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蒂玛”号全速向北航行了三天,船上的警报才解除。之后船长室发出通告一周后到达博莱德港,也就是此行中最大中转港口。
随着日子临近,日子安稳的古氏儿又开始发梦。他又开始把自己幻想成某部冒险电影的男主角——在躲过重重危机之后将那封绝密信交到神秘人手中,然后他的手被对方紧紧握住:“同志,你辛苦了!”
可到底崇高的目标是什么?古氏儿当然打听不出来,水手们对古氏儿的问题讳莫如深。而且距离港口越近,建三那个水手头子对古氏儿的态度就越差劲,这时罗蒙又常常躲着古氏儿,船长室的门常闭着,这叫古氏儿心中生出一种孤寂感,仿佛自己是局外人。
就在他觉察出一些冰冷的味道时,货轮距离港口只剩下一天的行程。这天早上建三把古氏儿叫醒,并用一种得意的口吻对他说道:“小狗崽子,从现在开始你不能吃一丁点东西,直到你上岸为止。”
于是整整一个上午建三只给古氏儿喝水,并催他赶紧上厕所把肠子里的东西清干净。
“以船长,以及,那位你最最尊敬的船医罗蒙先生赋予我的权力。”建三趾高气昂地说。
中午饭当然没有给古氏儿吃,古氏儿饿得肚子直叫,而好不容易挨到下午,建三把他带去船医室,罗蒙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
见到好久没有碰面的罗蒙,古氏儿有一肚子的委屈话想和他说。只是罗蒙现在也是一脸寒霜,他看着古氏儿就像之前看着那些生病的水手一样:“把裤子脱了,趴在床上。”
古氏儿心里觉得别扭,可还是乖乖照做。罗蒙向建三询问古氏儿上午的饮食及排便情况,建三很得意地说古氏儿上午什么都没吃,罗蒙表情复杂地看了古氏儿一眼,对建三说道:“你先出去吧,我要给他灌肠。”
古氏儿咬牙忍受着,他把脸别过去,连一眼都不想看罗蒙,他觉得自己受到了背叛。
灌肠完毕之后,罗蒙又给古氏儿打上点滴:“是葡萄糖,虽然不能让你吃东西,但不能让你饿得一点力气都没有。”
古氏儿这才发怒道:“你们又想要怎么折磨我!来啊!来吧!我现在什么都不怕了!反正我只是船上的一条蛆虫,我什么都想错了。来吧!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把我也弄得和那些被关在笼子里的狗一样!我知道的!我知道!”
罗蒙一惊道:“你到底在说什么?是谁和你说要把你做成,那个样子的?”
古氏儿咬着牙:“难道不是嘛!建三和我说你是个黑医的时候我还不信。原来你和他一样,一样都是恶魔,不,你更过分!更让我恶心!”
罗蒙气得浑身直抖:“我不知道你对我有什么误解,我也不想对你解释什么,毕竟我的确和他们在同一条船上,是啊,这条船上就他妈的没有一个清白的人。”
“呵,”罗蒙无力一笑,“你是清白的,所以不能让你陷得太深,不然就回不了头,也无处可回。”说到这里他有些神伤。
古氏儿听出这是那篇所谓 “誓言”中的一句话,不禁有些好奇起来:“你们那个什么崇高的目标是真的吗?”
