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记得当时看完《老炮儿》时的感受。当时是跟几个高中哥们看的,我们几个人看得热泪盈眶,说了许多肝胆相照的话。当时这部电影给我的第一感受就是:操,这太北京了!这景儿特别贴近生活!六哥真讲义气!有理有面!现在社会上就缺这种人!这就是许多北京人看完这部电影后的第一感受。现在我再看这部电影就不是这样了,曾经喜爱的六哥恰恰变成了我非常讨厌的老逼。
尽管管虎导演在采访时说道:北京只是电影里的一个重要的部分,影片的这种道义在全国各地乃至世界上都存在。但是从影片的表现效果来看,看完之后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一部“老北京”电影,主角六爷也是一个只能存在于北京的人物,而且存在着争议。
所以,这一次我就来聊一聊这部充满争议的电影,聊聊这部电影中我喜欢以及不喜欢的地方。相比于之前的《顽主》,这次的观点可能更加主观,想通过一个小辈的视角来看看这部电影。最后也希望您能看个乐呵,跟我聊聊您的感受。
管虎从小就在北京的胡同里长大。生活的地方,接触的人物都与北京脱不开关系,对于北京亦有很深的感情,他想通过一个北京人的视角来描述一些事情以及现象。1994年,管虎的处女作《头发乱了》上映。这部电影讲述了八十年代末北京青年的生活故事,表达了管虎内心当中的反叛思想。片中有许多北京地域环境的刻画与展示,最著名的莫过于最后的拆迁镜头,与《老炮儿》中出现的元素殊途同归。从这些东西中都可以看出管虎对北京这座城市的感情。
“(我)最好的时光给了胡同, 所以总有一些胡同中的人和事像影子一样在我脑海中晃。我告诫自己,什么时候有机会,一定给他们写一个故事。这是我持续很久的一个念想。”——管虎
《老炮儿》这部作品是管虎对于北京城变化以及人物精神变化的探讨,这也是管虎长期以来的一个未完成的愿望。他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来撰写剧本,将每一个人物刻画的极其细致,同时描写了北京的变化以及冲突。在他看来,一些传统的观念以及人的血性正在渐渐缺失。这些缺失的东西就恰恰体现在冯小刚扮演的六哥身上,这也是管虎在片中注重塑造的人物造型,表现出六哥这样的一个人物:你在它的身上能看到北京人的一些传统,讲究的规矩,也能看到许多北京人内心当中的复杂情感。
六哥的第一次出场是与偷钱包的小偷对峙。当小偷拿走别人钱包里的钱,准备把钱包扔了的时候,六哥以一句“你嘛呐”出场,让小偷把钱拿走,但得把钱包给人还回去。此时六哥是背着身的。小偷表示不服的时候,六哥直接威胁他,逼迫小偷就范。从这儿来看,六哥的人物形象刻画的还很不错。虽然年暮,穿着上也不怎么讲究,但是讲究一个道义。
但是下一个场景就让人十分迷惑,甚至让人感觉到不爽。六哥在家门口观鸟,一对外地口音的小情侣迷了路。他们看见了六哥,于是就向他问路。
前半段我可以理解。北京人讲礼貌,请教别人的时候得问您,有个尊称。小青年的确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说了声大爷,按理说就完了。但是六哥丝毫不领情,还进而说什么六哥,这在我看来也是非常迷惑的。
小情侣也看出来六哥不是个善茬,骑着车就要走。六哥还是叫住了他们,告诉他们怎么出去,但最后补了一句这个。
“连他妈路都不认识,骑一自行车,你说瞎转悠什么啊?”
