Alec Holowka 上周去世了。这发生在一周里来着多个不同来源把他过去和现在的行为披露在镁光灯下的事件之后。性和感情上的虐待、暴力,还有对他当前员工的不端行为。我可以相信这些事情的真实性,到现在我还是相信这些事情。这并不只是因为一些大原则,我不会像打响指一样轻巧地对一个我已经认识6年的人下判断。让我相信这些指控是有根据的正是我这6年和他的相处。现在,我想说说这6年发生的事情。
我不想讨论那些别人对 Alec 的控诉,这不是我应该讲的。我有我自己这边的故事要说。
直到不久前,我心中依然有一个属于他的位置的空洞。我和 Alec 的关系非常复杂。在不同的时间谈起他,他可能是我的朋友,我的同事,我的噩梦,我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的来源,还有我之所以现在还在看心理医生的原因。还有时候,他同时是上述的每个角色。我发现有很多人会用同样的方式形容他,这样的人非常多。
很多时候我和 Alec 的相处从各种形式上都是很公开的,就和大家在网上看到的差不多。在推特上,在座谈上,在电台里。不过,网上只是网上而已。一个人绝大部分的生活,社交,对他人的所作所为,通常都不会通过图像影音进入一个网上冲浪的陌生人的视野里。我们在这些影像图片中展示出的片面的自我,很少真的反应出在现实生活中的待人处事。网上看到的都不是第一手讯息的所见所得。并且把这个问题怪给互联网太轻而易举了。然后令人感到悲伤的是,即使在现实生活中很多时候也是如此。
2013年的6月,我正在像往常一样作为一个自由职业的动画师、设计师、艺术设计者为生计苦苦挣扎。Alec 恰好看到了我的推特,他觉得它们很好玩。还有我的动画,我觉得他也认为它们很好玩。他联系了我,并问我有没有想过做游戏。我当然想过。那个晚上是我们第一次聊天。我们聊了自己认为什么是有趣的独立游戏。那正好是那个事后被证明是那些五光十色的、非暴力的、重视叙事的独立游戏正在减少的几年。Alec 凭借几年前和别人共同制作了一个得奖的游戏《Aquaria》打出了自己的名声。在那之后 Alec 又尝试了各种不同的事情,最值得一提的是一个关于有生命的牵线木偶的项目。他几乎马上就提到了这个项目。他说他一直没有办法想清楚这个游戏应该长什么样,怎么玩,是2D的还是3D的。他想要换一换步调,他认为我是一个可以帮他摆脱这个困境的强有力的合作者。对我而言,我只听到了一句话:”你要不要做一个游戏?”
那之后我们马上就一起共事了,尽管我们两个非常不同。我当时是一个32岁的艺术家,我从18岁就开始为生计发愁了。我住在匹兹堡,结婚已经快有十个年头了。Alec 当时29岁,他是一个获得过巨大成功的富足的游戏开发者,和很多别的游戏开发者一同住在温哥华的一栋房子里。我不太了解加拿大,正如 Alec 不太了解美国一样。我记得他问过我,如果他去匹兹堡观光,他会不会被枪击。不太可能,我告诉他。Alec 看起来总是蓄势待发。他做事风风火火,好像对很多事情一上来都有一定的侵略性,但这又被他对他所做的事情那无尽的热情平衡掉了。这就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我们两个都因情绪问题而服药,我们也经常聊到此事。
我们开发游戏的故事已经在别的场合被讲过太多次了,所以我不会在这里详细地讲。简短的版本就是我们花了好几个月琢磨一些没什么启发性的点子,然后在一个夜晚我写下了一些基本的想法,那些后来成为了《Night In The Woods》的想法,而 Alec 他也很喜欢它们。从那一刻开始 Alec 相信我对于游戏的创意设计。作为一个从来没有开发过游戏的人,我感到惶恐。Alec 非常擅长创造有趣的机制,设计精巧的系统,打造让我这种菜鸟使用的工具,解决技术层面上的种种问题。至少我所知道的 Alec,当他做的最好的自己的时候,上述每件事他都能做好。相反,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害怕我能对这个项目的所能做出的贡献太过微薄,我怕我是一个累赘。
