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大家新年愉快。尽量少出门,大家健健康康宅家里玩游戏最好了。
古氏儿觉得这辈子再没有睡得这么好了,也再没有睡得这么糟的了。
酒精很快把他的意识带到了一处甜美的黑暗中,在那里古氏儿听到了无数平稳而均匀的呼吸声,可仔细去听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是那么安静。
他不再去想自己的悲惨处境,因为他的脑子在酒精的作用下变得迟钝而麻木:在梦里他反复计算着一加一等于二,于是在那片甜黑之中有无数的一和二浮现出来。
反复出现的数字终于变成了一种声音,那声音在不断折磨着古氏儿,催他快起来:“快起来!早上了!我们去运动!”
是谁在催促自己?自己还想在床上多赖一会,不要这么早就把自己叫醒——古氏儿下意识地蒙住了头。
那个声音自己是多么的熟悉啊,它把古氏儿带回了家——在那个不大却十分温暖的家里,彼此之间还是那么和睦,爸爸没有被病痛折磨,大家都为迁居到新的城市而感到高兴。
那个声音的主人终于出现,他的身影如同慢慢从水底浮出的大鱼一样从黑暗中浮现——一个上身赤裸的少年,只穿着一条不过膝的旧拳击短裤,瘦削的身材、结实的肌肉,古铜色的皮肤在黑暗中发着光。
“二!”他周身上下所有的肌肉在刹那间完全舒展,肌肉推动他的右拳如同子弹一样的射出。
“一!二!一!二!”在一遍遍的周而复始之中,古氏儿终于看清楚那个人的容貌。
古氏儿的大哥是个喜欢拳击运动的人。当然,以古氏儿他们家的经济状况,根本没有多余的钱来支持他的这项爱好,所以他只能自己从电视转播的拳击赛中自学些“技巧”,并在街头斗殴中练习它们。他有一条拳击短裤,那是他捡了好久的酒瓶子才凑够钱买的,虽然他一直很珍惜,可现在上面也满是补丁了。
他常常在古氏儿面前夸耀自己多么厉害以及自己的“远大理想”,他总是一边讥笑着古氏儿的瘦弱与幼稚,一边又想把自己的“拳击技术”全部教给自己的弟弟“好叫你有本事保护自己”。
于是在房子后的空地上(经常被醉汉占领),在街心公园的小池塘边(常常被大孩子赶走)以及别家的屋顶上(古氏儿就是这样学会了爬屋顶),总能看到一个年长的哥哥在训斥一个年幼的弟弟——古氏儿的二哥是个无比懦弱的人,这个他大哥早有断言,所以也从不对他报希望。
在没什么事的时候,古氏儿的哥哥总是会找一处清静的墙根,套上他那条拳击短裤,学着那些有闲钱在拳馆消磨时间的人那样,一边喊着号子,一边练习直拳。
“来,跟着我一道做!”大哥的练习没有停下,号子也喊得越来越快,在古氏儿一呼一吸之间,大哥的拳头能够连续打出几下、十几下甚至更多——终于大哥的身体变成了一块时而紧绷时而舒张的混沌,唯有拳头是清晰可见的!