到这儿,六哥的那种保守又略带偏激的思想就表现出来了:他压根就不喜欢这些人在胡同里转悠,对于这种情况心生不满。但是小情侣的做法没什么错误,这下就显得六哥很无理取闹,甚至有了地域上的优越感,容易让人产生不适。尽管通过后续的剧情我们知道六哥很有威望,为人讲究,况且六哥也没有对外地人的歧视。但是通过这个片段表达出的不适感就让观众先入为主,很难与角色共情。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致命。
但是观众在看到后面的时候就会发现,六哥并不是什么地域歧视者,他只不过是太传统了,看不管现代的许多事情而已。随着影片推进,你会渐渐发现六哥身上的正直、豪爽等等品行,这在现代社会中很难看见。影片中有一个桥段是六哥向一位流落街头的女学生给钱。六哥显然知道这有可能是个骗局,自己身上也没多少钱,但是他依然愿意伸出援手,帮女孩一把。用他自己的话来讲就是:真的就当是一福报,假的六哥也认了。这种态度是现在很难见到的,也更体现他并没有歧视谁。但是这一个镜头放在这里实在是显得太早了。
管虎在接受澎湃新闻的采访时说道:自己从来不承认自己是北京人,他的父辈就是从山东走出来的,现在也是山东人。在这一点上来看,管虎尽力的想避免在作品上陷入京腔京韵的死局,显得有些自作多情。他想描述的是一个共通的事情,表现老北京人与新北京人之间的冲突与融合。但是在角色表现得不够丰满的情况下,导演的这个目的在电影的前期没有表达好。
另外一个问题就是管虎把北京这个背景当作了故事的一部分。《老炮儿》这个故事表达的是六哥身上的许多优秀品质,但是大量的冗杂的北京土语以及影评画面中出现的各式各样的北京符号让北京这个大背景喧宾夺主,逼着非北京观众去看一个他们根本不了解的东西。这是很致命的。影片里一句“宣武没了”能打动很多北京孩子的心,但是这样的场景太多就显得无趣了。
我觉得这部电影既共通又狭隘。北京城的变化是中国许许多多城市都在发生的事情,这种变化能引起观众的共鸣。但是内容塞得过满又让电影显得狭隘。这一点在之前的京味电影中很难见到。我依然拿米家山导演的《顽主》举例。如果我们把3T公司换一个背景,将台词中的北京话换成别的方言,这个故事依然可以讲下去,局限性就没那么大了。
《老炮儿》的故事非常简单:叛逆的儿子晓波意外划伤了小飞豪车,因为赔不起被小飞扣下。六爷知道此事后打算替儿还债,但意外的卷进了更大的风波之中。故事虽然简单,但是整个故事中包含着各式各样的人物,让矛盾与催化点更加突出。在这一点上,我想借用立陶宛著名结构主义学家格雷马斯的行动元理论为大家简单分析一下。相关理论引用首都师范大学文化研究系硕士研究生张敏(2017)在其文章《透视电影<老炮儿>:叙事、文化与人文情怀》中的部分内容。
首先给大家介绍一下什么是行动元理论。格雷马斯在《结构语义学》一书中提出了三组对立的行动元模式:
格雷马斯声称这三组关系适合于所有故事的所有人物,任何人物都具有这三组行动元模式中的一种或几种关系。
主题和客体是整个体系中最重要的一对关系,构成了故事发生的基本框架。《老炮儿》这部电影的主体是六哥。六哥在这部电影中占了大量的笔墨,所有的故事情节也围绕着他展开。客体便是他的儿子晓波,一个叛逆的孩子。两个人的矛盾点有三点:首先两者起源于六哥对晓波母亲的死负有责任,因此六哥心中有愧。其次便是六哥进了监狱,在晓波的成长中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最后一点便是六哥根深蒂固的思想观念,对于晓波现在的做法缺乏了解,也不愿意理解。在这三点的共同作用之下,二者的矛盾贯穿整部电影,推动电影情节发展。