“你也看到狮子港的那件事了?”古氏儿点头,“建三他不应该让你看到的。”罗蒙叹了一口气,“这些事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罗蒙很勉强地点点头:“可那,唉,你知道钢铁共和国吗?”古氏儿表示自己也曾问过船长同样的问题。
“那么我们那个崇高的目标,就是船长一人发的白日梦罢了。”
古氏儿还是觉得不甘心,他刨根问底的劲上来了,可罗蒙说什么也不愿意告诉他。于是古氏儿只好让步:“那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证明我曾在这条船上待过。”古氏儿又想了想,“这些东西让我感到自己还有希望。”
这话让罗蒙不由得想到也许当年亚丁船长写下它们的时候,心中也是充满希望的吧?他苦笑着将船歌与誓言一句一句念出来,十岁的古氏儿记得非常快,两三遍之后就能背诵下来。在此过程中,罗蒙的心情也逐渐转好,脸上也不像之前那么阴郁,直到有人重重地敲了几下门。
“船长让我来问一问,你的手术做好了没有!”是建三那把让人无比厌烦的声线。
罗蒙听到提醒后整个人都呆住了,那些刚在他眼中闪烁起的光忽然就灭去了不少,他看了看门又看了看古氏儿:“时间到了,古氏儿,履行你的承诺吧。”
古氏儿很快就知道了船长是怎样确保他下船之后能乖乖地把密信送去接头人手上,也知道了为什么在此之前建三要饿他一天,罗蒙要帮他灌肠——他们把密信塞进了古氏儿的直肠里。
准确的说,那是一枚特制的蜡丸:它的表面涂有一层药物,当罗蒙将它塞进古氏儿肛门后,在药物的作用下蜡丸会和古氏儿的直肠壁发生黏连。接头人手上有解开黏连的药栓,到时候古氏儿只要把栓剂往自己肛门里一塞,蜡丸就会自然脱落,可在这之前它是绝不会从古氏儿的直肠里自己跑出来的。
这个蜡丸本来是要被封进猴子阿万体内。因为肛门被堵,猴子会想尽一切办法找到那个有解药的人解脱痛苦:“它的尺寸是按照猴子的生理结构制作的,能刚好卡在猴子的直肠里,虽然不会立刻要它的命但会让它感觉非常难受。不过这个尺寸对于人类的直肠道来说是偏小的,所以你没有经过特殊训练也能顺利塞进去而不影响你的一般行动。但是注意,在蜡丸还没出来之前千万不要吃东西,也不要试图自己去把它取出来,因为它虽然尺寸不大,但还是能够部分堵塞直肠,到时候排不出便是很难受的。如果没有解除栓剂的话,除非用外科手段是无法取出的。”罗蒙一边讲这话的时候,一边在收拾着医疗工具,他注视着面前的托盘没有看古氏儿一眼。
“万一接头的那个人死了,或者是他的药剂丢了的话,我该怎么办。”古氏儿感到自己的肛门周围火辣辣的疼,虽然罗蒙一再向他强调这个蜡丸不会引起古氏儿身体上的不适,可古氏儿还是觉得自己肚子里硌得慌,像便秘了,于是本能地一直朝下用力。
古氏儿被带去见船长,一起来的还有建三,船长问罗蒙准备的怎么样了,罗蒙表示很顺利:“他的身体惊人的结实。”
古氏儿面无表情地站着,看着这群成年人谈论自己,忽然觉得很可笑,觉得之前自己的激动、幻想都是狗屁。
“船长,罗蒙说您的事业只是一场白日梦。”古氏儿毫无征兆地说了一句。
罗蒙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吃惊地看着古氏儿,亚丁船长皱起眉看向罗蒙,当场只有建三似乎忍不住要笑的样子。
“白日梦。”一阵沉默之后,船长叹了一口气,“你真的是这么认为的吗,罗蒙?”
船长无力地挥手,让建三带着古氏儿出去:“从现在开始,你要照顾好他,明天记得把帽子给他戴上。”
建三在关上门之后故意又在门外磨蹭了一会,古氏儿听到了从门里传出的咆哮声——那是船长在用一种古氏儿听不懂的话训斥罗蒙。建三得意地笑了,他带着古氏儿往宿舍区走,一边破天荒地揉了揉古氏儿的头发:“干的好,小狗崽子,干的太好了。”
一瞬间,古氏儿感觉自己被建三利用了。然而古氏儿心中并没有产生任何不适的感觉,相反他也感到了某种奇妙的快感。
很多年以后,古氏儿把这段经历说给他老师听,他的老师白先生是这样告诉他的:“我们往往只能伤害到那些真心对待我们的人。”然而此时的古氏儿是不懂这个道理的,现在他的内心充满了因这种无聊复仇而带来的简单快感。
回到宿舍之后古氏儿询问建三船长提到的那顶帽子是怎么回事,建三板起脸:“明天自然会给你,你多问个屁。”然后摔门而去。
古氏儿颓坐在宿舍里,水手们干着各自的事情,大家都不说话,唯有窗外的海面一点点暗下去。古氏儿问他们:“博莱德港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四个水手中只有一个回答他:“挺大的一个港口,但是其实和别的港口也没什么区别。”他们虽然是海上居民,有时候一天也能够往返好几个港口,可是水手的身份限制了他们的行动,他们也不受陆上居民的欢迎。