“来!跟我一道做!”古氏儿大哥的身体再次收缩成一个亮白的球,还没有等古氏儿看清楚,那个球忽然爆炸开来,从中伸出一拳朝自己打了过来——风里面是吵闹的咒骂声,那是古氏儿对自己的咒骂,也是家人对他的咒骂。哥哥不再会有功夫去琢磨拳击和理想;姐姐将不能完成她的学业,她将成为和爸爸一样的代疼人或者街上随处可见的那种可怜女人;二哥将会失去他的女朋友,古氏儿早就知道,二哥有个才交往不久的女朋友;母亲呢?他不敢再想下去。
接下来是那只可恶的猴子和水手头子建三,他们在梦里一道折磨着古氏儿,古氏儿大叫一声从梦里惊醒过来,身上出了一层汗。
小货仓因为在船腹内,除了憋闷之外其实并不是很冷,尤其那药酒的劲头还没有完全散去,在出了一身汗之后,古氏儿反倒觉得越来越燥热。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这不要紧,他已经很久没有随着哥哥一起练习了,所以身体一时不适应也是很正常的。
在反复的直拳练习中,哥哥的身影在他的脑海里变得越来越清晰,古氏儿把自己假象成是他,然后用不断地挥拳,不断地挥拳。
他手肘的皮肤因为频繁的失误而被墙壁擦破,疼痛在提醒着他出拳的正确姿势。
就在他挥出第一百下拳头之后,身体终于支撑不住——古氏儿瘫倒在地上喘粗气,可他的精神却是爽快的,是自他从家里偷跑出来之后第一次觉得舒畅。
然而直拳练习并没有让古氏儿在和阿万的对战中占到什么优势。当他抱好拳架准备进攻的时候,围观的水手们居然发出了一阵惊呼,古氏儿的眼睛始终不离阿万,阿万被他的气势所喝住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围着他不停地左右来回蹦跳。古氏儿明白那是一种挑衅,而自己不能这么轻易上当,他在原地一动不动,以期那只猴子能够自己凑上来。
阿万果然不负古氏儿所望,它试探着向古氏儿的身体挪近了一点,而这一点距离恰好碰触到了古氏儿的攻击圈。古氏儿向前迈出一步,扭胯摆腰向前送出一击直拳——拳锋撞到猴子覆满毛发的胸口,阿万被打得向后飞去。水手们一阵欢呼。
但它立刻翻身跳了起来,嘶叫着对古氏儿腹部以下发起了猛攻。猴子不是拳击手,这里也不是拳击台,没有人会和古氏儿讲规则,也不会因为古氏儿仅仅了解一点拳击的皮毛,就和他公平决斗。
“你这样是没有用的。”自上次与建三口角后久未露面的小莫又出现在货仓里,他看到古氏儿还在练习直拳摇头叹气。
小莫在一边静静地看着这个孩子挥出十拳,当古氏儿挥出第十一拳的时候,小莫伸手托住古氏儿右手手肘并向上托起,古氏儿的拳架就完全散了。
古氏儿“哇”一声哭了起来,那些委屈和不甘也随着眼泪一道涌出。
小莫搂过古氏儿,将他轻轻搂在怀里并上下抚摸着古氏儿的后背:“嘘,小声,我懂的,我都懂的。”
“我该怎么办?”古氏儿啜泣着,这么多天来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人,他有满肚子的委屈要说。
小莫依然搂着古氏儿:“我会教你,说说你都会些什么?”
古氏儿止住悲声:“我会什么,”他喃喃着,“我,我只会这些。”
“只会这些是不够的。”小莫叹了一口气,“不过那只猴子也不是什么厉害的对手。好吧,就从拳击开始,首先你要从摆对架势开始。”
小莫手把手地纠正古氏儿的动作,教他怎么更快速地出拳和保护自己:“手肘不要外翻,对付那只猴子身体要伏得更低,像这样。”他的手摸向古氏儿的肚皮,“吸气,对,吸气,让肚皮尽量往后贴。”
“好了,你再出拳试试。”古氏儿照他所讲再次挥动拳头,“很好!”随后小莫又教导他基本的拳击步法,怎么样用来回移动闪避攻击。
在练习的过程中,古氏儿的手肘无意碰到了小莫的小腹,小莫“哎哟”叫唤了一声,身体猛地一抽。
“没事。”小莫摇摇头,握住古氏儿的小手,“都是大人之间的龌龊事情,和你没有关系的。”只是他一边这么说着,可脸都已经疼的扭曲变形。
这让古氏儿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他觉得小莫所受的伤多半就是因为自己来:也许是因为小莫为自己说话所以和建三动了手,也可能是由于他想营救自己但是被建三阻止而受伤——总之现在他认定小莫是个好人,他在帮自己,建三和他的猴子则必然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想到这里古氏儿心火又盛,可不免又生出怜悯之情来,他觉得自己应该为小莫做点什么。
小莫闭眼忍了一会疼,然后微笑着说:“唉,还是太疼了,你能帮帮我吗?”
