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去年年底,《朝日新闻》对小岛秀夫监督进行了一次专访,内容涉及《死亡搁浅》的理念,以及对未来事务的展望。
采访者按:在网络游戏的全盛时代,出现了一款玩家们在游戏内不会直接碰面的异色之作,这就是PlayStation4平台的《死亡搁浅》,由世界级游戏制作人小岛秀夫先生主导研发。他打造了累计销量超过五千万套的《潜龙谍影》系列,2001年被美国《新闻周刊》选为“开创未来的十人”之一。在这款新作中,他探索了“全新的连接方式”,并称这样做的契机,是因自己不习惯网络上恶意言论层出不穷的现实世界。那么,小岛先生的目标——“2020年代的连接”,究竟是什么?
问:现在网络上那些动辄好几千人在线的角色扮演游戏和生存类游戏玩家,明明应该相互协作、相互支撑,有时却在聊天室里扭作一团,指责别人操作稀烂,骂战不断。《死亡搁浅》是作为此类传统网络游戏的对立面而诞生的吗?
答:就我个人而言,那(传统的网络游戏)也没什么不好的。我觉得这样的游戏既能消解压力,本身也挺好玩。不过,开发雷同的游戏作品也没什么意义,我想做的是全新的游戏。要我说,如今技术明明在飞速发展,游戏本身却变化甚微。网络明明实时连接着整个世界,却有人始终形单影只。我想通过这款游戏表现的,是“间接的连接”和“带有缓冲的连接”。本作中不存在相互争吵和中伤,是个只有“给你点个赞”的世界。就算在现实世界,社交网络和其它平台也是仇恨言论满天飞,完全不顾及他人的感受。我想,如今最重要的,应该是运用想象力,让大家行动起来,表达自我,传递自己的感受。在我看来,“连接”本该就是这样。
问:最近社会上也陆续出版了关于“人与人之间互通有无的方式”和以孤独为主题的书籍,颇为引人注目呢。
答:我自己十岁到二十岁这段时光,虽然也有朋友,却饱受孤独感的折磨,可能跟我父亲早早过世也有关系。我越是置身于集体,就越孤独,越寂寞。那时候我看了美国电影《出租车司机》,罗伯特·德尼罗饰演的主人公和我一样啊。在纷扰的纽约街市,他却孑然一身。看了这部片子,我倒放心了,觉得世界上还有和我一样的人,知道了原来自己并不孤单。也有玩家通过游玩《死亡搁浅》获得了同样的体验,我很欣慰。
答:有的人可能会优先考虑商业市场,把容易热卖的元素凑在一块儿来制作游戏,我可不一样。我总是从每天日思夜想的内容之中选自己最想放声说出来的东西,把它们做成游戏。
问:《死亡搁浅》的舞台,是因前所未有的灾难,导致人与人相互隔绝的美国。
答:四年前,(《死亡搁浅》)开始制作。这是一部科幻作品,发售的时候,却因美国总统特朗普“在美墨边境砌墙”的发言和其他种种原因,而变成了现实题材。构思游戏的时候,特朗普先生还没有当选,我是万万没想到原本只存在于设定稿里的隔绝时代,竟然这么快就到来了。当时虽然也有诸如英国脱欧公投这样的征兆出现,却实在想不到现实竟会真的走到这一步。
问:您在游戏开头引用了作家安部公房的短篇小说《绳》。
答:我上高中时读过这篇小说(译注:当时他写的读后感可点此)。不过,当我想要说明“这究竟是个什么游戏”的时候,就觉得用它来阐述再合适不过了。在这部小说中,安部公房写道:“人类最早发明的两个朋友,是‘棍’和‘绳’。人用棍子远离不好的空间,用绳子把自己和好的空间拉近。”人类直立行走之后,两手空空,所以发明了“棍”和“绳”。就我看来,如今的世界就建立在这两个概念的基础之上。 但在那之后,人类究竟有没有进步呢?在游戏世界,充斥着用拳头和枪支攻击他人的行为,也就是用“棍”相互交流。因此希望大家能在《死亡搁浅》里,用“绳”来互通有无。不要分胜负,不要用胜负来简单地区分敌方和友方,我想我们必须拥有超越胜负的连接。
问:这是您从科乐美集团独立后的第一款作品,是否曾感到不安?
