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属于《丝佩瑞尔年代记》系列的一个故事,全文约7万字。为了方便阅读,每次更新字数3k~5k之间。如果各位读者觉得发生在丝佩瑞尔大陆上的故事尚且有趣,对我个人而言已是莫大的鼓励,在此谢过。
看得出来,普拉切特说出自己“死神”的职务时,给对方带来莫大冲击。栗发年轻人踉跄着后退几步,差点掉进河里。普拉切特没时间顾忌死者的感受,同理心太强怎么能胜任独占一整座孤岛的好差事。何况北地之行不在他的工作清单里,这单生意有人强塞给他,至今始作俑者尚未露面。
不等年轻人反驳普拉切特赶忙说:“为了让你有宾至如归的感觉,协议书的文本以你熟悉的故乡文字记述。由于是突发事件,不仅你不愿看到,我也不想,但还是有必要记录一下。”
说罢,他握起古旧的吸墨笔,从公文包里拿出牛皮本,把意外发生的日期、时间、地点详细记录下来。死神的公文包看起来不大,里面却宽广得足以容纳下整个宇宙。
“伊利亚·文·阿卡什。”年轻人丝毫没有体恤死神这份工作的辛劳,他依然执拗着尝试说服普拉切特。“先生,死神先生,我还不能死,真的。这件事很重要,我马上要......”
普拉切特目光闪烁,他言不由衷时会刻意避开客户热切的眼神。就在刚刚尖帽大学的老福特就再一次逃过了死神的追逐,潇洒转生而去。普拉切特一面胡思乱想,一面记下年轻人的名字。死神看着自己所写的姓名,笔尖猛一下顿住差点扯破了内页。他抬起头,诧异的看向年轻人。
“伊利亚·文·阿卡什。”伊利亚一个字一个字重复自己的名字,语气如同普拉切特告诉他已经死亡一样。
“真是怪事,我觉得可能有误会。”普拉切特面露难色,入职死神至今他鲜有今天这般频繁面露难色的机会,通常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才有一次。普拉切特深吸一口气,指着白纸黑字的名字对伊利亚说:“你说自己叫这个名字似乎......唔,我是说,如果没搞错的话......嗯,对于你的状态……我想我们可以开诚布公地围绕某些问题展开讨论......”
普拉切特一时语塞,不过好在他的脑子转的飞快,马上恢复本有的专业态度。他想到还有一件事情需要确认。“哦,对了。我们应该先瞻仰一下遗体,它在哪?”
“没有什么尸体!”伊利亚情绪激动,他扯开嗓门大声说道:“被您叫醒之后就是这样,死神先生。我必须赶回莫斯堡和殿下会合,这件事很紧急。”
“这里没什么可紧急的事情。”普拉切特试图安慰伊利亚,只是效果甚微。在寂静的温泉峡谷里水声潺潺,只有两位身穿黑色外套的无聊男人装点环境。普拉切特索性把牛皮本子收回公文包说:“我们理顺一下事情的梗概。首先你的确死了。”普拉切特把毫无营养的话重复了一遍,他的客户里有太多死缠烂打的高手,明确死亡是不可逆的单程票非常有必要。他继续说:“接下来。刚才你说自己姓阿卡什,如果是我所知道的那个阿卡什,事情就有意思了。”
“我的确姓阿卡什,就是那个阿卡什,罗兰斯特帝国那个被诅咒的阿卡什,死神先生!”伊利亚的语速越来越快,声调逐渐拔高,他火急火燎,心早就飘到莫斯堡去了。他目光真诚,用浸满迫切心情的眼睛看着普拉切特。
善用眼睛说话的顾客死神见过不少,不想接受死亡的人什么不要脸的事都干得出来,到了这个地步,他们个个演技绝伦,放到逍遥城人生苦短大剧院的舞台上,活脱脱是天生的表演艺术家,试图博取同情是他们最常用的手段。
“相信我!”伊利亚显然没有从普拉切特复杂的同情里体会死神的辛劳,他继续央求道:“时间紧迫,求您了。我必须赶回去,公主殿下随时都有可能遇到危险。”
“时间?”普拉切特憋不住笑出声来,爽朗的声音很难让人将他和死神联系在一起。
“时间管不着我们,阿卡什的后人。”说罢死神一把夺过伊利亚手中的协议,丢回锁紧的公文包里。他说:“我知道你,就目前来说你不应该出现在我面前。虽然我的顶头上司经常把‘本应如此’作为口头禅,但确如你所说,你还不能死。”
“只是一个小误会,无奈又美丽。”普拉切特夹紧黑色的公文包,他开始胡言乱语起来,尽可能把工作上的失误轻描淡写的掩盖过去。今天糟心事接踵而至,应该优先确认名字和尸体,毛毛躁躁的工作态度不像平日的自己,普拉切特深吸一口气,试图转换阴郁的心情,顺便赶走盘踞在心头还在全文背诵老福特占卜文的翠仙身姿。
他对伊利亚说:“重新介绍一下,我叫普拉切特,凡子们都称呼我‘死神’。现在让我们来看看,有没有线索可以解答你我的疑惑。”