“很大啊,博莱德是C国的主要港口,战争时期还做过军港。C国也没有被入侵过本土,算是发展得很好的城市了。”
“那比起大都会呢?”古氏儿对“大”这个形容词还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只能用自己知道的参照物来做比较。
“肯定是‘大都会’更大了。”这个水手耐心很好,“战火没有烧到那个海外孤岛,所以那儿最太平,战后大家都想去那里捞生活。”
古氏儿想自己的父亲就是去“捞生活” 那批人里的一员吧。
于是伴随着对“博莱德港”的幻想以及对未来命运的不安和一阵阵袭来的饥饿感,古氏儿艰难地进入了梦乡。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可以看到陆地了!”甲板上的水手都欢呼起来,他们扒住船舷挥动起自己的帽子,像见到了久别重逢的情人。
古氏儿依旧被软禁在宿舍中,他也看到了远方的地平线,起伏的地势和层叠的山峦随着货轮沿着海岸线的航行而从舷窗里逐次显现——又过了一会,海岸上终于出现了人类活动的迹象,那是些沿海的村落和小城镇。古氏儿依稀能够看到那些出海打渔的渔船在近海海面上摇来晃去,它们大多三五只围在一起共用一片渔区,很快就被货轮甩在了后面。
船长把建三和古氏儿叫到了船长室:“还有一小时就要入港,你们去做准备吧。”
半小时后,“蒂玛”号拉响三声汽笛并逐渐减速向港口靠近,甲板上的水手向港口打起旗语与灯语,港口上对应的探照灯也闪烁起来:三号位置可以停靠。
货轮入港之后,大副下船和港口工作人员进行交接,并有派驻港口的检察官上船对货物进行抽检,在这个过程当中古氏儿一直躲在水手宿舍里面。
“人可真多。”博莱德是C国的重要港口,透过舷窗古氏儿看到港口里人头攒动,车辆船只来往如梭。看护的水手作了一个不要说话的手势,他示意检查官正在船上,古氏儿只要在这里安心等待下一步命令即可。过了一会建三推门进来,向那水手使了一个眼色,水手跟着他出去,只留古氏儿一个人在宿舍里面。
不知为什么这次的例行检查有了新要求,登船的检察官让二副集合所有货轮上的工作人员,并要按花名册点名。准备集合这个过程用了半小时,点名又用了半小时,有点不耐烦的二副问检察官:“是所有到港船只都要进行这样的检查,还是仅仅针对‘蒂玛’号?”
检察官只含混的说了一句是上面的要求:“为什么花名册上有人没有来这里集合?”二副回答他说由于在航行过程中遇到了暴风雨,多名船员不幸罹难,而更改花名册需要经货轮所属集团和集团注册所在地政府的批准。
他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这话的,这引起了水手们的不满。二副是老与这些港口小吏打交道的,他忙赔笑道:“现在只有船医出具的死亡证明。”并让罗蒙去取台账来。台账上面罗蒙记录的都很清楚,检察官又仔细询问了尸体的去向,才肯罢休。
程序性交接完毕,港口开始将货物逐次卸下“蒂玛”号,在这个时间段里水手们可以下船活动,古氏儿就要乘着这个机会偷溜下船去。
和在爪哇时相同,之前上船检查的检察官中有一人站在卸货跳板处,另一人则站在弦梯旁监督。这时要下船的船员从甲板上一拥而下,众人在狭窄的弦梯上打闹成一团。那检察官只是向后退了几步,冷眼看着他们。当人群开始拥挤推搡着走下舷梯的时候,检察官突然大声呵斥道:“穿蓝色上衣!理平头的家伙,你给我过来!”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人理他,检察官果断掏出了枪,“我再重复一遍!那个穿蓝色上衣,理平头的家伙!出来!”人群安静下来,大家看着检察官,检察官全然无视其他人,端着手枪一步跨进人群中,将那个他所指定的人给拉了出来。
“姓名!职务!员工编号!”检察官的举动吸引了几个混在港口人流中的便衣警察的注意。
那个穿蓝色上衣,身材矮小的男人被吓得不轻,他浑身颤抖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是......”水手中有一个人想要出声替这个男人解围,却被检察官打断:“我问你了吗!所有人都闭嘴!在原地别动!”那个水手捏了捏拳头,狠狠瞪了检察官一眼。
“我叫罗伯特,是船上的水手,员工编号是ZK11775。”
检察官怒道:“不!你不是罗伯特!我刚才在甲板点名的时候见到的罗伯特不是你!你到底是谁!”在检察官的一番威吓下,那个男人终于交代出他是躲在船上的偷渡客。检察官叫来了自己的同事要带他离开,然而这名偷渡客是之前想为他辩解的那名水手的表弟,正是他安排自己的表弟搭上的“蒂玛号”。
