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2018年的一篇采访稿,关于女性玩家与女性游戏。原打算《玩家》系列有机会集结成册的话,把这篇放进书里,所以一直没发。
采访小薇,是在一家咖啡馆,她那天加班到九点多,我们聊到半夜。怀怀和三千是一起的,也是晚上,十点多结束采访出门时,我们才发现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网约车要等一个多小时,三千步行回单位,怀怀坐公交车回家。
疫情缘故,今年的几次采访只能通过电话和网络,不知道接下去会怎么样。把这篇未发表的旧稿翻出来。两年过去了,她们的生活应该也发生了很多变化吧。
怎么跟你解释呢。小薇的指尖快速敲击桌面,她在寻找某个恰当的比喻,以便让我理解,官方的这个做法,为什么得罪了包括她在内的很多女性观众。
小薇戴着眼镜,长发披肩,文文静静。声音温和,但语气坚定。聊到对女性游戏的看法,逻辑清晰,不带感情。可一提起“居老师”三个字,瞬间变成迷妹,双手捧着脸颊,说到心动处,眉毛轻挑。她的手机摆在桌上,锁屏封面就是“居老师”,坐在沙发上,侧首回眸。划开后的屏幕壁纸,是同一张照片,只不过那个“居老师”被蒙上了黑色眼罩,“镇魂女孩”们自己改的图。
这么说吧,原本大家都以为沈巍和赵云澜是官配,小说里也是这么写的。这也是我追这部剧的唯一动力。为了他俩,我可以忍受这部剧情改编得毫无逻辑的烂剧。可官方现在突然指着我的鼻子说,你错了,沈巍和面面在一起才是正道。换成你,你会怎么想。面面虽然演得很好,但我们的心还是在原著官配身上啊。官方的这个预告片踩到了我们的雷,我们当然没法接受。小薇说。
沈巍和面面都是“居老师”演的。“居老师”是大陆男演员朱一龙,出道九年,最近因为主演改编自同名耽美小说的网剧《镇魂》,在女生中间一夜走红。朱一龙是武汉人,一次自我介绍时,他把“朱”说成了“居”,“居老师”的称号由此传开。
“一双手从后面搂住他,赵云澜猛地回过头去,沈巍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他身后,在他回头的瞬间,就深深地吻住他的嘴唇。那本是一个极尽温柔缠绵的吻,直到赵云澜觉得自己心里某种东西正飞快地往外流,他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可是沈巍扣住他后脑的手掌如铁,怎么也挣脱不开。赵云澜的心口冰凉成一片,而与沈巍从相识到熟悉,乃至到现在的点点滴滴,全都浮光掠影般地从他眼前闪过,让他清晰地感觉到,一只手正在毫不留情地一点一点地擦去它们。”这是《镇魂》小说中的一段文字。
小薇四年前读过这部小说,对剧版的改编,原本没抱什么期望。国产耽美剧,她以前看过一些,总感觉不伦不类。前两年的《上瘾》,火过一阵,黄景瑜和许魏洲主演,少年的青涩感演得不错,但整部戏的配置也就是普通网剧水准,她觉得,谈不上有多好。
《镇魂》第一集,她是吃着午饭看的,边看边吐槽。我靠,什么鬼,旁白的配音太出戏,小说的世界观也被改得面目全非。饭菜没扒完,只好勉强往下看。男主角出场时,她的心一下子被揪住。从惊讶到怀念到握手离开,两人的眼神和表情的变化细致入微,简直像是从小说里走出来的。
小薇讨厌刻意卖腐。这是个流行卖腐的年代,有的男演员会故意做些动作,或是在接受采访时故意说些暧昧的话,让女生为之尖叫追逐的那种。为了过审,《镇魂》把小说里的“耽美”改成了“兄弟情”,只是在一些细节上打打擦边球,腐得自然,男主角的尺度也拿捏得恰到好处,增之一分则多减之一分则少。这让小薇觉得舒服。
其实不用太多渲染,看剧时,女生自会脑补,这两个男人之间是有感情的,只是压抑得很深。就像《阴阳师》,官方并没有公开腐的内容,女玩家会根据角色的造型和背景,想象他们之间的关系,创作各种腐图和耽美段子,讨论的话题也离不开CP啊、崽崽啊。
和其他女生一样,小薇开始疯狂挖“居老师”的幕后故事。访谈节目里的朱一龙,话不多,有点腼腆,没什么刻意包装的痕迹,商业化套路化的东西比较少,同那些当红的流量小生不太一样。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小薇觉得,自己终于遇到了一个值得追的明星。
这是小薇第一次追星。从小到大,她没怎么追过三次元的明星。二次元的偶像倒是有一个,小学五年级看的日本少年漫画《幽游白书》中的藏马。面容清秀,长发飘飘,优雅理智而不失温柔,花一般的男人。她就是从这个男人开始接触日本动漫,还跟着姐姐读了不少台湾的言情小说。
初中接触耽美后,对言情小说失去兴趣。虽说都是以“爱”为主题,但言情小说的套路太单一,冲突大多集中在男女主角身份的落差这类老套剧情上。耽美的想象空间更大,方方面面的压力,在某个意想不到的点上,突然就炸了。一部优秀的耽美小说,小薇觉得,腐只是表象,它还应该能够让读者感受到为自由抗争的精神和对人生的某些思考。
那时候逛得最多的是露西弗俱乐部,一家以耽美为主的女性向原创文学网站。小薇怀念那时的社区氛围,百花齐放,什么题材都有,作者用爱发电,读者也很包容。2013年“净网行动”展开后,耽美的环境逐渐发生变化。
