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在《极黑地牢》里爬过的人都很难不对Vestal爱戴有加。所有职业中唯一提供有效且稳定治疗的角色,治疗一旦暴击还能恢复目标理智值。攻击和辅助技能在造成晕眩、反隐形等效果外,还能点亮火炬。虽然看上去是个治疗,但在角色道具和自身技能的联动之后,她在二号位可以对不洁敌人形成非常可观的伤害。
Vestal在中文中被译为修女,原因之一是该职业的默认名字Junia是一个新约圣经的人物。而Vestal作为女性圣职者出现可以追述到罗马王国时期,指的是女神Vesta (维斯塔)的女祭司。她在希腊的原型是赫斯提亚,曾与宙斯约法立誓永不与男性建立关系,并司掌炉火、家庭、建筑与国运。罗马二代目祭司国王努马·庞毕利乌斯把她的祭司们“请”到了首都。
由于维斯塔女神保持贞洁,她的女神官也恪守这一信条,并被称为维斯塔的贞女(Vestal Virgin)。 女神维斯塔在神殿中没有造像,侍奉祂的方法是保持代表祂的永恒之火不会熄灭,并向火中献祭各式祭品,其中包括各式香料,食品、绸缎、小牛骨粉等。贞女的选拔从出身良好,身心健康的6-10岁女子中进行,任期至少30年,可以终身任职,任职期间免去一切社会责任。最高职位是维斯塔大神官(Virgo Vestalis Maxima),她由大神官(Pontifex Maximus,《黑暗之魂3》中教宗沙立万的 Pontiff头衔词源即此)在适格贞女中选定,并与其他神祇的代言人一起出席组成主祭院,作为神在地上的代表对罗马的决策起着重大影响。
小主争夺盛宠,有没有可能栽跟头?象征国运的火焰一旦熄灭,当值女神官要以死谢罪。而作为维斯塔女神的代表,女神官又同时受到贞洁戒律的限制,一旦被发现她在任期间与男性有染或任何有损贞洁的行为,也是要死的。另外,一旦罗马军团打输了,原因多半是维斯塔的贞女渎职,败了国运。要惩罚她们又不能触怒女神,唯一的要求是不能见血,罗马人的做法是将维斯塔贞女封在一个地下房间直至死亡。
同样侍奉永恒之火,“魂”系列中的火防女与贞女相比,她们维持篝火的职责更加暧昧。亚诺尔隆德在葛温德林苦心的维护下保持着光明王城的形象,然而绝对光明的王朝,其建立基础则是由火防女维持的明暗不定的火,埋下了暗淡的种子。
将光明与黑暗作为对立在人类历史上是一种本能。自人类产生神话与宗教开始,这种本能便被放大。早在崇拜赫斯提亚的时代,“得见阳光”便与“活着”同义,也由此将黑暗比作命中注定的死亡。比如《星际穿越》中被大家熟知的托马斯的《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其中进入黑夜的意象指的便是他父亲的死亡。由此,熄火或篡火结局中更深层的意义便是从意象方面,不死人通过熄灭永恒之火终结了永恒,打破了看似不可抗的悖论。这基本与击败命运同义。
然而纵使整个世界都有“得见光明”的隐喻,希腊人似乎对失去光明(视力)的看法非常矛盾。一方面有俄狄浦斯自刺双目以示惩罚,而另一方面盲眼知识分子又有很高的地位。我们不妨从希腊神话中寻找答案。
在特洛伊战争中,神谕说有一尊神圣雅典娜雕像,见像如见女神本尊,供奉祂的神圣城邦将永远屹立不倒。但出于父神克罗诺斯时代定下来的规矩,任何未经允许得见神祇本尊的凡人都要瞎眼。于是,找到并将神像放置在特洛伊的伊利欧斯就瞎了(一说是在试图将其从火灾中救出时碰触到了雕像)。这一方面是惩罚,另一方面也是牺牲。这个思路可能说明了为什么只有盲目智者拥有社会地位,对于公众来说,他们的盲眼是获得智慧/能力的代价。遍观世界神话,用眼睛,即光明,来换取力量的例子比比皆是。
