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轻快的电流从迪恩脑后传来,随着身体因为电击不自觉的抖动,他一戳击破的梦境彻底消散。迪恩从宽大的双人床上坐了起来,伸手抚摸脑后因植入芯片而隆起的凸块,逐渐加强的酥麻感传遍全身,彻底消除了他的最后一丝睡意。
“迪恩先生,现在是上午六点二十分,这是您昨日所制定的定时闹钟程序。”
AI女声竭尽所能地温柔却仍然难以掩盖其本质的冰凉,毕竟它剥夺了人们赖床的权利,又怎能让人感受到亲和?
“关闭闹钟。”迪恩下达命令,脑后的酥麻感戛然而止。
迪恩下了床,走出卧室,而后走进了卫生间,AI已经提前为他的准备好了洗漱设备,只需要张开嘴便能全权交给极其处理,但他依然偏爱用牙刷自己来解决。可当他拿起自备的牙杯时,发现AI也提前为牙杯装好了水,明明昨天还需要自己拧开水龙头来着。
结束了洗漱后走出卫生间,再往前几步便是与厨房一体的客厅,他的洗漱时间被AI掐得正好,面包恰是时候地弹出机器,正是酥脆。
他坐在餐桌前,伸手抓起摆盘得充满公式般艺术的三明治咬下。在他的对面端坐着的一个仿生人,是通用的低智能机型,长着一幅流水线的模样。这样的仿生人只能够完成简单的指令动作,要说它的实际作用或许还比不上一旁负责料理的机械臂,更为高智的AI是技术的潘多拉魔盒,至今仍未被打开。
后脑处轻微的电流导出,直达迪恩大脑中下颞叶皮层的脑区,不可避免的眩晕感传来使他闭起眼稍作准备,而后再一次睁开双眼。
端坐在他对面的仿生人已经拥有了一副全新的面孔,这是他早已逝去的恋人。
“早安。”迪恩放下了三明治,这是他今天第一次露出笑容,下一次应该是他回家的时候。
真是遗憾,“维面”技术能改变的仅有视觉中的面容,而不能改变听觉中的人声,恋人所说的话仍是辨别度极高的机械合成音。但这样足够满足迪恩的需求,能够在早晨看到恋人的面容,他已经别无他求了。
他知道这是对自己的欺骗,但这又有何不可呢?自己对自己撒的谎永远不会被拆穿,更何况在他开发的系统之下,这个谎言显得尤为真实。在她活着的时候,迪恩总是对她终有一天要离去而心惊不已,但当她死了,迪恩却永远都能在早晨看到她最美的一面。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面容的感觉,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迪恩继续吃起他的三明治,在恋人的面前也放着相同的早餐,但她理所当然地没有任何进食的举措,仿生人是电动的产物,无法进行复杂的消化行动。
“外面的天气很不错,今天也能走路去上班,总算能给自己创造点运动量了。”
“这个机器做的鸡蛋三明治还不错,但还是没有你做的好。”
迪恩自顾自地说着,坐在他对面的恋人只是微笑着看着他,在人类眼中日复一日的日常在机器面前却是复杂到难以解开的工程,它们做不到一一地回答。但这没关系,只要看着她的脸就够了。
在人脑中的下颞叶皮层的这一区域内,几乎每一个神经元都在看到面孔时有很强的反应。就像是有的脑区专门管理我们的语言能力一样,这块脑区的神经元与面孔显示出的联系远远大于其余部分。当人看到面孔时,能够通过扩音的音响中细胞激烈的砰砰声,而人看到其他物体时,音响几乎没有声音。这就是在视觉神经系统中编码面孔的脑区,被称之为“面孔脑区”。
谁也不知道在人脑植入芯片普遍的今朝,这个发现投入实际的运用当中所诞生的“维面”系统,能够成为跨国科技公司“天堂”之中最为吸金的应用之一。“天堂”是当今世界独一无二的超级巨头公司。也许在过去对于现在这个时代的幻想是在宇宙中的乌托邦。但是事实并非如此,人类和宇宙的距离更远了,过去的悲观者幻想成为了现实,技术成功地控制了社会。
通过足够多的样本进行模拟与计算,数据库掌握了足够多人们在面对各种各样面孔时的脑区活动,从而通过内植芯片简单的电击刺激便能操控其自然反应。举例来说,迪恩在面对这款仿生人时操作刺激,再现了记忆之中恋人的容貌,从而取代了那张千篇一律的面容,这也是他研发“维面”系统的初衷,也是唯一的目的。
迪恩有一套极为严谨的作息,什么时候醒来,什么时候进食都有详细的规划,每到时间芯片都会给予他刺激提醒,身为一名科研者首先便要管理好自己的身体,才能进行高效的工作。但与这绝对效率背道而驰的是每天早晨的这两小时,他会暂时地放下一切,不去理会公司今日的企划,不去思考程序中可能的bug,只是和这个不可能回应他的人偶说着根本不需要回应的话。
在八点四十分时,他会准时地拉紧领带,走出公寓的房门,一边走向恰好停在他楼层处的电梯一边扣上西服外套的扣子,并向电梯中为他专门嘱咐AI暂且停留的同事打一声招呼。但他不会笑,他的嘴角只会为家中的那个人偶所上扬。
接着走出公寓门,上城区总是晴空万里,因为雨水对这块地区没有任何易处,便被彻底抹去了存在,迪恩会深深吸上一口调配好湿度的空气。此时同事会搭上早已停好的车辆,而迪恩则会开始他所坚持的步行上班,就像是他坚持用非自动牙刷刷牙一样,每个人总会多多少少偏爱一点过去的事物与行为。
