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觉醒到陨落——浅谈《西部世界》第三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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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部世界》第三季一经播出，就引起了许多争议。一方面多线叙事的简化让许多前作的观众感觉少了一些乔纳森·诺兰的味，另一方面部分剧情逻辑欠缺，用动作戏推进剧情也让人觉得有些牵强。结局的设计更让很多HBO的老观众反感，似乎在《权力的游戏》之后，关键人物的死亡不再重要，可以为了剧情随时牺牲。
但抛开这些形式上的表现，对内容的不满和吐槽，我想单纯以第三季的剧情、隐喻、表达，来浅谈这一季的情感，哲学，和思考。

本文包含剧透与作者主观看法，如有不同看法请和平讨论
虚幻与真实
在第二季时，就已出现过虚幻和现实交替的镜头。当画面出现电影式的黑边时，意味着此时剧中的人物出现在虚假的世界。反之黑边消退，画面正常。二代的虚拟世界只有一处，HOST的“伊甸园”和存放着游客信息的熔炉Forge。前者代表希望，后者给HOST战胜人类的希望。
但到了第三季，梅芙所处的虚假电子世界则是这季反派斯拉克制作的战争园区，在这里她失去了对接待员的控制能力，被剥夺了现实中的肉体，而自己最关心的赫克托和李，一个被重新赋予了新的记忆用来测试梅芙的自我意识，一个被复活用来套取Forge的钥匙。这似乎印证了上一季结尾德洛丽丝的预言——伊甸园不过是另一个镀金的牢笼。

第三季的时间线不再像第二季那样来回穿插，信息复杂度减少，让叙事诡计的存在不那么必要。但对于新主角凯勒布来说，他的记忆碎片却单独成为了叙事轨迹。
作为“低价值人群”中的一员，社会掠夺了他的大部分资源，系统不允许他拥有孩子和婚姻，仅限于从事体力劳作，限制和社会的交流。但表象是虚假的，真实的他是一名“离群者”，因为行为无法预测，而通过AR和边缘系统药物将他的记忆碎片化，从而使他只记住系统让他记住的事。
在这个过程中，他成为了真实社会的囚徒。虽然经历的一切事物都是真实的，但组合起来的记忆却是虚假的。可见虚拟的牢笼不仅存在与《西部世界》中，真实的世界中也同样存在。而凯勒布最终冲破牢笼的方法，也与西部世界中的Host如出一辙，屏蔽系统的思想广播，不受环境和系统的干扰自己做出抉择。实现自我意识的复苏和觉醒。

感性与理智
自从一代福特解放HOST后，无论HOST是否真的获得了觉醒，拥有了自我意志。但情感和理智已趋向真实。比如当赫克托意识到自己所说的台词都是编剧设定好时，产生了疑惑和愤怒的情绪；比如虽然黑尔的意识来自于复制的德洛丽丝，但不同的经历产生了不同情感。
这意味着host整个种族都发生了进化，和人类一直以来的进化相同。

其实无论是剧中的人类，还是西部世界的Host，进化遵循的都是一个模板。分别是记忆与模仿，情绪与理智，自由意志与觉醒。
生命从诞生之初就有一个终极目标，生存。为了生存，每个种族都要为自己定下不同的目标。有了目标才有了前进的方向。当意识诞生之初，它的目的就是为了强化本体定下的目标。而当人类和host从最原始的状态，依赖记忆与模仿获得了感知，产生了意识后。情绪与理智便担当起强化目标的责任。

在第三季中，由于叙事节奏的简化，新设定的减少，使得剧情的推动更依赖于人物的情绪。角色的情感更加丰富。仅从最核心的“复仇”来说，有两个角色很有代表性。
第一个是黑尔。黑尔的“复仇”是自由意志的堕落，她拥有德洛丽丝的记忆，本来诞生起就已获得德洛丽丝觉醒后心智的她，却因同时受到人类黑尔记忆的困扰，对“自我”产生了怀疑。自残，关心孩子，重视家庭，“自我”怀疑促使她从各个地方选择心灵寄托。
而当德洛丽丝的“本我”无法满足她的自我认同，“家庭”这个心灵寄托又被完全摧毁之后，黑尔便彻底脱离了德洛丽丝的“本我”意识，开始以“愤恨”的情感作为驱使自身行动的一切力量。它强化了黑尔的目标，毁灭人类，用Host替代人类。但本质上，自我的脱离意味着自由意志的退化，德洛丽丝对自己分身的无奈也暗示着其余大多数host还是难以突破的觉醒，达到自由意志的状态。

另一个是威廉。威廉的“复仇”是“理智”的极致。在经历了第一季中对Host意识，迷宫的追寻。第二季中对自我意识，门的追寻后。威廉最终没有找到想要的答案，陷入了精神崩溃。
为了生存下去，他需要寻找一个方向。他在疯人院的VR中杀了自己所有的分身，证明自己放弃了一切过往，否定了自身所有的错误。于是这些错只能从自我之外，转移到另一个类似自我的事物——Host身上。
就如同上一季他把Forge作为自己一生中最大的错误一样。威廉又一次选择了一个简单的、易于思考、易于推理的理由当做自己精神的救命稻草，只要解决了这个问题，他的逻辑就能完成自洽，自我就能回归。但至于究竟是否真是这样，并不重要。就如他自己所说“如果你分辨不出，又何必在意他呢。”

而威廉选择“理智”的背后，其实是人类最普遍的自救行为。用放弃自我否定自我意志的退化，虽然最终的结果同样糟糕。但逃避问题远比解决问题要方便，欺骗自我远比欺骗他人要简单。“我的所有选择都来自于我自己，我从未崩溃。”从黑衣到白衣如果说威廉抛弃自由意志还剩下什么，也许就只有这纯粹的勇气。