然而光明与黑暗的立场也并不是绝对的。在《地下城守护者》还需要被安利的年代,她被定义为反传统游戏。就因为玩家扮演的是黑暗大魔王,要消灭地上派来的勇者们。同样是1997年,另一个备受推崇的游戏《Myth》(《杀无赦》)为代表的仍是抵抗黑暗大军的传统视角。而现如今,玩家出身黑暗世界似乎才是正统,才有层次。或者我们应该说,我们所处的立场已经不再重要到值得定义。《空洞骑士》中无名骑士的出身只是简单知道我们来自黑暗深渊,要和那个发光的大扑棱蛾子打一架。有时候故事只要有诗意就行了。而出身黑暗也并不是魂系列的专属,《人中之龙》、《GTA》、《黑道圣徒》和《黑手党》这些作品都是黑道出身,然而我们并不把他们归为反传统游戏,而是把他们归类到犯罪类游戏。说是黑道大哥,反映的却都是社会或仁义问题。玩家扮演的真正传统只有一项,就是在困境中发展直至击败强敌。
那强大的敌人是怎么从妄想统治(或者毁灭)世界的黑暗魔王,变成已经统治世界的光明王的呢?原因无非是游戏复杂性的提高,故事讲述者们想要表达的思想深度也在增加。硬件方面,在八位机到十六位机大行其道的时代,游戏世界的复杂受到技术,主要是储存大小的限制。甚至到了光盘时代,《秋之回忆2》都要在附赠剧场里吐槽文本量被限制的事。因此,代入感还要靠外部文化经验,直接把敌人设定成大魔王,符合人类自洞穴神话直至宗教故事中的绝大部分案例,几乎任何人都能毫不费力地理解主角的正当性。
而文化方面,正像自己的前辈电影一样,电子游戏逐步增加自己的深度也要走类似的历程。《乒乓》、《太空入侵者》、《吃豆人》这些早期电子游戏先确立自己是新鲜的,交互的,吸引人的,以及有利可图的。之后她需要很多满足大众审美需求以满足自己的牟利目的,于是我们穿着沙滩裤、水管工装、盔甲或别的什么东西救公主、杀龙、杀魔鬼啥的。总之就是要吸引最广大消费者来买。只有当这种娱乐已经根深蒂固地成为人类生活中的一部分之后,更加有针对性的审美才有自己的收益基础。
公元313年,罗马皇帝康斯坦丁颁布《米兰赦令》,打破之前狄奥克莱斯对基督教的打压,允许民众对基督教的正常信仰,并回复了基督教的合法地位。他本人是否皈依众说纷纭,然而其造成的影响类似于汉武帝当年“罢戳百家独尊儒术”,虽然《米兰赦令》和康斯坦丁其实都没有把基督教定位国教吧,但基督教的威力已经被释放出来。很不幸,维斯塔贞女就是即将要被罢戳的百家之一。当宗教逐渐转向单一神并且开始呈现出规模庞大的利益群体时,更加热衷政治的男性逐渐夺取了更广泛的圣职。唯一神作为主流宗教的必要是方便作为统治工具进行使用。而另一方面,宗教保有教会的这一特性导致他们不可避免地具有社会性,也因此具有对社会进行干预和控制的动机。
法国社会学家涂尔干在《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的先导问题中对宗教的定义有两条主要特征。其中之一是宗教崇拜的 仪轨 ,另一个是宗教形成的 教会 。
在机核,我们对宗教仪轨的要素都比较熟悉。这些要素非常适用于游戏对其进行提纯、重构和再现,以表达游戏本身的氛围和内容。而对于宗教生活相对单薄的我们来说,“教会”的概念比较模糊。涂尔干的解释着重于对神圣世界与凡俗世界关系的理解,在他的语境下,“教会”是所有特定宗教信奉者的社会集合,而不是一个由神职人员领导的办公室。在这个集体中,所有人不仅以相同的仪轨与神圣交流,也同样以相同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形成社群,与自己的邻里交流。
