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氏儿一边任由自己的情绪宣泄,一边贪婪地看着窗外那平静的海面,直到他在海面上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它们看起来像是一个个白色的长条形包裹,或近或远地散落在船舷一侧的海面上浮浮沉沉。古氏儿下意识地把脸贴在窗玻璃上想要看清它们,一个类似的白色物体掉贴着舷窗掉进海里。突如其来的惊吓让古氏儿一屁股坐在地上。
包裹接二连三从甲板上掉进海里,下落时气流卷起了那层包得并不算严密的布单,古氏儿看到了里面的东西——是尸体。
在冲出暴风雨后的第一天,船员们将那些暂时存放在货仓里的死难者遗体运上甲板裹进尸袋,在船长的命令下逐一抛入大海:没有墓碑,没有墓志铭,海洋是所有海员的坟场,这就是他们的葬礼。
货轮拉响几声汽笛,算是给离世的海员们以送行,而那些裹尸袋也逐渐化作天边一连串细小的白点。古氏儿看着它们出神,刚才哭了那么一通,这时候也不怎么觉得哀伤了,只是心里面空落落的。
就在他发呆的时候,海面上兀的出现一个巨大的、奇异的东西!
黑影绕过船头遮蔽了阳光,并一点点地将那庞大的身躯显现出来。能够载重十数万吨的货轮在它的体量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先开始古氏儿觉得那是一座耸在海平面之上的高山,可随着“蒂玛”号的航行,被它挡住的阳光逐渐恢复,古氏儿终于看清了——那是一座矗立在无边大洋之上的奇异的建筑!是的,是建筑,古氏儿可以完全肯定它并非自然产物而是人工建造的奇迹:
两座高耸入云的巨塔相对而立,漆黑的塔身上遍布着奇异的金属构件在阳光之下闪烁着斑驳的光——它们或是如树藤一样缠绕巨塔而上,或是如树枝一样从巨塔塔身中伸展出来直插入苍穹。一对如“翅膀”一样的相较主塔稍矮一些的全金属结构从对立的巨塔两侧伸展开来并相对展开。如果此时古氏儿能够飞到空中,就能看到这些构筑物与所属巨塔相连正好形成一个半圆,两个半圆相对,形成了一个从中间被隔开的正圆。
海浪不断拍击着两座巨塔的底部,从古氏儿的角度可以看到那巨塔上因时间而产生的锈蚀和坍塌——它不知在这里静矗了多久。古氏儿从未听说过在大海中曾有这样的奇宏建筑,他从书本上所知的古今八大奇观中没有一处如同眼前这座建筑一样。难道它是遗留于历史之外的第九大奇迹?
他已完全被这巨塔所震慑,在这一刻忘记了之前的悲痛。只是看着它的时候,古氏儿的心中忽然涌起了一种奇异的感觉。这种感觉古氏儿似曾相识,却又搞不清楚它从何处而来,他拼命在脑海中搜索着却无处可依。
巨塔从古氏儿所在宿舍的舷窗左侧出现,塔身逐渐占据了整个舷窗视域,在大约二十分钟之后巨塔又从舷窗右侧消失。“蒂玛”似乎并不想靠近巨塔,在距离巨塔还有很远距离的时候就调转船头,向着离开双塔的方向全速航行。古氏儿想要打开舷窗探头出去再看看巨塔,可那扇窗户只能开启一条缝隙,根本没有办法完全打开,正在他用力想把窗户再往外推一点的时候,宿舍的门被打开了,来通知他去吃饭的水手喝止了古氏儿的行为。
“我不知道。”那水手瓮声瓮气地说,“也不想知道。”海上的怪事太多了,什么都想知道的那是冒险家,而冒险家在海上是活不长的。
在食堂里古氏儿看到了建三,建三给了他一记冷哼作为回答,他又问了正在放饭的阿邦,阿邦故作神秘的说那是通往“钢铁共和国”航线上的路标:“不过船长不允许我们谈论这个。”又有船员说巨塔是通向幽冥地狱的大门或者海员们的永眠之地,因为瞭望哨一发现巨塔,船长就下令朝它航行过去,随后又在距离巨塔还有好几海里的时候就下令将所有尸体抛下船,任它们随着海流漂远,并立刻调转船头全速离开。
“所以我说,那些尸体会顺着海流一路漂到巨塔底下,通过两座塔之间的夹缝,达到幽冥地狱,海员的地狱。”那人故作神秘地说,“船长之所以要全速航行离开,就是因为在那两座巨塔下面有着巨大的吸力。如果我们不趁早把尸体留下并且开溜的话,那整条船都会跟着一道被吸进地狱里去的。”他还煞有介事地讲了幽灵船的传说,并生动地将两者结合到了一起。这些故事让古氏儿听得脊背发凉,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也不知道该信哪一个,只是那些水手看起来倒都挺快活,毕竟他们暂时没有了生命危险,即便食水被限制供应了,可至少还能活下去,只要活下去就还有希望。
阿邦从后厨拿出自己私藏的甜酒,在场的每个人都分到了一点,古氏儿拿着一个小碗也有浅浅的一碗底:
无论昨天都经历过了什么,
至少今天我们都还活在这条船上,
让我们把现在与未来都交给她吧,
温柔的女人‘蒂玛’哟,
她将在大海中拥抱我们,
让我们安然睡眠吧!