他们都是跑遍了大海的男人,都知道C国对待偷渡客是什么样的态度。
水手们围挤上来不让检察官把人带走,检察官不断以开枪作威胁要求他们把道路让出来,这下更激起了水手们的不忿,又加上这个检察官之前在船上出言不逊,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导致两边发生了肢体上的冲突。这时在一边看热闹的秘密警察也亮明了身份,为了阻止事态的继续发展,他们开始在外围对水手进行控制,而当一切都平息下来的时候,现场警察包括便衣已经来了十五人,港口工作人员也来了好几个。包括带头闹事的那个水手在内警察一共被逮捕了二十人,谎称是罗伯特的偷渡客自然也被带走了。
那个叫做乔的水手一边被押上警车一边还嘴硬道:“老子在里面待不了两个小时!我们公司很快就会把老子捞出来!你们这帮龟孙子就等着收律师信吧!我要投诉你们!投诉你们!”押他上车的检察官一脸冷笑,大概正盘算着回到办公室后要怎么请这个乔吃一顿“全餐”。
在船长室里,亚丁船长和大副弗拉基米尔听取了瞭望哨的情况汇报,他们同时意识到事情终于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他们被针对了,至少被C国政府针对了。
亚丁船长站起来,来回踱了两圈:“我现在只希望信能够顺利地送到他们手上。”
弗拉基米尔说道:“与其担心他们,不如多考虑下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吧。”他顿了顿,“要回‘基地’去躲一阵子吗?”
亚丁否定了他的建议:“这只会招致‘基地’的暴露,我们不能冒这样的风险。”
此时古氏儿已趁着混乱的局面偷偷溜下船,随后建三也装作若无其事地下了船。古氏儿被建三要求于下午三点的时候在港口西侧一公里外的集市上碰头。古氏儿遵照嘱咐顺着港口上的人流往外走,并尽量避开那些明岗暗哨。
集市里人来人往,商贩们大声吆喝着兜售自己的商品。古氏儿的视线被一个戴面纱露肚脐的异国女人吸引过去,她正向几个水手推销自己的小玩意——是些精巧的玩具:比如这会她手里正拿着一只金属做的小狗,另一只手按下遥控器上的按钮,小狗就会摇头摆尾汪汪叫唤。
一个水手对这个玩具有点兴趣,他拿过遥控器来试了试:“这个能隔开多远操纵它?”
水手把遥控器拿到稍远一点的位置并摁下开关,小狗动也不动,随后这水手轻蔑地笑道:“我见过最好的也就只能隔开二十公分。”随后他抛下遥控器和朋友扬长而去。
古氏儿没有见过这样的玩具:按钮和金属小狗之间竟然不用电线连接就能遥控,真是太神奇了!就在他聚精会神地盯着金属小狗看得入神时,几个混在人群中的孩子正悄悄向古氏儿靠拢,眼看还有几步就要把他围住。
这时古氏儿觉得有人拍了一下自己肩膀,回头去看原来是建三。建三的出现让那些盯在古氏儿身上的视线立刻转向了别处——古氏儿浑然不觉这些变化,只痴问一句:“乔他们会怎么样?”
建三抽了抽鼻子没回答他,只做了个“跟我来”的手势让他跟上。两个人一前一后在人群里钻来钻去,终于通过一条不起眼的小巷离开了集市。这时古氏儿已经辨不清东南西北,他只记得和建三一道穿过一片民宅,又顺着一条铺石板的马路朝上爬了一会坡,最后在一个三岔路口处停下,已经是傍晚了。
建三指指路对面的一家酒馆:“你在外面转一圈再进来找我。”古氏儿被一个人晾在马路上有些不知所措,说是让他随便走一圈可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这时建三又返回来往古氏儿手里塞了一样东西,“你还是别乱跑了,吃完这颗糖你就进来。”古氏儿的手里多了一块玻璃纸包装的硬糖。
目送建三走进酒馆,古氏儿纠结着要不要把这粒糖吃掉,因为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过糖果这样东西了。好几次他都忍不住要撕开玻璃纸,可最终他还是忍住了,因为罗蒙关照过在蜡丸被取出来之前他不能吃任何东西。“还是留着以后再吃吧。”古氏儿把糖深深塞进口袋放好又郑重地扣上扣子。这条街上行人很少,只有几个神色匆匆的水手出现,他们也是奔着这家酒馆来的。
古氏儿估摸着自己等的时间已经足够长,他惴惴地走进酒馆里,刚一进门一股热气混着酒肉的香味烘到他脸上,让他觉得一阵迷糊。和外面的街道相比,酒馆里面可热闹多了,唱机里放着欢快的曲子,水手们在桌边放肆地大笑大闹着——这是一家专门服务海员的酒馆。
在古氏儿左顾右盼的时候,一个女服务生走过来轻轻掐了一下他的小脸蛋儿,古氏儿的脸一下涨得通红,她笑着指了指角落里一张小圆桌,建三正一个人坐在那吃东西。绕过几张桌子和桌子边的酒客,古氏儿好不容易坐下,之前那个女服务生立刻揶揄起建三来:“你儿子?”