基督教教会在罗马的形成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其首先在罗马的穷人中找到了土壤,生根发芽,直至根深蒂固,然后被世俗当权者发现其中可利用的价值。同样,当我们走在《猎魔人3:狂猎》中诺维戈瑞的街道上时,处处看到永恒之火教会的标志和爪牙,也是这么一路走来的。从系列第一作中火焰玫瑰骑士团的监管人,到三代中到处焚烧疯狂迫害,我们作为猎魔人的扮演者站在了他们的对立面,我们同情被他们烧杀的魔法受益者并对他们的行为深恶痛绝。
可如果这是一个农民模拟器,我们的角色是农民呢?当我们连铺盖卷都卖掉却还是雇不起猎魔人,而自己的牛羊子女成天被食尸鬼和术士们糟践。一个免费的,只要点击“加入誓约”就可以把他们都烧掉的教派,就显得格外亲切。免费?还能杀怪?永动机么?教团用爱生火?并不是。在诺维戈瑞可以看到永恒之火在净化街道的同时,也在抄没非人类的财产。然而充公毕竟是杀鸡取卵,教会需要更加稳定的收入。正像需要教会支持的查理曼大帝一般,我们不难推测同样憎恨魔法的拉德维德也会推动诺维戈瑞的各行各业向教会上缴什一税或别的什么财政支持。
诺维戈瑞的矛盾,代表着的不仅是人类和非人类的矛盾,也是宗教与民俗崇拜的矛盾,财团经济与小农经济的矛盾,以及王权与民权的矛盾。这些矛盾不仅互相关联,也互为因果。它是人类主导的宗教团体得益于王权的支持,对很有大量非人类要素所掌握、传承和主导的民俗信仰的打压,并通过对民俗和民权的瓦解,将小农经济积累的利益以宗教贡献的方式吸收为教会和王权的财团经济。其结果是诺维格瑞的主流信仰从民俗崇拜转化为国家支持的宗教,并开始以新的身份与民俗和国家互动(打压前者并笼络后者)。宗教逐渐变成了一个独立的权力和利益机构,并与王权和商业巨贾一起成为了统治集团成员之一。
对民俗信仰的打压最直接的方法在诺维格瑞随处可见:发现巫师就直接烧死。然而《猎魔人3》中的猎巫人到处欺负的所谓女巫,从正港女术士席拉,到躲在百果园半路肄业,人畜无害甚至有点萌萌哒的草药治疗师,范围和标准似乎也太大了。
然而这个大大的范围恰恰就是教会希望的。Christina Larner 在她的著作《Witchcraft and Religion》中便将巫术与宗教的关系定义为对民间信仰的政治争夺。宗教强调无条件相信其经典的权威,《旧约》中一方面用逃离索多玛的故事表达必须绝对服从上帝,另一方面又用献祭以撒这一幕强调了无条件服从上帝其结果符合基本道德。东渡佛教中也有佛祖用蜘蛛丝救人,但因为求救者可能是材料学博士,质疑其中的可行性而最终受害的故事。这些强调信仰的案例均涉及到奇迹的作为,毕竟大多数人都冲着奇迹的回报(不论是生前死后)而投入宗教生活的。《新约》中耶稣施展了诸多奇迹,其中最常见的是治疗,预言和改善生活,除了没有自动生成毕业论文和让《导演的月常》马上更新这种奇怪的要求,这和我们见了寺庙就进去拜的目的差不多。
巧就巧在,在宗教人物施展奇迹救苦救难之前,这些活计都是巫师、萨满、德鲁伊和草药师干的。16世纪前,民间魔法分为两种,白魔法,或称治愈魔法;以及危害其他人的黑魔法(Maleficium拉丁语中“为祸”之意)。《旧约》中有个人物以利沙,他施展的奇迹中有给人治疗乃至复活的,也有招来熊把人撕碎的。黑白魔法占尽,你说巧不巧?于是也就不难理解宗教审判所需要打击的范围了,任何危害 奇迹作为唯一与超自然力量沟通渠道 的存在都不能续存。
打击黑魔法还好说,但要明目张胆地打击白魔法就说太过不去了。于是在16世纪的欧洲出现了一种新的魔法,“恶魔交易”。Larner 也对“恶魔交易”魔法遍及欧洲之迅速做出了解释:这是一种由统治集团(王权,宗教人士和律师)推导出来并有意推广的概念,其逻辑本身是 普通民众不可能从日常生活中体验到的(这点我们之后还要再提) 。换言之,宗教、资产阶级和王权统一起来制造了一件自己拥有绝对阐释权的武器。其目的是将过去的魔法恶魔化,从而搞垮民间信仰。概念框架已经有了,但还缺具体的执行人。既然是恶魔化,那执行人要宗教集团安排确实是责无旁贷,于是就有了宗教审判庭。而对于已经发展千年的庞大的民间信仰,不发动人民群众的力量是不行的,于是对恶魔交易判定的权限被极限下放,埋下冤假错案的祸根。