电脑游戏也是从初中开始玩的,玩的第一款角色扮演游戏是《轩辕剑外传:枫之舞》,她印象深刻。洪水来袭,大家四散奔逃,只有辅子彻淡定地下棋。打完架,带了个机关人回家。之后又从木箱里捡到一个大活人,女主角纹锦登场。这个性格独立的女孩不认同父亲的理念,与辅子彻一起周游列国,阻止父亲的阴谋。
反倒是大红大紫的《仙剑奇侠传》,她没什么感觉。最后月如殒命的时候,有点感动,但灵儿这条线,完全没有打动她。男生可能会更喜欢灵儿一些,男的嘛,都喜欢对自己无怨无悔全心付出的女生。但月如更符合小薇对女性的审美标准,勇敢坚强,知道自己是谁,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
因为这两款游戏,知道了“大宇资讯”,小薇把这家公司的游戏挨个找来玩了一遍。玩到一款叫做《明星志愿》的养成游戏,玩家扮演的男主角为了追求高中时的梦中情人,开了家经纪公司,培养艺人,玩家必须两年内拿下三项大奖。第一次玩,小薇没打出理想结局。父亲自告奋勇,我来试试。拿过纸和笔,边玩边记录,存档读档,一年内就把三项大奖悉数收入囊中。小薇学会了父亲这招,玩游戏做笔记的习惯保持至今。
《明星志愿》二代,风格起了变化,主角换成女性,增加了恋爱事件。画风走的是少女漫画的路线,柔美细腻,明显是偏向女性玩家。到了三代,又加入耽美元素。在资料片《甜蜜乐章》中,玩家扮演的女经纪人,既可以追求自己喜欢的男明星,也可以撮合两个男明星在一起。但小薇接受不了。乙女游戏就好好做乙女游戏,耽美游戏就好好做耽美游戏,为什么要把两者混在一起。虽然我是腐女,但和我谈恋爱的男生,心里始终装着另一个男生,那我成了什么?对不起,我没法接受。
上学时,身边的绝大多数女生,对游戏、对耽美都不怎么感兴趣。下课后,和她们聊天,小薇有时候会惊讶,天哪,怎么会有这么乖的女生,父母说什么,她们就做什么,根本不去想这些要求是否合理。一次,和同学聊天,万一今后考不上大学怎么办。同学说,找个人嫁了呗。小薇觉得不可思议。这个社会对女性的要求似乎就是恋爱结婚生育,难道女生就不能有自己的想法?为什么不能像纹锦和月如那样,做一个有独立思想和人格的女人?
《镇魂》热播时,怀怀把她的微信头像改成了“居老师”,戴着猫耳朵,抹了腮红,描着猫咪的胡须。
怀怀以前没读过《镇魂》小说,对耽美也不是特别热衷,但架不住别人安利。女生的安利心很强,不能我一个人粉,我得让身边的所有人都粉起来。那段时间,无论打开微信微博,还是和朋友聊天,总有人推这部剧,以至于你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和这个世界脱节了。找来一看,就放不下了。男主角颜值高,演得又好,虽然剧本烂,配角烂,各种烂,还是义无反顾地追了下去。
晚上,坐在电脑前,啃着玉米,喝着豆奶,看“居老师”的表演,很惬意。屏幕两边,各摆着一个手办,《恋与制作人》的两名男主角,李泽言和周棋洛,怀怀称之为“最帅的两大护法”。
去年年底,怀怀发现身边很多零零后女孩都在玩这款手游,好奇,想知道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什么口味的游戏。下载试了试,不到半年,花了三千多块钱。男同事开玩笑,你不如直接把钱给我,我也可以像你游戏里的老公那样,每天给你发短信打电话。怀怀没理他,心想,你们这些男人懂什么,二次元和三次元根本没办法融合的好吧。现实永远是有瑕疵的,但二次元可以很完美。颜值高,声音好听,善解人意,有求必应,发消息秒回,从不和你吵架,从不闹别扭。现实里,你到哪儿去找这么完美的恋人。话说回来,我们在虚拟恋人身上花钱,你们没法理解,你们心甘情愿给摄像头前的女主播打这么多钱,我们也没法理解啊。
怀怀是“李太太”,《恋与制作人》的四名男主角,她最欣赏霸道总裁李泽言,外表严厉内心温柔。白起也不错,帅气勇敢,属于全年龄通吃的类型。周棋洛,温暖阳光的“小奶狗”,应该比较受学生欢迎。她不怎么喜欢许墨,太会撩,太会说情话。只有在职场上摸爬滚打过,你才会明白,甜言蜜语不一定是最好的。
工作中的怀怀是个很独立的女孩,有主见有担当。男同事都把她当哥们,觉得她挺man的,大大咧咧,从不矫情,从不撒娇,不会纠结于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中午吃什么?随便。周末去哪儿玩?都可以。
她和男生之间的共同话题也很多,比如足球。怀怀喜欢足球,是真的喜欢,不只是拿它当谈资。中国队首次闯入世界杯那年,她小学五年级,就开始看球。对战术打法、各支球队的情况,了如指掌。看比赛,她欣赏的是过程,虽然也有自己喜欢的球队,但看球评球时,不会过多地把个人情绪代入进去。人们总是对女球迷抱有偏见,认为她们看球只是冲着球员的颜值,只知道C罗梅西,只是看个热闹。就像他们对女玩家的偏见,认为她们只对卡哇伊的游戏感兴趣,只会跟在别人后面捡装备。
今年的这届世界杯,怀怀熬夜看了不少场次。6月23日晚上,她在朋友圈转了一张照片:屋里亮着三个屏幕,电视上播放的是《英雄联盟》比赛画面,笔记本播放的是比利时与突尼斯的小组赛,旁边的平板电脑正在直播《创造101》的决赛。她附了条评论:“今晚正确的打开方式。”