居住在上城区者大多拥有体面的工作,得以支付“维面”系统高昂的费用从而体验到其投入商用中展现出真正的价值。视野所至的每个人都有着靓丽的容貌,即使是平凡的面容看着也会给人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愉悦感,人们都带着善意的笑容,相互夸赞着对方的面容。
这里在每个角落中都张贴着广告,有怀旧的纸质海报,但绝大多数都是全息投影与闪烁着的霓虹灯,在夜晚时候会更为壮观,生怕还有人不知道早已经普及全城的“维面”系统,全部都在宣扬着同一条广告语。
就如同化妆品一般包装自己,只需要向系统缴纳相应的费用,系统会根据你的需求刺激所有观测你面容者的面孔脑区,从而在他人的感官中塑造出你所期望的模样。在数以千万的样本支持下,只要你能提供足够的金钱,即使你没有修改你的面容,也能使其带给他人以愉悦的感受。
当观测到美丽的事物时人们便能感到愉悦,而通过“维面”系统你的面容使人感到愉悦,也就是说“维面”系统给予了使用者以美丽。人们总说美丽根据观测者的不同有不一样的标注,但在技术的支持下,犹如数千年前一统六国的秦王朝,美丽已经被包装成了可供售卖的商品。
这个系统给每个人以幸福,也让我得以逃避现实,这或许是属于自己最好的结局了,这真是一个最棒的系统。迪恩每天在上班途中都会这样想,在这个永远不会下雨的上街区,每个人都是这样一副幸福的模样。
在这前面会有一条马路,在这里需要等候二十余秒才能够通过,虽然AI为他安排过一次次不同的行程,但每一次都不可避免地要在这里进行等候。
这一次与他一同等候绿灯的是一名少女,摸约一米六的身高,身上穿着一身漆黑的连衣裙,半长的黑发绑着干练的马尾,肌肤白皙,长着一副姣好的面容。面容并不是关键,在“维面”之下就算是六十余岁的人也能拥有少女的容貌,吸引迪恩注意的是她缠绕在双目的一条白色丝带,在脑后扎着一个用于固定的蝴蝶结,右手拿着一把手杖敲击着平整的人行道。
她看不见吗?迪恩忍不住地猜测,她的这一身打扮确实是一副盲人的模样,但与其自己在脑中瞎想,不如直接问出口来更为实在。
少女的耳尖微动,像是在捕捉着什么,接着转头面向迪恩的前胸,后又意识到了什么才抬起头来面向了迪恩稍低下的脸。
“不好意思,是在找我吗?”她的声音倒是和她的面容相符,充满着知性与年轻。
看来自己的猜测是没有错的,这个少女确实看不见,她是通过声音的方向才确认自己的位置。
“你自己一个人方便过这条马路吗?如果需要的话,我来带着你过去吧。”
虽然说上城区发生的交通事故屈指可数,但出于一些原因,迪恩仍然无法放下心来让这样一位没有视觉的少女独自穿过马路。
迪恩伸手挽住少女的手腕,但随之意识到双方的身高差或许会为少女带来些许不便,便稍稍放低肩头低下身,以让两人的手肘保持于同一个高度。
“真是一名绅士。”少女注意到迪恩的小动作,虽然她看不见,但这样的动作并不是视觉才能够捕捉到的。
“为什么没有植入电子眼?没有视力的话很不方便吧。”迪恩没有去询问对方失去视力的原因,这肯定是一段不那么美好的回忆,作为陌生人的自己故意挑起就太不解人情了。
“家里为我准备的电子眼还在调试,过几天就能换上了。刚才其实是我嘴硬,在没有视力的情况下要过马路还是蛮吓人的。”少女叹了口气,“真亏你能看得出来。”
“那是你没有尝试过,你试着闭上一个星期就多多少少能习惯了,人的适应能力还是比统计结果要强上不少的。”
“虽然这样说起来很孩子气,但是能有人陪着走路而不只是听导航的指示,还是蛮不错的。”走过马路后少女不经意地提到。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再带你走上一程。”迪恩一边确认自己的行程一边说,“在一片黑的环境中遵从AI的话语迈开步子,想想还是很可怕的。”
“其实我还能用我的手杖。”少女稍微用了点力,将手杖在地面敲了敲,“我会用它确认一下前面有没有施工的坑洞,免得我一头摔进不知名的深渊之中。”
“但你只能确认前面没有危险,你可没办法知道左右会发生些什么。走独木桥需要的心理素质也是极高的,即使是健全者摔落的例子也有一大把。”
“你的意思是我不健全吗?”少女猛地转过头来,被白丝带缠住的双眼对向迪恩,眉头稍稍皱了起来。
“呃,不是……”迪恩像是被人盯住一般不自然,地撇开被人盯上根本不是是否有视力的问题,只要有人将注意力放在你身上,你就会感觉到压迫感。如果有人承受能力较差,那么许多人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他就会崩溃,许多人无法做到演讲就是因为如此。
“开个玩笑,让你感到不快我感到抱歉。”少女的眉头舒展开来继续说,“你能再陪我走一段路当然会让人高兴,而且我要去的地方离这里也不怎么远,应该不会浪费你多少时间。时间就是金钱,我可没有太多的金钱来支付你的时间。”
“这是首单免费,不会收取你额外的费用。”迪恩如释重负,随即也抖起机灵,接上了少女的话。这逗得少女掩着嘴笑了笑。
“这样的偶遇可不算多,我还没有告诉你我的名字吧?”少女清了清嗓子说,“一直用你你你来称呼我也有点不舒服,我的名字叫蕾切尔,记下来了吗?”