Alec 建议我们花6个月的时间做一个游戏样品。我告诉他我不能6个月不接任何客户的单过日子。当他建议我们通过 Kickstarter 众筹的时候,我觉得我们会以惨烈的失败收场,事实证明我错了。突然之间,我们成为了新闻。没有什么预兆,我不再是一个自由职业动画师了。我摇身变一个了一个游戏开发者,现在一份法律合同要求我和一个我基本不认识的人一起开发完成一款游戏。在接下的几周为了给人们展示我们真的有能力开发制作,我们做了一个很短小的游戏展示。我一开始就只是想做一个动画化的篝火之类的东西,但是Alec说我们是要做游戏的,这个Demo我们也把它做成可交互的才好。于是我们就这么做了。我向Alec展示了我设计的核心机制和故事,如果我没记错,之后我们一起一连做了10天左右,把这个小游戏完成了。《Night In The Woods》项目第一个正式的里程碑《Longest Night》就此诞生了。它粗糙,文字也不怎么样,但我们都为它感到兴奋,因为我们做了一个游戏。而这也是我第一次做游戏。我觉得Alec高兴只是因为他完成了一个任务,至少他之后是这么告诉我的。
接下来6个月就像是龙卷风。Bethany 正式加入了。我们从2014年的二月开始全职制作《Night In The Woods》。几个月之后,我们在 GDC 做了一场不太成功的展示。我们在 Kickstarter 之后联系到的发行商 Finji 给我们争取到了那年 E3 的机会。我第一次出展 E3。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有面对面见过 Alec,而在那之后我们一年最多就见上一两面。E3 是苛刻严格的,我们感到精疲力尽,但同时我们的 Demo 得到了媒体的喜爱,博得了一些观众的眼球。
那年早些时候在 GDC 上,我看到 Alec 在社交平台上激烈地在抨击别人。有一天他给我发消息说他喝醉了,正准备在旧金山市里漫无目的地闲逛,直到有人把他杀死为止。这出自一个正在参加游戏产业展会的年近30的从业者之口的莫名言论,让我那天晚上我辗转难眠。第二天早上他说他忘记吃药了,而人流攒动的会场让他感到非常的焦虑。我接受了这个理由,并且提醒他要按时吃药。
大概一个月之后,一个 Alec 的室友给我半夜发信息,说 Alec 吓到他了。他很担心 Alec 会对他或者别的什么人做些出格的事情。于是我给 Alec 发了信息,想询问发生了什么。什么都没发生,他说,他的室友只不过对一次刚刚发生的争吵表现地有点反应过度了。我不认识他们那群住在一起的人,我住在另一个国家。但那是半夜,我真的很担心。不过到了第二天,他们看起来就没事了,若无其事地在网上到处开着玩笑。只不过是一个古怪室友的过激反应罢了,我猜测。
在 E3 上我和 Alec 的大部分相处时间都是愉快的。作为合作伙伴,我们在 E3 的会场上很合拍。我比较会说话,所以跑腿的活儿大部分都是我负责。而 Alec 则指导人们如何玩这个游戏,并在游戏一次一次崩溃的时候把它修好。在会场站了整整一天之后,我们会一边聊天一边走回酒店,然后一起找个地方吃饭。我们吃晚饭的时候,Alec 有时会聊起他那些前女友们,这引起了我的注意。他对他所有的前女友包括很多年前的那些,除了一些很难听的坏话没有别的可讲。那些话很难听,糟透了,他说她们没有一个理解他。没有一个么?我问。而他则变得越来越气愤。我只好换一个话题。他说他只是太累了,说胡话罢了。
Alec 时不时会发表一些听起来不恰当的言论,而在其之后都会解释是自己太累了,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那个时候我和他还不是很熟络。对于他提到的人我几乎一个都不认识,在我听来独立游戏圈子只是一场社交灾难。
那年秋天,在 NITW 开发了大概一年多之后,Alec 的行为变得更加的捉摸不定了。他越来越相信一个日益壮大的团体正在计划着毁掉他的生活。我对此还是感到不知所以,我对 Alec 的接触还是停留每周我们交换工作进展的信息上。我认识很多情绪不稳定的人,我自己曾经就是其中之一。Alec 似乎正在疏远他当时的朋友,并且不再按时吃药了。作为一个同样需要吃药的人,我知道不按时吃药会对一个人的精神状态有什么样的影响。有时,我会去找 Alec 的朋友聊天,旁敲侧击地去打听 Alec 的精神状况和古怪行为。他们会说,Alec 有时就那样。没错,他是会那样,而我发现他经常会那样。