这些冤假错案最大的受害者便是女性。她们多数共享着独居,没有子女等特征,其症结在于她们作为女性却并不遵守占据统治地位的男性所定下的在社会中应有的行为准则。她们可以独自生存使得她们不依附于男性,这对于那些“守妇道”的女性是很不好的榜样。而同为“妇道”观念的受害者,女性揭发女性才是巫审案的主流,这些指控多是出自遵守女性行为准则的人对不服从甚至破坏这一准则的人进行的。特别是针对年轻女性在“性”方面的指控,甚至可以闻到一种混合着嫉妒和怨恨的酸苦味。当然,“生育”这种能力本身就是奇迹级别的,成为将女性与神性和巫术链接起来的主要因素。
在《猎魔人》的小说系列中,未受训练的处子不能施法,而像叶奈法这样强大的女术士,施法的副作用则是损害自己的生育能力。 16-18世纪期间,德国、法国、瑞士和苏格兰仅可以统计到的(也就是不含私刑的)巫审案中,女性作为被告的比率高达80%,而在英格兰和俄罗斯,这个比率则高达90%-100%(数据同样取自Laner著作)。
维斯塔贞女被教团老男人们扫地出门并不是信仰形式的变化所形成,而是整体社会结构和权力转移造成的。掌握着生育能力的女性在不同文化,不同时代中的地位和待遇千差万别。之前提到巴霍芬分析希腊神话表明父权是之后才抬头的。在那之后,被认为是古希腊七贤者之一的梭伦废除了各种买卖孩童为奴隶的法条,只有一种例外,男性监护人可以买卖任何被他监护的未婚非处女。这条例外保护的是男性保持血统的权利。你要是不信,他同时还建立了各个阶层男性都能承担嫖资的公立妓院。
隔海相望,罗马建成之初急需人口,除了各种移民便利政策,另一个现象便是女性独立的自由地位。而在帝国逐渐稳固之后,女性的地位却开始下降。公元前169年立法禁止女性亲属之间继承财产,其更主要的目的之一便是迫使拥有大量财富却只用来享乐的寡妇们不得不将财富过继给有政治野心却没有运营资本的男性远亲。
然而早在民间信仰被扣上“恶魔交易”的帽子之前,巫师团体便已经存在,名字比巫婆、神棍拉风多了。在中国,道士们炼丹抓鬼偶尔算命;在凯尔特,德鲁伊烧人献祭痛打罗马人;在非洲,巫毒师傅画个圈圈诅咒你;在几乎所有北方游牧范围内,萨满击鼓高呼“Storm Earth and Fire, hear my call!”
在《猎魔人》系列中登场的两个主要巫师团体是巫师兄弟会下的巫师议会和女术士协会。法师们在北境政治中的角色多为参谋,如特丽丝为泰莫利亚的福尔泰斯特提供的服务以及艾尔哈特为拉德维德王子提供的“教育”。这两位都是女术士协会的成员和巫师议会的成员,而同为女术士协会的席拉则出于巫师议会的政治工作妨碍她的学术研究而辞职。
这体现出了巫师团体对政治影响的特性,他们是间接的,或者作为顾问,或者作为同盟。即便是现实世界中的妖僧拉斯普丁,他的政治力量也要来自于沙皇尼古拉二世,特别是他笃信神秘学的皇后亚历珊德拉的支持。
那么什么样的影响才是直接影响呢?之前有提到罗马宗教生活中的主神祭司。这个职位最初要求有两位出任者且都有贵族身份,公元前367年席位增加到10人,并要求一半出任者为平民。宗教祭祀在古罗马政治生活中具有实际的政治功能和地位,神祇的力量对于罗马人和魔法的力量之于北境是一样的。然而和北境的巫师议会相比,罗马的宗教或出于笼络更多大众,或反过来出于平民大众阶级政治影响力的提升,被更多的政治家直接参与和控制。