枕在她的胸上!
卧在她的腿间!
干杯吧同志们!干杯吧!
这天晚上古氏儿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很激动,因为自己不再是“无用的小鬼”、“浪费粮食的蛆虫”,而是和水手们同生共死、同喝一碗酒的“同志”了。
“同志”这个词并不能被经常听到。在古氏儿的家乡,那个标榜一切自由的大都会“同志”被定性为有一定危险性的词而被禁止使用。古氏儿也只是偶尔在自己大哥嘴里听到他小声嘟囔过——兄弟两人便觉得很过瘾,觉得彼此已经是一道犯禁的同一阵线的人了。
今天再次听到“同志”这个词,他觉得自己受到了认可。
因为暴风雨的原因“蒂玛”号已经偏离原有航线很远,所以当务之急就是尽快确定自己的位置,并找到一处可以进行大修的船坞靠岸。
就在遭遇巨塔之后的第二天夜里,从船长室传出了准确的航行目标。这个动作让船员们觉得船长是知道那座巨塔到底是个什么玩意的,一时间竟流言四起。
在向西南偏南十五度航行到第五天的时候,“蒂玛”号到达了一处不见于海图所载的港口。
狮子港远离大陆、远离航线。那些因战争变得无家可归,流落于大洋上的人建造了它。如今这里已经是海上一切黑色交易的中转站、通缉犯与野心家的庇护所。
狮子港是由十几艘破败不堪的战舰以及被抢夺来的商船拼搭而成,所有船只被锚定在海面上,再用浮桥桁架相连成为一片,远远看去十分壮观。当“蒂玛”号距离“狮子港”还有十海里的时候,立刻有三艘小艇从不同方向靠拢过来,它们是“狮子港”的外围哨,他们示意“蒂玛”号立刻减速停船。
船长派出大副出面交涉,大副带着心腹水手乘着救生艇向三艘小艇划去,对方开出价码,若要大船入港则需缴纳财物若干。双方在小艇上争执半天才最终说准了价格,古氏儿扒在舷窗上远远看到小艇上面的几个人时而拥抱时而对峙非常不解,问同在注意着小艇情况的一名水手。水手只苦笑道:“这个狮子港是法外之地,又有自己的行为规则,我想船长停靠到这里也是十分无奈的选择。就这入港一项,恐怕就要被那三艘小艇敲诈去不少,更别说进港之后了。”
古氏儿惊讶说道:“怎么这些人和港口里面不是一伙吗?”
水手说道:“当然是一伙的,可是这港口里的居民虽然生活在一起,相互之间却没有什么紧密的联系。”说这话的时候水手面色沉重,讲话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的,仿佛在担忧着什么,“这儿的人都是强盗。”他最后补充了一句。
两边终于握手,三艘小艇也跟着到货轮上来搬物资了。“狮子港”孤悬于海外,一切生活资源全靠劫掠或者地下交易,所以在这里钱物金银并不是硬通货,反倒是“蒂玛”号上装载的一些工业制品,比如衣物、鞋帽、肥皂等等才是这群强盗真正需要的东西。船员们从散货仓里提出大箱,再将物资转入小箱,由狮子港的人将小箱搬下船,装上小艇。这时“蒂玛”号才能再出发,向港口靠近。
在“蒂玛”号缓慢前行的过程中,船舱里忽然警报大作,呆在宿舍里的几个水手立刻站起身向外跑去。古氏儿不明所以,也跟着他们往外跑,就看见过道里乱糟糟的挤起了人,可就那么短短的时间里,人又全不知道哪里去了。
一番波折之后,蒂玛号终于停入港口,这里的所谓港口也不过是几艘稍大些的货轮围出的一块水域。站在破旧货轮甲板上的工人朝船上打旗语示意要放跳板,甲板上的旗语手示意许可。这时船长、大副、二副等人从船舱来到甲板上,在他们身后是列队而站的五十个船员。
他们身着制服,个个面色凝重,手中端着制式步枪,与港口上衣衫褴褛的工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三块跳板搭好,十数个工人围着一个高大的男人一道顺着跳板走过来,那男人大笑着向船长伸出手:“你好亚丁,好久不见,好久不见,有多久了?”他回头去问那些跟过来的工人,工人都摇头,“都记不清多久啦!”