《创造101》的那些女生,怀怀支持孟美岐。努力,负责任,性格好,乐于助人,长得又好看,当然,最重要的是能力强。王菊也不错,颠覆了传统女性的美,美不一定是肤白貌美,不一定是身材纤细,也不一定是可爱呆萌,而且王菊的实力也很强。杨超越虽然好看,自带话题,但能力不行,还爱哭鼻子,遇到困难就哭,这让怀怀有些接受不了。哭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嘛,还会拖别人的后腿。
那天晚上的结果很圆满,比利时收获了一场胜利,“山支大哥”也顺利C位出道。
大学时,怀怀陪朋友去网吧玩《魔兽世界》。一路上,朋友兴高采烈地向她介绍这款游戏的背景有多么宏大,暴雪这家公司有多么厉害。暴雪的游戏,怀怀以前玩过《暗黑破坏神》,通了一遍后就放下了,完全没有挑战更多职业更高难度的欲望。
进了网吧,找了台电脑坐下,打开游戏,朋友开始做任务。在一艘名为“斩浪号”的船上,朋友扮演水兵,捡起一杆拖把,清洁甲板。拖啊拖,拖了两分钟。任务完成后,得到一件不起眼的破衣服和一双靴子。怀怀在旁边看着,心想,天哪,这游戏怎么这么无聊啊。
怀怀是比较传统的女性玩家。小学开始玩游戏,玩了十来年,各种类型的游戏,或多或少都接触过。在《恋与制作人》之前,她很少玩乙女游戏。至于耽美,不反感,也没什么特别的兴趣。看到谁谁谁,偶尔会腐一下,但太露骨的东西,还是会让她觉得有点不舒服。
玩得最多的是武侠游戏,《仙剑奇侠传》《轩辕剑》《古剑奇谭》。这类游戏,人设帅气,服装好看,剧情也不错。男女主角诀别之际,互诉衷肠,相拥落泪,漫天飘起雪花或是花瓣雨。这些生死离别的伤感桥段,总能打动女孩的心。不想刷怪走迷宫的话,直接用修改器把人物属性调到最高,过一遍剧情,就当是看小说。有些游戏还可以换装,怀怀的朋友玩《古剑奇谭》,为了给百里屠苏换衣服,研究攻略,去青龙镇找幽煌软胄,到白帝城换魔影鬼衣,第一遍打通后,接着玩第二遍,就是想看看百里屠苏披上天墉道服的模样。
同一款游戏,男女玩家关注的点多少会有些差异。女生玩《仙剑奇侠传》,可能更关心李逍遥赵灵儿林月如之间的感情故事;玩《剑侠情缘网络版叁》,可能会把它当成古风换装游戏或情感互动社区;玩《阴阳师》,可能是冲着它的声优以及各种腐的潜质。就像看电影。同一部电影,男女感兴趣的地方也不太一样。黑帮片,吸引男性的是江湖义气兄弟情深街头枪战,打动女性的可能是片中的感情线或家庭线。
这些差异,怀怀觉得,很多是后天造成的。对抗激烈的竞技类游戏,女玩家比例相对较小,并不是因为女性在操控和反应力方面天生较弱,而是兴趣使然。没兴趣,就不愿意花时间练,用进废退嘛。从小的差异化教育,潜移默化,在兴趣爱好、思维方式和行为习惯这些方面打上了性别的烙印。
当然,有些差异可能是先天的。比如,女性更感性,更容易情绪化。拿氪金这件事来说,男性氪金,往往有明确的功利目的,节省时间、让自己变得更强、在他人面前炫耀。女性氪金,多数是感性消费。那一刻,那一个感觉,我一定要把它氪下来。可能是游戏里的一张图、一个声音、一件衣服、一段剧情,就是喜欢,满足了自己的心理需求,不一定有什么实用价值。《恋与制作人》中,要想接到男主角打来的电话,收到他的短信,看到他在朋友圈给你的回复,需要买钻抽卡。花的钱越多,抽中的几率越高。三千多块钱不知不觉就砸了进去,搁以前,怀怀绝对想不到,自己会在一款手游上花这么多钱。
如今,女性玩家的需求越来越多样化,男女之间的差异正变得模糊。前两年,怀怀发现身边一些从不玩游戏的女孩也沉迷在《王者荣耀》里,挺意外的,因为这不是一款特别女性向的游戏。就像她最近玩的《绝地求生》,无论画面还是玩法,几乎没什么特别吸引女生的地方,但还是有不少女玩家乐此不疲。女生不怎么主动关注游戏资讯,朋友的推荐是她们选择游戏的主要依据,最近流行什么游戏,大家会在群里相互安利。“很多女生都在玩哦”“朋友圈里好多人在说这个游戏”,多少会有点跟风的心理。如果上手不难,花的时间不多,又有人愿意带,很多女生还是愿意试一试,至少,茶余饭后多了个聊天的话题。
三千读书时的性格有点像男生,经常上网,找游戏玩。主要是网游。第一款网游是高二暑假玩的,玩的是国产网游《幻灵游侠》。
大一,有个男生追她,约她一起玩《魔兽世界》。三千心想,服了,这是什么追人的方式啊。去《魔兽世界》官网看了看,好丑,尤其是兽人。没玩,拒绝了这个男生。
表示拒绝或否定时,三千会摆出一个双臂交叉胸前的造型,歪着脑袋,有点像二次元的女孩。
想玩《天下2》,但电脑跑不动,三千和室友玩了两年《天龙八部》。现在回想起来,觉得无聊。一旦你看穿了某件东西,就会觉得它特无聊,三千说。
虽然学的是会计,但她从没想过真的去当会计。大三下半学期,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实习,做数据助理,她经手的数据,三天两头出点小错。她对室友说,哪家公司要是找我做会计,那可真是不长眼。
她喜欢的是历史,从小就喜欢。她觉得,读历史就像是体验不同的人生。翻出犄角旮旯藏着的各种野史,加上自己的想象,把历史人物的生平在脑海里一点点拼凑出来。她喜欢魏晋南北朝的那些故事,“竹林七贤”,纵酒狂歌,世人皆醒我独醉。为了躲婚,连醉六十天。母亲去世后,披头散发,故作欢颜。告诉随从,我醉死在哪里,就把我埋在哪里。随性至极,哪像现代人这么无趣。她还写过一篇北齐兰陵王高长恭的小说,这篇小说在她应聘游戏公司时,派上了用场。