罗马时期的大神官要负责解释各种预兆,审核庆祝活动的流程,代表罗马人民讨好各大神祇,还要负责历法修正。 阿彬的这篇文章 解释了为什么十月用的词根本身是八(Oct作为八的词根还有很多,比如乐理中八度写作Octave),而促使罗马进行儒略历改革的动因其实也很有意思。 公元前48年,当时在内战中占领了罗马的凯撒急于寻求对在希腊扩充自身军队的庞贝进行决战。此时罗马本土舰队所剩无几,必须分两次才能将凯撒的军队跨海峡送到希腊,而且还要面对庞贝方海军的封锁。时值一月,冬季跨海几乎是不可能的,庞贝的封锁舰队都在港口中安然休整。“只听跃迁引擎Duang的一声巨响”,凯撒的舰队闪亮登场!虽然封锁舰队及时出动封住了第二次跨越,但凯撒和他的军队已经在希腊本土开始行动。回头想想阿彬的文章,您猜到了吗?由于当时负责修正冬歇期历法的大神官没有发布调整计划,庞贝的封锁舰队没算冬歇期的60多天直接进入了一月!时任大神官正是凯撒本撒,调整冬歇期的时候他正在西班牙胖揍当地驻军。庞贝的海军司令即便是到了希腊,智力也没有显著提高。
教会通过引导信众和笼络当权者得到了巨大权力,那为什么在人类早期掌握强大力量的巫师团体却没有在政治上有所作为呢?莫斯在与赫伯特合作的研究《巫术的基本原理》中提到,巫师之间的关系更多的是师徒的和短暂的。其中师徒的关系主要由两条演进,一条是由于社会习惯维持下来,另一条是通过授课维生,最后还以隐喻体现了巫术自身试图宗教化的尝试。而短暂的关系则体现在非巫术使用者在需要巫术帮助时类似于医患的关系。某种程度上古代的巫师与求法者也确实是医患关系。 这两种关系的结果被总结为巫师团体以巫术使用者之间交流的小团体且将非巫术使用者排除在外,这就注定了这个团体首先将其兴趣落在巫术本身上,比如席拉;其次将这个团体的参与者与大众剥离,注定了他们对政治的影响力无法通过对大众的控制和影响来提高。
至此,我们便不难理解为什么北境的巫师们的政治野心最终会在仙尼德岛事变和拉德维德王权下屡屡吃瘪,甚至不等《猎魔人3》发售就大难临头。拥有强大力量的巫师并没有获得其所在社会主要构成群体的支持,而只能寻求在政治中已经处于统治地位的王权的保护,实际上是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了王权。一旦该王权受到更强大的王权挑战(尼弗迦德帝国)或者背叛(拉德维德),那就马上要完蛋。
而在其他一些游戏中,巫术的命运则走向了另一个方向。《龙腾世纪:异端审判庭》和《神界:原罪》这两个游戏的名称都采用了世界设定+宗教审判的构成要素。如果说《巫师》系列中巫术使用者把自己的命运交到了王权的手里,在这两作中,巫术则被迫将自己交给了宗教。两作中都明确提及了魔法在各自世界中的原罪。而究其在游戏中仍然有自己的团体而没有像现实中被完全打压,主要还是因为在游戏中,魔法客观存在(虽然“客观”二字在这里有严重的科学本位嫌疑),并且作为世界运行的基本力之一无法被忽视。
然而在我们居住的世界,古老的巫术现在已经式微,即便一些凤毛麟角的实施者,其效果也已大不如从前。反倒是阿洛纳克斯后来接受的那些魔法现在则大行其道:白魔法,炼金术,矮人工程,幻术和翡翠梦境,用现在的话说分别是医学,化学,机械技术,流媒体和网络。
诸行无常是佛教四真谛之一,世间没有不变的事物。然而却又有一样东西,一种永恒,从巫术形成到今天最大型雄伟的科技都一直依赖他的存在,这便是火(熵)。普罗米修斯盗天火给人类,才真正意义上把人类拉上了正道。我们都应该拜普罗米修斯,其他老想着让我们供奉还给我们甩脸色的神都不正经。人类的发展史基本上就是对火的理解与应用的历史,也就是我们对神、神圣和世界运行方法的理解的历史。依靠火,寒冬和黑夜不再是诅咒,食物变得更加丰富安全。更加复杂的工具得以制造,更加伟大的工程得以实现。