船长只向他微微一点头以示回应:“好久不见,柏利特。”
“你还是老样子。”柏利特笑得更大声了,“怎么,亚丁,你我久别重逢,这艘船就是浪子亚丁给我带回来的礼物吗?”
船长并没有接他的话:“我的船遇到了暴风雨,还撞上了冰山,现在需要修理。”
“修什么啊,”他笑着一摆手,“我做主,这船我们‘狮子港’接收了,将成为我们港口又一块领土!”他大笑着,“兄弟们!今天是值得纪念的一天!我们的国土。。。”
他的话立刻被船长打断:“我没有时间来和你开玩笑,快帮我修好我的船,我的雇主还等着要这批货。”
“你的雇主?”柏利特讥笑道,“我们的浪子原来已经不是浪子了,他现在是文明人的狗,他靠舔文明主子的痔疮生活!哈哈哈哈!”
船长身后的五十名水手有的已经端起了枪,大副上来一打岔:“对,对,我们就是在岸上讨口饭吃罢了,比不上你们自在。不过阁下既与我们船长是故交,不如看在这点交情的份上,帮一帮我们,价格好谈。”
“你是什么东西。”柏利特脸一沉,“我和亚丁谈话,轮到你多嘴了么?”他眼一瞪,满脸的杀气。
大副倒是全没有半点在意,胖脸上还是笑呵呵的:“我现在也看出来了,说句不中听的话,阁下和我们船长如今已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何必再纠缠着过去不放呢,我说是吧?既然过去都已经过去了,咱们不如来谈谈眼下的交易,你看我们这么大一条船,您出什么价,我们都接的住。”
这位狮子港的大统领、海上群盗的总司令、无籍舰队的提督官、法外之民最高裁判长柏利特先生上上下下打量了大副好几分钟:“亚丁,他是谁?”
不等船长开口,弗拉基米尔就一摘自己的帽子:“您好,还没向您做自我介绍,我是这条船上的大副,我叫弗拉基米尔。”
“同事。”船长的目光越过柏利特一直伸到了对面的港口甲板上,“让你的人别藏着了。我们占优势。”
柏利特笑道:“你们占优势?凭什么?凭你背后这几个人?”他向跟着自己一道的手下打了一个手势,那壮汉立刻转身面向港口打出旗语,便看到约有百十来个身着灰衣的狮子港武装人员从各掩体后面钻出来。他们手里的枪都瞄着“蒂玛”号的甲板。
“蒂玛”号上的水手立刻紧张起来,他们也都平端起手里的步枪,与港口上对峙着。一时间甲板上响起一阵“嘎巴嘎巴”步枪保险被推开的声音。
弗拉基米尔面不改色:“我命令你们抬抢了吗?把枪放下。”听到命令后水手们立刻放下了抢,不过保险还是开着的。
“不要反抗。”柏利特一改之前,面带严肃,“我不喜欢无谓的牺牲。”
“我们都不喜欢。”船长摇摇头,“这么说吧,柏利特,这艘船上共有两百五十二名战斗人员,一旦开打,也许我们会吃点亏,但是你们绝占不到任何便宜。”他看着柏利特,“你不会想和我反目的,柏利特,帮我们修好船,我们还要足够到补给。”
“两百五十二名,”柏利特连哼了三声,“你还没有从你那个该死的傻梦里醒过来么?”
