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一艘飞船,如何显示出它是中国的?年初的《流浪地球》和年中的《长安十二时辰》把这个问题扔到了台面上。中国科幻、奇幻的大视效正在起步。东方美学存在统一的视觉风格吗?它如何变得可信、落地?
9月12日下午,北京国际CG艺术双年展,我们组织了两场论坛,跟《流浪地球》、《长安十二时辰》的概设团队聊了聊。
梁漱溟在《东西方文化及哲学》中写道:“文化是一个民族生活的样法,而生活是无尽的意欲。文化类型的不同归根结底是意欲方向的不同,从这个逻辑来说,西方是向前的文化,印度是向后的文化,而东方是居中的。”
“梁漱溟的总结很精妙。我们更强调在人间,活在当下。今年的《长安十二时辰》和《流浪地球》,就很好地把那种活在当下、直面当时当地的境遇的精气神儿拍出来了。”阿巽说。
《流浪地球》里有连大刘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乡土情结。郭帆更进一步,用北京地下城的烟火气,抓住了中国人的精神内核。搞得很多老外看不懂:为什么末日了,你们还拖家带口,自己逃命不是最重要的吗。
“生活的异像”科幻作家、新华社对外新闻副主任韩松总结,中国人的性格,是“再苦再难,打一圈麻将也就过去了。”
这种性格,来自身为新华社记者、站在主流之外的多年观察。
当电视剧和微博里一味充斥光鲜的都市生活,却有几个例外,证明地道的中国日常并非难以表达。一个例子是快手,“那里面有一个生机勃勃、超越日常语义的中国。兵马俑的下面是赛博朋克灯光秀,前排还有丝巾大妈。基于中国发展的速度,很多原本不可能的事物同框了。”大家可以参看这篇文章《土味赛博朋克里,有最真实的人间》。 另一个例子是《三峡好人》,结尾,重庆的华字塔变成飞船飞走了。“我们本土的科幻片,用贾樟柯的思路去拍,是不是可以呢?”
“好的作品应该去观察生活的异象,坦诚且勇敢地面对自身和环境。所以,《长安十二时辰》和《流浪地球》这样,表达了主流框架下原本被认为不能表达之物的作品,很难得。”阿巽说。
“生活本身是很魔幻的。科幻视觉的落地,现实感、生活感要足,科幻也好,奇幻也好,都只是一个背景。” 穆之飞补充道。
“人的需求”表达“在人间”,一方面要观察生活,另一方面要抛开所谓“未来感”的定式。比如科幻片里常见的“透明界面”。
北斗北工作室的何钒吐槽,“很多科幻戏表现的未来,比如‘到处都是透明屏幕’,特别符号化。这个设想可能是基于应用材料发展,但不符合人类心理——办公场所,所有信息都是透明的,一层叠一层,太干扰了吧?
科幻的视觉设计一定要基于人的需求,《普罗米修斯》有一场戏,一个大空间里,外面是大山大河,里面是大卫雕塑和一架三角钢琴。未来,人的工具可以更便捷,比如有个高科技椅子把我托起来,ok 的,但有些已经很美的东西不会改变。这才是人会用到,人才会向往的未来。”
本土科幻改编,必然会面临“视觉呈现”这个难题。抓住内核,接下来就是如何落地。科幻作为跟视觉绑定最强的类型,始终会伴随一些好莱坞带来的既定偏见:飞船,机器人,滴着绿色黏液的外星人……
“但其实不是,科幻不是告诉你飞船有多漂亮,这不是它的初衷。从第一部科幻弗兰肯斯坦来看,它始终都是一场思想实验。”邓韵说。
辅助思想实验落地的工具,就是我们常听到的“世界观”。
“世界观是培养基”。好莱坞做世界观,都有一个叫 BIBLE(圣经)的东西。
“世界观不是一个讲故事背景的千字文档,而是一整套底层设计,确立基本逻辑和参考坐标,帮助主创在统一的规则下建立可信的世界。”邓韵表示。
统一出色的世界观,杨平举了两个例子,《黑客帝国》和《这个男人来自地球》。“《黑客帝国》的主旨是‘对现实的怀疑’,这个点并不新鲜,但世界观的建构和表现方法叹为观止。在虚拟世界里你可以随意改变物理法则和自然规律。”
“《这个男人来自地球》是另一个世界观极简的例子,基本设定就是一个不会死的男人,基于这个点生长出叹为观止的故事。”
作为科幻作家,杨平认为,世界观是培养基。建立故事的内在逻辑,在故事完成后不可见,但必须存在。
“世界观做好了,很多东西会自然生长出来。建立规则,遵循规则”
去年12月,《流浪地球》公布了一张“行星发动机”概念海报。这张图背后,有许多看不见的工作。
念动文化 的 Nicolas 分享了郭帆在电影制作期间确定的几个设计原则:
我们的目的是创造出一部具有中国风格的科幻电影,遵循现代中国人的生活方式,但不是传统中国人旧有的审美。
影片主要的冲突不是来自于主角与坏人间的战斗,而是来自于严酷的环境,我们设计的机器规模要大到可以突显其权力所在,甚至于超越主角的存在。
我们从今天的城市中找到了设计灵感:低收入者如何让自己很快适应于任何小的环境,并创造一个家。在《流浪地球》中,人们就是在那些巨大的机器之间的小空间里生活的。
以“行星发动机”的设计为例,MORE VFX 的魏明说:“我们接到的需求是,画面里要看到地球和木星的宏观关系,并看到发动机的位置。我们先从科学尺度,结合小说,去描绘发动机的位置和尺寸。可是发现,小说里那一万台喷火5000米的发动机,在现实的地球上空是很难看到的。
我们只能把发动机放大,夸张化,用了很多讨巧的办法……最后导演会说,这个设计大致是 ok 的,但镜头需要看到细节。我们又重新设计发动机腿支架的细节。”
除了行星发动机,今年另一个引起全民讨论的设计,是《长安十二时辰》里的一系列“长安黑科技”:望楼、大案牍术、太上玄元灯楼……
北斗北工作室的何钒指出:《长安十二时辰》里,一切视觉的背后,都是规则。把规则缕清楚,设计就有了立足点。
“《长安十二时辰》作为1000年前的故事,剧中所有道具、场景的设计,都在遵循规则:社会制度规则,科技发展规则,建筑制式规则,做了很多观众看不到的工作……比如,我们去研究密码学,发现密码的规则就是表达信息、伪装信息、传递信息,规则之下,把唐朝的算筹和卦象结合进来,就做成了一套看起来很东方的格码传信。”
他们精准地抓住,唐代是融汇各地技术和文化的朝代,所以设计中横向查找了同时代其他民族(如波斯)的科技。
“太上玄元灯楼里的机械结构,就不是东方原有的,而是波斯的科技。既然是同时代的东西,也许会传入长安来。”
做电影,最重要就是建立可信度和统一风格。《流浪地球》一开始就想好了,核心是人和自然的关系,和机器的关系,所以有了为人称道的苏联工业美学。《长安十二时辰》也想好了,核心是文化科技交融的盛世,所以有了既本土又超越时代的“望楼”“灯楼”黑科技。
“最忌世界观是散的。不专业的剧本有时候会写‘主角进入一个科幻感的房间’,却不知道这个‘科幻感’不是一个装修风格来解决的。” 邓韵说,“世界观不是一个讲述故事背景的千字文档。而是一本 BIB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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