迪恩说罢后注意到了一点事情,两人离开马路已经走了一小段路,而他仍挽着蕾切尔的手,在马路上他是搀扶少女过马路的好心人,但在街道上两人的举止就像是情侣一样了。
“没什么关系,如果没碰着什么,那和我一个人走有什么区别呢?”蕾切尔没有松开他的手肘,“就满足一下我这孩子气的任性吧。”
在一言一语的搭话下两人不知不觉已经走了两三里路,距离蕾切尔口中的目的地也越来越近,周围来往的人在逐渐减少下最终消失得干干净净,此时也停在了一条巷口前。
“那我就送你到这,之后有时间再联系吧。”迪恩松开了蕾切尔的手臂,“只能叫车去上班,要不然的话我的全勤奖可就付之东流了。”
蕾切尔的手杖敲了敲地面,声音在空荡荡的巷子中回响放大,在盲人特有的确认后她往前走了两步,却又停住了脚步。
“嗯?还有什么其他的事吗?”原本已经准备离开的迪恩被蕾切尔喊住,转过身去。
但他的视野突然向一旁倾斜,在他反应过来发生什么时,失重感已经取代了他的其余感受,就像是踩到什么湿滑物一样,身体的不受控制地倒下,切身地明白地球的引力是不可阻挡的。
面前的蕾切尔抬着手杖,是她用手杖的一端钩住自己的脚,在没有提前提防的情况下即使是她这样的女孩,也能轻易地通过工具将自己拉到。
来不及惊呼,迪恩的后脑勺狠狠地砸在地面上,脑震荡情况下晃动的视线中只能看到蕾切尔手中的手杖在她手中翻转化作几道残影,这是一个盲人能够做到的吗?没等他细细考虑这件事的可能性,他清晰地看着手杖狠狠地朝着自己的脑门砸下,没来得及闭上眼睛,意识就离自己而去。
出租车停在了巷口,收到订单的司机皱着眉头看了看周围,在确认没有人在之后暗骂着又开车离去。好在下单的客人有支付起步金,这一趟也不算是白跑,但被人放了鸽子也是不舒服的体验,即使对方是被成为上帝的顾客。
一道声音在呼唤着迪恩,十分熟悉,但他混乱的大脑稍加辨识后得出了对方的身份,是蕾切尔在呼唤着他。
迪恩的身体也做出了一点反应,他稍稍嘟囔了几句想要睁开眼睛,昏厥后刚刚醒来的人都是如此,絮乱的神经链接尚未重新建立,对于外界刺激只有简单的生理反应。
但这只是他下意识判断后做出的演出,他被相识不过数十分钟的盲女蕾切尔带到了偏僻的巷口用手杖击昏,他不知道对方想要做些什么,但这样暴力的方式肯定不是想多挽留他喝一杯惬意的下午茶。
正当迪恩与脑中的芯片构建联系,准备像是呼叫出租车时一样与治安热线取得联系时,他游离于网络间的意识像是碰到了一堵高墙被弹回。如果用上二三十年前的话来讲,他现在不在服务区内。
迪恩睁开眼睛,他已经被拉进这条空巷之中,瘫软地靠坐在墙边,价值不菲的西裤蹭得满是灰尘。蕾切尔蹲在自己面前,虽然她双目仍缠着那一条丝带,但迪恩仍然能通过她的微笑看出她笑眯眯的表情。
迪恩伸手摸向脑后,一根连接线接在自己后颈处的端口,而另一头则连接与蕾切尔身后。
“在你昏迷的时候我接入你脑内芯片,切断了你与外界的联系。”蕾切尔向前靠来,伸手帮助迪恩将连接线断开,“同时我帮你向公司请了假,你的全勤奖算是泡汤了。”
“你想要些什么……钱的话我身上可没带多少……”迪恩惨笑着,“如果说是绑架的话恐怕你也选错了对象,我没有家人。”
“如果绑架你的话,还是能要到一大笔钱的,‘天堂’很乐意会付这一笔钱。”蕾切尔拍了拍裤腿站了起来,“维面系统的首席设计师,这样的名号恐怕就值得它们花上营收的百分之七来换取你仍保有活性的大脑。”
“迪恩,出身于下城区的骇客,未婚妻于意外车祸中丧命,而后因为研发的‘维面’系统收到了天堂的招安。现居住于第六居住区,每天都会徒步上班,最欢的食物是鸡蛋三明治。”蕾切尔没有理会迪恩的问题,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关于迪恩的大量信息,“我们知道你在他人有任何遭遇交通事故的风险时都会伸出援手,这不是为了他人,而是为了自己,因为若是有人在你面前遭遇了车祸,会再让你想起你的未婚妻。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开发出‘维面’也只是为了逃避现实,而非更为崇高的理想。”
迪恩暗中一点一点地挪动身体,努力地重拾身体的掌控权,蕾切尔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但他并不在乎。他要找到摆脱这名少女的机会,为什么事到如今还会有人来扰乱他步入正轨的生活。
“别乱动,迪恩先生。”蕾切尔的手杖指着迪恩的脑袋,“我明白要说服你真心地协助我们是多么的困难,接下去的话不是我的请求,而是威胁。”
迪恩停住了手中的小动作,他不是害怕再一次被蕾切尔敲晕,如果敲晕五次能让自己得到释放,那他十分乐意。眼前的的手杖尖头缓缓地展开,一根漆黑的枪管正指着自己的脑袋。
“我们需要你协助彻底关闭‘维面’系统,你同意吗?”
“我有选择的余地吗?”迪恩无奈地摆了摆手,“我同意,我会协助你们直至关闭‘维面’系统。”
“说的也是,像你这样的家伙肯定不会放弃任何希望,但我也会牢牢把你抓在手里的。”蕾切尔抓住迪恩的肩头向上拉去,“能站起来吗?”
