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光亮再一次的照进古氏儿的眼睛里,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那个充满轰鸣声的地方了——可现在在哪?自己怎么了?
他只稍稍动一动手脚就觉得一阵阵疼痛席卷全身,这是因为没有保护而暴露在强噪音区域里而导致的后遗症。只是古氏儿没有注意到的是他又能出汗了,这是一个好现象,在轮机房里的时候因为脱水古氏儿的一只脚已经先他的父亲一步踏进了鬼门关,现在他已捡回一条命。
舱门打开来,外面的光流进来,有点刺痛古氏儿的眼睛,一种尖锐的动物的叫声响了起来。古氏儿模模糊糊看到一个戴着水手帽的魁梧男人,他走过来左右扒扑拉了几下古氏儿的身体,随后他的脸转向另一边,一只小动物从地上跳起来,钻到水手的怀里。
“醒了?”男人把怀里的猴子放下来,古氏儿才注意到那只猴子的脖子上有一个项圈,而项圈上系了一根手指粗的绳子。
古氏儿艰难地点点头,开始的时候他偷溜上船,特别害怕自己被人逮住,可现在见到了这个养猴子的水手却心安起来。毕竟他只是一个孩子,还是希望有人照顾自己的。
古氏儿再艰难的点点头,那个男人从背后掏出一个牛皮纸的袋子,大概他是掖在后腰上的,然后从袋子里抓了一大把东西出来,撒在了地上。
古氏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怎么这个人要自己吃洒在地上的东西?妈妈教过自己的,人只能吃装在盘子里或者碗里的东西,哪怕是监狱里的罪人,面临处决的死刑犯,他们也有用餐具来吃东西的权力——可是这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很快,古氏儿就知道自己似乎是会错意了,只看那只被栓在另一边的猴子看到水手把食物洒在地上,立刻从角落里蹿过来,伸出爪子捡食地上的食物。
“啊,原来他只是在喂猴子。”他并不是在和自己说话,古氏儿安慰自己,那是当然了,自己可是个人啊,再怎么是偷跑到船上来的,也不可能被人这样对待吧,自己可是个人啊!
他很满意这个答案,然后就想着自己该怎么和这个水手解释,如何请求他收留自己好让自己随着货轮一道出海——他想着自己可以向他讨价还价,说给他做小工、擦皮鞋、端茶倒水,必定能让他高兴。
然而那个水手再没有多说一个字,他站起来,直了直腰,快步从进来的大门走了出去。
整个舱室又变得昏暗,四周安静的叫古氏儿有点害怕,除了那从身体底下不知道哪里传来的轮机声之外,就只有那只猴子咀嚼食物的声音了。
古氏儿看着猴子吃东西,猴子全没有了刚才水手来时候的那种活泼神气,它正全神贯注于自己面前的那一堆食物,这会已经给它吃掉了一大半。古氏儿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一只猴子,那生满褶皱的脸在古氏儿眼里仿佛一个老人,两只颊囊随着它咀嚼的动作而有规律地抖动着。
肠子啊,胃啊,都饿的疼了起来,拧在了一起,它们一道催促着古氏儿:快动手呀!食物就在眼前呀!吃呀,吃呀,要吃饱呀!