在冬天我们花了5周时间推出 NITW 的第二款游戏《Lost Constellation》。我认为 Alec 的状况到达了整个事情中的一个高点。工作把 Alec 压抑的情绪激化了,他开始谈论为什么他不需要工作和生活上的平衡,因为工作就是他生活的全部。我告诉他我上一个工作时也被灌输了那种思维模式。“上天啊,我有过一个工作,”他说,“那是我一生中最糟糕的三个星期了。”对此我笑了。他说他并不是在开玩笑。我说,好吧。
Alec 有时就是会说这样的话。他会说他自己有多么不在乎钱,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不辞掉他们不喜欢的工作。他对那些没有辞职追求他们梦想的人的行为感到困惑。对他来说,那些人只要做个出色的游戏就能赚足够的钱了。那个时候,我就觉得我在扮演他那个什么都懂的同事,不停地告诉他世界不是这么运转的。Bethany 和我那个时候甚至会想 Alec 是不是哪个古堡里长大的,可是他不是。他是一个不懂世事,在很年轻的时候就赚了一大笔钱的人。而这对我们 NITW 的工作时不时地造成困难。我不得不对他解释,为什么游戏中的角色 Bea 因为家庭的原因选择留在镇子里而不是追寻自己的上大学的梦想。他不明白那些不喜欢这个镇子的镇民为什么不选择搬走。不过 Alec 似乎很渴望学习。他会说:“噢,我之前不知道。”在那之后他会表现得好像自己老早就知道这件事一样。他学到了我们不喜欢游戏 boss。在那之后,他也会说很多 boss 不好的地方。他告诉我们我们对他有正面的影响。对此,我一笑而过。
2015年初,Alec 基本上走出了他之前的低谷。我们听到他开始提及他在这里那里约会的人。和之前一样,我们还是不清楚那些人是谁,Alec 和她们的关系如何。我们从来不提这个。那些处于 Alec 生活上不同位面的人从来都没讲过话。为什么我们会呢?我们完全在不同的国家。我们不会坐下来交换笔记,和你不会了解你的同事生活中的各个方面一样。据我们所知,Alec 是一个随心所欲,有时有些孩子气,喜怒无常的人,他住在一个有些混乱的,住客来来往往的房子里。他和很多人约会过,时间都不长。那些人如果愿意,可以讲他们所知道的故事。不过人们那些在工作上的信息不会给你交代他们生活的全貌。他们的推特不会告诉你他们的房子、房间里发生了什么。总之,我们没人知道聊天软件的另一端到底发生了什么。
2015 GDC 期间,Alec 有那么几天彻底崩溃了。他开始威胁他身边的人。他第一次,但不是最后一次,威胁我说如果我不按照他想要的做,他就会杀死自己。他想让我把游戏通过某种方式突然变得好起来。他对于人们对他的行为感到害怕这件事非常愤怒。而在那几天,这种情况越来越糟糕了。他觉得所有人都合起伙来对抗他。但这不是他的错,他说。他并不是我这辈子第一个遇到的这样的人。我是个爱管闲事爱帮助别人的人,这是我从年轻的时候就有的根深蒂固的坏习惯。我觉得我需要对别人的行为和心理健康状况负责,而这让我在早年生活里成为了那些恶劣的人的目标。我会放下一切去帮忙。我会通宵达旦和他们聊天试图解开心结。当我还在政府上班的时候,这种事情我做过太多次了。那些我和 Alec 共事的几年,我不经意地开始把自己放到了去帮助、去缓和、去疏导 Alec 种种问题的位置上了。想办法处理他的那些愤怒,古怪的言论,或是他越来越糟糕的情绪。而那一年我和 Alec 一起工作的经历,让我治好了多年养成的老好人毛病。
GDC 之后不久,Alec 被要求离开他现在在温哥华的住所。那里的人认为和他同住一个屋檐下并不安全。我知道我的话,也会这么认为。他最终选择了回到温尼伯,在那里他的家人会帮助他。对于我这个站在远处观看的人来说,我觉得 Alec 把自己和外界每个联结都切断了。他过得并不好。他之后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并且停止了自己在《Night In The Woods》上的工作。当我们交流的时候他几乎一言不发,或者突然变得异常愤怒。愤怒的对象是我,是这个世界,是某个前女友,是他之前的室友们,是一切的一切。