“你要我怎么做?”古氏儿被他心里的那一万个理由所感动,即便现在小莫提出什么样的要求估计他都会答应的。
古氏儿把手伸进了小莫单薄的上衣里面,触到了衣服底下小莫绷紧的皮肤。
“嗯,就是这儿。”小莫的眼神逐渐有些迷离,他把手按在古氏儿的手上,慢慢在他结实的小腹上寻找痛处。
“就是这儿。”小莫示意他说道。古氏儿把手贴在那块皮肤上,轻轻地,轻轻地揉了起来,随着小莫抓住古氏儿的手在不断移动,小莫的身体也变得时而紧绷时而松软,他的嘴里发出“咯呵咯呵”的喘息声,他的喉结一上一下地抖动着——古氏儿以为自己弄疼了他,立刻停住手问道:“我弄疼了你吗?”
小莫闭上眼睛,使劲摇了摇头:“不要停!继,继续。”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身体也不自然地扭动起来,而那种奇怪的喘息声越来越大,近乎于是一种呻吟了。
“混蛋!”一声怒喝传了过来,“你他妈趁我不在来这里干啥!”是建三。
小莫的身体僵硬了起来,古氏儿也如同被抓到的小贼一样“嗖”一下把手从小莫的上衣底下抽出。小莫站起来,硬挤出一丝笑意:“建三,你怎么回来了。”
“老子的地盘,”建三瞪着他说道,“怎么不能回来!老子不是叫你少来的吗!难道你听不懂人话吗?”
小莫双手一摊:“什么你的地盘我的地盘,都是船上的地方,船长有说这儿不让进人吗?”
建三推了一把小莫:“少他妈拿船长来压我,难道你还想再挨一顿揍?”
小莫的脸抽动了几下,没再说话,在建三的推搡之下灰溜溜地走了。
建三看着小莫离开,回过头来看见古氏儿:“看什么看!剥了你的皮。”他威胁着古氏儿,“老实说,他和你讲什么了?”
“没有!”古氏儿觉得这个时候自己得讲义气,不能出卖小莫。
建三上下看了看古氏儿:“啧,小小年纪的,”他显然有些鄙视地想骂几句粗话,不过没有骂出来,“滚回你的垃圾堆里把衣服穿好,邋里遢他的跟个卖屁股的一样。”
古氏儿还没有听说过屁股是要怎么卖的,自然也就不理解建三到底是在说什么,不过他知道这是极难听的话。
之后小莫又偷偷来过几次,指点他一些拳击上的技巧,然而这也并没有帮上古氏儿什么忙,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之后,古氏儿总是哭着问小莫: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小莫说距离下一次靠港还有几天的时间,古氏儿问他靠岸之后就能放他下船了吗?小莫不说话,只是抱着古氏儿摸着他的头发。
时间逐渐让古氏儿的心变得麻木,在这个不见天日的船舱里,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感情正在一点点的消失:家、家人、温暖的床变成了遥远的记忆,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曾经那样生活过,还是那只是些自己在不经意间做过的荒唐梦。
正当古氏儿发呆的时候,船舱门被撞开了——古氏儿吓了一跳,因为建三或者小莫每次来都是好好开关门的,他下意识地往自己的角落里退过去。还没看清来的是谁,一股浓烈的酒味已经传了过来,是一个醉汉,他摇摇晃晃地走进来,然后扶住墙壁干呕。那是一个古氏儿不认识的水手。古氏儿害怕地直往自己的角落里缩去,他不知道这个人来想干什么。
喝醉酒的水手倒引起了阿万的注意,它从自己的窝里面钻出来朝着那个人吱吱怪叫,醉醺醺的水手抬起头看了阿万一眼,然后径直向猴子走过去,在他脚底下黄水白汤流了一地。
阿万有些惊恐地不再叫唤,它大概也已经觉察出了危险,它警觉地看着那个水手,水手一腿踹向阿万,那一脚踢得很笨,叫阿万侧身闪了过去,但是它不敢和水手再有冲突,于是要钻回自己窝里,可是水手并没有放过它,跟着又是一脚踹在了阿万的后背上,阿万“碰”的一下撞在墙上,呜咽着躲了起来。