可不知道为什么,直到猴子吃完最后一口东西,他都没有伸手。他只是硬挨着这份叫饥饿的痛苦,虽然在他小小的脑袋中,还没有装进“尊严”这个词,可他就是不想和那只猴子抢东西吃,他觉得一旦自己这么做了,他也会变成一只猴子。
好在水还是有的,古氏儿发现水盆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那里有大概浅浅一盆子水,肚子饿的直叫唤的古氏儿只好把这一小盆清水全喝了,至少混了一个水饱。那只猴子在吃完东西之后,懒洋洋地回到自己的角落,古氏儿这才注意到就在它的手边也有个和自己差不多的水盆,那只猴子老练地用爪子从水盆里捧水出来喝。他一边喝一边偷瞄古氏儿,古氏儿心里生气,翻过身去不理猴子,猴子倒吱吱怪叫了几声,还朝古氏儿吐口水。
因为受伤的关系,古氏儿的身体还不灵活,闪躲慢了竟然叫猴子把口水吐在了身上,他心里面气急了,挣扎着站起来要教训猴子。猴子看他有了大动作也紧张起来——古氏儿毕竟是个人类,大概在这个猴子的意识里,人类就和那些水手一样,是高高在上、充满威严,随时可以对自己造成伤害的上位者。眼前这个人类虽然个子很小,可毕竟是个人类,如果他因为自己的试探行为生起气来,保不齐他不会像那个水手一样,从腰里摸出小鞭子来把自己痛打一顿。
猴子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他吱吱吱的叫着,两只前爪垂在胸前不断地上下跳跃。
然而当古氏儿从地上爬起来,才又发现了一件更让他吃惊的事:自己的脖子上也挂着项圈,项圈上面也系着一根手指粗的绳子。
就在同时,那只猴子也看到了那根绳子,它不再缩在角落里怪叫,也不再上蹿下跳的,它慢慢向古氏儿靠近,那张毛茸茸的猴脸上露出一种傲慢的神色,是那种看到比自己弱小的动物时才会流露出来的傲慢神色。
它理解了,面前这个不是人,这个长得很像人的动物和自己一样也是一只被人拴住了的猴子——所以它才和自己一样被关在这里,和自己抢地上的东西吃,从水盆里喝水。
既然不是人,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它的傲慢来自于自信:自己比这个家伙来的早,看起来身体也更加灵活、强壮。所以它用自己的小脑袋这么一分析,就得出来自己比古氏儿更有优势的结论,既然如此,那就全按自然法则来吧。
拴住古氏儿和拴住猴子的绳子差不多长,都是恰好在他们缩在各自角落里的时候,对方才没办法够到的长度——这是在古氏儿身上被猴子挠了好几道血口子之后,他才领悟到的。
他只好和之前的猴子一样缩在自己一边角落里,拼命把周围的一些破旧帆布、空箱子拉扯过来护住身体。猴子在自己所能行动的最大范围内来回走动着,不时向古氏儿做鬼脸、吐口水、丢东西,尽可能彰显自己在这个房间里的地位。
古氏儿缩在角落里痛哭了一阵,他一边哭着一边闪躲猴子丢过来的东西,可往往躲不开。他也尝试着拿东西去丢猴子,然而猴子身体很灵活,又刚吃饱肚子,古氏儿才稍微动了几下就没劲了,而那些被自己丢出去的东西转眼又会被猴子砸回来。于是他只好把那些垃圾全堆在自己的角落里叫猴子拿不到。
猴子愉悦地看着古氏儿坐在垃圾堆里,欣赏着他脸上那饱受侮辱之后绝望的表情,终于心满意足。于是它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始整理毛发,然后舒舒服服地躺下,眯起眼睛睡起觉来——趁着这个时候,古氏儿用力拉扯着脖子上的项圈,想要挣断项圈逃出去,可一旦他动静稍大了些,那只就会猴子立刻跳起来,对着古氏儿又吼又叫。
猴子自然而然地当起了古氏儿的看管者,也许在它的脑袋里,现在他和古氏儿之间的关系,已经变得了水手和自己之间的关系一样:古氏儿是可以被随意侮辱、虐待的。
古氏儿已经精疲力尽,终于昏了脑子,把自己喝水的盆给丢了出去,猴子快速避开空水盆,但是它没有把盆子再砸回去,而是把它拿回了自己的角落里。这下猴子有两个盆子了:一个里有水,一个里面没有,然后猴子在没有水的盆子里撒了一泡尿。
这时候舱门再一次被打开,那个水手回来了,猴子一脸谄媚地又窜到那人身上,水手亲昵地摸摸它的头:“怎么样,住得惯吗?”他似乎在和古氏儿说话,又似乎是在和猴子说话。
古氏儿这会儿终于又看到他了,他心里面满是不解、疑惑、屈辱和不甘,他以为自己所经历的这些都是水手对他偷跑上货轮的一种惩罚。
现在他知道自己错了,他一开始就知道自己错了,“所以求求你,不要这么对待我,求求你,让我干什么都行!”古氏儿的内心这么呼号着,可他一张开嘴却变成了另一种调调,他嚎啕起来。
水手却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然后他注意到猴子把古氏儿的水盆给抢走了,他把怀里的猴子放下来,然后走到角落里拿起那个猴子已经在里面撒过尿的水盆,把里面的猴尿朝舱门口一泼,然后端着两个盆子走出去。
古氏儿哭累了,发现那只猴子正一声不响地盯着自己看,它也在观察,看看作为最高位者的水手会对它的“越轨”行为有怎么样的反应。一会功夫,水手回来了,他的手里端着两只水盆,都已经装满了清水,然后他把猴子的那只放到了猴子那边的角落里,又把属于古氏儿的那只放到了古氏儿的角落里,古氏儿闻到了那个盆子所散发出来的浓烈的令人作呕的尿骚味。
就在水手经过古氏儿身边的时候,古氏儿一把抱住了水手的小腿,他打算就这么抱着,死也不会松手。可当水手的那根小皮鞭一落下,鞭稍打到他的屁股上的时候,他立刻松开了自己的手,向角落里爬去,于是水手的第二鞭打在了地面上,发出响亮的“啪”!