大四校招,三千被一家游戏公司录取,职位是游戏文案策划。公司要求员工在正式入职前熟悉市面上的主流游戏,给了她两个选择:《魔兽世界》完成四千点荣誉,或是《梦幻西游》玩到一定的级别。这两款游戏,她都没玩过。比较了一下,还是《魔兽世界》更划算,硬着头皮选了这个。没想到一玩就沉迷了进去。
三千好胜心很强,上学时就有一股不服输的劲,接受不了认为女人天生就比男人弱的偏见。玩游戏也是这样。她加入的十人团,长期在线的女玩家只有她一个。她不想被男生比下去,所以玩得很拼,DPS始终保持在第一梯队。
跟公会活动,必须开麦。队里的其他人,年龄都比她小,喊她“大姐”,有这层关系在,相处起来自在得多。相处久了,大家也知道她是什么性格什么脾气,不会特别在意她是女生。
如果打野团,都是陌生人,互不相识,她很少开麦。一说话,别人知道她是女生,就会在频道里追着她问,你是妹子吗?你是妹子吗?她觉得烦。是妹子又怎么样,不是妹子又怎么样。不就是玩游戏嘛,该操作的地方操作,该配合的地方配合,不需要特别关照,打得不好也别盯着喷就行了。她讨厌因为性别而被区别对待。
工作几年,玩游戏的时间越来越少,《魔兽世界》渐渐放了下来。一天,同事向她推荐一款叫做《潜伏之赤途》的橙光游戏,谍战题材的。三千第一次接触这种完全靠文字对话推进剧情的游戏,没有复杂的系统,不需要走位操作,和《魔兽世界》相比,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只要点鼠标选对话看剧情就好,有人形象地称之为“PPT游戏”。
《潜伏之赤途》吸引三千的地方是剧情,分支众多,扑朔迷离。通关后,意犹未尽,看编推,看鲜花榜,又玩了一堆玛丽苏的游戏。橙光平台的用户,女性玩家居多。形形色色的玛丽苏游戏,古风的、都市的、校园的、职场的、穿越的,都能在这里找到,不管做得多烂,评论里总有人追着催更。有些游戏的章节,必须用虚拟道具鲜花解锁。为了一款玛丽苏加罪案题材的游戏,三千充值成为橙光的天使会员,每天登录领取鲜花。
橙光平台最初的定位其实是男性玩家,成立一年后,才转向女性游戏。转折点是2013年的一款名为《清宫计》的宫斗游戏。在这款“后宫嫔妃心计游戏”中,玩家扮演一名十六岁的清朝贵族少女,卷入险恶的后宫斗争,力求自保。《清宫计》的制作只用了八天时间,橙光负责人发了条推荐微博,转发量过万,在线运行人数突破七万。橙光趁热打铁,推出《手把手教你制作宫斗游戏》教程,之后又发布了一批速成的宫斗游戏。
女性游戏的很多类型,都可以在男性游戏中找到对应物。乙女游戏对应galgame游戏,玛丽苏游戏对应后宫游戏,耽美游戏对应百合游戏,唯独宫斗题材,似乎是女性独占。《清宫计》《宫廷计》《熹妃传》这些游戏,男玩家可能闻所未闻,在女玩家中间却相当流行。宫斗游戏的乐趣在于,被打压后,揭穿阴谋,再啪啪啪地抽回去,明争暗斗,自己支持的“爱豆”最后从一群女人中间脱颖而出,有点C位出道的感觉。
几乎与《清宫计》同时出现在橙光平台上的,是一款名为《遇见EXO》的游戏。十八岁的四川达州女孩杨蒙利用两次化疗之间的休养期,制作了这款游戏。流程很短,却开创了女性感兴趣的另一类题材——明星游戏。(注:杨蒙于2016年去世,关于她的故事,可以搜索《我是杨土包子啊》这篇文章。)明星游戏与宫斗游戏并驾齐驱,成为当时橙光平台最热门的两大主题。
文字游戏的玩法,适合那些没怎么接触过游戏的女性玩家。文字游戏的易创作性,也便于女性玩家自制游戏。以非商业化的借口跳过素材的版权问题后,橙光平台很快成为女性游戏的集散地。
玛丽苏游戏人气最旺,比如《逆袭之星途闪耀》,玩家扮演娱乐圈的一名女助理,偶然得到成为艺人的机会,踏上星途,从娱乐圈新人到超级巨星,一路逆袭。游戏有三条感情线,玩家可以与三名性格不同的男主角谈恋爱。这款游戏后来被改编成电视剧,搬上荧屏。
不怎么玛丽苏的游戏,剧情写得好,也很受欢迎。比如三千玩过的《嘉麟纪事》,作者“大粽子”,游戏介绍:“你是位家道中落的苦逼少女,通过在皇宫里看书这种死蠢的事情培养了玛丽苏人格,没有波澜诡谲的朝政背景和惊心动魄的阴谋策划,完全没有,你就是个玛丽苏,你就瞄准个男人进入他的线路就可以去嫖他了。”
这些游戏就像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三千觉得,自己的少女心觉醒了。
主流玩家对文字游戏往往看不上眼,认为它们算不上游戏,对玛丽苏更是嗤之以鼻。三千不以为然。主流游戏玩得好,代表的是我的实力,满足的是我的成就感。但同时,我也希望扮演一个被保护被宠爱的女人,在游戏里体验完美恋爱的感觉啊。
十年前,我做过一个女性玩家的专题,采访了四位爱好各异的女生:爱玩传统游戏也爱玩乙女和腐女游戏,认为“作为女玩家的职责,这款专门为女孩开发的游戏无论如何是要尝试一下的”“作为女玩家的执着,一定要等到白色透明按键版本的PSP发售后再买”的Lethe;热衷于收藏动漫游戏和BJD娃娃,不怎么玩女性向游戏但喜欢看女性向同人小说并亲自创作的腐女雪鹰;酷爱第一人称射击游戏,梦见自己的新郎是《英雄萨姆》里那个戴着墨镜穿着白汗衫蓝牛仔裤手提机关枪的肌肉男主角的陈京蕾;练了四年《VR战士》,经常在街机厅跟着哥哥和师傅切磋至凌晨,街机厅老板给她的圣诞礼物是一把游戏币的Niki。
Niki当时说的一句话令我印象深刻,她说,她最反感别人对她说:“哦,女孩子玩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呀。”她有时候会想,如果自己是个男孩就好了,可以无拘无束地玩游戏,不会有各种各样奇怪的看法加在自己身上。