管虎导演在后来的访谈中提到,父子关系这条线索并没有发生激烈的冲突,而是松散且自然的发展。它在影片中反映的是中国父子之间关系的发展与冲突,父与子之间的种种问题都在影片中体现出来。比如影片中吃面的那一段,晓波想开一间酒吧,六哥就让他把酒吧开在胡同里,取名“聚义厅”。很显然,这根本没有询问晓波的意见。强权在不知不觉中就已经压迫在孩子的身上,那么孩子回报的就是青春期的反抗。
但另一方面,中国父子之间的关系也会在不知不觉中和解。同样是刚才提到的吃面场景,六哥也尝试去理解晓波的意思。管虎认为在这一桥段中父子二人就已经达成了和解,推动了之后的情节发展。但我认为在六哥出院,与晓波坐在出租车后排,晓波把耳机主动塞到六哥的耳朵里这个桥段,在我看来是真正的和解。音乐毕竟是一个非常私人的东西,与别人分享,何况与自己的父亲分享十分不易。
但可惜的是,主体与客体的关系展现的并不好,父子之间的感情戏份只是浅尝辄止。关于这一点,我会在之后的演员部分进行进一步的讨论。
帮助者与敌对者都是主体的欲望投射所形成的。帮助者自然是主体的帮助者,敌对者是主体的敌人。在这部电影中,六哥的帮助者是四儿、闷三儿、话匣子、灯罩儿、洋火儿以及之后出现的各位老哥哥们。我们先说主要的三位帮助者:闷三儿、话匣子、灯罩儿。这三位可以说是整部影片里中的重要帮助者,在六哥的影响中颇深,在推动剧情发展,深化电影表达感情上有很大的作用。但可惜的是,这三位在电影中表现得过于单薄,被六爷的光环盖过去不少。大家在电影里看的是闷三儿抄着刀一身腱子肉,灯罩儿在车上抹蜡,话匣子跟六哥“震颤一下”,但是不知道这些人做的动机是什么。作为正面人物,观众对于他们的了解太少了。当然我觉得没必要用大段的篇幅去讲述他们的故事,如果能像六哥的故事一样通过只言片语体现出来是最好的。
管虎也确确实实是这么做的。在影片放出后,他的小说《老炮儿》也出版了。在这本小说中的的确确讲述了六哥、闷三儿这些人的传奇故事,甚至连反派小飞和龚叔都讲的明明白白,所以这些内容管虎心里有数。另一方面,管虎在公映时放出的是137分钟的剪辑版本,而实际拍出来的版本有五个多小时。里面到底有多少关于配角的戏份就不得而知了,但我觉得应该少不了。管虎导演自然有他的考虑,所以我理解。
“我其实特别想给中国电影留下一系列立得住的人物。所以无论是拍摄还是剪辑,很多精雕细琼的工作都是围绕着人物而展开的。这部电影有很多次要人物也是非常丰满的,但是考虑到时间关系,只能忍痛割爱,减少这一部分的素材量(指人物段落)。”——管虎
抛开小孩四儿我们不谈,不难发现这帮老哥哥都是跟六哥在八十年代结识了。他们在经历过一系列事件之后走到了现在,对于六哥充满了尊敬,知道六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所以当六哥为了救儿子,有难了向他们求援,他们只能依靠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去帮六哥,当然了有些人也对这个事情漠不关心。