那只猴子看着古氏儿挨打,竟然笑了起来,猴子居然也会笑!古氏儿强忍着屁股上的疼痛,直往自己的那个垃圾堆里钻,猴子看着他这样的惨相笑得更加高兴,竟有些手舞足蹈、忘乎所以起来。
水手反手就把皮鞭抽向了猴子,猴子根本没有料到自己也会挨打,所以这一鞭子实实在在的抽在了它的身体上——大概它的脑袋还没觉出疼,可身体就立刻做出了反应,它哀哀叫着连蹦带跳站回自己的角落,然后立正站好两只爪子往眼前一捂动也不动。
水手看着两个小家伙的表现似乎很满意,于是他又慢悠悠地从背后拿出那个牛皮纸袋,在里面抓了两把食物往地上一洒,那些褐色的如同油渣一样的碎屑就这么散了一地。
门被关上了,光再一次被挡在门外,可古氏儿和猴子依旧各占着自己的角落,大气都不敢喘。
这一鞭子虽然打的不重,却是这个冰冷世界给古氏儿上的第一课:他让古氏儿清醒地认识到,自他迈出家门的那一布开始,就没有丁点尊严可讲,在这里他不是变成了猴子,而根本就是一个猴子。
就在同一时刻,两只猴子从各自的角落里窜出来,朝着那堆食物冲了过去。
古氏儿现在只觉得饿——那些屈辱啊、悲伤啊、恐惧啊什么的,在一鞭子之后全化作了肠绞痛一样的饥饿感。这是生命顽强的表现,古氏儿的身体本能地把那些负面情绪挤进他意识的黑暗角落,现在他只想着吃东西,要吃饱,吃饱之后才有力气去害怕。
食物就在那里,古氏儿当即扑向那一地油渣,也许是觉察到了古氏儿的意图,那个站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的猴子立刻蹿出来——不过还是猴子快古氏儿一步,可见抽在它身上的那一鞭子没用什么力气。
猴子自然是占着优势的,它有爪子、牙齿和灵活的身体,古氏儿在它的攻势下非常被动,常常是刚捡起一粒油渣塞进嘴里,就立刻会被猴子挠上三四下。
不过猴子的身体很轻,它没有办法利用体重优势把古氏儿挤出去,而当古氏儿学会怎么忍受抓伤的疼痛以及避开猴子的撕咬之后,他就能够吃到的东西就更多了。
猴子显然没有经历过与人争食的场面,它把太多时间都浪费在了毫无意义的吼叫和蹦跳上面——相反,古氏儿的行动就很干脆,多半是因为他的心思很单纯,目标也很纯粹,纯粹的目标让他的行动效率非常高,他不愿意和猴子多纠缠,他只想多吃点。
这可不是在家里到点就有饭吃,下次有东西吃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古氏儿的行为彻底惹怒了猴子,猴子开始放弃往自己的嘴里塞油渣,并且把那些存在颊囊里的食物全部朝古氏儿吐了出来,古氏儿背过身对着它继续捡食地上的东西。这一个举动让猴子抓住了机会,它蹿起来跳到古氏儿的头上,伸出两只爪子抓向他的眼睛。
古氏儿心里一抖,他本能地伸手去捉头上的猴子,而猴子的双爪被古氏儿格挡开,古氏儿的双手手臂上的皮肤被猴爪撕开,鲜血和他的眼泪一道涌了出来。
可是古氏儿咬着牙没有哭出声,他不想在这个猴子面前服软。即便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当成了畜牲,可他就是不想向猴子低头。
古氏儿和猴子扭打到了一起,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打斗,猴子利用自己天生的武器对古氏儿展开了猛烈的进攻,面对这只疯狂的小兽古氏儿用尽浑身解数——和小伙伴的那些打架经验在这里是全用不上的,他只能学着猴子一样在不大的地方里面蹿来蹦去,可大部分时间还是被猴子压在身体底下猛抓猛挠,不一会的功夫,古氏儿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好皮好肉了。
