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尔曼小心翼翼地走在昏暗的楼道里。这是纽伯里波特的一幢老旧公寓,狭长阴暗的楼道中,两个时不时闪烁几下的日光灯提供了全部的照明。楼道两侧是一扇扇的房门,从它们之间的距离来看,后面房间也应该都狭小的要命——这里活像一所监狱。
吉尔曼停在一扇门前,敲了敲门,虽然他用的力道并不大,但敲门声在这楼道中却显得异常刺耳。
嘎吱一声,门被打开了一道缝隙,后面是一张老头的脸。
“吉尔曼?这是什么鬼名字。”老头露出厌恶的表情,“那么你有什么事吗,吉尔曼先生?”
阴暗的楼道给老头的脸罩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使他的五官模糊不清,不过他满脸的皱纹和微微向外突出的双眼却隐约可见。吉尔曼从挎包里小心翼翼地翻出一个拳头大小的金质雕像,递到老头面前。
“推销东西吗?我没有兴趣,去别人家试试吧。”老头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一边说着一边要把门关上。
“等等!”吉尔曼用左脚掩住了房门,赶忙说道,“不是推销,我想请您看看这个东西!”
老头皱了皱眉头,向前稍微探出身子看了一眼雕像,突然睁大双眼,先是盯着金质塑像,继而目光上移到吉尔曼的脸上。
“你从哪儿弄来的?”老头惊讶的语气中略带兴奋地问道。
“从一家旧货商店收来的,我比较喜欢收藏这种旧玩意儿。”
“旧玩意儿?”老头有点不高兴。这次他完全伸出他的脑袋,在楼道里左右张望。吉尔曼发现老头的脑袋长得有些怪异,后脑突出,额头却扁平宽大。
“进来说吧。”老头打开房门,一侧身,把吉尔曼让进了屋中。
正如吉尔曼自己之前的推测,这是一间狭小的、脏乱不堪的房间:房门的右侧是一间狭窄的卫生间;往里走几步就到了客厅兼卧室的地方,一个破旧的单人沙发放在窗户旁,一张单人床则贴在另一侧的墙边,上面的床单已经发黄;一台体积巨大的显像管电视摆在墙角,上面已经落满了灰尘,看样子已经很久没有使用了;电视旁的房门连接着厨房,老头此时正在厨房里准备些东西。
“茶还是咖啡?”老头站在厨房里,背对着吉尔曼问道。
“那就茶吧。”吉尔曼站在房间中央,有些手足无措地握着挎包的背带。
“坐吧,别这么站着,坐那把椅子就行。”老头端着一杯茶和一瓶啤酒走进房间,用下巴指了指床边的一个椅子,对吉尔曼说道,“你的茶,凑合喝吧,不知道这茶叶已经放了多长时间了,不过应该死不了人。”
吉尔曼坐在嘎吱作响的椅子上,抿了一口老头递给他的茶,一股刺鼻的味道从口腔冲上了他的大脑,让他差点打了个冷颤。他低头看了看这杯泛着绿色的茶水,决定不再喝一口。
“那么,”老头拿着他的啤酒,一屁股窝在了沙发里,“让我看看你的那个雕像吧。”
吉尔曼把雕像从包里拿了出来,交给了老头。老头又喝了一口啤酒后,把酒瓶放在地上,接过雕像看了起来。在吉尔曼看来,老头的视力好像不太好,因为他几乎把雕像贴在了自己的眼睛上,仔细地看着每一处的细节。现在吉尔曼可以好好观察一下这老头的长相了——首先是怪异形状的脑袋上没有一根头发;那两只眼睛确实向外突出着,“可能他是严重的近视眼吧”,吉尔曼心想;老头的鼻子扁平宽大,仿佛一个肉瘤贴在脸上;他的嘴唇也十分厚实,向外突出,下巴却往回缩着,活像一条鱼的嘴;即使已经是接近黄昏,橘黄色的阳光照在老头的脸上,依旧掩盖不了他那灰色的皮肤。“被从海里捞出来的人鱼也不过如此。”吉尔曼心想,随即意识到了自己心中无礼的声音,有些羞愧地将视线从老头的脸上转移到那尊金质雕像上。
这确实是一件难得的艺术品,即使这尊小雕像到他的手里已经有将近半年的时间,但是在这期间他每天仍然都会仔细端详它,抚摸它。这是一尊做工极为精细的雕像,是在一整块金子上雕刻而成的,每一刀的力度都恰到好处,使这尊雕像无论在任何角度和光线下都能散发着迷人的光泽与质感。这块金子也是无比纯净,没有任何杂质,即使已经过了千年——这是把雕像卖给他的杂货店老板说的,表面也没有任何被氧化的迹象,看上去就像刚刚打磨出来的一样。