亚丁船长正色道:“那是我的事业,不,是我们的事业,不是什么傻梦。”
“事业,你的事业已经害死了足够多的人。”柏利特轻蔑地说。
“革命必然带来牺牲,没有牺牲的革命不过是痴人的玩笑。”
两个人握住彼此的手,随后柏利特说:“我要你船上一半的货物。”
这天傍晚的时候,就有狮子港的技师进驻到船上。码头东侧堆着修船用的备品物资,西侧堆放的是从船上运出的货物,其中包括有B13货舱里那些被装在笼子里的“秘密货物”。
按理说,货轮进港修整,船员就可以随意登岸采买。但是这一次船长室下了命令:船上所有人等,一律在岗待命,无船长直接命令严禁离岗。所以除了轮机组的一干工作人员之外,船上所有人都不能和港口里的人进行任何接触。
只是当夜幕降临,“狮子港”上一片灯火的时候,凉爽的海风夹杂着太平洋上的水汽,把港口上男男女女的欢乐送进“蒂玛”号。那些身着各式各样、五颜六色、不同民族、不同国家衣服的男女们围在码头上对着“蒂玛”号唱着、笑着,他们点起篝火,快活地舞动身姿,撬开酒桶开怀畅饮,看样子是想要彻夜狂欢。
被圈在船上的水手们自然忍不住全扒在窗沿、围栏上忘情地看着港口里发生的一切。他们离开陆地、人群、女人太久了,他们渴望脚踏实地的生活,若不是船长下了死命令,恐怕这群人早就冲上跳板,冲上港口与“狮子港”的居民们混成一团。
站在高处的柏利特非常满意,他示意可以进行下一步行动。从港口里又出来一群浓妆艳抹的女人:若说之前在港口上作乐的男女在船员的眼中是一抹春光的话,那么这群花枝招展的女人就是无边的春色了。她们还不遗余力地向着篝火边的男人们兜售着自己的身体,然而篝火边的男人们大都有自己的女伴,他们非常矜持地拒绝了她们,眼见这里找不到生意,她们就把主意打向了船员们。她们高声向着“蒂玛”号发出呼唤:“来吧,大海的男儿!到我们这儿来吧!”
船员们开始蠢蠢欲动,可是碍于命令,他们并不敢离开蒂玛号半步,只好以口哨与尖叫声来回应爱的呼唤。这样的一唱一和直到夜深才结束,极少的妓女找到了生意,被男人搂着钻回了港口,更有开放的男女,就在对面的甲板上演起了活春宫。
柏利特知道船上的人已经动摇了,他也做过海员,知道水手们的脑子里都是些什么:“更别说他们现在知道了有什么东西藏在了货舱里。”他指的当然是那些“人犬”,一旦知道船上有特权阶级会偷偷享用这些,他们的心就再也不会安耐得住了。
“再给他们表演两天,”柏利特的语气里充满自信,“那条船上就会哗变,我要让亚丁看看,他的事业,不,他们的事业,在这片海上是多么的不值一提!”
古氏儿看得面红耳热,若不是有水手揪着他的耳朵让他从窗台上滚下来去睡觉,估计他能够从傍晚一直看到凌晨。当然,那个揪他耳朵的水手倒是一直在那守到了天亮,揪古氏儿去睡觉也绝不是因为他考虑孩子的健康,而是他觉得那么好的一个位子让个孩子占了太说不过去。
妓女们的胆子越来越大,她们可不管船上的禁令,胆大的女人们踏上跳板向甲板步步紧逼。迫于无奈,亚丁船长往甲板上派了一队巡逻员。他们荷枪实弹地在甲板上来回巡逻,那些女人若是敢踏上跳板他们就鸣枪示警,若是她们敢踏上甲板那就可以当场击毙。
巡逻队的作用还是很明显的,建三端着枪神气活现的走在队伍最前面,妓女们就只敢站在港口上隔空喊话了。
到了船只靠岸的第四天,被委派下船采买的水手还是没有禁得住诱惑。船上的人们眼巴巴地看着他被那女人用小手指引着挑开布帘,钻进帐篷里,随后心满意足地出来。他那快活的神气简直像要立刻唱出歌来一样,可等待他的是立在跳板那一头满脸寒霜的亚丁船长。
看到船长那张阴沉的脸,他脸上的笑容就立刻消失不见,两条腿不住的发抖。
水手不住地磕头求饶:“饶了我吧,船长,请饶了我这一次吧,我在上船之前就有家,有老婆,有孩子,我舍弃了他们跟随着您,到如今多少年我自己都忘记了,饶了我吧。”
他哭着,眼泪鼻涕一道留下来,又被海风吹干,变成薄薄的一层膜敷在他的脸上。
亚丁船长看着他,什么话也不说,他缓缓抬起自己的手,手上是一把老式转轮手枪。
水手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连滚带爬从跳板上站起来,拔腿就想要往狮子港里面逃。这时候狮子港里的男女老少一齐从各自的窝棚里探出头来,他们都看向这里,而在狮子港的最高处,港口主人柏利特也端着望远镜注视着正在发生的一切——很顺利。