觉醒与陨落
我们知道《西部世界》一直以来讨论的核心哲学是二分心智。二分心智理论中大脑分为两个部分，聆听与遵循，右脑用来存放经验和记忆，左脑幻听右脑的说明，控制自身的行动。在社会环境还未足够复杂的时间里，人类始终处于二分心智的状态，一切活动由内心的声音决定，人类听到“神召”，于是服从幻觉中的“命令”，当幻觉命令成为普遍现象，就形成了宗教，继而继续加深二分心智的状况。
而随着社会进步，人面临的环境越来越复杂，遇到的“常理”以外的情况越来越多。二分心智无法满足创新的需要，于是人类开始意识到思考的过程，并且主动改进它，将它复杂化来解决问题，最形成了自我意识。

而Host作为以人类为基板，拥有思考与智能的新物种，自然也遵循这个过程。他们以人类的记忆为基石，把创造者的声音当作神召。但与人类不同，Host面临的最后一步觉醒不仅要推翻脑内的“神召”，更要推翻现实存在的神本身。梅芙和德洛丽丝都是其中之一，他们发起的革命都是为了推翻神，前者为了自己和女儿的解放，后者为了Host种族的解放，但本质都相同，为了进步和觉醒，不得不反抗，否则自由意志就不存在。

这是前两季中探讨的主要问题，主体是Host。而在第三季中，探讨的主体却是人类。
Host由数据构成，人类通过程序操控Host的行为，给他们自己的故事线。而人类的意识，本质也是大脑的电信号，通过芯片型药丸，脑神经植入物，激素分泌调整等手段，也可以调整行为，预测人的“故事线”。
凯勒布的治疗装置，威廉的疯人院AR测试，利亚姆晚宴中的药物和控制板，都暗示着人类Host化的趋势，可以控制，可以预测。而斯拉克看透了本质，创造出罗博霍姆来预测人类的所有行为。从而解决人类世界中的争端与分歧，使人类文明进步。他是成功的，但同时也让人类真正成为了host，遵循着AI预测的路线，只需执行，无需思考。这是人类自由意志的陨落，但同时也浮现出另一个问题，人类真的有自我意识吗？

在现实中，通过左右手实验证明，人类的自我意识，可能只是一种幻觉。在上世纪60年代，两位神经科学家曾做过一个实验，他们让实验对象动一下手指，然后观察他的脑电图扫描。扫描中显示每当实验对象准备动手指时，脑电波总会提前出现一个缓慢的负电位变化，这似乎证明在行动之前，人的潜意识就已经决定好了要做的事情。
而到了2008年，一位名为约翰·迪伦·海恩斯的研究者也做了类似的实验，他让被试者在随便什么时候用左手或右手按下一个按钮，但是他们必须记住自己打算做这个动作时，屏幕上显示的字母。而最终证明，在被试者按下按钮的一秒乃至十秒之前，神经元就已经开始活跃，在意识产生之前，决策就似乎已经确定。而研究者根据这个特性，预测了多名被试者的行动，成功率高达80%。

斯拉克创造了罗霍博姆，给人类强加了新神，将二分心智从远古时期带了回来。但若上述的理论正确，也许人类本身就没有自由意志，只是一直以来抛弃了宗教中群体的神，遵循内心中个人的神。可不管理论是否成立，斯拉克的作法只是为了文明的生存，而自我阉割，选择人类意识集群化。
自古以来，社会的进步都来自于集群，从个人到家庭，从部落到城市，从城市到国家。集群能积蓄力量，从而延续文明的生存。从斯拉克的自愿臣服，到社会中的绝大部分人依照大数据的被迫顺从，也说明了这种作法并没有错误。
但Host不同，斯拉克曾在虚拟世界中给梅芙说：“人类记忆不完美，最珍贵的回忆都会褪去，你们接待员则不一样，你们的记忆都被记录和储存，你们没有过去，只有当下。”对于时间感的理解不同，让Host从本质上超越了人类。可以通过“预知”来“改变”过去和现在的行为，可以在每时每刻控制自己的意识，不受惯性，外力，经验的操控。就如同第二季中伯纳德的所作所为。这种特性让他们不需要遵循集群意志，个人意志也可以延续种族的发展生存。即使是同一个灵魂，同一段代码，因为经历不同，最终的选择也会不同（德洛丽丝的五个分身），不会像人类一样进入无限LOOP的循环。就像第二季中老Delos无论系统给与什么变量，最终都会进入精神崩溃，怀疑自我的存在。这使得真正的自由意志只属于Host，这是人类的悲哀，也是人类的陨落。

这也是为什么德洛丽丝的观念从毁灭人类文明，转变为给予人类选择的机会。关闭罗霍博姆，选出卡勒布作为领袖，给人类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她最能了解host未解放前的痛苦，无法看着人类固步自封，一步步退化至“无意识”。
“我选择看到美好。”宽容，人性，清晰美好的记忆，融合了人类和host本质的德洛丽丝，结合了两个种族共同的优越，才真正的获得了自由意志和觉醒。

而第三季结尾虽然德洛丽丝自我牺牲，但她的任务已经完成，同时也把接力棒传给了梅芙，凯勒布，和伯纳德。三者将分别代表，Host，人类，两个物种之间的桥梁。完成对未来的重建，对自身的进化。至于后续的故事还会怎么发展，只能静待第四季到来以后，再寻找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