“啪啪”两声鞭子响起,猴子一愣神的功夫,古氏儿张嘴就朝猴子的前爪上咬了过去,猴子被咬了一个惊慌失措,顿时凶性大起,两个眼珠变的通红,这是它起了杀心的表现,便忍着剧痛也张嘴朝古氏儿的脖子咬过来。古氏儿一拳猛击向猴子的下巴,这一拳打得十分巧,那猴子头一偏竟然摔了出去。这时舱门外面一阵哄笑,水手的鞭子立刻落在了猴子身上,原本它已经摔了一个嘴啃泥,又被这一鞭抽了一个滚,顿时血气上涌,竟然朝着水手扑了过去。
水手冷哼一声,抡动鞭子,只三两下就叫猴子认清了现实,看它身上也有了好几道伤,还是乖乖地蹿回角落里捂着眼睛立正去了。可水手手上还是不停,两鞭子抽在了古氏儿的身上,嘴里骂骂咧咧:“全是你个狗崽子,叫老子输了钱。”
和这个水手一起,又有好几个穿着不同颜色制服的人走进来,他们看着持鞭子的水手在古氏儿头上发泄怒火却并不阻拦,反而笑话他输不起。古氏儿多挨了几鞭子,他倒在地上不断呻吟着,意识逐渐模糊起来。
随后剧烈的疼痛又叫他清醒了,眼前是一个穿着红色制服的水手正在给他擦洗伤口,一边擦着一边还嘟嘟囔囔的:“忍着点吧,想活下去就得忍着。”
古氏儿用衰弱的声音哀求着:“放我走吧,我求求你,放我走。”
那个水手是个轮机工,身上泛着铁锈的腥味和机油的臭味,他停下手摇了摇头:“放你走?这可是茫茫大海上,放你去哪?何况你让建三欠了我们一大笔钱,他正火着呢。”原来养猴子的水手叫建三,是这艘“蒂玛号”上水手们的头,那天古氏儿在轮机舱里被人发现,建三就和发现古氏儿的轮机工们因为这个孩子的归属权而大吵了一架。
于是经过他们协商决定,古氏儿可以交给建三处理,但是他得拿这个孩子给大家找点乐子。
建三当然知道在大海上该怎么找乐子,于是他把古氏儿和自己的猴子关在一起,然后开盘口赌钱——他当然押自己的猴子赢。谁料想最后一刻竟然叫古氏儿反败为胜,虽然从伤势上来看古氏儿是输的彻彻底底,可他毕竟叫那猴子摔了一跤。
“我,我打不过猴子。”古氏儿哭道,他大概知道今后会是什么样的日子了。
“没事,”眼前这个轮机手一边用手指弹了两下注射器的针头以排除针管里的气泡一边说道,“我已经偷偷把猴子的指甲给磨平了。”然后对着古氏儿的屁股就来了一针,“你能行的,小子,我看好你,那个孙子之前赢了我们不少钱,你帮我们把钱赢回来。”
古氏儿只觉得才吃下肚子的那点东西好像已经全消化光了,身体又变得轻飘飘,他上船第一次感觉到身体在和货轮一起上下颠簸,不一会就困得不行。轮机手拉过那块被甩在一边的破帆布帮古氏儿盖好:“好好睡一觉,明天马上就会来的。”
古氏儿所在的地方并不能看到阳光,可是他的生物钟很明确的告诉古氏儿:到点了,该吃饭了。
建三的猴子叫阿万,已经跟着他很久,跑过不少地方。当古氏儿醒过来的时候,一睁眼就能看到这只猴子蹲在自己的角落里怒视着自己。古氏儿抬手看了看,手上的伤竟然已经结疤,他还以为自己会流上好几天的血。
“小孩子的恢复能力就是强。”古氏儿才注意到在房间里还有另外两个人,一个是建三,他正阴沉着脸看着自己,另一个满脸笑容的家伙是昨天给自己上药的那个轮机手。
“你从罗蒙那里偷药,难道不怕他把你的皮扒了吗。”建三哼了一声说道。
“没事啦,不就是点凝胶,他发现不了。”他想了想又说道,“就算发现了就说是给兄弟们用了,轮机工作擦伤碰伤很正常。”
“更何况我也给你的猴子用了,你会帮我保守秘密的哦,建三老兄。”他谄笑着,因为赢了建三的钱,他现在的心情很不错。
建三不再理他,蹲下去看自己的猴子,阿万看到建三过来立刻乖顺地趴在他的膝盖上,还不忘朝古氏儿吐口水。建三抚摸着阿万的脑袋,一边翻开它身上的毛查看伤情,忽然建三怒不可遏地吼道:“小莫你个狗娘养的,我猴子的爪子怎么给磨平了!”他站起来一拳向那个轮机手挥过去,那个叫小莫的轮机手轻巧地闪开,依然微笑着:“建三,不要冲动,你知道船上什么规矩。”
“不就是猴崽子的爪子嘛,过几天就长起来了,现在为了公平起见,当然要缴了它的武器,不然你给这孩子把小刀。”
建三停了手,可依然怒气冲冲:“呸,赶紧给老子滚出去,老子不想看到你!”