“我尽力。”接着蕾切尔的拉力,迪恩勉强站了起来,倚靠在墙上扶着自己的脑袋晃了晃,“那么蕾切尔,你就是新闻里的反‘维面’组织里的一员是吗?”
“按照上城区的理解,没错。”蕾切尔点头,“我就是反‘维面’组织‘白面’的头目蕾切尔。”
这么小的孩子?头目?估计她的年纪之比我的一半再大上一点点吧。
“那多的事也不用多说,直接跟我说要我做些什么吧。”
“我们需要‘维面’的源代码来制作相应的木马程序,这些资料你都放在家里了吧?”
“这是设问句,不是在向你提问,我们早就知道答案了。那里面继承着你和你未婚妻的回忆,你可不会让公司进行保管。”
“我是想让你知道我们什么都知道,让你不要起任何反抗的念头,现在我们要做的是返回你的公寓。”蕾切尔说着递给了迪恩一块面具,说是面具事实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装饰作用,只是一块白纸上戳了两个口子。
“你给我戴上就是了。”蕾切尔用手杖使劲戳了戳迪恩的腹部,疼得他呲牙咧嘴,只能照做。
蕾切尔也准备了一块面具,她的款式更为简单,看起来只是绑了一张白纸在脸上。她看不见东西,那么面具上也就没必要多戳上两个孔洞。
“上城区的监控可能会暴露,我们得从下城区绕到离你公寓比较近的地方,然后再进入你的公寓取得源代码并制作木马。”蕾切尔向迪恩阐明计划的流程,“然后我跟着你进入公司,你把装有木马的芯片插进主机,大功告成。”
“那你回去就明白为什么了。”蕾切尔说着向迪恩伸出了自己的手。
“挽着我的手,如果你想要做些什么出格的事情,我就会把你拉回来用这根手杖解决你的性命。”蕾切尔稍稍歪着脑袋说,“然后我们会再找到一名工程师协助我,炸开你家的房门获取源代码,继续我上述的行动。”
她越是这样若无其事地说越是让人不敢去怀疑她话语的真实性,迪恩只能按照蕾切尔的指示去做,伸手挽住了她的手臂。
“那在那之前我挽着你的手,你也想着一样的事情吗?”
顺着巷子七拐八弯走过了不知多远,迪恩的双腿开始感到疲软,但身旁的蕾切尔像是不知疲倦地拉着自己不断地走向下一个弯道。这里没有导航的指引,迪恩已经彻底迷失了方向,而一旁身为盲人的蕾切尔却始终知道下一个拐角走向何处。终于人声逐渐开始旺盛起来,伴随着一股难闻的腌生姜味,让迪恩忍不住稍稍闭住了呼吸,但随即又深深地吸了口气,他熟悉这些不知名成分空气的味道。
当下下城区的天气颇为寒冷,与内城区的四季如春的气候有着天壤之别,轻柔的黑雪花悠哉着在天空游荡,穿过层层的虚拟投影最后落在了城中穿行的行人与仿生人肩头。因为天空中飘洒着过多的漆黑粉尘,使得阳光无法抵达这片城区,和永远光亮迷人的内城区相似,下城区一直都在黑夜。
空中那些漂浮的飞艇搭载的巨型投影设备放射着一个个袒胸露乳的女郎,偏低的温度并不影响她们裸露出自己的肌肤,肤色是刺眼的紫色与蓝色调,旁边附带着一些产品介绍的字幕,通常由数种语言构成。不断累叠而显得巨大的建筑竞相地拥簇着,让城市显得更加拥挤,外层则是相似的大量的电子屏幕,过量的画面在城市中滚动让人看着恶心。
但和内城区这里有着相似之处,“维面”的广告一样是无孔不入。
蕾切尔与迪恩想挽着手漫步在街头,这里的人比起内城区要多上不少,来往的车辆暴躁地按着喇叭夺走了每一刻的安宁。迪恩明白了蕾切尔让他戴上面具的原因,在这里来往的每一个人都带着款式各异的面具。以往戴面具者不在少数,但当所有人都带上了面具,那面具的含义就都发生了变化。
“但生活在这里的人可都付不起那高昂的费用,所以大家都带上了面具。”蕾切尔使劲扯了一把迪恩的手肘,抬起头将那一面白纸面向迪恩,“你的系统让每个人都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脸让人看起来不舒服的人都是生活的衰仔,因为一旦接受了被电流刺激产生的美丽,平凡的面容在对比之下就是丑陋。”
“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愿知道?如果天天都处于这样荧光的辐射之下,谁还能看清真正的自己呢?”蕾切尔在一家破旧的二手元件店前停住了脚步,伸手指了指空中随处可见挂着“维面”招牌的飞艇,“现在跟我进来,在这里给你做一些检查。”
蕾切尔暂且松开了迪恩的手肘,店里堆积着大量陈旧的电子元件,可容纳不下两个人并肩前行。地上沾满了机油与污渍,走在上面有一种怪异的黏糊感,似乎自这栋建筑建成以来就从未清扫过一般。绕过一层层的商品,在商铺最里面有一张简单的单人床,还有一张工作台,上面堆着乱七八糟的工具与吃剩下的食物,洒出来的汤水沿着桌面慢慢向下滴然后渗入人造木的地板,不知道放了多长时间,工业调料制作的汤水凝聚成了细细一条凝固物。桌面后的墙上贴着各种各样的备忘录与记录,中心是一张用八种语言分别写着的住户须知公告。而在那一旁挂着与迪恩相同的白色面具。
坐在工作台前的是一名穿着塑料外套,顶着一头染脏的金发的男子,他快速地敲击着桌面键盘,大量的数据于环绕着工作台的屏幕上快速跳动,荧绿色的光芒照亮这这狭隘的房间。