2015的夏天开始,我几乎每一天都会感到莫名的恐慌(panic attack)。我以前从来没有过恐慌症状。并且我开始有睡眠瘫痪症(sleep paralysis,类似鬼压床)了,这对我而言也是原来没发生过的。Alec 已经几乎不为 NITW 做事情了,而每当他突然短暂地现身时,他又表现地格外粗鲁。这个我2013年遇到的人已经转变成一个挥之不去的噩梦。一个纯粹的毒药。他开始更多地用自己的死亡来威胁我和别的人。他会神秘地说起这些自杀威胁,之后突然人间蒸发。过一段时间再冒出来,让我们虚惊一场。想要和他好好谈谈他这些行为实在是太难了。因为对此他只会突然失踪,只留下那些如果有什么坏事发生在他身上一定是我们的过错的诅咒。比这些更要命的是我们已经上了做游戏这条船下不来了。而我已经放弃了游戏以外的职业生涯。尽管我们的发行商一次又一次奇迹般地给我们找到资金,但 Bethany 和我还是深陷债务危机。而我又必须把这些问题藏起来,给自己戴上一个积极阳光的面具面对大众。Alec 把我们的未来握在他手里,但他已经是一场噩梦了。
那年的六月开始的几个月是 Alec 对我们的噩梦时期。我决定如果他自己不准备做,那么我会去做。我要站出来,我要撑起这个项目。我必须在短时间学会如何像游戏监督那样思考。我把整个游戏重新设计了7次,每一次我都会拿给 Alec 看,希望能勾起他重新工作的兴趣。每次他看了计划书之后不是说“这个太难了”就是“随便”,而我只好重新设计。我幼稚的游戏设计笔记本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都写得满满当当,现在看起来那些设计都很可笑。但 Alec 的缺席让我必须站出来。我站出来了,Bethany 也是。我的恐慌症状越来越严重了。我曾认为恐慌症状只是压力的表现,单单是精神层面的问题。但它其实是物理层面上的,即使你不相信。它并不仅仅是精神上的惊恐,它同样是你胸口的疼痛,刺骨的寒冷,你头脑中不停回响的危险信号。Bethany 开始每周都会对于 Alec 对我的所作所为表达出她的恨意。而我只是对于如果我们的游戏失败了,我们会破产负债变得一无所有这件事感到害怕得要死。我开始停止对 Alec 成为一个身心健康的人负责了,我要对这个游戏负责,对我们的团队负责。这也差点杀了我。
那以后我开始每周都去看心理医生。我开始服用抗焦虑的药物。心理医生对我对 Alec 的精神和行为担负的责任感到震惊。他反复不停地强调我对 Alec 做过的事情没有责任。我知道,那不关我的事情。但我还是觉得我对 Alec 做过的这些事情有责任。即使是我现在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都还是有点那么觉得。这太荒唐了。而这也是虐待对一个人造成的影响之一。
我一段时间对于虐待(abuse)这个词难以启齿,即使到今天,还是有点。我会说我多么讨厌资本主义或者谈论伴我长大的信仰,但我不会说别人对我做过什么。一部分原因就是傻乎乎的男子气概,我怎么会被虐待呢?那些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当类似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的时候,那只是运气不好,生活不公,我应该更加坚强。或者别人都是这么生活的,我只是太敏感、软弱了而已。我小时候经常被人说到我太敏感了。当我爸爸在我小学4年级的时候教我怎么打直拳之后的第二天我就有足够的理由去揍了人。我在学校被霸凌严重到我的骨头都断掉过。而我学会了怎么坚强或者戏谑地对待这些。没啥,有些人就是混蛋罢了。有些人需要好好管管自己了。但是,我从来没有被虐待过。怎么可能。