在电影中专门有一个桥段就是六哥去向这帮老伙伴求援。这些在八十年代叱咤风云的老哥们现在身份各异,有的是老师,有的是公交车司机,还有退伍的老兵修自行车车吃低保。他们都想帮六哥筹钱,但是囿于种种原因也帮不了多少,甚至六哥看见不如他的还得出手帮一把。所以这帮老哥们的生活也不如意,而管虎在这一段的刻画中也是入木三分。每一个出场的角色都通过自己生活的背景,三言两语的感叹,把这些人的生活表述出来。那些老炮儿们最终还是归于寂静与贫穷,像洋火儿那样发家致富的毕竟是少数中的少数。
洋火儿就体现出与其他帮助者不同的一面。根据管虎写的小说来看,洋火儿是个读书人,头脑精明,改革开放时期南下做服装,后来赚钱回北京开厂子。可以说与那些穷哥们相比,洋火儿是财主,更是向现代观念妥协的人,做的事情也更向现代社会靠拢。所以当六哥找他的时候,他直接就觉得六哥是来找他借钱的,忽视了兄弟之间的情谊。后来更是因为生意上的事情想与六哥改日再叙,结果让六哥误以为是光顾赚钱,把情分弄拧巴了。可实际上洋火儿根本不是这样的人,之后帮六哥垫医药费,最后的群架也有参与。在我看来,这或许是老炮儿们最好的发展。管虎导演做的非常好的一点就是没有把帮助者与敌对者都刻画的非常统一或者脸谱化,让每一个客体都具有自己的独特性。
敌对者是以小飞、侯晓杰、彪子为首的富二代们。他们开着豪车在北京的街头招摇过市,彰显他们的地位,觉得比别人高人一等,什么都懂。而对于六哥这种讲规矩的老人,他们表达的是一种不屑,觉得他们老土,时代已经不属于他们了。更深一步的体现在于彪子在面对六哥时的态度。由于他在片子里说的北京话,所以我默许他是个北京孩子。作为北京孩子,他更明白北京人心中坚守的礼节与尊重到底有多重要,但是他依然在六哥面前说脏话,对辈分不尊重,甚至扇六哥嘴巴子。这种行为是对北京人的行为的一种割裂与不屑,体现的是自己富二代的身份,是想在小飞面前彰显自己。他觉得自己能为所欲为,而且有这个资本为所欲为。
但是敌对者里的小飞有着不一样的性格。他是“三环十二少”的领导者,气质上与其他富二代完全不一样。在影片当中他确确实实是在跟六哥讲规矩,讲礼数。片子中他问六哥“北京什么规矩”,之后在大家都笑这个规矩老土的时候他没有笑,说那就按照你们北京的规矩来。这就跟影片中他们第一次对峙的时候说的一样:你儿子划了我的车,赔钱,这事就过去了,本质上他没有想把事情搞大。这在同类型的影片当中也是很少见的。
在影片的后半段中,小飞父亲的对账单被阴差阳错的放到了六哥手里,引出电影中的又一大反派:龚叔。龚叔心狠手辣,做事不讲规矩,直接搞偷袭打伤六哥和晓波,显得不仁不义,毫无原则。其本身的身份也代表了背后的贪腐体系,成为了罪恶的帮凶。小飞面对这一情况先是在电话中告知六哥:这帮人不是好惹的,让他赶紧把账单交出去。之后更是让侯晓杰开车去把六哥接来,跟六哥说:尊重规矩,也按照您的规矩来。在这一桥段中,小飞表达了对六哥的敬仰与佩服,更说明他是尊重传统的。
电影的另一大冲突也在人物之间发生的事情中慢慢体现出来。这个冲突又分为两方面:一是新旧传统,新旧时代之间的对抗。传统的礼数、规矩面对的是现代社会的反规矩、反礼数。晚辈们带着新时代的资本气息以及体制面对是六哥传统的仁义道德,二者发生了激烈的摩擦,让观众看明白里面的善恶。
二是道德与平庸之间的对立。这一点我们可以拿跳楼那段戏举例子。楼上有一个人准备跳楼,警察一直在呼吁群众不要刺激跳楼者,但是底下依然有许多人在围观、冷嘲热讽(其中有说北京话的人,还不止一个),这时候六哥登场了。
六哥:“哎!哎!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是吧?当他妈真人秀跟这儿看呢是吧?都他妈盼着他跳下来,什么人啊!跳下来砸死你王八蛋!劳驾!”