在迪恩看向屏幕时,所有的屏幕全部熄灭,换上了统一时间的屏保。男子踢了一脚桌面,自动椅转了一圈面向两人。这是迪恩在下城区中第一个见到没有佩戴面具的人,正如蕾切尔所说,自己身处于上城区之中,平日里看向每一个人脑中执行的“维面”都会轻柔地刺激自己,他已经习惯了这个感受,所以他现在发自内心地认为男子是丑陋的。
但他紧皱眉头的表现都被挡在了面具之下,并不被外人所识。
“这就是你说的迪恩?真有你的,蕾切尔。”男人一拍掌站了起来,轻轻地拥了拥蕾切尔。
“好,那一切都按照计划来走就行了吧?”男人被蕾切尔称作蒙利,他直起身来将工作台前的推到了迪恩面前,“上城区的公子哥,请坐。”
“我有必要把计划全部告诉你吗?你现在最好给我乖乖地坐上去,蒙利是附近最好的骇客,他不会弄疼你的,我们只是需要你的公司账户来做一些事情。”蕾切尔拿手杖戳了戳地面,迪恩马上乖乖地坐上了自动椅,“这样就行,剩下的都交给你来做,我一会儿就会回来,今天可真是忙碌的一天。”
蕾切尔手杖敲得叮叮咚咚响走出了商铺,迪恩注意到她走路的速度要比和在自己身旁慢上不少,虽然她满嘴都是威胁的话语,但一路上并没有对自己有更多的施暴行为。
“你们想要用我的账户做些什么?”迪恩没有太多的反抗行为,在这种情况下反抗着实没有太大的意义。
“只是调出你们公司的地图,我们要确认总机房正确的位置和最佳的路线,免得你带蕾切尔进去之后把她带到什么其他地方去是吧?”
蒙利麻利地将数据线插入迪恩的脑后,另一只手快速地在键盘上敲击着,迪恩以前也干过类似的活,他运用简单的模拟机在上城区创造出虚构的定位结果以防“天堂”追踪到登录的真实位置。
但在蒙利操作的时候,在一旁的一张屏幕上迪恩发现了界面的角落摆放着一张照片,上面有两个模糊的人影,迪恩眨了眨眼脑中的芯片对视觉信息进行重新编排处理,再现了清晰的原貌。
是蒙利与一名女孩的合影,地点就在这家店铺门前。他那时候的模样比现在还要差劲得多,简直就像是原始人一般,但与他合影的女孩并不在意这一点。女孩的特征要明显的多,那条白色的丝带轻易地将观看照片者的视线拉去,那是仍处于孩童时的蕾切尔。两人对着镜头比着老土的剪刀手,笑得格外开心。
“你看到那张照片了吗?”蒙利嘿嘿笑了一声,“不管是我那时候邋遢的样子,还是蕾切尔小时候可爱的模样,都很容易让人注意到呢。”
“她应该不是下城区的人吧?我看得出来。”迪恩说的是实话,现在他也仍是这样认为的,蕾切尔所展现的修养与她的面容,轻而易举地将他骗入了圈套之中。
“她是货真价值的上城区千金,她的家庭已经提前为她缴纳了三十年的维面费用,也难怪你看不出来。”
迪恩找不到任何一个理由,能让上城区的千金愿意混迹于下城区的组织之中。如果真要说的话,他只能想到一点,蕾切尔是被威胁才走到了如今这一步的。
“可不是我们改变了她,是她改变了我们。堕落者们也需要他们的救世主,蕾切尔就是扮演天使的女孩,‘白面’都是因她而聚集起来的。”
蒙利在“维面”系统出现的最开始就将一切积蓄投入其中,一旦享受过那种感觉就很难从中摆脱,你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人视线在你身上的停留,“维面”所创造的容貌会引起他人发自内心的仰慕。原为下城区的居民,他得以因此步入上城区体验数日另一层次的生活,但其代价就是快速跳动直至赤字的存款。
他开始尝试贷款,数以万计的下城区居民也走上了同样的道路,在接下去就是背负难以承担的债务只能通过更为繁重的工作与极端的手段来获取钱财维持维面的开支。想要获得高薪酬只能在上城区的工作中实现,但没有“维面”支持根本没有进入上城区的可能,在那样的环境下你根本抬不起那原装的面容。
在最后的一段时间内,蒙利将自己锁在了这间商铺之中,四周摆满了镜子。他以出售肝脏换取了最后一笔钱塑造了自己的形象,这些镜子之中反射着自己所期望的摸样。
他没有足够的金钱来改变他人的视线,但至少能够改变自己的,至少在现在还可以……
蒙利拉开了商铺的大门,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女孩,她的容貌标示着她的出身自上城区,美中不足的是缠绕在她双目上的丝带,在那之下肯定是一双能够透视人心的眼睛。
“对不起,打扰到您了。”女孩的声音强装镇静,但蒙利仍然听到一丝不受控制的颤抖。
“我迷路了。他们说在这里能找到回去的路。”女孩想到什么似的,又街上了一句,“我的名字是蕾切尔,非常感谢您能听完我这些话。”
一部分是因为蕾切尔彬彬有礼的态度让人无法拒绝,更大一部分原因是她那条缠眼的丝带,如果她看不见,那么他能允许她走进他的世界之中。
“你坐在这,不要抵抗连接,要不然会有把你脑袋烧糊的风险。”蒙利引导蕾切尔坐在了他的自动椅上,“我要登录你的账户帮你重新启动导航程序,还能顺便帮你叫上一辆愿意来往两个城区的车。”
“用不着,我自有办法。”蒙利轻松地操作电脑击破了蕾切尔脑中的防火墙,将蕾切尔私人账户里的钱全部转到了他名下的虚拟账户里,但他也给蕾其莉留下了一小笔钱能把她送回上城区里。
“可您没有收我的钱……那您肯定是个好人吧?在上城区里只要是要其他人帮忙,就都要用到钱。”蕾切尔全然没有意识到蒙利在做些什么,“大哥哥是个好人,肯定会有好报的。”
蒙利手上的动作稍稍停顿了一下,对他这样的评价他有多久没听到了?