那年晚些时候 Alec 说他加入了一个为期5周的强度非常高的心理健康辅导项目。我们都高兴疯了。他说他开始吃些新的药了,那些药真的对他有所帮助。再一次,我们都高兴疯了。但是,那年余下的日子,Alec 仍然不与人沟通。有时候他会工作,那是因为我已经主动把这个游戏绝大部分流程应该怎么游玩做成了动画,所以他可以很好地理解要做什么如何完成。我现在还保留着那些动画的视频,我今天晚上还看了它们。我为它们专门配上了我认为可以给 Alec 打气的音乐,其中一首是 Rozi Plain 的《Actually》。那是 Mae 和 Bea 去超市买东西后来吵了一架时的背景音乐。我想那也算是我那一年的主题曲了。到今天为止,我听它仍然会感觉到焦虑。2015,是我生命中最糟糕的一年。
12月来了。Alec 依然情绪大起大落,易怒,很少花时间在制作游戏上。他经常会撒手让我来处理所有问题。我必须一周七天全部放在工作上。我的生理和心理健康摇摇欲坠。我们终于意识到或许我们需要别人的帮助来完成这款游戏。我们和发行商 Finji 的 Adam 还有 Bekah 聊了这个事情。当时我们还不是很熟。我们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他们都惊呆了,他们根本没料到会这样。他们为什么会呢?我们从来都没告诉过他们。从外面看,一切似乎都挺好的。他们很快就介入了,他们联系了 Alec,Adam 开始帮助我们寻找让团队高效运作的方法。
就在那时发生了一个当时根本想不到的奇迹,我们事后戏称它为圣诞奇迹。那时 Bethany 受够 Alec 了。一天早上她创建了一个私密推特账号,向一些朋友吐露心声,她没有憋着自己。在数十条推特里 Bethany 强调了 Alec 怎么毁了我们的生活,他对我多么残酷,我是如何站出来完成绝大部分工作,而 Alec 又是做了这样那样的种种事情。当她出完了气,她就去外面散步了。而我起床不久就发现一条来自 Alec 的消息,那是 Bethany 发的推特的截图和他对此的评论:“OK.”。
Bethany 忘记把那个账号设置成私密的了。在她的推特里,她提到了 Alec 的另外一款游戏,我猜 Alec 对这个游戏的名字设置了自动提醒功能,他很快就收到了三个好友正在斥责他的警报。我感到恐慌,我给 Bethany 打了电话告诉她发生了什么傻x事情。之后我连鞋都没顾得穿就急忙跳上车,油门踩死开到她家把她接上了。我真以为我会心脏病突发死在当场。那段时期我的心脏总觉得不舒服,它的跳动有些不正常。那个件事和我过度工作让我的心脏成为了一个问题。Bethany 把那个账号删除了。Bekah 和 Adam 找 Alec 聊了一下。过了几天,他……变了。他说他意识到自己之前都做过了什么事情。几周之内,他开始重新开发游戏了。这就是 Bethany 忘记把推特账号私密化从而在2015年的冬天拯救了《Night In The Woods》的故事。
2016年我还是会有恐慌的症状,但是已经好些了。Alec在我们眼前发生了可见的变化。他开始使用工作表辅助心理治疗。他经常提起那些表单。那个春天他来到匹兹堡和我们一起住了11天,他还带着它们。他希望我也看看,他觉得它们也会对我有所帮助。我觉得其中一个心理医生列在表里的处理认知障碍的手段100%会有用。他正在变好。他友好、礼貌,并且温和。我们一起把我2015年做的设计企划组装到游戏里。其中一些场景在2014年到2015年初就基本做好了,另外一些我们就把它们雪藏了。不过在某些版本的游戏里你还是有机会玩到它们的。在2013年的时候我们计划做一款长度是3-4个小时的游戏。80%没有做完的版本是5.5个小时的流程,远远大于我们的预期。
他回去的前一天,我开车带 Alec 去了《Night In The Woods》里很多场景的出处。因为2014年设计以外的部分 Alec 也没有亲自操刀,而2015年他又基本缺席,他对这款游戏并没有太多了解。我们去了 Vandergrift,那是 Possum Springs 城镇中心的来源。我们去了坐落在 Saylor 公园河对岸的位于 Blacklick 的挖掘机墓场。我们开去了 Bolivar。我们坐轨道车从山顶俯视 Johnstown。我向他介绍了 Sheetz。我带他到了 Alttona 的小山上,在那里我曾经看到一个孩子为了逃离房子里成年人的大声喊叫而爬上屋顶读书,这启发了 Lori 这个角色。我们开过那些胡乱堆砌、近乎废弃的旧屋,那是 Mallard’s Tomb 的来源。我们一起吃了晚饭,他坦然地和我谈起他的诊断和他的生活发生了怎么样的变化,而他又是在如何改变自己。距离他崩溃并被从温哥华驱逐不到一年,他在改化,我确信。不论怎样,当我和别人谈及 Alec 的情况的时候,大家都同意他变了。他住进了自己的公寓,他制作了一个专注于心理健康的电台,吐露自己曾经的挣扎。看起来过去的11个月,他成熟了好几岁。