六哥回身,背后有人用手机拍摄二人冲突:“你跳啊?你他妈上去跳啊?你怎么不跳啊?我看你就是特么找抽!”镜头再次给到被骂的北京男子,此人这时候一脸不耐烦,无话可说。
从这一段可以看出来,六哥非常痛恨这种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她觉得这种失去了自己的道德观念,而且出人意料的怂。他们没有帮跳楼者的意愿,还反而成为了将其推向火坑的帮凶。这个场景恰恰体现了六哥与现代人之间的差异,体现了六哥的道德观念,更是体现了管虎想要表达的观点:现代人缺乏血性。
“人还是应该有的,你不能因为中国社会发展的三十年太快,这个快是欧洲用了几百年走的,咱们三十年就走完了,这三十年的快肯定会发生很多的问题,其中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人身上缺失了一种血性。其中的一个就是人的关注点不在生活上,是钱呀资本呀把我们闹得。你看那火车站八个歹徒,拿着长刀短刀,两百多个男的缩在一个老板娘的小饭馆儿里,不敢出去,这成笑话了,成幽默剧了。我们打篮球,你看姚明刚到美国的时候连冲撞都不敢,他是温文尔雅的。后来姚明也还不错,但就是觉得缺点儿什么,是男人的事儿。”——管虎
通过对于这方面的冲突分析,我们再来理清楚整个影片中的人物关系。六爷为首的老炮儿是规矩与传统的代表,反对现代与体制;小飞是坚守规矩与传统,但是其身份让他成为了体制与现代的代表;普通人们无疑生长在现代与体制之下,但是对于传统与规矩已经渐渐漠视;而以龚叔为首的无原则之人无疑既反体制,又反规矩,沆瀣一气,为非作歹。
在这几种关系的撮合下,简单的电影内容被充满了许多,核心人物六爷也在这些复杂的人物关系下渐渐凸显出来,达到了管虎的目标:塑造六哥这样一个形象。
冯小刚是管虎选定的人物,而冯小刚也因剧本写得好,收到了感动,所以决定参演这部电影。六哥作为整部电影的核心人物,冯小刚把这个人物的优缺点给演出来了,这一点也让管虎感到满意。
“我一直坚持演员是没有风格的,他必须自然地融进整个影片当中。小刚导演肯定是演员中最重要的,我不觉得他在表演,他不存在刻意’塑造人物’这么一 回事 : 他只是给我一个最终我希望的结果,他和角色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管虎
在之前《顽主》的文章中,我曾经提到冯小刚与王朔之间的联系非常紧密。但是我们也能看出等到冯小刚真正拍片的时候,他的作品围绕着“钱和权”,显得浮躁。这表现出来的就是对大院文化的一种反叛。那么回归到六哥这个人物上来,他是八十年代市民阶层中的流氓,敌人就是大院子弟。在影片最后,我们可以看到六哥拿出了日本武士刀,披上了军大衣。这些当年从大院子弟手里缴获来的战利品现在用来对付二代子弟,十分有意思。
但是如果我们从管虎的角度来看,六哥这个人物似乎模糊了大院子弟与市民阶级的界限。管虎是大院子弟出身(管虎家在帽儿胡同四十五号的中央话剧院大院,父亲管宗祥是老革命,后来是北京电影制片厂的演员),六哥的形象也代表了他的一些阶级立场。二者的光辉都已经不如以往,而新一代的阶级在不断挑战着他们曾经坚守的事务。所以他们的合一也可以看作一种说法。
可惜的是,管虎导演设置的一个情节就不那么有“规矩”了。拿到对账单之后,六哥把对账单邮到了中纪委那边,而不是约定好的用“茬架”来决定。这与整个影片一直宣传的规矩向不符,不由得让人猜测是不是做了什么妥协。而且也让电影中最悲壮的冲锋变得毫无意义,自己就否定了自己:讲规矩也不能把人家打趴下,还是得把事情告诉官府才行。