古氏儿完全被吓呆了,他满心恐惧地祈祷水手不要朝自己看过来,可那个水手偏偏回过头来直愣愣地盯着他,他打了一个酒嗝,然后跌跌撞撞地朝古氏儿走过来。
因为喝醉了酒,水手步履踉跄,他伸手去抓躲在角落里的古氏儿,古氏儿大叫着:“你要干什么!”一边躲闪着,水手连抓了两把才抓住古氏儿的胳膊把他拉到自己的怀里。古氏儿的心里莫名感到一阵恐怖,这样的感觉和自己在平时被小莫抱住的感觉不同,他感觉到这个水手的身体里面包含着一团暴力的欲望,而这种欲望正是要发泄在自己身上的。
这个水手浑身发烫,他的嘴里咕噜咕噜地骂着些下流话,他的眼神里挤满了对这个少年的垂涎。在控制住古氏儿的手脚之后,水手三两下就撕去古氏儿的衣服,这还是古氏儿离开家时候身上穿的那一身,早就已经糟了。古氏儿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身体,他懵懂中大概知道了眼前这个恐怖的男人怀着怎样的一种肮脏的想法。
水手面无表情,他强行把古氏儿拉近自己的脸,挂满胡渣的下巴在古氏儿的身体上蹭来蹭去,古氏儿感到一阵恶心——这是他活了十年来这个世界给他最糟糕的待遇,与此相比,建三和那只猴子似乎都不算什么了。
他大叫着:“放开我!”手也乱抓乱扯,这反而激起了水手更大的欲望,他开始迫不及待地脱自己的裤子而放松了对古氏儿的控制——这时古氏儿想起小莫教过自己的一招,他铆足了全身力气向前一跃,脑袋正好顶到了水手的肋下。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正击中了他的胃部,剧烈的疼痛一下子传遍了全身,他向后踉跄了几步,在胃抽搐和酒精的双重作用下倒在地上蜷缩了起来。
古氏儿想往外面跑,可那根脖索还栓在墙上,他使劲地拉扯着项圈和绳子,但一点用处都没有。古氏儿害怕水手再站起来,于是从地上胡乱抓起各种东西都朝着躺在地上的水手扔过去。水手简直就要淹死在自己的呕吐物里了,他一边挥舞着手臂挡开不时飞过来的垃圾,一边不断挣扎着想要重新站起,这已经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他实在是太醉了。
古氏儿的手摸到了一个冰冷梆硬的东西,原来是那个装药酒的玻璃瓶子——古氏儿把手里的瓶子用力朝水手丢过去,然而瓶子并没有砸向他却砸到了舱壁上,哗啦一声玻璃茬碎了一地。
随后整个世界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古氏儿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不住的发抖。那个醉醺醺的水手就这样倒在地上不再动弹——“他死了吗?还是活着?”古氏儿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满舱的酒气和呕吐物的臭味让他觉得十分难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一个念头划过:“逃吧!”
门是开着的,没有人过来,可见建三不在附近。古氏儿几次想要站起来,可是腿早就软了,他用力朝自己的大腿锤了两下,然后拼命去够那些碎在地上的玻璃渣子:他早该想到的,玻璃可以割断绳子啊!
古氏儿费了好大的劲才拿到了最小的一块玻璃碎片:正好摔出了一条刃口。古氏儿满头大汗,可现在他的心情非常激动,那些被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感情一下子爆发了出来,他要出去,他要离开这里,他要逃离这个地狱!
拴住古氏儿的绳子并不粗也算结实,被玻璃碎片磨蹭两下就断开了,古氏儿很不可思议地想着:为什么就是这样一根绳子却能困住自己这么久?