蒙利一愣神看到了镜中的自己,他已经不敢去奢望自己的情况能够有任何好转,仅仅是维持现状就已经耗尽全力。他绝不能放弃这个送上门来的肥羊,她那些零花钱对蒙利来说是不可多得的巨款。
“为什么你不去植入电子眼,上城区里这样的机构不少有吧?”
“你看不到我的脸,不会知道我真正的模样是什么样,习惯上城区的模样再来下城区吐出来的人少不胜数,而下城区的人甚至没有走进上城区的勇气。”
“可我知道你真正的样子,这可不是‘维面’可以带来的。”蕾切尔一本真经地说,“一路上我遇到了很多人,他们都是好人,是他们引导我找到你的。”
我真正的样子……蒙利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只剩下最后一个按键就能完成他的计划,把这个一无所知的女孩捞得一干二净。但他拿到这笔钱是为了做些什么,为了继续维持这面镜子中自己的形象?
“没,在等电脑加载……”蒙利伸手抹了抹双眼,“你愿意和我拍一张照吗?我想记住一些事情。”
“你接受一下这个程序,我闲着没事干开发的用来娱乐用的。”
“哇,是游戏吗?我家里人一直不允许我在脑子里安装这种东西。”
蒙利将转账系统全部关闭,他明白自己应该要做些什么了。
“只有蒙住双眼的蕾切尔才能够自由往返上下城区,她拒绝植入电子眼,因为她明白阶级之间的隔阂因为‘维面’拉开,想要让每个人得到应有的权力,就必须要关掉‘维面’。”
“让我没想到的是下城区的人也都会说起光面堂皇之词,你想说明什么,你们都是为了自由民主而行动吗?”
“我们的目标只是为了能让下城区的人不用再佩戴面罩生活。”蒙利说着拔出了迪恩脑后的连接线,“蕾切尔是一个好女孩,虽然下城区教授给她骇客技术、搏击技巧,但她仍然是那天站在我店前打颤的女孩。她想要做她认为对的事,但她仍然对自己保有怀疑。”
迪恩伸手摸了摸脑后的接口站起身来,沉默不语。正如蕾切尔所说,他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愿去知道,出身于下城区的他即使从未回到这里,也明白这系统会对这里产生什么影响。这个系统将人类最根本的权力包装成了商品进行售卖,盈利者从来都只有上城区的居民。
“你依然保有一些应该拥有的东西,要不然也不会跟着蕾切尔来到这里,是吧?”蒙利笑着朝迪恩胸上轻打了一拳,“每个人都有犯错的过去,但还是只能继续往前走,我们拥有的只有未来。”
“但我并不想往前……”迪恩小声说道,但却被哐当当的零件声打断。
蕾切尔用手杖扫出了一条小道走到了工作室内,转了转脑袋好像看得见两人似的。
“完事,还按照你的要求做了一张通行证。”蒙利走上前去,将手中的一张卡片递给了蕾切尔,“关于公司的平面构图我之后会传输给你。”
蕾切尔接过了蒙利的卡片向他致谢,而后便拉着迪恩走出了商铺,接着娴熟地重新碗上了他的胳膊。
“蒙利有和你说些什么吗?他挺贫嘴的,你们两个单独呆这么久,应该有说些啥吧?”
“真是个多嘴的家伙,他该不会跟你说一些我小时候的傻事吧?”
“没错,在那里会有人接应我们,你可别想着逃跑啊。还有你刚才要说什么,话不要只说一半啊!”
