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人：红色之子》，一个通往奴役之路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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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凛冽的莫斯科红场上，声势浩大的游行队伍一边挥舞着鲜红的苏联国旗，一边向克里姆林宫观礼台上的斯大林同志热情欢呼。在他旁边，一个身穿印有镰刀锤子标志紧身衣的年轻人分外显眼。他就是超人，所向披靡的钢铁之躯，守护着苏维埃共和国的红色之子。

这一场景来源于2003年出版的《超人：红色之子》。在这部三卷本的漫画中，被视为美国精神象征的超人与悄然远去的苏联发生了奇妙的联系。年幼的超人阴差阳错地降落在广阔肥沃的乌克兰黑土地上，最终成长为这个国土东起太平洋，西达波罗的海的红色帝国的国家英雄。
难能可贵的是，《红色之子》不仅没有落于俗套地去抹黑苏联这个与美国对抗了半个世纪的冷战对手，更超越了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的意识形态之争。红色家庭出身的漫画家马克·米勒为苏联这场以解放全人类的崇高理想而诞生却半途夭折的社会实验加上了一个无所不能的人间之神，讲述了一个乌托邦式的故事。

乌托邦，这个发源于柏拉图的《理想国》中的概念，投射着人类对理想世界的无限憧憬：物质生活极其丰富、人人平等、没有压迫与暴力。进入20世纪后，充斥着硝烟与鲜血的现实引力终于让这个至善至美的世界轰然坠地。越来越多的人相信，乌托邦是一个永远不可到达的彼岸，即便存在，也必定是一个潜藏着黑暗腐朽的虚假天堂。
而其中，由《我们》、《美丽新世界》、《1984》组成的反乌托邦三部曲更成为了这股浪潮中的不朽丰碑。在苏联近70年的历史中，这三部著作几乎一直被列为禁书。马克·米勒却开起了一个黑色的玩笑：让超人统治下的苏联成为了《我们》、《美丽新世界》、《1984》中反乌托邦世界的融合体。

“莫斯科像瑞士钟表那样精确运转着，全世界苏维埃联盟的每一个城市和村镇也一样。每个成年人都有一份工作，每个孩子都有一种兴趣。全体人民都享有身体需要的八小时睡眠......"超人领导下的人民生活无疑是幸福的，只是这种幸福并非没有代价。
此时的苏联已然成为了《1984》中加强版的“大洋国”。在“老大哥”超人和“思想警察”人工智能布莱尼亚克的管控之下，犯罪与暴力消失了，反对超人统治的行为言论也不被允许。反抗者甚至会被施加“思想”手术，这又分明是《我们》中对逆民切除脑神经的做法。

一边是“幸福快乐”的生活，一边是自由的意志。面对这道选择题，《美丽新世界》中的野蛮人疾呼：“我不需要舒服。我需要上帝！诗！真正的冒险！自由！善！甚至是恶！”而《红色之子》中，以蝙蝠侠为首的反抗者们则走上了“消灭超人暴政”的革命之路。

《红色之子》中，救世主与外星怪物的双重标签始终牢牢地贴在超人身上，两者间天堑般的矛盾也成为了他悲剧的根源。
超人对世人的爱是跨越国界的，无论是海参崴的炼油厂爆炸还是华盛顿的卫星坠落，每当处于险境的民众虔诚地祈祷奇迹出现时，他总能及时地从天而降，伸出援手。从堪萨斯州的家庭农场到乌克兰的集体农庄，尽管《红色之子》中的超人最后成为了一个另类独裁者，克拉克·肯特的初心却从未改变。

超人初次登场时，只是被视为改变冷战格局的超级武器。斯大林辞世后，厌恶名利的他坚决不愿接受总书记的职位。是众多人民食不果腹的残酷现实让他毅然承担起领导国家的重任。以全世界民众福祉为己任的超人所承担的重压可想而知。为此，他甚至不惜突破自己的底线，用独裁铁腕的手段治理国家。最后，超人几乎实现了自己建立乌托邦世界的终极理想。

未曾想，老对手卢瑟仅用一句话就刺中了他内心深处的恐惧，让他殚精竭虑奋斗数十载的大业沦为笑话——
你为什么不将整个世界装在瓶子之中？

在超人与卢瑟多年来的对决中，斯大林格勒曾因一次意外被缩小至瓶中，微不可见的细菌也会对其内的数百万居民造成可怕的伤害。为此，有愧于心的超人数十年如一日地对其细心呵护。
而卢瑟的这句话犹如当头一棒让超人意识到：他这些年来完全是将整个地球当做手中的玩物，任意摆布。自己并非地球的主宰，无权干预人类的发展。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然而，一个“完人”是否就能承担起近乎无限的责任呢？答案显然是否定的。超人正是被“大义”蒙蔽了双眼，模糊了自己责任的边界，才最终一败涂地。

如果说，过分深厚的责任感是超人失败的外因，那外星人的身份则是他逃无可逃的原罪。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超人成为苏联领袖后，斯大林的私生子愤怒地指责超人是人人生而不平等的铁证。蝙蝠侠则宁愿与比超人邪恶十倍的野心家做交易，也要推翻这个“长生不老的暴君”。超人这一外星异客的身份始终如警钟般长鸣人间，世人对超人的猜忌与怀疑则随着苏维埃版图的扩张而日渐加深，从未消退。

因此，当美国社会几乎分崩离析时，大家宁愿选择卢瑟上台，也不愿向超人卑躬屈膝，只因卢瑟好歹是个“会说英语的疯子”。《红色之子》中的卢瑟的确是个十足的疯子。他因在下棋时输给了超人的复制体而耿耿于怀，发狂似地寻找击败超人的办法，而赶跑超人则被他视为一次成功的“将军”。从头到尾，所谓的道德理想，所谓的自由价值，都不在卢瑟的考量之内！

事实上，当我们审视卢瑟其人时，他完全是超人的镜像版本。我们诟病超人的专制，卢瑟成为美国总统后却建造了一个严格的国内市场，美国境内每一分钱的流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下。我们惧怕超人永无止境的统治，卢瑟却创立了一个囊括苏联在内的世界政府，并作为领袖活到了第四个千禧年......卢瑟将击败超人当做自己人生最大的成就，并自诩从对方手中解救下了亿万人民。殊不知，卢瑟绝非屠龙勇士，他不过是与超人并无二致的独裁者。

这样的结果颇令人哑然失笑，一切恰如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所言——
你那么憎恨那些人，跟他们斗了那么久，最终却变得和他们一样，人世间没有任何理想值得以这样的沉沦作为代价。
更为讽刺的是，在漫画结尾，卢瑟的第50代孙辈发现太阳将要膨胀成红巨星吞噬地球后，便将自己尚在襁褓中的儿子传送到遥远的过去避难。于是，一个婴儿穿越时空降临在了20世纪的乌克兰大地上，开启了新一轮的宿命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