其实道理很简单,像古氏儿这样过惯了安乐生活的孩子,在身处险境的时候大多很难以生出激烈的求生欲望,总是随波逐流、听之任之,最终被生活的恶意淹没。
解开了绳子之后,他哆里哆嗦地把那些还能穿的衣物捡出来穿好,虽然只能勉强遮蔽身体,可是和那个变态同处一室,他怎么都不想再光着身子了。
古氏儿想要检查一下水手的状态,他万分希望这个令他无比恶心的男人已经死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古氏儿并不敢靠近他,甚至在他走过去收集玻璃碎片的时候,也都是小心翼翼避开地上的男人。
他依旧一动不动,古氏儿的心理才稍稍安定了些——水手必然是已经死了。
是的,是自己杀死他的!他告诉自己。一股力量感涌上来,自己已经是一个能战胜强大对手的战士了!
古氏儿朝阿万的窝走过去,自从它被水手踢了一脚之后,阿万就再没有出来。古氏儿现在要去看看它,让它瞧瞧自己挣脱了绳子的样子,他想要向阿万炫耀自己的自由。
古氏儿掀开阿万的窝棚,那是建三给它搭的,帆布下面的黑暗中闪烁着一对动物的眼睛,它惊恐地盯着古氏儿。然而阿万并没有动一下,或者说它现在也已经动弹不了了,水手的那一脚估计踢破了它的内脏,因为这会它的嘴角正往外渗着血,急促的呼吸显示出它正忍受着强烈的痛苦。
阿万费劲浑身力气往窝棚里面又挪了挪,看得出来,他现在非常害怕古氏儿。然而就是这一点些微的挪动,都叫它疼得受不了,古氏儿第一次看到一只猴子在忍受巨大疼痛的时候是什么样的表情,看着那张扭曲的脸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他想伸手去摸一摸阿万,可是它避开了他的手,它龇出带血的獠牙,却越发让古氏儿觉得心酸。他觉得自己人生中第一个对手正在死去,生命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的离开它。
“你快要死了。”古氏儿对阿万说,阿万当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不过它应该也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吧,“你看,现在我自由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儿已经没有了项圈,阿万没有去看他的脖子,他一直在盯着古氏儿的眼睛。
“所以让我。”他说不下去,只颤抖着举起手里的玻璃碎片,那是一块一头用破布条包好的三角形的玻璃片,古氏儿紧紧地捏住它。
阿万的眼神中已经没有了警惕,只剩下恐惧,它感觉到了古氏儿手中那块亮晶晶的玩意能彻底而快速地要了它的命,肯定比水手的那一脚要来的快。古氏儿从阿万的眼神中看出了这个动物对生的渴望。
古氏儿咬牙,将玻璃片捅进了阿万的脖子里,阿万惨叫了一声,鲜血顺着创口涌出来。
古氏儿没有管阿万是不是死了,它只是失魂落魄地往外走,走廊里静悄悄的,他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也不知道为什么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不过令人庆幸的是货轮上的走廊灯是常开的,他不用摸着黑乱撞。
远处开始有了些窸窸窣窣的声音顺着走廊传过来,古氏儿贴着墙壁仔细听着,像是人走动时候的声音——他一下子警觉起来,然后强迫自己镇定。
古氏儿开始往另外一个方向走,他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于是屏息凝神贴着墙壁往前走去。巨大的货轮犹如一个迷宫,四处都有上下的楼梯和分叉的路口。最终古氏儿躲进了一间堆满了大小各样木箱的小货仓里,他浑身僵硬地躲在黑暗中,在一阵阵的颤抖里睡了过去。
等他醒来,发现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人来过,没有人来找他。
他用手抹了抹脸,在黑暗中摸索着四周,现在他的眼睛已经稍微适应了一点黑暗——这里并不是完全没有光,不知道从哪漏过来的一点点光,让古氏儿好歹分清楚了四周都是些什么。
他很艰难地读懂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箱子上面写着“成衣”什么什么的,就再也看不清楚了。他开始思考躲在这里是否安全,自己是不是要再找一个藏身的地方——也许自己可以去找小莫,他一定会收留自己的,毕竟还只有几天船就要靠岸了,到时候自己就能够真正从船上逃走。
好在在被囚禁的那段时间里,古氏儿已经习惯了饥饿和干渴,他尽最大力量把身体塞进木箱与木箱之间的缝隙里,成堆的木箱和铁箱成了他的掩体,除非把箱子层层移开,否则没人能找到他。
建三满脸怒气,一句话都不说,他都懒得去管那个到现在都还醉得不省人事的罗伯特,只是黑着脸冲出舱门。他想着自己是从那一头过来的,一路上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所以古氏儿只可能是顺着另外一侧的走廊逃跑了。
阿万死了!铁定是被古氏儿那个小杂种给弄死的,阿万是建三的命根子,是他在船上的慰藉和依靠,也是他能做水手头子的保障,可是阿万死了!