“我想向你们道歉……”迪恩清了清嗓子,“对不起。”
“道歉什么,事实上这也怨不得你,你把技术卖给‘天堂’时也想不到它们会用此盈利。”蕾切尔叹了口气,“技术才没有所谓的对错,错的是那些商人。”
迪恩说了这番话显然让蕾切尔的心情好了不少,她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魔力,能让与她接触的人都被她那份纯粹的善意感染并愿意为她付之帮助。她或许认为这经历的一切让迪恩明白他们的目的
但迪恩知道自己道歉的并不只是这些,准确来讲,他是想为之后的作为道歉。他明白蕾切尔她们所做的一切确实是正确之举,但他也有自己的理由。
“所有相会都是一生只有一次。”恋人喜欢翻看过往的书籍,说着迪恩半懂不懂的话。
“那是什么意思?”迪恩总是在摆弄他的代码,如果能回到过去,他肯定会多和恋人聊聊天。
“意思是如果两个人分别了,他们就再也见不到对方了。”
“那是什么道理?”迪恩皱着眉头反驳道,“放在以前还能理解,现在的技术想要到哪里都可以吧?交通的费用可不算高。”
“不是的,不管你怎么努力分别的两人都是无法再次相遇的,正因如此他们的相遇才会显得这么珍贵。”恋人走到迪恩的面前,指着他的鼻子说。
“我也不知道啊……真希望那种时候永远都不会降到我们头上呢……”
她还说了一句什么,迪恩已经记不大清楚。他只知道自己绝不会让两人分开,他将为此不择手段。
“这位是阿兰,在背负债款的情况下于上城区担任安保人员,但是因为生了一场病工资暂时没办法在维持‘维面’的情况下偿还债务。”蕾切尔伸拳在阿兰胸前敲了敲,一边为迪恩介绍着他的身份,“他加入我们的原因是为了拿回自己的工作,毕竟在关闭‘维面’的世界里他的身手才能够获得应有的报酬。”
“很高兴见到你。”迪恩试探性地向这名高大的男子伸出了手,但对方并没有理会他的善意。
“阿兰不怎么喜欢和生人接触,对不起啊……”蕾切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们已经重新返回了上城区,在下城区走过了极具迷惑性的大量街乡后,他们通过下水道直达了迪恩公寓附近的巷子。现在是正午时间,来往的行人算不上多,认识迪恩的人也都在公司上班,正是返回公寓的绝佳时机。至于阿兰的面容,“白面”中有筹集少许钱财为他短暂地维持今日的消费。
进程也正如计划所设计的一样,三人成功地抵达迪恩的公寓门前,现在只需要由迪恩使用瞳孔扫描解锁房门就大功告成了。
而这接下去也正是迪恩的反击时刻,他们知道他永远不会放弃希望,纵使蕾切尔似乎已经对他抱有信任,但仍然派出了阿兰这样的角色为计划保驾护航。但是这也在自己的规划之中,只要能抓住机会,永远都能够将形式逆转过来。
“我们现在需要一起努力。”迪恩一边转着门把手一边默念道。
在迪恩推开房门的瞬间,熟悉的电子女声传来,那名低智能的仿生人向他扑来。这是只有迪恩才知道的程序,以往的恋人也会在自己下班之时这样扑上来迎接自己,这样预设置好的程序会为自己再现那美好的过去。
蒙利劝过自己要从过去中走出来,但他自始自终都没有过这个想法,正是固守着过去才让自己获得救赎,而现在也是过去扭转了形式。他是最为顽固的‘维面’拥护者。
迪恩猛地矮下身子,向前钻去,那名仿生人一把抱住了他身后猝不及防的阿兰,在这之后的蕾切尔也被完全遮挡住了视线。这能为他争取到一丝时间,而这一点时间足以让他抓住预先藏在客厅沙发背后的手枪。
“别动。”迪恩的枪来回在刚刚摆脱仿生人闯进门来的两人之间,“我希望你们能乖乖地保持现状,我现在要连接上网络与安保部门取得联系,为我争取得我应有的权力。”
“没人想陷入这样的情况,迪恩。”蕾切尔手杖的端口打开,黑洞洞的枪口也对准迪恩,她的声音稍稍有点哽咽,“我还以为你……”
“虽然我没有安装射击系统,但和一名瞎子拼抢我想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吧?”迪恩一边后退一边说,“嘿!阿兰是吧?我可不想对你开枪,最好给我站在原处,刚才蕾切尔小姐抬起她的手杖我已经快要扣下扳机了。”
“蕾切尔,从你开始信任他,就是错误的开端。”阿兰将那名仿生人摔到一旁,冷着脸伸出手护住一旁的蕾切尔,向前踏出了一步。
砰!这支手枪安装了消音器,但响声仍然震动着房内每一个人的耳膜。
“阿兰!”蕾切尔强压着自己的悲鸣,直到现在的情况她仍顾全大局,太大的声响会吸引外头的注意。
“我说过不要乱动,要不然我就会开枪。”迪恩的第一枪放倒了那个大块头保镖,枪械下每一个人都是一样脆弱,“我现在需要你呆在原处不动,我不会揭发你的作为,你会被送回你家中继续当你的千金小姐,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
说完这番话迪恩尽可能放慢脚步,蕾切尔的体型比较小,而且离他的距离也比较远,他需要拉近两人间的距离才能确保自己的准星不会偏离。都说盲人的听觉会灵敏许多,蕾切尔的表现也确实如此,但如果自己刻意,尽可能地放轻步伐,还是可以……
但随即迪恩就闭上了嘴,蕾切尔发现了迪恩在缓缓地靠近她,也亮出了她的筹码。这一块筹码在这场博弈中根本无足轻重,但却死死地限制住了迪恩的行动。
蕾切尔的手杖顶在被阿兰摔在一旁的仿生人头上,这个仿生人只是量产型的低智能仿生人,即使是处于下城区的居民也有能力买上三四台,根本不存在所谓的价值。但这在迪恩眼中是截然不同的,在他眼中这个仿生人的面容是他的未婚妻,那个早已消散的亡魂被他赋予于这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之中。
“你以为这样的威胁会对我有用吗?”迪恩想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但舌头却仍忍不住地颤抖。
这一次开枪的人是蕾切尔,仿生人的头颅应声碎裂,大量的金属碎屑溅射而出。
“你都干了什么……”迪恩呆在了远处,随即向前猛冲将蕾切尔扑倒在地,“你都干了什么啊!”