然而真正让吉尔曼感到诧异和不解的,是这个雕塑的形象,那是一个诡异又有些令人不安的东西:雕塑的底座是一个长方体,上面用吉尔曼没有见过的文字刻着一些细小的文字;在底座之上是一个肥胖的人形生物,它全身没有一根毛发,硕大的脑袋上,长着许多类似触须一样的东西,两只像人手一样的爪子放在膝盖上,背后有着一对翅膀,只不过这对翅膀异常的小,与身体完全不成比例。吉尔曼曾经询问杂货店老板,这雕塑的形象是什么,然而店主对此也是一头雾水,只表示这是在他年轻的时候用两美元从一个在鱼罐头厂工作的工人那里收来的,那个工人极力向他推销这个雕塑,还说这是从远古文明流传下来的宝贵文物,时间久远到地球刚刚形成的年代。
“不过是一些想要多骗些钱的小儿科罢了。”老板最后用鄙夷的语气收尾。
这时,老头终于将雕像从他的眼前放下,转而看着吉尔曼。吉尔曼发现老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眼睛放出奇异的光芒,把吉尔曼吓了一跳。
“那么,你是从哪里得到这尊雕像的呢?”没等吉尔曼开口,老头率先发问,说这话的时候,老头重新靠回沙发里,手上还在缓缓抚摸着雕像。
“是一间杂货店,我经常去那里淘换一些旧东西,慢慢地就和店长熟悉了。他把这东西推荐给我的。”吉尔曼回答道。
“那个店长,是不是长了一张很长的脸,带着一副金丝眼镜,还总是穿着一件带花纹的黑色马甲?”
“是的先生,您认识他?”吉尔曼有些惊讶,老头对店长的描述毫无偏差。
“都过了这么长时间,这混蛋居然还这副打扮。”老头嘟囔着,稍微停顿了几秒,接着问道,“你花多少钱买的?”边说边摇了摇手上的雕像。
“一千美元,”吉尔曼回答,“虽然不便宜,但是这做工和用料确实值这价格。”
“该死的!一千美元?”老头听到吉尔曼的回答,突然愤怒地喊道,要不是他腿脚不利索,应该会直接从沙发上跳起来,“我当时对他费尽口舌,那杂种才花了两美元就把它从我手上买走了!现在卖给你一千美元,真是个没良心的混蛋!”老头继续骂道。
“这么说您当年在鱼罐头厂工作?”等老头骂完,吉尔曼问道。
“没错,鱼罐头厂,这可真是讽刺啊。”老头一脸苦笑,“你知道他们怎么处理那些鱼的吗?他们先把那些鱼放到一个大水池里,然后捞上来扔到传送带上,在传送带的一头会有一个人专门负责杀这些鱼,用一个像断头台一样的东西,一下就把鱼的脑袋切下来。接着把鱼身子扔到另一个传送带上,做成罐头。我就是那个杀鱼的人。
“我杀鱼的技术可好了,不会切到手不说——总是有一些蠢货会把自己的手指切掉,下次吃鱼罐头的时候你可要小心一点。我会把鱼头完美地切下来,不带一丁点儿鱼身上的鱼肉,也不留一丁点儿鱼头在剩下的鱼身上。就是这么咔嚓一下,完美的一条直线。”
老头还在回忆着过去,脸上慢慢浮现出些许自豪的神情。
“但是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现在老了,比以前虚弱得多,再也不能稳稳地拿住整条鱼,更别说完好地把鱼头切下来,我现在靠罐头厂的退休金过活。”
“你是要问这个雕像的来历来着吧?”老头从回忆中回过神来。
“这么说您以前还有其他这样的雕像吗?”听到老头的这句话,吉尔曼向前探出身子,急切地问道。
“有啊,多着呢。”老头看着吉尔曼的动作,坏笑了起来,“而且要比这个大得多,精致得多,最大的甚至像这楼房一样,直直插向天空。”
“当然不是,这小破房子怎么可能放得下那些东西,”老头有些鄙夷地说道,“是在我原来住的地方,那里可比这儿宽敞多了。”
“您能为我讲讲这个雕像的含义吗?上面的这个形象是什么,真的是来自某个远古文明吗?”吉尔曼就像一个小孩子一样,不停地发问。
“哦?你想知道?”老头那张本就怪异的脸上忽然咧开了一个更加诡异的大大微笑,看得吉尔曼后背发凉,他咽了口口水,点了点头。
“这确实是来自一个远古文明,这文明要比人类古老得多。”
“甚至可以追溯到地球的起源?”吉尔曼想起了杂货店老板的话,问道。