六哥的故事足够悲壮,也让我想起了塞万提斯笔下的堂吉诃德。六哥坚持着自己的道义、血性、规矩,世界对于他也是冷眼相待。他依然拿出自己最后的尊严以及自己引以为傲的东西,在颐和园后面内野湖上,提着军刀向龚叔等人发起冲锋。这是一个边缘人物向新阶级的最后一次挑战,最后死在冰面之上。紧随他冲锋的各位老炮儿们最后也都进了局子呆几天,说明时代已经不属于他们了。而冲锋这个事情也变得戏谑。六哥一次又一次从冰面上站起来,提着军刀冲过去。音乐配的很悲壮,画面弄的很暗淡。后来跟上的老哥们也冲过去了,小飞也哭了,观众此时情绪也被调动的差不多了。但是等你放下情感就能发现,六哥的冲锋没意义,他们什么都没有改变。这就是新时代的堂吉诃德冲向新时代的风车。
为什么我觉得六哥特别像老逼,是因为我到最后反应过来:六哥最后什么都没干成,活在了自己的光辉里。他身上的品质是我尊敬的,但是生活中我真的不想遇见这么一个臭脾气的人。可惜的是,作为一个北京孩子,我在生活中能遇到不少老逼,就是像六哥一样脾气臭的不行的老逼。
严格意义上来讲,《老炮儿》空披着一身京味电影的皮,内核上也没有京味电影的真实感。我们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部电影的的确确在商业上做了妥协,与之前的京味电影有很大出入。
在选角上,影片中的那些老炮儿选角基本没问题,都是大家耳熟能详的老演员,北京话说的地道;反派的龚叔也演出了狠劲。人们主要批判的两个角色就是小飞的演员吴亦凡和晓波的演员李易峰。吴亦凡我觉得还好,这个角色他把握的还可以,起码能把小飞的这种讲规矩,内心当中的善良给表现出来。但是李易峰就不一样了。李易峰在片子里的表演非常的尴尬,在我看来演的就是一团浆糊。表演僵硬不说,那种硬学北京话的劲儿实在是让我感到难受。也正因为他,应该出彩的父子桥段显得太过于平庸,成了无关紧要的东西。
我们不难理解为什么会选这两位登场,包括TFBOY组合在病床前唱歌,在整个电影里显得如此突兀。这些东西都表明整个电影太过于向商业化妥协,但这种做法却与电影的受众群体相违背。这部电影的受众群体一部分是北京人,一部分是想通过电影了解北京的外地朋友。那么这种商业化的妥协到底是不是他们想要的呢?我不知道到底有多少粉丝会因为自己的偶像走进电影院,这一点我打问号。以大部分受众群体来看,我认为这种妥协并没有达到管虎想要的结果。电影公映后,六哥、晓波和小飞在微博上的联动,怎么看怎么觉着别扭。这不像是电影人物的感情抒发,而是商业宣传。这些商业上的元素让电影里的北京成为了管虎的梦。
这是管虎的北京幻梦,它是假的。六哥这样的一个人根本就不存在于现实生活当中,而六哥生活的胡同也是假的,是搭建起来的,而不是人们真实生活的地方。《老炮儿》与京味电影的差距之一就是显得假,与现实脱节,展现了一个管虎心目中的北京,而不是真实的,发生在现在的北京。那种实体布景,那种最能展现自我情况的非职业演员现在很难再看到了。
京味电影不可避免地走向了衰落与死亡。一是当年拍京味电影的导演,写京味电影的编剧都已经不太行了。年轻的新一代导演走到了观众面前,展现的是当下最流行的元素与这个时代的话题。而京味电影所代表的八九十年代已经脱离了社会节奏,现在的北京也难以代表时代。
二是现如今银幕的受众群体不再追捧京味电影。那天我在B站重新看了《我和我的祖国》中《北京你好》这一部分,导演是宁浩,主角是葛优。不得不说葛大爷演的特别好,接地气,而且北京元素表达的非常合适。但即便如此,B站的受众群体依然不能理解葛大爷这个角色的心理活动,觉得他身上体现的是北京人的“孤傲”、“瞧不起人”。他们做不到与角色共情,但更多的是无法理解北京人的这种心态,觉得北京人的生活与他们之间充满了隔阂。许多共通点在现如今地域矛盾日益激烈的情况下被磨灭,对于北京的了解也陷入了一味的偏见(例如北京人说话都是带儿儿话儿音儿)。这种情况自然导致京味电影在大银幕上不会受到欢迎了。所以现在我们更多看到有关北京题材的影视作品都是电视剧,而且主要受众群体都是中年人——也就是当年看京味电影的年轻人。