那时的我认为,所谓的女性向游戏,实际是对女性的隐性歧视。它的潜台词是,女性只适合玩休闲游戏或恋爱游戏。我认识的女玩家,大多称得上“硬核”。她们从小玩传统游戏,在家用机上玩《塞尔达传说》《生化危机》,在街机厅玩《VR战士》《铁拳》,在电脑上玩《博德之门》《魔兽世界》,和男生玩的并没有什么不同。男生擅长的游戏,她们同样精通。但人们对此视而不见,总是评论“女玩家”如何如何,却很少使用“男玩家”这个称谓。
后来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偏颇。女性喜欢做什么,与她们能够做什么,是两回事。女性希望拥有自己的专属游戏,与她们希望从主流游戏中获得更好的体验,并不矛盾。喜欢好莱坞大制作,喜欢言之有物的剧情片,喜欢严肃的纪录片,并不代表她们不爱看宫斗戏、纯爱片、耽美剧。矫枉过正,过于追求政治正确,反而可能滑向另一个极端,形成另一种偏见。
三千也认识一些游戏玩得很好的女生,她们有着强烈的被认可和被尊重的愿望,认为女性就应该撑起游戏的半边天。玩手机游戏,她们更愿意在朋友圈分享《王者荣耀》五杀截图或《阴阳师》SSR的截图,以彰显自己的实力和欧气。而那些领钻石的截图,在分享朋友圈时,会被她们设置为仅自己可见。
三千以前也是这样,她讨厌被贴上“幼稚”或“手残”的标签,无论玩什么游戏,不甘人后。少女心觉醒后,想明白了,我是女生,我玩自己喜欢的游戏,玩那些能让我开心的游戏,天经地义,为什么要担心被别人鄙视?为什么非得和男生一起玩他们喜欢的游戏,跟上他们的节奏,在意他们的看法?为什么非要迎合主流对于什么是“游戏”什么是“玩家”的定义?适合我的,才是最好的。
二十年前,游戏被当成“电子海洛因”的那个年代,人们认为游戏是男性的专属物,女性只适合玩一些简单的休闲游戏。那时的游戏业,男性占据着绝对的主导地位。虽然也有《古墓丽影》之类以女性为主角的游戏,但面向的主要受众仍然是男性。以《遥远时空中》《金色琴弦》《安琪莉可》三大系列为代表的女性向游戏,诞生在日本,因语言障碍,在国内只是小范围流行。
女性玩家数量的快速增长,是从网游时代开始。互联网扩大了女性的社交范围,令她们更容易觅得同好。与现实的隔离,也让她们在同陌生人打交道时多了一份安全感和平等的感觉。网游厂商开始关注女性,这方面,《剑侠情缘网络版叁》(以下简称“剑网三”)可能是做得最成功的。起初只是一款普通的借鉴《魔兽世界》的网游,几经改版,女性玩家所占比例越来越高。古风武侠题材、漂亮的场景和服装、同人传播的推广模式——鼓励玩家创作漫画、小说、音乐、视频等同人作品,COS游戏角色,定期组织同人比赛,举办《剑网三》的Only漫展,很多女生正是被这些吸引过去。这是少见的同人反哺原作的例子。
女性改变了《剑网三》的生态环境,后添加的“七秀坊”门派,即围绕女性设计。另一个有趣的现象,是游戏内外的各种“818”的传闻。女生玩游戏,希望身边有实力较强的男生陪护,一来二去难免产生好感。情感纠纷层出不穷,有日常八卦,有年度大戏,真假难辨。《剑网三》因此被戏称为“大型在线交友游戏”。
女性玩家的再次快速增长,是智能手机普及以后。游戏的门槛大幅降低,无需熟练使用电脑,不必购买游戏专用的软硬件,只要一台可以联网的手机。唯一的门槛,是游戏的操作。智能手机便捷的社交功能也发挥了作用,这在《王者荣耀》这款并不特别女性向的游戏身上,表现得尤为明显。
从被视为“稀有生物”到占据半壁江山,再到希望拥有更多的专属游戏,国内的女性玩家越来越多,但她们的声音,依然很小。
高中时,小薇看了日本动画片《十二国记》,改编自小野不由美的同名架空小说。主角阳子是一个有着血红色头发的高中生,性格孤僻,不太自信,被同学们孤立。为了得到别人的认可,她一心只想做个乖巧的好学生。有一天,一名金发男子突然来到她的面前,带着她穿越至另一个世界,令她的人生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这是一个关于女孩成长的故事,小薇很喜欢,她觉得自己从中汲取到了某种力量。
逛《十二国记》的同人交流论坛时,小薇找到一款叫做《十二国记:心之疑黄天之问》的同人游戏,玩了以后,很感动,特意给作者留言,感谢她的努力。这款游戏的作者是金狐狸,不久,她又做了另一款同人游戏《美少年梦工厂》,借鉴的是日本Gainax公司的养成类游戏《美少女梦工厂》。做游戏的过程中,渐渐聚起一群同好,都是二十出头的女生,组建了一个业余的游戏制作小组,取名“Alfagame”。
《美少年梦工厂2》发布后,Alfagame在女性独立游戏圈里小有名气。这个系列最成功的一作是2011年的三代。玩家扮演三界王候选者的培养人,候选者是一名拥有双重性格的少年。游戏是全性向的,角色性别可以自定。音乐和动画花了心思,主题曲的歌词用的是自创的语种,开场动画请的是在日本的一名职业动画师,还专门制作了设定集和音乐集。金狐狸带着这款游戏参加那一年的台湾同人志贩售会,反响不错。现场有玩家带小礼物“投喂”她们,还有人自发COS游戏里的角色,第二天把照片做成周边,送到她们的住处。
