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聊起俄罗斯的音乐史,必然跳不过格林卡、穆索尔斯基、柴可夫斯基、里姆斯基 -科萨科夫 、鲍罗丁、拉赫玛尼诺夫、肖斯塔科维奇等名垂青史的大师们。
《战斗吧!漫画·俄罗斯音乐物语》,正是一本采用漫画的形式介绍19-20世纪俄罗斯著名音乐家的科普读本。作者撷取不同时代的几位代表性人物,在基本还原历史的前提下,融入个人的理解,从人物经历、心态变迁、作品内涵等不同的角度切入。虽然各有侧重,却均试图用最浓缩的篇幅窥一斑而知全豹,力求展现作者心目中大师们最值得 “为外人道之” 的一个个侧影。倘若读者对俄罗斯近现代音乐不甚了解,这本入门书籍恰好能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而若读者本就熟谙这方面的知识,则能够通过作者的解读与自我的理解形成对照,或许可以在某种趣味性的驱使下,深深地产生认知上的共鸣。
首篇出场的即是俄罗斯音乐的先驱、后辈音乐家的伟大导师——格林卡(台译:葛令卡,1804-1857)。格林卡生于富裕的地主家庭,从小接受过良好的音乐教育,身处于19世纪风云激荡的历史潮流中,1812年爆发的卫国战争和1825年的十二月党人起义,这两个重要的历史事件,决定了俄国社会的发展方向,对不光是格林卡,乃至俄罗斯各个艺术战线上的人们造成巨大的影响。
卫国战争中俄罗斯人民抵御拿破仑入侵诞生了诸多的英雄事迹,这些故事经过不断地演绎和长辈们的传诵,无形中激励了幼年的格林卡。而十二月党人意图推翻沙皇的专制统治,废除农奴制的革命,更是得到格林卡的同情和支持。终其一生,由卫国战争中萌生出的 “民族性”、民族自豪感,和十二月党人革命传播出的民主自由化思想,是影响其创作最主要的两大因素。
在格林卡生长的年代,俄罗斯虽然经过彼得大帝的励精图治,在政治、军事、经济、科技等许多方面,早已崛起为与西方比肩的强国,但在艺术领域仍旧相对落后,特别是音乐一途,尽管当时圣彼得堡的音乐活动非常活跃,可演奏的无一例外都是意大利、法国等西欧国家的音乐作品,甚至教授音乐的老师多是来自西方。面对这种情况,格林卡在经过多年的留学之后,首次提出了要创作出属于俄罗斯民族自己的音乐。曾经留学时,他就想创作一部歌剧,在写给朋友的信中这样说过:
“我认为,我也能为我们的剧院写作大型作品,你意见如何,主要问题是选择题材,题材必须是民族化的。不仅是题材,音乐也必须是民族化的。”
出自《格林卡和俄罗斯强力集团》
在这种民族使命感的鼓舞下,通过他不断地努力,1836年终于诞生了俄罗斯历史上的第一部歌剧《伊凡 · 苏萨宁》。这部作品将学习于西方的音乐技巧与俄罗斯民歌、俄罗斯民族精神高度融合起来,照亮了俄罗斯歌剧的创作道路,对后世俄罗斯音乐发展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
格林卡有句名言:创造音乐的是人民。而正是从他的音乐中所传递出的 “平民性” ——那种反映俄罗斯普通民众真实生活的特征,却遭到了当时贵族阶层的强烈抵制,这些贵族把控艺术的风向,对暗含民主诉求的艺术平民化倾向有着本能的警惕。对此,《强力集团》(卡雷谢娃著)一书中这样写道:
......社会上民主阶层的这些要求是与统治阶级,特别是与宫廷贵族的上层分子观点相抵触的,宫廷贵族的上层分子认为艺术是消遣的工具,只有少数的 ‘选民’ 才配享受。歌剧院、音乐厅、城市的一切音乐生活的领导权、资料,全部操纵在他们的手里,在他们的管制之下。