他没有用那把枪,而是用双手掐住了蕾切尔的脖子,当下的他不愿意去考虑太多的事情。恋人的头颅在他面前被击碎,就和那天一样,那辆车带走了他寄以希望的一切。
“你根本……就……”蕾切尔的脸从白皙变得铁青,挣扎着说着什么。
“你别再废话,我可不在乎这个社会变得怎么样。”迪恩像是失去了魂魄,只是不断地朝蕾切尔的颈部施力,“你们说得没错,我就是那个自私的家伙,这个系统我只是为了取悦自己而创造而已。我就只是想要活在我和她的世界中,我根本不想再向前迈步。”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会不在乎她?我比任何人都要在乎她……”迪恩像是触电一般剧烈地颤动,但双手的力道却不知为何放松了下来。
“你无法再创造出你所珍爱的人,你看看她吧。”蕾切尔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大口大口地向着肺部吸入着氧气,“你们早就分开了,你抓着的只是你创造的伪物。”
迪恩呆滞地转过头去,像是一个坏掉的人偶,一旁头部爆开的仿生人四分五裂的面孔变回了原样。它只是一个仿生人,自始自终都是如此。
“你愤怒是因为我揭穿了你的谎言,这都是你对自己撒的谎,你早就知道真相是什么了。”蕾切尔双肘撑地向上弓起腰身,随即向后抽身摆脱了迪恩的控制,但迪恩只是坐在原地。
“咳咳咳……那你一开始就不可能会用它来作为诱饵,更不会在它被爆头之后最先想的是怎么掐死我,你心里明白你做的是什么蠢事。”蕾切尔一边咳嗽一边用手杖撑着地面站起身来,“你认为你把你的情感复制在这玩意上面,认为你创造出了另一个她,但你成功了吗?你现在的作为就是打了自己一巴掌。”
迪恩没有任何反应,伸手一块块地捡起仿生人面部的碎片,企图像拼图一样重新将那张面庞组装出来。
“你企图将你的未婚妻赋予这具机器上,本身就是对你们回忆的亵渎。”蕾切尔用手杖将迪恩手上的碎片打散,“她肯定也想要你能继续走下去,而不是整天对着伪物蠢笑,不管再怎么糟糕,我们也只能继续向前。”
“自己的谎言只能由别人来揭穿,你一直在等一个人来帮你走出来吧?”蕾切尔蹲下身来讲迪恩的脸捧起,擦去了他脸上的泪痕,“所以我来了,装睡的家伙给他一巴掌也就醒了。”
“你就不怕我真的一枪把你打死?”平复下来的迪恩从内房拿出一个医疗箱递给蕾切尔。
“你连阿兰都手下留情,肯定更不舍得杀我这样的美少女吧?”蕾切尔用迪恩提供的急救箱为倒在地上昏迷的阿兰包扎着伤口,“你开的枪避开了致命伤,以阿兰与你的距离来说这是不可能的事,在阿兰倒下时他用通讯频道告诉我了。”
“有些时候你的身体比你的嘴要诚实得多,你始终是一个善良的人,所以我们才会选上你。”
“有些时候我怀疑你是不是骗了所有人,没有视力的情况下能包扎得这么好吗?”
“下城区的每个人都得学会包扎,这是他们的生活常识。”蕾切尔最后绑上一个漂亮的结,干净的纱布将阿兰的伤口裹得严实,及时的处理即使是不用去医院也没有大碍,“还有你别傻站着,倒是快点去把活给我干了!蒙利在频道里等着你,他会协助你一起编程的。”
“说是协助实际上是监督我吧?”迪恩坐在个人电脑面前,机脑连接后快速地调出所需的源代码准备开始工作,“大概要花上两小时,这些时间你要做些什么?”
“时间已经到下午了。”蕾切尔拉开了窗帘仰头看着天空,“从早上到现在就没吃什么东西,你饿了吗?”
“一直处于兴奋状态倒也不是很饿,你可以让厨房里的AI随便做些什么,或者也有速食品可以快速补充能量。”
“我赞成!”两人脑中同时响起了蒙利的声音,蒙利一直都在为每个人的行动提供支持,在脑中芯片与蕾切尔等人同步之后,迪恩也能听到蒙利的讯息。
“已经有两票赞成,不管你是反对票还是弃权,那都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蕾切尔俏皮地说,摸索地前往厨房。
“放一个盲人去料理,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迪恩皱着眉头,向蒙利发送着私密讯息。
在蕾切尔与AI的争吵声中,一份炒面被送到了迪恩的面前。
在蕾切尔半强迫性下的要求下,迪恩试探性地夹起一小团面条放入口中,令人意外的是味道并不算太差。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涌现起强烈的念头,他想要再吃一口,再一口,这普通的炒面有一股难以拒绝的吸引力。
“如何?”蕾切尔坐在一旁晃着腿问道,她的心情十分不错。
迪恩没有时间回答她的疑问,呲溜呲溜大口地吃着这一份炒面,他逐渐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这一份普通的炒面所吸引。和AI制作的料理相比,这份炒面炒得有点太老,加的盐也稍多,总的来说口味肯定不如能将火候控制在每一度的机器来得好。
但正是如此,这对于十年来都由AI准备餐食的迪恩来说,这样不完美的体验是绝无仅有的。由人制作的料理总是不完美的,但正是这样的不完美才能让人感受到料理者是人类而非机器,真正用心的料理,是能够吃出其中蕴含的心意。
十年前的每日早晨迪恩都会吃到恋人准备的鸡蛋三明治,虽然她总是会将鸡蛋煎得过熟,但那也正是独属于她的味道。这十年来他一直维持着每日清晨吃鸡蛋三明治的习惯,但那完美的温泉蛋下却永远无法带给他相似的感动,只会引起他对着那副人偶虚伪的笑容。
“你别光顾着吃啊!给点评语嘛。”蕾切尔拉着椅子坐得离迪恩更近一分,听着迪恩呲溜的吞食声,她的语气更为愉悦。
“你的口味好重。”迪恩模糊不清地答到,“AI一直在提示我盐量超标。”
手杖狠狠地刺在迪恩的脚尖,突兀的痛感让迪恩把嘴里的面条全喷回了饭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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