“开枪吧,我的浪子,”柏利特喃喃着,“把你的伙伴杀死在狮子港吧。把一个思乡的水手,一个同甘共苦的朋友,把他杀死在这里吧。然后才会有越来越多你的朋友、同伴,他们一个个的,排着队的,在你的抢下丧生。真是太有趣了。”
水手刚跑开两步,听到这句命令之后就再也迈不开腿了。他沮丧着脸转过身来,这一次他什么话也没有说。
“把你上船时立下的誓言,再背一遍。”亚丁船长再次命令道。
“我,我辈之人,因,因世道艰难而不得已漂流于大海大洋,终日与枯船朽缆为伍,虽知此生难免葬身鱼腹,却因共同担负一个伟大使命而无比崇高:那就是让人类再次获得她曾失去的尊严与荣光。我们的目标是如此伟大,纵历史上有千万伟人也不及我们万一。只是事业越是崇高,道路越崎岖,牺牲必然巨大,若无历经万劫万难而终不悔之决心,不可投身于此。倘若投身,便不可回头亦无处可回,皆因世上纵有亿万人也不过痴愚蒙昧,无知于我高尚事业,恐惧于我崇高人格,故亿万人皆与我为敌。我之左右,唯与我共宣此誓言者,当为亲生兄弟、当为肢体首脑、当为革命同志!自此之后,若有苦难则我先苦难,若有牺牲则我先牺牲,若舍我可取大义则我慷慨赴死而无憾!”
那水手开始念出那几个字的时候,语气中全是惊恐与懊悔,胸膛中仿佛仅剩一丝气息尚存,大概是他已经怕死至极。只是才将这誓言背诵到一半,他却已经挺起腰来,那手脚也不再抖了,直到数百个字词通篇背诵完毕,他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副骄傲的神色来。
他用力点头,并再次大声念诵道:“自此之后,若有苦难则我先苦难,若有牺牲则我先牺牲,若舍我可取大义则我慷慨赴死而无憾!”在他念出第二遍的时候,亚丁船长扣动扳机,一声枪响,水手倒在血泊中。
船长抬起头,望向柏利特所在的那个位置,他的脸上全是轻蔑。
在此之后,那水手的尸体就成了隔开船上世界与狮子港的一面旗帜、一块界碑,没有人敢于跨越他半步,不论是从行动上还是精神上。
船舱里的古氏儿目睹了整个过程,他的心中虽充满疑惑,可他却因那水手的死而受到了极大的震撼:这震撼是与他之前看到暴风雨那自然伟力不同的,在暴风雨中他只感到绝望,如今他觉得自己莫名充满了力量,胸膛中也涌起某种冲动。
只是“蒂玛”号上的气氛变得更加凝重,建三加强了对古氏儿的监视,现在他去哪儿都会有水手跟着。那些水手,不论是在宿舍里监视他的,还是在走廊里看到的,甚至是那些在岗的水手都配着步枪。
又过了两天,船只大修完毕,“狮子港”答应提供的补给也全部被搬上了船。古氏儿本以为船长会去和港口主人再见一面然后下令起锚的,谁想跳板一撤 “蒂玛”号就立刻拉响了汽笛。
眼见那座用废弃船只搭建起来的港口离开自己越来越远,四周海面上也没有出现拦截船只,站在瞭望塔上戒备的建三才长出一口气,把步枪丢到了一边。
所有人都以为,在策动哗变的方案失败之后,柏利特一定会武装夺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到最后柏利特和他的军队都没有出现。
在狮子港,直到最后一刻,柏利特的军队都在等着总司令一声令下冲上“蒂玛”号。然而那道命令始终没有发出来,所有人都觉得很纳闷,即便“蒂玛”号上有一支武装,可那也不过就是些水手罢了,在他们眼里那些生活在文明世界里的人算的了什么?
柏利特目送“蒂玛”号逐渐消失在海平线之外,他的副官明显心有不甘地问道:“统帅,难道你念及和亚丁的旧情而放过这条大鱼吗?要知道这条船上所载的物资足够咱们港口上上下下生活好几年的。”
柏利特轻叹一口气:“旧情?也许吧。只是我觉得亚丁做到了我当年想要做到却没有办法做到的事情。他注定将成为大海上的英雄,而我不过是只把头埋在这片幻觉里的鸵鸟罢了。不过我这只鸵鸟很想看看那个英雄到底能走多远。”
评论区
共 2 条评论热门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