在贵族势力有意的排挤和打压下,“晚年的格林卡是在忧郁不安的心境中度过的。彼得堡的贵族不欢迎他,围绕着他的是冷漠而不怀好意的气氛。他的作品经常遭到冷遇和恶意的诽谤。”(出自《强力集团》)
这也就是为什么漫画一开篇将时间定格为1855年,年迈的格林卡一副忧郁的神态,信誓旦旦地宣称 “我要离开......这个国家” 的原因。
就在这个时候,一位年轻人突然登门拜访,表达了对于格林卡的钦慕与崇敬之情。而这位年轻人就是后来大名鼎鼎 “强力集团” 的领导者——巴拉基列夫。
这二人的相识将会对后世俄罗斯音乐的发展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作者刻意描绘出这一段,也正是传达出了格林卡虽然当时不被认可,却为未来播下种子的深刻意涵。
有趣的是,漫画中格林卡好像因为巴拉基列夫的到来,放弃了出国的打算、而真实历史上,转年格林卡还是离开了,从此再也没有回到祖国,并于1857年病逝于德国。
年轻的巴拉基列夫与格林卡尽管总共只有几个月的交往,但在这短暂的岁月中,在得到格林卡指点的同时,才能被格林卡肯定。这无疑为巴拉基列夫巩固了信念,为他的音乐事业指出了方向和前途。
而巴拉基列夫继承格林卡的遗志,同一批才华横溢且抱持同样理念的青年作曲家继续着不断的交流和创作,进而慢慢衍生出了彪炳俄罗斯音乐史的 “强力集团”。
“强力集团” ,又被称为强力五人集团、俄罗斯五人组等,是19世纪60年代由五位进步思想的青年作曲家组成的创作集团。
五位成员都非常神奇,除了巴拉基列夫,清一色为业余作曲家,居伊是一名军事工程师,穆索尔斯基是陆军军官,里姆斯基 -科萨科夫是海军军官,而鲍罗丁是一名军医兼化学家。即便是毕生从事音乐事业的巴拉基列夫,音乐方面的理论知识也极为有限,关于这点有个搞笑的记录:
巴拉基列夫有一个习惯,就是他无法清楚明了地将某部作品的不足之处,特别是在曲式上的毛病指出来,这是因为他极为有限的理论知识使他无法用 “乐段”、“乐句”、“进行”等专业术语来解剖曲式结构,他总是用一些烹饪方面的词汇来表达他的不满,当他指出这首《B小调第二交响曲》不足之处时,便都是诸如“这里只有酱油和辣椒,而没有烤牛肉”等词汇.....
出自《格林卡和俄罗斯强力集团》
这五个人在历史的际遇中先后相识,却因着志同道合的创作理念走到一起,在长时间的创作交流中,互相切磋、彼此鼓励。他们秉承了格林卡 “与人民同在的俄罗斯音乐” 的创作精神,忠实地贯彻始终,惊人地创作出了无数屹立于古典音乐之林、至今流传的不朽名作,形成了与贵族音乐相分庭抗礼、代表着民间风格的新俄罗斯乐派。
这本漫画选取了集团中三位最有才华、最具影响力的成员单独成篇。
其一:穆索尔斯基,集团中最重要的一员,是近代音乐现实主义和自然主义的奠基人。
这是一位 “生命烟花式” 的人物,无论是就其个人,还是他的作品,都深刻地体现着 “酒神精神” 。他是集团中最卓荦不凡的一员,却也如流星般最早陨落。在他生命最后的时光里,陪伴他的只有孤独、落魄、以及对于酒精的依赖。他仿佛用生命的代价支撑着自己创作的才华,如果才华是辉光闪耀的烟火,却也在短暂的璀璨过后,连同生命一起消耗殆尽。
肖斯塔科维奇说穆索尔斯基的生活中和音乐创作中都有许多事情令人迷惑不解,就像是他拥有众多成功的作品,却经历了失意惨淡的人生一般,处处散发着谜一样的矛盾。在《强力集团》一书中这样提到他:
由于穆索尔斯基有着神经过敏,容易激动和机敏的天性,完全不能适应于生活上的波折和为生存而进行的斗争,所以他一点也不善于安排自己物质上的问题和生活。他孤独地生活着,一心一意地忠实于唯一的音乐事业。他像承受沉痛的灾祸承受了小组中的一切变化和音乐生活中的一切失败。