建三伸手打了一下女服务生的屁股:“你不就是吗?”女服务生尖叫一声躲开,笑着走了。
建三这才把头转回来:“这里的东西你随便吃。”小圆桌上摆了不少东西:大块的碳烤带皮猪肉、吃了一半的肥鸡、堆在盘子里的油炸薯条洋葱圈、面包块和蔬菜沙拉。古氏儿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吃,光闻味儿他就觉得自己已经很饿了。
“吃吧,”建三说道,“罗蒙一定和你说了不要吃东西,但是你不能老听他的。这事很快就能结束了,你现在吃没问题的,吃吧。”古氏儿才放开胆子抓起面包和肉来啃,直吃到满嘴流油心满意足为止。
建三靠在椅子上眯眼看他吃东西,一边抽着烟:“说实在的,我也不想对你那么刻薄,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在船上的人多少有些不正常。”古氏儿不知道他这算是在道歉还是什么。
“其实罗蒙那句话说的很对,那条船上就没有个清白的人。”昨天建三果然是在门外偷听了,“我、船长、罗蒙、大副二副,还有那个死鬼小莫,哪个手上不是沾过血的?现在你能脱身是件好事,不用跟着我们再在海上漂泊,那实在不是人过的日子。”
“到了岸上我才感觉自己清醒些,”他兀自摇摇头,“之前对你实在太坏了,这的确是不太好的。可你要知道,在那条船上我的权力、地位,全是因为那只猴子来的,它突然一死,你叫我,唉。”建三的话渐渐说不下去,古氏儿也听明白了。
“多吃点。”古氏儿想,他如今请自己吃这一顿饭,大概是为了要赔罪吧。
建三稳定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接下来的路我不能陪你一起走,你得一个人去那。”随后将到接头地点的路线告诉给他,建三看看墙上的挂钟,“再过一刻钟你就出发,不然没法在午夜之前到达。你要记清楚我在船上教给你的东西,你要在黑夜中保护好自己,明白吗?”建三看着古氏儿,古氏儿郑重地点了点头。
时间到了,两人一道走出酒馆:“你就顺着这条路走,之后的路你都记住了吗?”古氏儿在心里又想了一遍:“记住了。”
建三从口袋里取出那顶小小的水手帽,这就是之前他给阿万带过的,也是船长亚丁嘱咐过要让古氏儿戴上的那顶帽子。
建三迟疑了一会:“这是阿万那个家伙,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样东西。”他的眼睛里泛着泪花,“你把他留给我好不好?”
“之所以要给阿万戴这个,是因为它归根到底只是一个不会说人话的动物,这是它作为信使的标记。可你是人,你是会说话的,你可以向他们解释清楚的。留给我好吗?”他看着古氏儿,眼眶里带着泪,连下巴都开始抖起来了。
那个曾经无比残暴的男人在傍晚的路灯下展现出来他深具感性的一面,是啊,他是深爱着那只猴子的。
古氏儿看看建三手里的那顶帽子,又看看建三,泪水终于从他的眼眶中涌出来滑过脸颊——古氏儿把手伸过去,但他并没有去拿帽子而是把它按回到了建三的掌中:“留着它吧,你比我需要它。”
建三喜出望外,他不断说着谢谢,并将帽子小心叠好放进上衣内衬的口袋里:“如果有缘再见的话,我一定会好好再请你吃一顿的。”
古氏儿内心无比舒畅,他忽然觉得自己在“蒂玛”号上的一切事情全部了结并最终画下了一个令人愉悦的句号。他笑着向建三鞠躬:“感谢你在船上的照顾。”建三摸了摸他的头:“你也很顽强。”
古氏儿顺着马路走下去,拐过两个弯消失在黑夜中。建三一直等到自己看不到他了才从那盏路灯下离开,当他经过一个垃圾桶的时候,顺手从口袋里掏出那顶小帽丢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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