那时的小薇还在读大学,已经接触了不少女性游戏,日本光荣的三大系列,以及台湾早期的《小狐仙》《纸莎草书》,而国产的女性向游戏,少之又少。毕业后,她进入游戏公司,成为游戏策划。业余时间加入Alfagame制作组,一是因为想做独立游戏,商业游戏没机会尝试的点子,可以在独立游戏里实践,二是因为想做一款“给女孩子玩的游戏”。
她策划的第一款独立游戏是《明星时刻2:偶像之路》,类似《明星志愿》的明星养成类游戏,加入了她对女性游戏和明星娱乐圈的很多想法。二十多人,天南海北,通过网络合作,做了半年。2014年夏天,《偶像之路》在苹果商店上架,售价一元。首月下载数万次,这个成绩对于一款女性向独立游戏来说,算是不错。游戏有内购选项,玩家可以花钱买钻石,钻石可以兑换游戏币,可以购买服装、妆容和辅助道具。这是Alfagame第一次尝试商业化。金狐狸半开玩笑地说,纯白婚纱卖不出一千套的话,《明星时刻》这个系列就到此为止吧。纯白婚纱是游戏中的一件衣服,售价九百钻,大约相当于人民币八十元左右。穿上它,与男主角约会时,可以触发特殊剧情。
对于喜欢一路点鼠标看剧情的玩家来说,《偶像之路》有点门槛,它需要你思考策略,思考下一步的人生该往哪走。想要拿奖,必须先上榜。想要上榜,必须接到好的通告。想要接到好的通告,就得提升属性,积攒人脉,或是触发某些特殊事件。没法快速获得自己想要的那种恋爱的感觉,有些人玩着玩着,可能就放弃了。
女性游戏这块市场,对Alfagame这样的民间制作组来说,不那么好做。没钱请专业画师,只能自己动手画,大家都是利用业余时间参与,有一张算一张,难以保证高水准。而女性玩家对游戏的颜值要求偏偏很高,所以,即便有好的剧情和策划,这种同人性质的独立游戏,也很难在女性市场上与商业游戏抗衡。
宣传也是难题。独立游戏的圈子不大,女性游戏更是小众,只能通过论坛、微博和QQ群传播。《偶像之路》上架后,升至港澳台付费游戏排行榜榜首,在国服付费游戏排行榜上也曾经冲到第二十六位。小薇把游戏上榜的消息发在一些游戏开发者的群里,很多人嗤之以鼻,觉得女生做的游戏,根本算不上游戏,不就是一款谈恋爱的弱智游戏嘛,有什么可玩性。这些游戏开发群的成员,男性占绝大多数,平时聊的话题、发的图片,经常会带点颜色,拿女性开开玩笑,有意无意地贬低女性,甚至对女性抱有明显恶意。小薇气不过,和群里的一名男生争辩起来。对方不屑,第二十六名有什么了不起,前面那二十五个游戏,还不都是男人做的。小薇反问,你怎么知道那二十五个游戏的开发成员里就没有女的。
小薇所在的游戏公司,有两名女策划。以前做页游,男策划会在游戏里放一些衣着暴露的女性角色,她特别反感,不行,我不喜欢这样。但也没办法,玩家以男性为主,就算反对,最后还是会以玩家的需求为首要考虑。什么样的市场,决定了什么样的产品。这也是她愿意做独立游戏的原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东西。
Alfagame目前正在做一款修真题材的像素游戏《天启五行》,全性向的,《美少年梦工厂》系列的新作也在筹备中。这个行业,女性玩家和女性开发者越来越多,但她们依然没什么话语权。只有当她们被平等地对待,女性游戏才有可能获得真正的发展。不管结果如何,小薇觉得,总得有人为之努力。
什么是女性游戏?最基本的一点,女性在游戏中应是主导者,而非被观看的他者。
两年前,小薇在朋友圈发过一张游戏原画。男主角躺在铺满花瓣的水里,右手放在胸前,衬衫被水浸湿。画面透着一种哀婉的美感,让她想起米莱斯的油画《奥菲丽娅》。这张游戏原画出自日本卡普空的乙女游戏《被囚禁于掌心的你》,失忆的男主角被囚禁在孤岛的一座收容所里,玩家可以同他交谈,与他互动,通过监视器窥视他的一举一动,但你和他之间,永远隔着一层玻璃。
既有漂亮的皮囊,又有有趣的灵魂,小薇觉得,这才是女性游戏应该努力的方向。
《恋与制作人》火了以后,国内冒出很多女性游戏的开发团队。发行商挥舞钞票,试图打造另一个《恋与制作人》。买量游戏的套路,小薇觉得,并不完全适用于女性游戏。她对《恋与制作人》没什么兴趣,认为它太套路化,内核仍然是《刀塔传奇》的那套东西,只是包了一层女性向的外皮。颜值高,配音好听,上手简单,花钱抽卡可以验证自己欧不欧,这些元素叠加在一起,很容易打动女性的心。但要想把她们留住,单靠这些远远不够。
女性对游戏有哪些需求?很难一概而论。三千写过一篇文章,《主流游戏市场中的女性用户及女性游戏》,总结了五点需求。排在最前面的两点,一是颜值,二是剧情。颜值即正义,Q萌、美型、少女风,都可以,但必须好看,至少别丑到不忍直视。其次是剧情,能够让女性在游戏中体验到快乐、感动、心疼、不甘、委屈、悲伤等情绪,释放她们对情感的渴望。
玩游戏的习惯,男女之间也存在差异。例如,男性更关注结果,女性更注重过程。玩《暗黑破坏神3》的时候,三千会对捡到的每一件装备进行鉴定,享受鉴定过程中的那份期待感。而男性玩家更关注武器的数值是否强力或值得培养,无用的武器会被直接丢掉,放弃鉴定。
男性玩家的需求往往很明确,一二三四五,满足这些条件就差不多了。所以,同一套模式,抄抄改改,可以反复使用。而女性玩家没有固定套路,除了颜值不能低、乙女游戏不能腐这几个绝对不能踩的雷外,没有太多的规律可循。表面看,她们的兴趣点似乎很简单,其实难以捉摸,有时格外宽容,而另一些时候,挑剔而敏感。