正是他这种多少有点神经质的性格使他善于体察人类心灵最细微的变化,他将自己最真挚的情感全部投入到作品当中去,这也是为什么他的歌剧《鲍里斯·戈都诺夫》 、交响乐《荒山之夜》等作品独具个性和创造力的根源。
正如漫画中描绘的这一段,他为了悼念画家朋友而创作钢琴组曲《展览会上的图画》 的过程,绝好的把握了他性情中真实的一面,不管那是孩子般与人相处时的直率、唐突、甚至鲁莽,还是思念亡友时的痛哭流涕,亦或是创作时魔鬼般的疯狂,都仿佛从不同侧面再现了一个有血有肉的穆索尔斯基。
穆索尔斯基是狂热的理想主义者,比集团中其他任何人都关心民主运动,他提倡艺术是 “和人们交谈的一种手段,艺术家必须通过这种手段把自己一切有力的思想献给人民”。可他直至离世都生活在世人无法理解的困顿之中。
一个极端理想主义的人,往往是十分纯粹的,那种对于理想之境既纯且真的追求,尽乎全是靠他心灵深处熏燃出的力量和热情来维持,他有一股不可遏制的、摧毁一切的冲动,可当面对那巨大的、坚固的、异常冰冷无情的现实时,那种无法冲决的力量不仅毁灭不了任何东西,反而只能毁灭自己。漫画中逼真的还原了他过世前10天的肖像画,那个病态的模样见证了他被酒精和冷漠的人世摧残殆尽前的最后一幕。
他在艺术上大胆而又独具创意的探索,直至身故多年之后才慢慢被人重新发现,不少著名的作曲家,比如德彪西、普罗科菲耶夫、肖斯塔科维奇等都不同程度受其影响。特别是肖斯塔科维奇,他在个人回忆录中几乎将一生接触过的人吐槽了个遍,却每当提及穆索尔斯基时都充满敬意:
“我敬重穆索尔斯基,认为他是俄国最伟大的作曲家之一。”
“穆索尔斯基和我有一种 ‘特殊关系’。对我来说,他是我各方面的师长——在人与人的关系方面,政治斗争方面,艺术方面.....”
其二:鲍罗丁,业余音乐创作集团中业余的最有名的一位。他的专业是化学,获得过医学博士,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都贯注在科研和教育事业上。据说他在催化剂和沉淀方面的发现具有一定的科学价值,在他的墓碑上还刻有他研究的化学公式。
除此之外,他还是一名社会活动家,特别是对妇女运动感兴趣,肖斯塔科维奇在回忆录里吐槽他:
“总是在参加什么争取女权的会议。开完这个会,又上那个会,讨论一些本来可以由一位没有他出色的作曲家去过问的问题。”
“鲍罗丁的家简直是个火车站。随时有老的、少的妇女来找他,把他从早餐、午餐、晚餐的桌旁拉走。鲍罗丁总是站起来——不等吃完饭——就去解决她们的一切要求和委屈。”
这就注定他生命空余的时间十分紧迫,不知道他最终参加一个舞会的猝死是不是就因为过于的忙碌。从中我们也可以了解到,漫画一上来为鲍罗丁老师安排两位美女学生的角色,原来是作者特意布置的梗。
音乐完全是他业余的爱好,人们戏称他为 “星期天的作曲家”。但即便如此,神奇的鲍罗丁虽然创作数量不多,质量却是惊人!正如一位评论家所说:“没有一个音乐家只写了那么一点作品而能永垂不朽。”
他的《伊戈尔王子》 是完全不输于穆索尔斯基《鲍里斯·戈多诺夫》世界级别的歌剧 ,而这篇漫画所描述的《在中亚细亚的草原上》 也是交响曲的名篇。
作者采取了一个十分大胆而新颖的尝试——用漫画叙事来解读交响曲的内涵。描摹了俄罗斯边防军人与中国商队在草原上一次相遇的经历——从起初互相的猜疑和防备,到中间把酒言欢,至最后友好地握手告别,通过一个简短的故事体现了《在中亚细亚的草原上》这首交响曲中,将俄罗斯民族音乐同东方音乐两种风格完美融合的内在之意。
其三:里姆斯基 -科萨科夫,集团中的小老弟,曾经因着对巴拉基列夫等前辈的崇拜加入集团的年轻人,却成为日后集团中于学术领域影响最为深远的一员。