黏在阿万皮毛上的血还没有彻底凝固,那个狗杂种不可能逃得太远。
顺着这条走廊下去全是一格一格的小货仓,然后再往下走一层就到了集装箱区域,如果狗杂种躲到那个地方去可就不好找了。
建三一边走着,一边拔出了自己的水手刀,将刀刃弹出来。水手刀的刀刃在走廊灯下反射出一道寒光,就和建三这会儿眼睛里冒出来的寒光是一样的。
建三握着水兵刀,用刀刃敲击着走廊一侧的墙壁,发出刺耳的声音,这个声音顺着墙壁能传出去很远:“你跑不了的,狗崽子。”他打开每一间货仓、工具间、设备室的舱门。
货仓的顶灯“嗡”一声亮了起来,古氏儿被吓得屏住呼吸,他扒住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箱子,将自己的身体紧紧贴在上面,紧闭双眼一动不动。
货仓里乱七八糟的货箱被堆叠在一起,一直延伸到建三瞧不见的阴影里,仿佛一座堡垒。如果叫他知道是哪个孙子忘了把这道门锁上的话,他肯定会把他绑到船头上去叫他吃吃海风。
但他没有再往里多走一步。虽然他现在恨不得把古氏儿撕成碎片然后丢进海里去喂鱼——可是自己明知道古氏儿最有可能就是藏在这些箱子的后面,建三却不敢钻进去找他,不为别的,只是因为阿万是被古氏儿割开喉咙死的。
建三是很愤怒,可他不是没有理智,他看到了像死猪一样醉倒在地上的罗伯特,也注意到了罗伯特身边那些细小的玻璃渣,古氏儿已经把那些能用的碎片给捡走了。
建三装模作样地搬开最外面的几个箱子,然后点燃支烟等了会,最后把灯关了,又把门关了。古氏儿听到舱门锁头上咔吧一声响,建三反锁了货舱门。
躲在黑暗中的古氏儿又听到了那催命般的敲击声,只是它离自己越来越远,他心里估摸着这时候建三已经走到了走廊的另一头,那儿有一个向上的手扶梯,水兵刀又划过手扶梯的护栏发出一连串的噪音,最后消失了。
古氏儿紧绷的神经再次短暂地松懈下来。黑暗中他的脑袋逐渐昏沉终于又睡了过去,他不知道时间,自然也不知道自己睡了有多久,只是好几次都被饿醒。饥饿感像一只只阿万的爪子挠着自己的心肠,先开始他还会火急火燎地在货仓里面乱转,可当他第四次醒过来,他发现自己连想爬起来的意愿都已经没有了。
可货仓的门又开了,古氏儿在半梦半醒之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他在低低地呼唤着:“古氏儿?古氏儿?”他没有开灯,声音也低得如同浮在黑暗中不断盘旋的鬼魅。
可古氏儿认出了这把声音的主人是谁,他一下子清醒了。
“你听着,古氏儿,千万别出来。”小莫继续低低地说。
古氏儿一动没动,虽然他很想冲出去抱住小莫大哭一场,可他更信任小莫说的话——他叫自己别出去自然有他的用意。
小莫点亮手电,光柱在木箱堆上扫了一圈:“很好,别出来,外面很危险。”
“建三因为你杀了猴子已经快疯了,他到处在找你,他手下的那班水手也在满船找你,所以千万别出来,一点头都别冒。如果你出现的话,恐怕我是保护不了你的,因为阿万那只猴子,”他顿了顿,“总之你别出来就对了。”
“实在抱歉,我没办法保护你。”他声音温柔,“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小莫似乎往地上放了些东西,然后他退到门边,把舱门稍稍拉开一条缝,确定外面没有人之后才开门出去。