《恋与制作人》,怀怀已经彻底弃坑。氪金带来的快乐越来越短暂,接到电话或收到短信的那一刻,很开心,但好心情很快消失。土味情话,听来听去无非是那些套路,而卡牌的掉落率又始终是谜,今年五月的新卡池“梦心湖”因此遭到玩家质疑,自那以后,她就放弃了。怀怀玩得最久的一款女性游戏是《暖暖环游世界》,玩了两三年,现在没事还会上去刷一刷,攒点钻,节日的时候集个套装什么的。换装游戏,满足了收集的癖好,满足了女性把自己打扮得更漂亮的愿望,不花什么时间,也不怎么花钱,玩得轻松。
女性的“雷点”,有时候不太容易估摸。小薇向我解释《镇魂》预告片的那次大型“脱粉”事件。朱一龙一人分饰三角,男主角沈巍、反派角色夜尊(面面)、一万年前的沈巍。面面登场后,观众好评如潮。但在官方随后发布的第四十集大结局的预告片中,面面与一万年前的沈巍重归于好,两人手牵手一同回家,赵云澜不见了踪影。“镇魂女孩”们立刻炸了,在微博上发起“削面”行动。官方不得不紧急撤下预告片。
为了我们中意的某个点,我们可以包容其它所有那些不美好的东西,而一旦你踩到了我们的雷,我们也会毫不犹豫地撤退。这就是女生的态度。
今年春节,《恋与制作人》策划了一次活动。除夕那天,给玩家拨打电话,播放一段事先录好的留言。活动很成功,很多女玩家接到“老公”的电话后,惊喜不已。
但三天后,《恋与制作人》就犯了一个错误。年初三,官方发布一段以“陪伴”为主题的视频广告。公交车上,几名女玩家偶遇,为了各自的“老公”大吵大闹;闺蜜聚会上,其他女生炫耀自己收到的红包、钻戒、名牌包包,女玩家则掏出四部手机,并排放在抱枕上,得意地向大家展示四个“老公”的甜言蜜语;家里,为了让母亲不再担心自己的婚事,女玩家把李泽言当成男朋友介绍给母亲,满脸幸福地告诉母亲,他是公司总裁,还会教我做布丁。
这段广告激怒了《恋与制作人》的女玩家们,她们在网上发起声势浩大的声讨。官方最终不得不撤下广告,向玩家道歉。
怀怀也觉得难以理解,你既然为女性开发游戏,为什么还要在广告里把女性描写得那么蠢。我们玩这款游戏,不代表生活中只有这款游戏。我们会私下向朋友安利,但不会在公交车上为了各自的“老公”大吵大闹。聚会时,我们不会拿一堆东西出来炫耀,更不会互相挤兑。我们不会拿游戏里的虚拟人物去哄骗老妈,更何况,李泽言根本没有教过我们做布丁好嘛。说这些话做这些事,真的很蠢,为什么要把女人描写得这么蠢?别人看了这个广告,会想,你看,官方都给你们定了性,玩这款游戏的女生都是在现实中情商很低不懂恋爱找不到男朋友,试图在游戏里寻找替代品的。
广告的本意并非嘲讽,但它把贴在女性头上的那些歧视性的标签,虚荣、肤浅、花痴、爱炫耀、耽于幻想,以夸张的形式表演出来,是典型的直男思维。直男思维根深蒂固,尊重女性就只能是一句空话。
游戏厂商对女性的歧视,由来已久。游戏中,毫无必要地过度暴露女性角色的第二性征。游戏的新手引导,由长腿细腰大胸的女性角色充当。游戏的宣传,以软色情吸引眼球。媒体为了冲业绩,推送“女性游戏角色乳摇爆衣瞬间”之类的专题。
玩家的偏见同样无处不在。提起“女玩家”,很多人的第一印象是技术差、蛮不讲理、只会撒娇卖萌。女玩家在论坛上发起游戏相关的讨论,接下来的发言往往会围绕她的性别展开,“求交往”“无照片无真相”“妹子来,哥哥带你玩”。对男性玩家来说,撩妹子、带妹子是游戏附带的乐趣之一。
三千认为,女玩家自身也有一定的责任。我是妹子,你就得让着我。我天生手残,需要找人带。我撒个娇卖个萌,就会有人罩着我养着我。缺乏独立意识,过多地依赖男性,甚至享受这种依赖,进一步固化了大众对女性的刻板印象。
为女性玩家正名,并不是简单地开发几款女性向游戏就够了。长久以来,女性被作为活跃气氛的点缀,被作为吸引眼球的工具,被作为招揽男性的诱饵,被作为拉动消费的杠杆。这不单单是游戏行业的问题,而是整个社会对女性的态度的一个缩影。
怀怀讨厌游戏以软色情吸引男性玩家的做法,比如某些网页游戏的画面,女性赤身裸体洗澡、袒胸露乳躺在床上,或是穿着肚兜被捆绑拷打,配以挑逗性的对白。女性被当作男性的玩物,这让她觉得恶心。
她也不太喜欢玛丽苏的游戏,所有人围着女主角一个人转。女主角再怎么任性,做再多的蠢事,大家都会处处让着她,无条件地喜欢她。这些设定,既不真实,又蠢。
前不久,她买了一款国产游戏《高考恋爱一百天》。这是一款面向男性的galgame游戏,口碑很好。但玩了不到十分钟,她就退了出来。她觉得,这款游戏把女性刻画得太蠢。直男塑造的女性角色,为什么总是那么单薄,似乎女生除了谈恋爱,什么也不会。她最近看的一期偶像选秀节目《Produce48》,日本练习生的实力比韩国练习生差很多,而且领到一首难度偏高的歌,唱得差跳得也差,但最后还是胜出了。她觉得难以接受,现在的人是不是都喜欢蠢蠢弱弱的女生,实力难道不也应该是衡量女性优秀与否的标准嘛。
这个社会,女性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要温柔乖巧,要有女孩的样子。笨一点没关系,踏踏实实念书,找个稳当点的工作,嫁个好人。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做一个普通的家庭主妇,相夫教子,这就是女人的幸福。
这不是怀怀追求的幸福。她从小看宫崎骏的动画,宫崎骏塑造的那些女性形象,勇敢独立,从不依赖他人,遇到困难和危险毫不退缩。她觉得,这才是自己希望成为的人。