轮机工撇了一下嘴:“又不是赢得你的钱,输不起什么。”
“是这孩子的对不对,是这孩子口袋里的对不对。”小莫一边倒退向舱门一边说道。
“屁!进了老子的口袋,就是老子的钱!”他往外推着小莫,“这地方以后你少来!”
“没事我没啥好来的,”小莫被推搡着一只脚跨出了舱门,“不过兄弟们都等着下一场呢,什么时候开始?”
古氏儿一下子懵住了,他坐在地上,呆愣愣看着建三把油渣还有些烂菜棒子扔在地上。在他正准备走的时候,古氏儿大叫道:“我的钱!你偷了我的钱!”古氏儿本来就是个聪明的孩子,现在他已经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古氏儿自己只有一点点积蓄,还全在房间里的储钱罐里面。他逃跑时走的太慌张,没有把钱带上,这钱只能是家人给的,是谁呢?外祖母?不可能,她自己不存钱,更不可能是爸爸或者哥哥们了。姐姐?他想起自己的姐姐,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又浮现了出来,不会是她。那就只能是自己的妈妈了。
也许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会逃跑,也许外祖母会说让他逃跑的话也是妈妈的主意,也许自己在下楼的时候听到的声音就是妈妈发出来的,她一直在看着自己。
“可是妈妈,你有没有想到我现在被困在这个地方,妈妈,我逃出来就是个错误呀!”
他疯了一样的喊着:“把钱还给我!还给我啊!你这个畜牲!”古氏儿只会骂人畜牲,这已经是他知道的最脏的话了。
“畜牲!”建三眉毛竖了起来,“他妈的我给你吃给你住,救你一条小命你现在叫我畜牲!”说着他把皮鞭拿了出来,阿万在一边看的得意洋洋,怪叫着似乎是在怂恿建三打他。
不过建三只是把鞭子在他面前晃了晃:“别说你兜里那几十块钱了,你这条小命都是我的!”
“别老是他妈跟个没断奶的小崽子一样叫妈妈,你妈妈现在在地球那一边了,早知道你别离家出走啊。当时那么大的胆子上我建三的船,如今怎么怂了?叫妈妈了?别他妈想啦!”他踹了古氏儿一脚,然后离开了这里。
就在古氏儿还沉溺于悲伤中不可自拔的时候,阿万已经先出手去抢东西吃了。
“谁都欺负我!”古氏儿快把牙都咬碎了,他攥着拳头朝猴子冲过去,再次和猴子扭打在了一起。
很多年以后,当古氏儿站在角斗笼里看着对手,还会不时有自己还在“蒂玛号”上的错觉。
第二天的夜晚来的如此之快,阿万在此之前不知道是因为那点胆怯还是同样意识到了一场恶战的来临,它没有再找古氏儿的麻烦,而是安静地在自己的角落里活动。吃饱之后的古氏儿就一直在观察它,猴子毕竟只是猴子,行动坐卧都有一定的规律,他脑子里想着该怎么从这个角度出发做准备,好在明天再教训它一顿。可古氏儿也仅仅是古氏儿,他不是职业格斗选手,他能够意识到这两件事之间有关联,但凭他的脑袋和经验尚不能将两者联系到一起,所以他只是看了一会,就没有兴趣了。
然而古氏儿的计划落空了,第二天他被阿万揍得很惨。这只猴子在整个过程中都表现得非常谨慎,它不再大吵大闹,神情也变得专注而严肃,它很少主动出击,往往是抓住古氏儿乱挥出“王八拳”暴露出破绽后再给予他狠狠一击。即便这个时候猴子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利爪,可它依旧占有一定的身体优势,毕竟当它蹿起来的时候,古氏儿的运动神经根本不可能那么快地反应过来。
古氏儿鼻青脸肿地扑倒在地上,规则其实是逃回安全角落认输就行了,可他是一个不服输的小孩,宁愿挨拳头直到倒下,也不愿意逃跑。阿万得意地怪叫,它想趁着古氏儿倒下继续进攻,可又怯懦地偷瞄站在一边的建三。建三向猴子招了招手,猴子便抛下古氏儿钻到了建三的怀里。
“结果很明显,”建三看了看周围的水手们,“我的猴子赢了,哈哈,谢谢大家的钞票,谢谢。”他的致谢词充满了炫耀和挑衅,那些输了钱的水手嘘了起来。唯有小莫走进场子里,他用脚轻轻踢了一下古氏儿:“怎么样,还站得起来吗?”