锁头落下的声音让古氏儿那干渴的喉头再一次地发梗:小莫知道他在这里——这让那些长久以来积聚在古氏儿心中的阴霾似乎一下子散去了不少。他好不容易从地上坐了起来,然后就这么坐着啜泣了一会,但是没有眼泪。他积攒了些力气,从那些木箱中间挤过去,钻过好几道弯才又看到那一丝丝光亮。
几块被人啃过的面包被泡在一搪瓷缸水里,面包已经被泡成了糊糊。即便只是这样的东西,也叫古氏儿两眼直冒光,他把搪瓷水缸送到嘴边,他用干裂的嘴唇一点一点的将这些东西给抿下去,就在食物被送下喉头的一瞬间,他的肚子里起了好大一声肠鸣,这把古氏儿自己都吓了一跳,他慌忙要捂住肚子,可又舍不得放下手里的食物——即便是因为肚子叫唤而被人抓住他也认了!于是他不再小口小口抿着吃,而是把整块没有泡软的面包全塞进了嘴里,痛快咀嚼起来。
直把瓷缸里的每一滴水都吸干,每一点残渣都舔干净,古氏儿才放下手里的东西,他把它摆在地上,然后恭恭敬敬地朝它行礼——这个空搪瓷缸是命运的慈悲,也代表了古氏儿再一次获得了生的机会,即便他现在觉得胃里撑得慌。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小莫又来了,通风管吹到货舱里面的空气有一股腐臭的味道让他不舒服。他打开手电,看到了留在地上的瓷缸:这是古氏儿吃掉的吗?还是老鼠?
小莫咂咂嘴:“你还能吃东西,真是太好了。”他蹲下去捡起搪瓷缸,又放下一个,“这是今天的,听我说,建三查的越来越紧,咱们最好定个时间,我大概每天凌晨五点能过来给你送食物和水,你吃完就把东西放在,我看看,门左边那两个箱子当中的缝里,我尽量每天都来。”
新的瓷缸里面除了水泡面包之外还多了点鱼肉,上船这么久,古氏儿哪里见过肉了!这让他喜出望外,吃完东西之后,他找到了小莫说的那个地方,搪瓷缸刚好能够摆进去,从外面很难发觉。
小莫心里热乎乎的,但他告诉自己不能松懈,要活下去,直到真正看到希望的那一天。
“还有七天船就要靠岸了。”小莫说,“这是一个好消息,到时候船上会卸下部分货物,你可以趁乱逃下去。我会帮助你的。”
与往常一样,小莫给古氏儿送来了食物,他讲了一些鼓励的话,然后说:“你快出来吧,我想好了一个计划,如果顺利的话,你在五天之后就能下船了。”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充满了自信,古氏儿当然是信任他的。
小莫的手电光柱扫到船舱的一角,等了一分多钟,古氏儿终于从那里露出头来:“是这样吗?我真的可以回家吗?”现在的古氏儿比起被建三囚禁的那一阵子更加的狼狈不堪,那些之前被罗伯特扯碎的衣服,在一次次与木箱棱角的摩擦中碎成了布条,古氏儿的脸上头上也是一团糟,身上满是污秽,只是他的眼睛仍旧是明亮的,这让小莫放心了不少。
“能行的,这样没关系,”小莫在心里对自己说,“只要好好洗干净再养一养就能恢复的。”他难掩心中的激动,招手让小莫过来。
“来这里。”小莫微笑着,那微笑似乎是在给古氏儿以鼓励,让他从这漆黑的地方走出来。
古氏儿先还是怯怯的,他曾受到过来自醉鬼罗伯特和建三切切实实的死亡威胁,他知道自己暂时还不应该离开黑暗的庇护,但是眼前这是小莫,是一直关心自己照顾自己的小莫,是终于要帮助自己逃出地狱的小莫!