火是物质在极高温度下快速氧化的过程,每燃烧32克氧气可以释放出418千焦热量。随着温度增加,火焰的颜色由红热转为蓝热,再从蓝热转为白热,当温度足够高的时候进入离子态,地球自然界中通常只有闪电和极光是离子态。我们的太阳就是一个主要由氢、氦组成的火球。内核温度接近1,570万摄氏度,表面接近5,500度,电离层也有5,000度。这团火球的热量穿过一个天文单位的距离和1,000千米的大气层照耀在太阳骑士索拉尔身上——葛温大王的初始之火大概达不到这个温度。而且退一个天文单位说,太阳也不是永恒的。
《极黑地牢》的角色都有一个是否是“信教者”的标签。有些角色的营地技能会根据这个标签产生不同效果。维斯塔贞女和十字军这些明显的信教者对应宗教的概念,而非信教者中,“瘟疫医生”则是科学演进的代表。从角色漫画出发,她先从巫术题材中的常客——青蛙——着手,逐步到解剖自己的老师,成为了科学的中介。她的默认名字是毒理学之父Paracelsus,做成女性八成是考虑到开派宗师。一个公元前1200年在巴比伦叫Tapputi的香水制造者,她被广泛接受为最早记录在案的化学家。这位Tapputi的另一个专业是巫师下的一个分支,皇家预见家,这个职业的后来者有希腊的托勒密和神圣罗马帝国的开普勒,很难说占星术士和天文学家哪一个才能算是主业。同业的还有醉心炼金术的巫师牛顿,用同一个脑子发展了万有引力学说,从而有了科学家的名号。此君后来还当上了皇家造币厂厂长,难说是不是因为炼金术真的有了成绩。
然而牛顿“科学家”的名号也是后世给的,他自己终其一生都自诩为“自然哲学家”。 科学家的英文“scientist“1834年才首次出现。别说牛顿了,历史课本里19世纪前的科学家都不“科学”。不如从最直观的印象来着手,当我们想到疯狂科学家的时候脑中的画面是什么样的?是不是不修边幅在摆弄一大堆公式?我们先忽略不修边幅这个要素,我们很难想象一个周围没有公式的科学家。这都要赖伽利略,以及他稍被扭曲的名言:世界的密码是用数学写成的。是他确立了数学在描述和预测现象方面的权威,以及通过实验以证成数学模型的实证精神,从而基本确立了现代科学的方法论。
精通数学以成为科学家并不是伽利略之后的现象,早在哥白尼介绍日心说的《天体运行论》中,所有的描述与依据便已经开始采用大众接触不到的数学了。而伽利略奠基的另一个科学方法基础:实验,就更是只有富家老爷们的活动了。伽利略在我国教材中出名的是他的望远镜,彼时镜片制作和打磨是一件非常复杂,并且昂贵的手艺。当时欧洲各地有各式各样的沙龙,而关心科学的老爷们在宴会之后的余兴节目便是各种实验,在当时不啻于魔术一般。比如布丰在某次沙龙后的酒席中邀请各位夫人老爷们做的 布丰投针试验 。以及歌德晚年经常做的光折射实验。19世纪医学家李斯特能发现细菌感染是术后截肢甚至死亡主要原因,靠的是显微镜。而显微镜在当时有两种,一种是倍数很差的玩具,另一种达到科学要求倍数的显微镜,就是贵族老爷们的玩具了。而医学新人李斯特能有一台的原因也是自己家就是干这个的。而随着科学的快速发展,不论是数学还是实验仪器都越来越复杂。《高等数学》成为大学数学教材的时候,数学家面对的难题成百上千;伽利略那个可以看到太阳黑子的望远镜普及到普罗大众都付钱可买的时候,伽利略号太空望远镜已经升空了。科学距离没有接受过专业训练的大众越来越远。 巫师和科学家身份重合的现象在16-18世纪期间比比皆是。阿洛纳克斯在现实世界的代言人便是弗雷泽的《金枝》,其中最主要的观点是巫术是宗教的原始形态,并且通过信仰的系统化引发了科学与科学思维,这个思想在现在尤为流行。其原因我想并不一定是出于推论,而更像是出于直感。巫术与科学都有一个特性,就是实际操作者对其原理有更深入的理解,并因此获得了一定程度上的权威。这又与之前提到莫斯与赫伯特对巫师群体的特点重合。之前巫师们形成了以巫术知识为首要目的的小集体,而现在我们很难说科学家们为了科研而形成的各种学派和研究所与巫师们的公会有什么差别。