他的作品散发着一种独特的开朗与温馨气息,而现实世界中里姆斯基 -科萨科夫 “老好人” 的性格也无疑成为集团内部其他个性突出四人之间的调和剂。一直作为业余组织与所谓正规音乐体系相对抗的集团来说,1871年里姆斯基·科萨科夫进入圣彼得堡音乐学院任教。这一具有 “招安” 性质的事件,在激进的穆索尔斯基看来,是集团瓦解分裂的原点,是对集团战斗方向的背叛。而老谋深算的巴拉基列夫却认为,这倒不失为一件好事,仿佛己方安插进敌人内部的一颗重要的棋子。但不管怎么说,在他的教授和影响下,相继出现了格拉祖诺夫、斯特拉文斯基、普罗高菲夫等许多大师,沿此一脉,世人称之为 “圣彼得堡流派”。
漫画中展现了里姆斯基·科萨科夫创作交响曲《雪赫拉莎德》时的情景,这首用俄罗斯音乐语言来描绘遥远而美丽寓言故事的乐曲,有人说里姆斯基·科萨科夫摆脱了 “俄罗斯民族中总是自带的那种悲剧的、沉郁的阴影,他的音乐永远那么色彩鲜艳。” 而有的人却说他 “害怕真实的生活,害怕想象力在现实生活中不能响应它的要求,于是他便一步躲进虚幻的世界。”
里姆斯基 -科萨科夫是 ‘强力集团’ 伟大传统最后一个代表和守护者,他坚持忠实于现实主义的原则和新俄罗斯学派的遗训,并把这些东西传授给自己的学生。
也许正是当里姆斯基·科萨科夫为那些美丽童话配上闪烁而灿烂的音乐时,在精神上他才符合真正的俄罗斯民族气质。而他为穆索尔斯基和鲍罗丁整理并修改那些尚未发表的遗作,使之不被埋没于世,不仅见证了集团成员间的伟大友谊,更是其可圈可点的一项功绩。
在 “强力集团” 时代之后,俄罗斯音乐逐渐发展成两个流派。一个是上面提到的以里姆斯基 -科萨科夫执教的圣彼得堡音乐学院一脉众人为代表的 “圣彼得堡学派” 。而与之对立的,是以柴可夫斯基任教的莫斯科音乐学院为代表的 “莫斯科流派”。
可惜漫画中并未有柴可夫斯基的篇目,只是进行了简单的文字介绍。但却各选取了两个流派的高徒——拉赫玛尼诺夫(台译:拉赫曼尼诺夫)与肖斯塔科维奇(台译:萧斯塔科维契)展开描绘。
拉赫玛尼诺夫,就是创作出著名钢琴曲《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第二、第三钢琴协奏曲的大师。有的研究认为他是18-20世纪最具原创性钢琴类作品的作曲家。
随着20世纪初日俄战争、“血腥星期日” 等事件相继爆发,俄国国内局势持续动荡,拉赫玛尼诺夫一家出走俄国长期居住在海外,漫画中以 “乡愁” 为题表现了拉氏因为持久的思乡之情而影响其创作的精神困境。
有趣的是,这个短篇可以和拉氏的传记电影《紫丁香》对比起来欣赏,电影中所呈现出的拉氏因为远离故土而至十年间无法创作出一首乐曲的精神状态,十分压抑、痛苦,甚至有股神经质的病态,与家人和朋友的关系也非常紧张,电影采用了一种略为夸张的写实主义手法,为观众展现了不同于漫画中温馨祥和气息的另外一面。
漫画中还提到了他第一首交响曲演出失败的经历,当时的指挥是圣彼得堡音乐学院的格拉祖诺夫。据说格拉祖诺夫未能很好的理解这首曲子是导致演奏失败的主要原因,而有的说法更为直接,说格拉祖诺夫彩排时的态度就很不诚恳,甚至当天演出时醉醺醺的就走向指挥台。
这一段经常被世人拿来作为两个流派之间存在矛盾、互相排挤的调侃,也将格拉祖诺夫(里姆斯基 -科萨科夫的弟子,肖斯塔科维奇的老师)以颇为负面的形象示人,其实肖斯塔科维奇的回忆录里对于他的老师有着大量的记录,里面的格拉祖诺夫不仅才华出众,而且人品极好,主要是还非常逗趣,感兴趣的小伙伴可以自行去了解一下。
肖斯塔科维奇,终于!终于!到了老肖!这本漫画压篇之作的主人公,像本书封面一样的C位选手,也是我最喜爱的一位作曲家(买这本漫画完全是因为有他)。
看他的照片有没有透露着一股睿智、坚定、顽强、凌厉而又倔强无比的英气?