古氏儿连滚带爬地从箱子后面绕出来,然后张开双臂扑向小莫的怀抱,小莫也微笑着张开手,只是他的动作有些犹豫,像是不想弄脏身上的衣服。
古氏儿当然没有细心到能够看出小莫这些小动作的程度,当然,他也不可能看到,因为就在小莫张开手的时候,他背后的舱门突然被打开,几条人影闪了出来。一只脚踹在小莫的背上,小莫毫无防备地向前扑倒。古氏儿愣住了,他看到了那个踹了小莫一脚的人是谁——建三。
“做的很好,小莫。”建三冷笑着,“谢谢你把他给找出来。”他抬了抬下巴,从他身后窜出来几个高大的水手,他们敏捷地将正要起身的小莫给按在了地上,另外又有两个人像捉小猪仔一样把古氏儿给捆了起来。
小莫趴在地上嚎叫着:“混账东西!你他妈的有本事放了我!我们单挑!”
建三哼了一声,一脚踩住小莫的头:“我是混账?你他妈的算个什么东西?”
“是谁跟条狗一样和罗伯特争着要买这个小狗崽子一晚上的?”建三侧过脸看着被捆成粽子、堵上嘴巴,现在只能呜呜叫的古氏儿,“是谁一知道这狗崽子逃了,就一个货仓一个货仓的送烂面包的?你那个马桶一样的脑子里想的什么,我会不知道?”
小莫依然不依不饶:“建三,你等着!我没法收拾你,有人能收拾你!你等着船长。。。。”建三狠狠朝他的脸踢了一脚:“别他妈拿船长吓唬我!”
建三不再理会小莫,他朝古氏儿走过来,古氏儿现在心里全是恐惧,他看着建三如同看着要他命的死神。
“可是现在不行了,小朋友,现在不行了。”随后他朝其他几个人吩咐道,“你们好好招待招待我们的轮机组长。把那个小狗崽子给我带到甲板上去。”
“我看谁敢!”小莫怪叫着,“建三,过了今天我还是我小莫,可你呢!你们好好想想!凭你建三还能......”建三朝着他的脸上又是一脚。
货舱里传出小莫的惨叫,古氏儿被一个水手扛在肩膀上:他闭着眼睛,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他不敢想到底发生了什么。
穿过走廊,登上楼梯,上船这么多天,古氏儿再一次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
冷风吹在他的脸上,叫他打了一个哆嗦,古氏儿睁开眼睛,才发现天与海都在旋转,它们混在了一起,露着狰狞的面目——风在嚎叫,大海在怒吼。
巨大的货轮此时仅如波涛上的一片枯叶,随着海浪的起落上下颠簸,建三把外套披在身上,就在这狂风暴雨之中稳步朝舰首走去。
水手把古氏儿往甲板上一扔,古氏儿在雨水和自己的呕吐物中向船舷滑去,最后被护栏挡住,古氏儿蜷缩着身体,任凭雨水冲刷着自己。
“你知道吗,我很愤怒。”建三看着低低压下来的彤云,“我是那么的关照你,给你吃的,给你喝的,我还训练阿万让他不要真的杀了你,可你做了什么?你个小狗崽子,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是谁把你从轮机舱里救出来的?是谁把你从那个卖屁股的手上抢过来的?”他俯下身子一把抓住古氏儿那只剩下半边的领子把他像条死狗一样提了起来,“别他妈跟个娘么似的把眼一闭装死!把你那对狗眼珠子睁开!”
“这就对了,”建三脸上肌肉一抽,像是笑了一下,然后把他放在甲板上,“我当然可以把你留给小莫,但是我的道德感不允许我这么做。我来讲讲他会对你做什么吧,他当然会先把你带下船,然后找个小屋子好好玩上两天。在弗拉门港找个黑医给你做点小手术,让你这辈子都站不起来,只能跟条狗一样趴在地上,然后敲了你这两排小白牙,圈起来和B13舱里面那堆货物一样,卖到博莱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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