在巫术与科技的关系方面,波兰裔英国学者马林诺夫斯基(Malinowski)的观点似乎更加贴切。在他的著作《魔法,科学与宗教》中,他认为科技与巫术在人类演进过程中是同时存在的,只有在当时科学技术不足以解决问题的时候才会求助于魔法。也因为科学和魔法都是为了解决问题为目的,他认为相对于宗教只强调自身为目的,魔法和科学都属于实用技术。进一步地,他认为科学技术是人类通过理性生活积累形成的可靠手段,与之相对,巫术、宗教和神话都是依靠信仰希望可以达到目的,而不重视实际经验和结果的积累。
马林诺夫斯基和弗雷泽在巫术和宗教社会意义上看法还是挺一致的。他们都认为巫术和宗教在古早时期稳定了社会结构,制定了行为准则,比如在当时科学还不能解释德国骨科的危害时用这两种信仰制止(以及某些情况下鼓励)这种行为。宗教则更是出于对教会内部信众生活方式和价值观的指导目的,会对道德做出非常明确的要求。《旧约》著名的十诫基本就是道德说教;《古兰经》也洋洋洒洒有九百多段与道德相关的训令。不记得是从哪里看到的一句话,“(现在的)宗教并不是告诉你什么是对的,而是告诉你怎么做是才是对的(正道的光~)”。而与之相对的,巫术-科学,特别是医学的进步,从来都是踩着道德底线迈进的。漫画中瘟疫医生所鄙夷的交头接耳的“白痴”同袍,所传的可能就是关于老师的骇人听闻的传言,而她最后解剖了自己的老师,更是对各大宗教与神话中按照神的形象形成的人体的破坏不抱有任何迟疑,也无怪乎相信上帝照着自己样子造人的天主教会对他们大加批判。
16世纪的英国医学科学方兴未艾,外科医生们需要大量的尸体满足自己的研究。而政府也以立法的形式保证了他们可以从死刑犯那里得到足够的供给。立法同时也做出了对尸体研究的限制,即任何研究用的尸体解剖都要在医官的主持下公开进行。这种开明的立法多半要归功于英国国教与罗马天主教的决裂,致使英国国教实际上服务于王权。
英国的神奇之处不止如此。1628年发表了较为完整的血液循环研究,发表人哈维同时又是巫审法官。他一方面参与检查判死过四个普通农妇,另一方面通过解剖蛤蟆观察是否有异,判定召唤来这蛤蟆的妇女无罪。1798年搞出第一个疫苗,当时就有人说英国人马上就要干掉天启四骑士之一了,于是尼尔·盖曼和普拉切特就在《好兆头》里把“瘟疫”写死了,只不过书里干掉他的是青霉素,1928年发现于伦敦帕丁顿火车站旁边的圣玛丽医院。虽然18世纪末就搞出针对病毒的疫苗,直到1840年代李斯特才发现手术致死率奇高的感染是细菌引起的。
1978年,第一个试管婴儿降生。难得一子的那些人们开始放弃在传教士体位上祈祷获得帮助,而去写信给罗伯特·爱德华。1981年,埃文斯和卡夫曼在剑桥发现了干细胞,结合剑桥自己53年发现的DNA,理论上已经可以移除还未出生的孩子的血液和免疫系统缺陷。这个时候伦理界已经很纠结了。然后1996年,多利出生了。这是一只乳腺细胞培养的克隆羊,名字取自以豪乳闻名的美国歌星(科学家的恶趣味……)。多利哺乳动物的实质是道德边界的标尺,毕竟在往这边一点就有可能是克隆人了。也是英国,医学道德委员会还讨论过克隆人的道德问题。你就想想哈尔西博士为了斯巴达二期糟了多少骂吧。放在我国的话,道德困境可能是如果学多利的命名法给内大克隆羊叫曾哥(安徽搞出来的第一个克隆羊是山羊),科学院的微博会不会爆掉。