我时不时温和地鼓励他去联络过去几年他伤害过的人,向他们道歉。他说他已经开始做了,并且会尽力去做。他还是会担心那些试图毁掉他生活的人,担心有一天他们会突然从不知名的地方席卷而来结束这一切。我们有时还是会看到他一闪而过的愤怒。但为此他一直在看心理医生。比起之前,他已经好了太多太多了。
在之后的一年了,我认为我自己和 Alec 成为朋友了,或者是表兄弟那种关系。他在2016年的9月又拜访了一次匹兹堡。我们一起试玩了一个近乎完成的游戏版本。我们终于有了一个发售日期了。自从2015年开始,我没有一天放下工作。在过去的几年里我已经公开提过很多次关于发售的事情了,真的非常紧张有压力。在发售的前一周,我的一位家庭成员试图自杀,而我有一天因为睡眠不足晕倒在了自家厨房,醒来只发现头上多了一处伤口。对发售,我一直感到恐慌。Alec 倒是在整个过程中都安然自若。
一个业界活动之后不久,Bethany 和我还有几位很难见面的朋友一起吃了晚饭。他们问了我游戏发售如何,我有什么感受。没有任何征兆,我在自己完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彻底崩溃了。我把这几年发生的事情全部讲了出来。最后我进入了分外恐惧的状态,我惧怕我讲给他们的事情会传到 Alec 那里去。这是一场游戏开发会议,我们都在那儿。如果他听到了怎么办?如果有人告诉他了怎么办?我并不是惧怕 Alec 这个人,我害怕的是他变幻莫测的情绪给我们生活带来的巨大冲击,即使他已经变得不一样了。游戏问世后过了那么久我还是会恐慌,它就是挥之不去,我不知道为什么。到此为止,我脑中的故事还是我们和一个处于人生中艰难时期的人一起合作,我学会了游戏开发,他变得更好了,我们完成了这款游戏,现在什么都挺好的。直到一个心理医生告诉我,我现在面临的问题是 PTSD,是需要治疗的。过去的一周我经常想起这件事,它显得有点依据了。不过显而易见,我不是有什么 PTSD,我从来没有被虐待过,怎么会有创伤呢?Alec做的事情都不算是虐待,这太明显了。
我们从2015年开始决定不和 Alec 共事了。我也警告了一些朋友不要和 Alec 一起工作。我向一群人透露了发生在我和 Bethany 身上的事情。我匹兹堡的一个朋友 Dan 一直十分担心我,他对那个和我一起工作的加拿大人感到气愤。我常去理发的理发师热衷于一种激烈的轮滑运动(roller derby),她问我要不要她帮我出头揍他一顿。很多好朋友都准备好为此做些事情。
我告诉他们别告诉别人。这很正常。我有正当的理由。在开发期间我们没法处理公关问题,我已经没有精力和 Alec 处理一些大原则的问题了,而且我和 Alec 的社交圈子离得太远,我根本不清楚里面具体发生了什么。太多和我有同样经历的人,并没有向我提起过,甚至没和任何人提起过。这很正常。我并不是为 Alec 保守什么秘密,我只是在保守我自己的秘密。这就是为什么我一句话都没说过。
不过 Alec 已经变好了!我们都看到了,有目共睹。我们为此都付出了努力。一转眼,就到了2019年。我们听说 Alec 有了一个新的团队。距离他上次出现状况,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他在会议上做讲座,结交新的朋友,说一些关于咖啡和时间管理的无聊话题,并且似乎有着健康的个人和职场人际关系。我时不时地会去询问他的近况。我会和那些和他走得近的人打探他过得如何。听起来一帆风顺,我真的对他感到骄傲。不用担心,这是一个 Happy Ending。
上周我都在寻找那些如今 Alec 走得近的人、那些很多年前就认识 Alec 的人、那些现在才认识 Alec 的人。通过和他们的交谈,我惊讶地发现我们的经历相似的不可思议。这让我感到亲近,又毛骨悚然。当你发现你不是唯一一个经历过这般挣扎的人时,你应该怎么想?
