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神兽”这个概念是今人喜欢谈的。其实最早的“神兽”叫“物”,就是事物的“物”。《左传·宣公三年》记载:“铸鼎象物。”这个“物”不是普通的物,而是怪物。据说,夏禹把各种怪物的形象铸在九鼎上,因此“怪物”又叫“物怪”。今天出土的青铜器上的很多神兽造型,都能和《山海经》中的神兽找到对应。
第一是原始阶段。这个阶段大概对应春秋到魏晋,神兽带有非常强烈的自然特征,是人们既害怕又崇拜的对象。当时有一个专门的称呼叫“畏兽”,郭璞注《山海经》时经常提到一种“畏兽图”,《山海经》里的怪物同时也出现在“畏兽图”中。“畏兽”,意为人们害怕的东西。庄子说:“水有罔象,丘有峷,山有夔,野有彷徨,泽有委蛇。”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怪兽。普通人要做的,就是尽量认识这些怪物,在野外猝然遭遇的时候能够尽快认出它们,尽早躲避。
第二是杂糅阶段。这个阶段大概对应南北朝到唐宋,神兽开始演化为政治含义浓厚的“瑞兽”。人们开始对神兽失去恐惧感,学会加以利用。很多原始怪兽消失了,还有一些被人类“驯化”,比如成了镇墓兽,或者蹲在门口看门。上古“四凶”—— 饕餮、浑沌、梼杌、穷奇,也被抓来当镇墓的“保安”了。
第三是没落阶段。这个阶段对应宋以后,神兽完全失去了神的意义,沦为装饰品和宗教神佛的坐骑。我们去北海公园,会看到九龙壁。九条龙纵横飞舞,但我们并不觉得害怕。因为“龙”这种神兽,已经失去了神秘感,和帝王乃至普通人的生活紧密联系在一起了。
甚至还有神兽演变成了人形,最典型的当然就是真武大帝。真武大帝的原型“玄武”,在上古时代就是龟和蛇。但后来逐渐拟人化,龟蛇反而变成真武大帝的守护神将了。《西游记》里的妖怪多数也是神兽,能变成人,生活在人类的世界里。随着人类文明的不断发展,未开发领域的不断缩小,神兽逐渐失去了神性,被人文化、政治化了。
但是,人们并不会因为神兽神性的消失而忘记它们。正如华南虎、白豚的濒危,反而激发了人们保护珍稀动物的热情。因为越是稀少的物种,越值得投以注视的目光。
保护物种的多样性,是为了我们人类自己的存续,这在今天已经取得了共识。因为每一个物种的消亡,都意味着与之相关的更多物种的消亡。每一个物种对生态环境的平衡,都做出了不可估量的贡献。
同样,保护神秘世界中物种的多样性,也是为了我们精神世界的存续。因为神秘世界的每一个物种背后,都关联着无数精神层面的事物,它们共同维持了想象世界的生态平衡。例如,我们可以忘记庄子笔下的神兽大鹏,但大鹏这一物种的消亡,意味着我们将无法理解李白——他一生以“大鹏”自居,从早年到晚年,绝无改变;还意味着用这一物象对译过来的“金翅鸟”也将消亡。我们将无法理解《西游记》里狮驼岭的故事,甚至无法理解金庸先生的小说《天龙八部》。
大家即将看到的这部《够神的:中国古代神奇动物图鉴》,正体现了保护神奇物种多样性的目的。从目录就可以看出,这部书的胸襟是很大的,既包括了上古货真价实的神兽,如《山海经》里的相柳、九尾狐,也包括了本不是神兽的二十八宿——演禽术(一种占卜术)将其与二十八种动物匹配的产物,甚至还包括了“梅山七怪”等明清小说中的妖怪。这些物种看上去时代不同、形状各异,其实是互相关联的。
本书有精美的绘画、对画面细节的解说,还有各种精彩的故事,相信读者翻一翻就能发现它的妙处,无须多说。不过,本书有一个鲜明的特点:它不是一部资料性质的工具书,却把想象世界的神兽做了分类,正如生物学家把真实世界的动植物做分类一样。
古人很少给神秘动物做分类,但分类却能使人们更容易看清个体之间的关系。本书的分类方式,依然保留了中国传统的五行配五方的结构。这和古代的“五虫”说有潜在的渊源。而各方动物的属性,也基本符合木、火、金、水、土的特质,以二十八宿各自分属的“四灵”来统领——青龙为“孟章”,朱雀为“陵光”,白虎为“监兵”,玄武为“执名”,而中央以“明堂”(象征着宇宙中心)坐镇,更是一套完整的中国式体系了。
保护神秘动物的工作,西方人其实已经走在了我们前面,例如近年来国内陆续上市的《博物学家的神秘动物图鉴》《超自然变形动物图鉴》等,都是研究和整理神秘动物的奇书。而这些书又深刻地影响着文学、游戏、影视,使西方的神秘动物更加深入人心。
我国的神秘动物资源一点儿都不比西方差,但没有多少人做真正的整理,以至这些宝贵的资源只能沉睡在散乱的史料中。我相信,这部《够神的:中国古代神奇动物图鉴》将开启一个新的风气,让我们重新审视自己的神话资源,甚至创造一门中国的“神话生物学”,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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