继威尔斯,阿洛纳克斯和苍崎橙子等讨论了科技与魔法的关系之后,Stanley Fish 继续发力讨论科技与宗教的对比,他声称,科学发展理性前首先也要有信仰。在Mark Miodownik的《液体》 (核市有售) 中,Mark 将乘坐飞机时的安全须知解读为了一种宗教仪式。即在这趟旅行中,你将自己的生命信托给航天燃油的稳定性和发动机的精确设计与运作。这种宗教或者迷信感知并不难理解,早在人类对海洋气象一知半解时,希腊人便养成了出海先拜拜波塞冬的习惯。 上文提到的克隆,虽然都听过,但绝大多数人基本上说不出,或者说不对具体的操作过程。这可比做血豆腐难多了。天主教及其众多基督教教会都对克隆提出过反对,我们也提到教会对道德的引导作用以及对白魔法的打压。然而细究教会反对克隆技术的理由,却发现他们对白魔法有着深入的了解。
克隆技术是由于涉及到对胚胎的操作并有潜在的破坏胚胎的可能,才被宗教界抵触,然而他们抵触的态度又不统一。若望·保禄二世倪下表示既然可能会破坏胚胎,而胚胎是形成人的开始,因此是绝对不行的。英国国教的Mary Seller 则表示胚胎操作是“不想要的(not desirable)”,留了个空以防哪天政府非得要上马。而联合基督教会则表示前胚胎(通常指不足14天的受精卵)有其可敬之处但无需视为完整的人,因而对满足他们价值观的研究表示赞同。
先不论不同教会对这个问题的看法为什么会有差异,首先应该注意的是他们的态度都是建立在对胚胎有非常科学的认识的前提下的。这似乎与我们对宗教的印象大相径庭。事实上,宗教从来不是反科学的,长期以来他甚至是科学的推动者之一。
在《海伯利安》第一部中,已经式微的天主教神父保罗·杜雷为了证成上帝,进行学术造假而被流放。他自己也自嘲,作为一个神职人员,被宗教权威流放的原因恰恰是自己没有遵守科学实践规则。在天主教仍然很行的2014年,教宗方济各承认了宇宙大爆炸和生物进化论,他们并不与上帝的存在相抵触。然而这个承认还是来的有点晚,毕竟大爆炸、奇点理论就是他们自家的牧师勒梅特搞出来的。
教会还是基础教育的热心参与者,我们都知道现在的大学基本上脱胎于教会的神学院。然而即便在神学院时代,继承自亚里士多德的天文学,数学,逻辑学仍然是必修课之一。因而神职人员都是接受了理性基础训练的。
亚楠的情形看起来刚好调转过来,先有拜伦维斯,后有治愈教会。而后者说白了就是不满拜伦维斯在研究上的条条框框而发展出来的打着宗教幌子的研究机构。治愈教会的前前后后,又再次符合了我们当下科学与宗教的局面。她首先将科学宗教化,通过建立治愈教会并设置白衣教士与黑衣教士来研究古神之血,通过研究古神而尝试进化人类。而后她又将宗教科学化,他们尝试与古神建立联系的方式是在其科学框架范围内的。虽然研究事故频发吧。而在这其中,科学再次宗教化,形成了对威廉大师教条无限服从的圣诗班。
这么一看,宗教和科学两边都在使劲往靠近对方,似乎一个统一信仰的胚胎正逐渐成型。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种交叉融合正逐渐摊薄、抹平信仰的厚度。人们为无神论是否算是一种信仰大开唇枪舌剑,而科普工作者仅凭类似Fish的直觉便以科学是一种信仰为前提开始讨论基本原理。我们正生活在一个万事万物都可以是信仰,也都可以是个屁的奇怪时代。
本文就在这里草草结束了。有关信仰的话题实在太大,大到我难以掌握。但也正由于它如此之大,实在无法避而不谈,以至于不吐不快。电子游戏作为一个新的媒体,一个包罗万象的文化,一个仍然有无穷潜力不断进化的生命。它包含多种媒体的特性使它可以从人类文明的方方面面汲取养分,使它可以形成极度复杂精巧的内容。
如果我们把现在所有发行过的游戏都打包发到宇宙中去,那是否可能会有一个太空文明能通过分析方式彻底了解我们呢?我相信是可以的。这也是我对电子游戏的信仰。虽然这个信仰在有些人看来可能就是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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