那些上周开始对于 Alec 的控诉,它们其中来自于一些我信任的人,一些在那个时期出现过的人。突然他那些在我还不太认识他的时候,说的关于他前任的那些话,那些他的苦水,变得合理了。这让另外那些关于他过去的言论变得可信。那些年他对我和别人提及的他对他过去的私生活问题的担心害怕。那些细小的评论,你通常不会牢牢握着不放,但他们就在那儿。对于这些指控,我马上联络到了 Alec,他闪烁其词,之后就消失了。那是我最后一次联系到他。
在那之后,正如每次寂静被打破一样,更多的人站了出来。我发现当我自认为 Alec 正在改变的时候,他正在像2015年对待我一样对待别的人。我发现了他在温哥华房子里的问题远远比我想象中严重,而那也给他很多朋友充足的理由和他断绝了关系。我发现他还是个完全不合格的老板。我发现我认识的女性,那些互相不认识的女性,都惧怕他。我发现那些和他一起共事过的人和我有一样的经历历程。我发现 Alec 同样的行为模式下,已经做过好多次这样的事情了,每一次他都会留下一群被他的行为伤害、虐待、搞到要去看心理医生的人。我能从那些指控中看到我当时共事的那个男人。Alec 精于把一群人隔离开,让他们对他的作所作为负责,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好,为了让他成为更好的自己。
就像很多这么做的人一样,我不认为 Alec 有意识地有恶意地执行这些行为。他有察觉到他的一些妄想来源于他的精神问题带来的痛苦。那是可以理解的。但这种认识并没有阻止他做那些伤害别人的行为。这也是为什么他在威胁别人的同时认为自己其实是那个一直被威胁的一个。这也是为什么他坑骗过多个女性,反而认为她们是想要对他不利。上一周我和很多人都聊过后,发现一个共同点就是如果别人不按照他想的做或者要让他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他就以死威胁。很多人都给我发信息,说他们了解 Alec,他们很抱歉之前并没有告诉我。现在我发现我在写这篇文章,但已经太晚了。不管 Alec 对他对别人的所作所为心中有什么想法,他表现出的行为总是粗鲁、恶劣的。Alec 不在了,他走了。然而他给很多人留下的伤痛还在。
上周,很多事情都公开了。一些被 Alec 虐待过的人互相交谈过了,我也是其中之一。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并不知道 Alec 到底给别人造成了多大的创伤。
在外人看来,这个故事从周二开始,到周六结束。而对我们很多人来说,远远比这个要长得多。我的故事从2013年开始。对于有的人是2005年,有的则是2009年,或是2018年。
当Alec不再向我做自杀威胁之后,他又转向了谁呢?我发现他只是换了目标。去了一个新的城市,找了一个新的团队,一个新的人,把他们当做情绪的出口。
在经过仔细艰难的考虑后,我们决定宣布我们和 Alec 断绝关系。有些人说我们把 Alec 开除了。但我们没法开除 Alec,Infinita Fall 根本就不是一家公司。这是一个我们为我们的合作起的名字。这世界上没有 Infinita Fall 主办公楼,没有工资。我们没有在做一个巨赚钱的项目不想让他成为其中一份子。这更像是男女朋友分手,而且说实话他早就已经把我们放下了。
我肯定Alec做出的改变,至少在我看来他做出了改变。我想说他是一个才华横溢的游戏制作人,音乐编曲人。在2015年他的缺席之后,他从来就没有把《Night In The Woods》当成他的游戏。当2016年我们在 Cambira 县驾车行驶的时候,他告诉我有一天他要做属于他自己的游戏,一个完完全全按他的想法做出来的游戏。在 NITW 发布之后,除了打补丁修 bug 以外,他已经做好从这个项目里脱身的准备了。他不再参与关于游戏的相关活动。他拒绝参加一个本应我们一起出席的谈话节目,他对我们想做的别的事情丝毫不感兴趣。不过他对出音乐专辑感到十分兴奋,还有我们最近在做的一个小的后日谈游戏。除此以外,他都不在。