答:游戏我也做了三十多年了,所以在研发方面完全没有不安的感觉。不过这次的确是从零开始,办公室是租来的,只有四张半榻榻米那么大块地方,起初也就四个人。人手不够,也没设备,就是这么个状态。当时我手里有的,就只有人际关系了。最近有玩家说:“(主人公)山姆不就是小岛先生自己吗?”听他们这么一说,我也觉得的确如此(笑),我真是从无到有走出了一条路,才有了今天的结果。
问:游戏主人公由诺曼·瑞杜斯扮演,他因出演美国电视剧《行尸走肉》而广受欢迎。两名配角,一位是出演《汉尼拔》的麦斯·米科尔森,另一位是《007:幽灵党》中的邦女郎蕾雅·赛杜。感觉这样的合作,已经超越了游戏和电影之间的鸿沟。
答:姑且放个马后炮,但我觉得这次算是成功地为游戏玩家和电影迷搭了座桥、牵了根线,让游戏玩家有了看电影的动力,也让电影迷对玩游戏有了些兴趣。经过流媒体时代的熏陶,以后说不定游戏和电影业界能够共享演员和开发者,从而完全消除两者之间的藩篱。毕竟,如今那些三四十岁的电影导演、画家和音乐家中,不少人从小就玩《潜龙谍影》。以后或许会出现很像游戏的电影,表现形式也会焕然一新。
答:总的来说,我总是亲自监督游戏开发的全过程,每天在各个部门跑来跑去,就地更改制作方针。要是分头开发,可能确有好处,但坏处也显而易见。比如,等东西做完了一看,才发现和设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结果还不是事倍功半。游戏这东西,就必须得上手一边玩一边品味、更改。就算一个简单的建模也一样,自己看着做,就能知道它究竟有没有用,要是甩手丢给外包,就无从判断了。这就好比专业的厨师,从选购食材,到烹制、装盘、上桌,都必须亲自动手。
答:我是1963年生的。虽然自己完全不记得,但1964年我是住在东京的。据家里人说,我爸还捧着我去现场看比赛来着。东京奥运会是经济高速成长的代名词,我觉得这是个了不起的成就。
我从三岁起就搬到大阪了,真正亲身体验的是1970年举办的大阪世界博览会。那会儿,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变了,电车、公路、建筑、教育这些生活要素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过,2020年的东京奥运会能够轻轻松松地使用现有的设备和赛场,让我觉得有些没劲。奥运会不该仅仅是世界各国人士汇聚一堂的盛典,它应该是改变日本的转折点。就算只有东京起些变化,也是好的。要是东京一成不变,那就换大阪上(笑)。我很期待(将于2025年举办的)大阪·关西世界博览会。
答:奥运会似乎很重视讴歌强大的价值观。但若从人本主义角度出发,我要说,当个弱者又有什么问题吗?这么一想,(在生态系统中)能做到并不弱肉强食的也只有人类了。智人为什么能生存下来?因为我们是集体发声、抱团取暖的生物,我们就是这样活下来的。和其他动物不同,人类并非强者通吃,弱小的人也能活下来,所以才有了多样性。
答:我认为,技术会发展,游戏的制作方式也会改变。AI的时代很快就会到来,到时那种简单作业可以放手交给AI,简直是创作者的天堂时代。用不着大把人手,就算只有一个人也能创造作品。像那种AI都能做的事,原本就不该让搞创作的人来整。
不出五年,AR和VR就能让电视这种有界限的媒介成为历史。虽然现在我们还在电脑、智能手机、书、笔记本这些方框框里搞创作,但那会儿就不会有这样的限制了。游戏的编排方式也会改头换面,会是个很有意思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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