古氏儿挣扎着想坐起来,不过这只让他翻了个身,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
“哭了?”眼泪顺着古氏儿的脸颊躺下来,“啧,有什么好哭的,我们输了钱都不哭,唉,真是个小孩子。”
古氏儿咬着牙,他的喉头如小狗叫唤一样呜咽着,拼命想把眼泪瞪回去,把自己的哭声忍住,可是凭他把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响也没用。
“行啦,哭不解决任何问题。”小莫摇摇头,然后把一个玻璃瓶子赛到古氏儿手里,“我只能给你这点东西了,谁叫建三不肯给你把小刀呢。回去把这东西涂身上,淤血很快就会消的。”
然后他又蹲下仔细查看他身上是否还有其他伤口,万幸那只没了爪子的猴子并没有过分的为难他,都是些淤肿和擦伤。
“怎么的?”建三一边数着钞票,听到小莫叫自己,便斜着眼朝他看过去,“说好了这小鬼归我的,你想反悔吗?”
小莫笑道:“归你当然是归你,船上规矩,说准了就不可能再变了。只是你那猴子给你训得已经成了人精,这小子实在是不中看。我看你也没兴趣调教他,不如交给我们轮机组,再过几天保准比现在有乐子。”
建三眼睛一瞪:“凭什么?没乐子你别来啊,我昨天就说过了,你小莫这个地方少来,送钱我都不欢迎你。这小子就是死我猴子手里,我也不会把他给你的,我话还就放这儿了,你们有谁觉得这个局不公平的,趁早别来玩,省的和这没皮没脸的家伙一样,输了钱还他妈找茬,我不愿意听!”
这话说的实在是太冲,惹得一帮输了钱的水手都不高兴起来,这边输钱的大都是小莫的同僚,听到自己的老大被人这么一顿生呛,他们吆五喝六撸胳膊挽袖子的就想要动手,这帮玩扳手螺丝刀的家伙哪里忍得住。
另一边建三手下的水手们见事不对也立刻铆了上去,要说打架他们什么时候怕过别人:“怎么的!怎么的!你瞅啥!瞅你咋的!”一时货仓里面剑拔弩张、气氛十分紧张。
小莫摆摆手:“我就是个提议,你不同意也就算了。”他并不想惹事,毕竟只是一场游戏,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犯不着为了这种事情伤了各自的面子,都是一条船上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嘛。更何况船长又是个相当严厉的人,万一这事被捅到他那里谁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见小莫认怂,建三也挥挥手,找了两句嘴上的便宜,就各自散了。建三把赢来的钱揣进口袋里,又掏出一顶皱巴巴的小号水手帽给阿万带上。建三抱着阿万喜笑颜开地走出去:“走,咱们到食堂吃好的去,我的小宝贝。”空货仓里只剩下来古氏儿一人。他缓了好一会才从地上坐起来,把小莫给他的玻璃瓶子打开,里面装着一种红褐色的液体,一阵阵刺鼻的味道传出来——是药酒,古氏儿以前见自己的大哥用过这东西。
他用手在身体上到处按了按,摸索到哪里还肿着,一按就痛,然后他把药酒倒在手心里再在肿块上面揉开,用力搓到手心发烫,再重复这样的动作,直到他把全身上下的淤肿都擦一个遍了。那小小的一瓶药酒已经被用去了一半。
体表的汗液快速挥发带走了体温,古氏儿的身体很快就冷了下来,他用那块破帆布把自己从头到脚都裹起来,可还是觉得冷,再钻到那堆垃圾里,也好不到哪去。于是他拔开瓶塞子,把药酒全灌进肚子里,那股奇怪苦涩的味道,古氏儿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药酒的酒劲很强,刚一入肚,古氏儿就觉得肠胃火辣辣地烧起来,可身体也暖和起来,疼痛感也减弱了不少,他的意识开始模糊,身体开始飘忽,他喝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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