怀怀的手机壳背面写着五个字,“我们不一样”,去年很火的一首网络歌曲。她不是一个激进的女权主义者。她觉得,只要是人,肯定有偏见。不玩游戏的人对玩游戏的人抱有偏见,玩主机游戏的人对玩手机游戏的人抱有偏见,男性玩家对女性玩家抱有偏见。偏见的大小,取决于一个人的立场和视野。你能做的,是多沟通,多自省,把自己变得更强。内心强大,就不会在乎别人的眼光。
社会对女性的态度,似乎一直在变。上个世纪,女性被从家庭里解放出来,有了平等的就业权。八十年代后,人们批评“铁娘子”的形象抹杀了女性的气质,刻意去性别化是对人性的压抑。如今,女权主义的呼声日益高涨,女性回归家庭的声音也始终存在。女性究竟是应该追求“我们不一样”,还是“我们都一样”?你又如何判断,自己的某个决定,是出自女性真实的利益诉求,还是下意识地迎合男权社会对女性的要求?具体到游戏,《恋与制作人》这类女性向的游戏,是否会强化人们对女性的刻板印象?这些是我的疑惑。
铁娘子也好,萌妹子也好,女性本来就应该是多样化的啊,为什么一定要一样或不一样呢,为什么一定要让别人告诉我们,应该做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呢。认为女人应该怎样怎样,才是对我们的偏见。我们做什么事,不是为了向别人证明什么,只是因为自己喜欢。怀怀说。
7月25日,《镇魂》大结局,小薇订了两个蛋糕,为的是“纪念这个夏日限定的奇迹,纪念这场真心换真心的狂欢盛宴”。红色的草莓蛋糕送给《镇魂》以及C位出道的所有镇魂女孩,黄色的芒果蛋糕送给“居老师”和“北老师”。能够在这个夏天追到这样的剧,get到这样的演员,她觉得特别幸福。
可惜剧版的剧本实在太烂,浪费了这么好的演员。小薇想着,自己动笔写点东西,为两位老师量身定做一个剧本。反正还年轻,有的是机会,说不定今后可以改行做编剧。有句话不是这么说的嘛,追星是为了把自己变得更好。有喜欢的人,就去追;有喜欢的事,就去做。她相信,这才是最好的人生。
工作这些年,怀怀觉得自己仍然怀揣着一颗少女心,虽然藏得很深,不那么容易被看到。什么是少女心?可能和童心差不多吧。比如,看见一个很好看自己很喜欢的东西,会惊呼。比如,会因为这个世界的一些微小而美好的事,感动落泪。
《世说新语》里有一个故事。主人公半夜醒来,看见窗外下起大雪,想念朋友,于是连夜乘船,赶往朋友家。清晨,到了朋友家门口,没有敲门,转身又往回走。别人问他为什么,他说,我乘兴而至,如今兴致已尽,当然得回去,为何一定要见面。外人可能会觉得,这种毫无结果的事,纯粹是浪费时间浪费感情,没有任何意义。怀怀以前也经常做一些没什么结果的傻事,工作后,经历得多了,这种傻事做得越来越少。
上个月,怀怀想给电脑换一套新的键盘鼠标。问了几个男同事,他们的推荐,全是从功能角度出发。好是好,可怀怀觉得有点贵,没必要。女生容易冲动消费,但买东西之前,心里还是会算一笔账。最后,趁着打折,她把收藏在购物车里的那套粉红色的键盘鼠标买了下来。配套的耳机也很好看,可以插两个可爱的猫耳朵,有点心动,但想想自己已经有耳机了,没买。
收到后,怀怀拆开包装,取出键盘鼠标,接在电脑上。按下电源键,粉红被点亮,映着一左一右“最帅的两大护法”,少女心瞬间爆棚。
天哪,名字说出来都有点羞耻啊。哈哈,真的很羞耻。真的是。你看,这就是很悲哀的现实,我玩自己喜欢的游戏,说出来居然自己会觉得羞耻。就觉得,一大把年纪了,还玩这些少女心爆棚的东西。
三千也是“李太太”,在《恋与制作人》里花了两千多块钱。我问她得到了什么,她说,快乐啊,happiness。当下你有个东西特别想得到,花了钱,得到了,这是一件多么开心的事。现实中,你就算花钱也不一定买得到快乐。
三千从小到大没怎么追过星,她觉得,明星表现出来的,都是他们希望展现给别人看的,也是别人希望从他们身上看到的。既然没办法了解真实的他们,为什么还要崇拜。她喜欢的歌手是周华健、陈奕迅,和这个时代似乎有些脱节。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流行文化,很多事物都在悄悄地发生变化。乙女、耽美、女性小说、女性游戏这些东西,二十多年前就有,发展到今天,已经变得不太一样。
三千也爱看耽美和言情小说,但只看名家名作。有些不知名的网文,前面还挺正常,一对一,看着看着,哎,怎么多了一个新妹子,哎,怎么又来一个妹子,看到后面才发现是“种马文”,赶紧丢掉。空闲时,她也会自己写点东西。去年开了个坑,太监了。两个月前又开了一个,目标是十万字,断断续续地在写。这些文字是写给自己看的,就像玩乙女游戏,把女性对完美男性的幻想投入其中。但写着写着,她发现,男的还是简单点好,别那么多事。
三千从不认为自己的安全感来自男性,她觉得,只要自身足够强大,就会有安全感。大学毕业后,人生的重要抉择,做什么工作、去哪座城市、和谁谈恋爱,都是她自己决定的。我有说不的权利,有说好或不好的权利,有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的权利,有想和谁在一起不想和谁在一起的权利。归根结底,我有选择的权利。这是一种人生态度,与性别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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