肖斯塔科维奇出生于 “血腥星期日事件” 的转年(1906),时值沙皇帝国的末期,他是真正在动荡时代下同苏维埃政权一起成长起来的作曲家。自幼学习钢琴,后来进入圣彼得堡音乐学院,在那里接受了里姆斯基·科萨科夫流派正规的音乐教导,19岁即以毕业作品《第一交响曲》一举成名。
本来这位天才应当有着十分光明的未来,可是在苏联以斯大林为首的政权统治下,以 “社会主义写实主义” 为口号的艺术创作理念粗暴的干预到艺术领域的各个层面,生活在专制独裁的白色恐怖中,人人自危,稍不留意违背了斯大林政权的旨意,很可能有性命之虞。
面对这样险恶的生存环境,肖斯塔科维奇如履薄冰,这篇漫画描绘的就是他在大清洗时代1937年遭遇的一次危机,当时斯大林观看了他的歌剧《麦克白夫人》,引起了斯大林强烈的不满,转天在其授意下,苏共喉舌的《真理报》刊登了一篇《混乱而非音乐》的社论对《麦克白夫人》进行了猛烈的批评,一周后又有一篇社论对肖斯塔科维奇的另一部芭蕾舞剧进行了批评。就当时来说,短短时间段内连续两篇社论,这就不简单是 “领袖” 兼 “导师” 针对艺术作品的不满和警告,而是事关作曲家生死赤裸裸的性命威胁。
出于对自己和家人的保护,也是为了尽可能延长创作寿命,肖斯塔科维奇既没有投降、向斯大林示好,也没有逃避,出走去国外,而是选择一种 “俄罗斯癫僧” 的方式进行迂回的反抗。这类似于一种 “阳奉阴违” 的沉默,他表面看起来是无声的顺从,可在最克制的隐忍下,已然将最强烈最轻蔑的回击寄寓在自己的作品之中。这就是漫画中为什么总是讲 “调和” 的原因,其实说白了——就是既不鲁莽颟顸的被你消灭,又要充满技巧性的、以你无法还击的方式啐你一脸。
前有癫僧穆索尔斯基,他反抗的是沙皇统治,后有癫僧肖斯塔科维奇,反抗的是“新沙皇” 斯大林的独裁。说起肖斯塔科维奇与斯大林之间的关系,就又不得不提到那本由他口述,伏尔科夫为其记录并整理的《见证——肖斯塔科维奇回忆录》,为了安全,这本书在肖斯塔科维奇身后于西方出版,里面充满了他对于斯大林不加掩饰的嘲讽和怒斥,在此截取数段如下:
“只要一个人说得太多,或者在斯大林看来教育受得太多,或者把斯大林的命令执行得太好,那就够了:他就会被消灭。斯大林是一只蜘蛛,凡是走到他网上的人非死不可。”
“我遇到的音乐家中间,有许多人认真地坚持说:斯大林喜爱贝多芬......他喜爱一切崇高的东西,像高山。贝多芬是崇高的,因此他也喜爱他.....这类话我听得太多了,拉倒吧。这些话使我的耳朵都会作呕。”
“斯大林鄙视车臣人和印古什人。那时这两个种族正被迫从高加索迁出。在斯大林时代,这种事做起来很简单的:把这两个民族装上车子,叫他们去见鬼就得了。”
“....斯大林出口就是法律,领袖和导师连书面指示也用不着下。没有下命令,只要表示一下愿望就够了,干嘛要禁止?那样的话在历史上留下的形象可能就不那么高贵了。最好是像斯大林那样,仅仅问一下:‘在艺术剧院上演《哈姆雷特》有必要吗?嗯?’ 这就够了。这出戏取消了,而那位演员却酗酒致死。
当然,除此之外,书里面还有许多幽默的段子,反映了大师在那个时代中多少愤懑无奈背后的苦中作乐,那种幽默,有时甚至会让人产生错觉:喂,老肖,这本书是不是你个人的单口相声集?