当我称赞 Alec 的工作时,想想那些因为他的行为离开游戏行业的人。那些人放弃了他们梦想,放弃了他们想要创作的艺术。他们,被和一个知名独立游戏制作人合作的保证拖下水,当他们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发现他们不得不选择在自己的梦想或是稳定的经济来源中放弃一个,同时要跑得离 Alec 越远远好。对于和他相处很多年的人来说,Alec 可以说是他们生命中一个破坏性的存在。有人得了 PTSD,有人在心理治疗上花了大量的时间和金钱,有人被他困住了。对我而言,我很难认可一个人作品的价值可以抵过他对那么多人所造成的伤害。
Alec 有威望和财力。他看起来似乎是一个让你游戏开发梦想成真的直通车。他善用一种套路去挑选他感兴趣的人,直接建议他们和他合作一起做游戏,让他们指望他,在那之后又用很糟糕的方式抛弃这个项目和指望他的人们。现在看来,这在我和他接触的过程中已经出现过好几次了。当涉及到女人的时候,他总是希望能从她们身上得到些什么,可能比她们想要给予的或是能给予的还要更多。这并不是一个光彩的找女友的方式,幼稚、低劣。当他得不到他想要的东西的时候,他就抛下那些人和他们的游戏梦想,寻找下一个目标。有些人为此辞去了之前的工作,有些人离开了他们的国家故乡。就是因为 Alec 描绘了一个美好的愿景,一个可以全职制作独立游戏,做你真正在乎的事情,一个稳定且有未来的工作的愿景。在困境中他看起来那么可靠美好,于是很多人跳上了船,像我在2013年6月做的一样。对于我和 Bethany 来说,Alec 试图在2015年玩失踪。不过在他个人的问题,我们的坚持,Adam 和 Bekah 的帮助,和 kickstarter 法律文件约束的综合作用下,他并没有离开。《Night In The Woods》的成功给他带来了更多的声望,让更多人对和他一起工作产生兴趣。为了梦想成真,这个循环反复不熄。
很多人都没有看到过 Alec 的这一面。同时又有人很多人看到了。
我是一个和 Alec Holowka 共事过之后的幸存者。很多人比我的情况要糟糕很多。而且我是一个男人。那些女性的处境我无法想象。我想我和 Alec 的经历十分独特,他对我的虐待开始后停止了,我以为我帮助他改变了,但我错了。我觉得自己好愚蠢。我觉得恶心。这就是为什么一个人可以有很多受害者,但又能同时把他们都藏在黑暗里。虐待把你和外界隔离开。让你孤单。让你惧怕说起它。即使你真的说出来,别人也可能不会相信你。但绝大多数人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因为你依赖他们,因为他们控制着你生活的一些方面。因为你被欺负到只能闭嘴。
诸多片段组合在一起,描绘了这些事件的轮廓。现在 Alec 不在了,他走了。这么多年,我们是朋友,同事,一家人,我一直在为不让他对自己采取极端行为而尽力。但你不能阻止那些无法停止自己不端行为的人,不管给他们多少时间。Alec 终于在最后实现了他对自己的预言。
抛开这些发生了的事情,我十分在乎 Alec。但是掩盖或是放任他去伤害身边人的行为并不是关心。有些时候没有任何事情会有好结果,有些时候所有事情都傻x透了,有些时候每个结局都是坏的。
Alec,他不在了。留下我笨拙地记录下那些年他对我做过的事情,和那些行迹对现在的我所造成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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