还有一点就是京味文化已经走向了不可避免地衰落。现代北京文化以光绪年间徽班进京,形成京剧为起点。京剧作为大清的象征进行推广,也推动了京味文化的根本:以北京文化为基础,用各种文化进行融合;到了北洋政府执政期间,北洋政府以北京为经济、政治为中心进行发展,文化发展力度进一步加深;但是到了蒋介石执政时期,经济政治中心向上海与南京转移,北京的文化开始衰落;而抗日战争时期,日军对北平的掠夺更是摧毁了北京文化。
到了建国时期,国家开始重建北京文化,推陈出新。在这一步上,他们其实在改变北京人认为的北京文化。拆城墙是在磨削老北京的文化,各地人口的迁徙以及城乡并入让北京文化变得更加多元与综合,形成了现在我们认为的“老北京文化”。如果我们看一部分涉及大院子弟的影片或者电视剧,你会发现那大院子弟说的是北京话,但是实际上却在与市井阶级的北京孩子在做斗争。这是非常矛盾的。
到了改革开放时期,市场经济的流行与发展让人口迁徙变得更快,北京的文化逐渐被侵蚀与符号化。同样的,北京文化的推广力度也愈加放缓,这也就是我们之前所提到的北京文化不再受到兴趣。北京、北京人、北京话愈加变成了一个符号,很少有人愿意去主动了解与学习。这是不可避免的事实。
我想说的是:就目前的电影来看,《老炮儿》在表达上、刻画上都是“最北京”的电影,而京味电影也从来没有一个固定的标准。
有些场景与台词非常北京,也的确能打动我。白天胡同充满着浓浓的生活气息,让你觉得没什么隔阂:驱赶小贩的城管,街坊大妈借东西的只言细语,铜锅里冒着的热气,这些就是北京市井生活的一个浓缩。在这些浓缩之中我最满意的莫过于灯罩儿他媳妇身上的那身公交制服,无论是在街上摊煎饼还是接孩子上下学都穿着那身衣服。实际上,北京的老大爷老大妈就是这么着穿衣服的。这一点上就能看得出来管虎是用心的,也的确了解北京人的生活。
影片最后被囚禁在笼子里的鸵鸟,脱离牢笼,在大街上肆无忌惮的奔跑。而要去决战的六哥在后面追着他,喊着:
这些东西太过于美好,太过于真实。管虎搭建的北京幻梦太有象征性,的确能吸引我,能吸引一部分北京人。北京人骨子里是怀旧的,是怀念过去的。但仅此而已了。
之所以我要写这篇文章,我是想说:这部电影没有那么好,也不应该被某些北京人奉为经典。里面的某些地域歧视桥段是应该被唾弃厌恶的,有些事情也是我们无力改变的。我们很难在荧幕上看到新的京味电影,只能流连于过去的辉煌。这无关紧要。但是我想还是不能沉溺于此,厚此薄彼。人都是要变的,《老炮儿》里的北京终究是梦。我们还是得面临现实。《老炮儿》把一个骂人的词变成好词;让外地人以为上岁数的北京人都是“老炮儿”,形成了一种新的偏见;让一些北京人用里面的桥段来彰显自己心中的傲与歧视感,这也根本偏离了管虎的初衷。
说真的,我希望以后的导演能拍出现在的,真实的北京。这个古老又在发生这改变的城市,在这座城市里生活的芸芸众生们应该被影片记录下来,让后代了解,留下一些值得铭记的东西,而不是在商业化市场中随波逐流,继续搭建这样没有意义的北京幻梦。那样,路就走歪了。
顺便想捉个虫。《我爱我家》的编剧是梁左,冯小刚与王朔只是做了一些辅助工作并且在剧集中客串。这一点在之前的文章中表达有误,在此表达歉意,也感谢各位纠正。
感谢hhah在电影相关理论的介绍以及撰写北京文化发展所提供的相关内容。感谢机核网的札幌在文章结构方面提出的修改建议,白广大、开开在文章内容撰写方面提供的帮助。
感谢王公子、凯夫、玄溟、无念的阿卡林分享自己看法,对文章撰写亦有帮助。
[1]张敏.透视电影《老炮儿》:叙事、文化与人文情怀[J].视听,2017(10):46-48.
[2]管虎,赵斌.一部电影的诞生——管虎《老炮儿》创作访谈[J].北京电影学院学报,2015(06):34-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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