比如他吐槽 “公共公寓” (类似于我们这里的筒子楼)的生活:
既然邻居的生活可以一览无遗,那么品头论足——说得直率些就是告发——也就比较容易了。什么事都看得见:谁来了,什么时候走的,谁访问了谁,他有哪些朋友。谁家做了什么饭菜吃也看得见,因为厨房显然也是公用的,邻居前脚走,你就可以偷看一下锅里是什么。你可以再倒些盐进去。他那么伶俐,就让他吃点咸的。你也可以加些别的,让他更合胃口,味道更好些。公用厨房里有许多消遣方式。有人喜欢往邻居锅里吐痰,有人只往茶壶里吐,那可要有一定的技巧。必须等主人离开厨房,然后冲向茶壶,揭开盖子,咳出痰来。重要的是不要烫了自己。需要冒点险,因为那个人随时可能回来。如果给他抓住了,难免要在脸上挨一拳。
这次旅行很有趣。我们喝了咖啡后睡不着——不是由于咖啡,而是由于他的价钱。我到一家商店去买眼镜。店主为了证明镜片结实,把他们往地上摔,两次都没破。他要再摔第三次。我说:‘别费心了,挺好,’ 他不听我的话,第三次又摔下去,结果摔碎了。
我喜欢 ‘恢复名誉’ 这个词。当我听到 ‘为死者恢复名誉’ 时,我更受感动。但是这也没有什么新鲜。有一个将军向尼古拉一世诉苦说,有个轻骑兵诱拐了他的女儿,甚至结了婚,但那将军反对这门亲事。皇帝想了一会儿,说:‘我命令,这次婚姻无效,大家要认为她是处女。’...........不知怎么的,我还是不觉得自己像个处女。
当然,最值得称赞的反击还是来自于肖斯塔科维奇那些不朽的名曲,特别是他的《第七交响曲》,也称为《列宁格勒交响曲》(是我个人的最爱)。世人通常将这首曲子描述为苏联人民抗击德国人进攻列宁格勒时的情景,而肖氏本人在回忆录中却讲到:“《第七交响乐》是战前设计的,所以,完全不能视为在希特勒进攻下有感而发。‘侵犯的主题’ 与希特勒的进攻无关。我在创作这个主题时,想到的是人类的另一些敌人.....自然,我厌恶法西斯主义,不过不仅是德国法西斯,任何法西斯都令人厌恶。”
不言自明,《第七交响乐》表达的其实就是肖斯塔科维奇及苏联人民对于斯大林的反抗,而 “另一些敌人” 就是斯大林和他所代表的法西斯主义,乐曲里面充满战斗意味的旋律最好地体现了俄罗斯人民面对邪恶势力迫害时的坚韧与不屈。那乐曲中逐渐激昂豪迈一波强过一波的气势,就仿佛肖斯塔科维奇本人与斯大林之间来言去语面对面的交锋:
当斯大林说:“ 人材,干部是世界上所有宝贵的资本中最宝贵最有决定意义的资本! ”
斯大林说:“ 必须小心翼翼地培养人,就像园丁栽培心爱的果木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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