“没错,可以追溯到地球的起源。”看着吉尔曼倒吸了一口凉气,老头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只不过这不是普通的文明,而是来自当时地球的统治者,世界的神。”
“它叫什么来着?算了,我们就叫它旧日支配者吧,反正它已经成为历史了。旧日支配者诞生于深海之中,屹立于世界之上,掌管着陆地、天空和海洋,所有的生物都要服从它的支配,否则就会迎来毁灭。这些雕像,就是由当时的信徒们所铸造的,他们选用最纯净的黄金,将旧日支配者的形象镌刻其上,向它献祭贡品,以求得到它的庇佑。
“那古老文明的核心,就在如今的纽伯里波特,也就是现在咱们坐着的地方。当时这里还只是一座混沌的海岛,只有在特定的时候才会浮出海面,显露出黑色的泥沼和高大的山峰,那些信徒会随着岛屿一起出现,它们将雕像立于山峰之上,自己则俯身于山谷之中,日夜祈祷。它们会寻找各种祭品,比如整条的鲸鱼,把它开膛破肚,将献血淋于雕像之上,将肉体放在雕像之下,等待旧日支配者的享用。有时还会将自己奉献给旧日支配者。”
老头突然向前探出身子,死死地盯着吉尔曼,“是的,它们会献祭自己。”
老头看着吉尔曼的动作,笑得更欢了,露出了一排黄褐色的牙齿。
“旧日支配者的统治持续了亿万年,它的信徒也越来越多,遍布世界各地,到处都耸立着高大的雕像。直到有一天,旧日支配者陷入沉睡,信徒们为了唤醒它,疯狂地进行献祭,所有的生物杀光了,就杀同类,只希求得到它的回应。然而回应始终没有到来,最终这古老的文明也逐渐熄灭,化作传说随着这些雕像流传下来。”
讲完这个故事,老头又窝回沙发里,抚摸了几下手里的雕塑,将雕塑还给了吉尔曼,拿起啤酒喝了几口。
“您相信这个传说吗?”吉尔曼看着手中的雕像,许久才开口问道。
“你问我相信吗?这不是废话吗。我甚至相信旧日支配者现在已经苏醒,正等待着机会重新接管这个世界呢。怎么,你不信吗?”老头摇了摇手里的空瓶子。
“我是个无神论者,本身就没有信仰,所以肯定不会相信这种神话。”吉尔曼说道,“不过我对这个神话确实很感兴趣,回头可以通过一些渠道多了解一下这个文明,如果它真的存在并被记载下来的话。”
“呸。”老头向地板上吐了一口口水,“你应该相信的,小子,你应该相信。还有可别说自己是无神论者,这可真叫人笑掉大牙。”
“可是我确实是个无神论者,怎么,您不信吗?”被老头一番嘲笑之后,吉尔曼有些恼羞成怒。
“哈哈哈,臭小子脾气还不小。那我问你,你看电视吗?”老头笑了几声之后,用他突出的双眼盯着吉尔曼,问道。
“看啊,为什么不看,《露西的秘密》可是我最喜欢的节目,每天都不落。”
“那你就还是有信仰的。你崇拜什么,你就会成为什么。”
“您不看电视吗?”吉尔曼颇为不解,扭头看了看那台满是尘土的显像管电视,问道。
“我不看,”老头表情阴沉地说,“我可不想照顾那些小兔崽子。”
“对,听着,吉尔曼先生。”老头依旧紧紧盯着吉尔曼,“说实话,我现在对你还挺感兴趣的。我可以告诉你更多关于这个雕像和那古老文明的事情,保准能让你过足瘾。不过今天时间已经不早了,我想你应该回去了。对了,你从哪儿过来的?”
“那可真够远的,看来那个卖我东西的杂碎还没完全忘了我,能帮你找到我,还真要谢谢他。”
“管他是不是个好人,现在你确实该回去了。”说罢,老头站了起来,吉尔曼也跟着站了起来。
“不用急,小子,”老头又露出了他诡异的笑容。“如果你真的感兴趣的话,回家后把这个雕像放在一个显眼的地方,最好再给它放上些贡品什么的,你听了我刚才讲的,对吧。”
老头向吉尔曼伸出了右手,吉尔曼握了上去,宽大的手掌潮湿、冰冷,摸起来也滑溜溜的。
“对了,真是失礼,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正要踏出房门时,吉尔曼回头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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