普拉切特扭过头盯着地面,他的视线随一道由浅入深的沟壑向远离河滩的方向追去。
发现伊利亚的河滩不远处,陡直峭壁和地面间赫然出现一个边缘光滑而平整的半圆深坑。从天而降的剧烈撞击造就了完美无缺的几何图形,若让蜗居在逍遥城的数学家瞧见一定会赞美这个半圆型的球体多么性感,他们还会热泪盈眶,不惜筹款也要弄来石膏把它保留下来成为传世之作。撞击使悬崖边肥沃的黑土整个掀了起来,深坑周围的土堆里爬满原本躲在地下冬眠的虫子。顺山坡弹跳滚落的摩擦痕迹笔直,旅途的句号最终画在伊利亚醒来的河滩上。
普拉切特沿伊利亚抛到河边的轨迹攀上河岸缓坡,他内心里正描绘伊利亚从跌落峡谷开始,到他在河滩边发现之间坎坷的短途飞行。假如事情果真如普拉切特推演的那样,这位阿卡什家的后人是不可能还有尸体存留于世。普拉切特为自己颠三倒四的草率暗自叫苦,他没有一如往常的立刻调查周遭环境,本来调查是见客户前必须做的。如果再和伊利亚说他确认无误,伊利亚的确死了,死的透透的,尸首落入谷底摔了个粉碎连渣都没了。不知道这么说,有礼貌的年轻人会不会还如此礼貌。
普拉切特愁容满面,他步履蹒跚,非常不情愿靠近深坑边缘。
坑底不意外有一坨黑乎乎的东西,普拉切特于心不忍,可是为了重振旗鼓,尽快把死神这份有前途的职业拉回正轨,他跳下深坑,来到焦炭堆前。普拉切特隐约看到焦黑的皮毛上附着皮革的残片,仅仅是高空坠落是不可能把它摔成炭饼的。
普拉切特内心祈祷他的顶头上司不要太绝情,剥夺自己身为死神的权利。他工作勤恳努力,职责之内的所有事情任劳任怨,偶尔对命运之神的安排有所不满,他只会选择在孤岛上一个人站在花园入口前对黑洞洞的入口发牢骚。至于记恨卡波奇拉,甚至到消极怠工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
普拉切特只是个老实的公务员,最大的梦想就是伴随仪式感拉开一天序幕后,按部就班的干到工作结束,周而复始。抑制住不停冒出来的奇怪想法,普拉切特蹲在尸骸边上仔细观察起来,黑碳一样的渣滓应该是伊利亚说过的北地雪狼的尸体,它们是北地食物链顶端的王者之一,体型大到可以作为独一无二的坐骑。普拉切特反复确认,根据崖顶跌落的痕迹和高高抛起的轨迹判断,死神确信这堆焦炭里没有伊利亚粉身碎骨的证据。他长吁一口气,这才瞥见靠近山根,烧出晶莹玻璃的深坑边缘插着一柄奇形怪状的剑。
威风凛凛的剑柄末端镶嵌一颗红色宝石,它犹如一位王者俯瞰深坑里的普拉切特和伊利亚,宝石忽明忽暗闪着光,卖力提醒死神不要忽略它的存在。宝石似乎知道死神发现了自己,于是俏皮的对普拉切特眨眨眼。剑身绿色的铭文若隐若现泛起波光映出剑身一潭暗色五彩的光泊,深邃铭文里流出许多细长蜿蜒的支流,它们攀着玻璃结晶的坑壁顺势而下攀附在北地雪狼的尸体上,无数深色的细肢撕开烧成焦炭的外壳钻进雪狼体内,拼命吸食所剩不多的血肉。
“哦,这就解释得通了。”普拉切特看着奇怪的剑和它奇怪的行为忽然恍然大悟,他说:“是魔剑提尔锋。”
“是领主借给我的。”伊利亚诚实作答,“他说原本这把剑就是阿卡什家拥有的东西。”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让我管他叫‘毁灭领主’。父亲死后,我一直住在迪比利斯郊外的庄园,是他每年定期......”
“好的。不用再说了。”普拉切特扬起手关上伊利亚的话匣子。他觉得眼前的年轻人就是那种问一句答十句,对他人毫不设防的家伙。死神对凡子的家事毫不关心,他只想知道为何魔剑落到伊利亚手上。
“这就对的上了。有阵子,因为他的关系我忙得不可开交。”普拉切特语气里透着一股上了年纪的感慨。
“就是魔剑。”普拉切特疑惑的望向伊利亚,“你不知道?”
“提尔锋的事情。”普拉切特一副不想对伊利亚多做解释的表情,他说:“总之,请务必善待和好好使用他。”
普拉切特闭口不再多谈有关魔剑的事情。他认为阿卡什的后人再次和魔剑扯上关系,解释整件事情来龙去脉不该是死神的工作。况且他今天遇到的烦心事够多了,实在分不出多余的同情心给别人,普拉切特一心只想让工作尽快回到正规,从极北之地脱身。
“如果我已经死了,怎么还可能善待他?”伊利亚走出深坑拔出魔剑。在他的手接触到剑柄的一瞬间,锋利的剑刃仿佛烈日下暴晒的薄冰般消融在空气里。魔剑变回只剩剑柄,不堪大用的废物模样。
“话不能这么说。”普拉切特仍想努力纠正刚才的草率论断,他不惜用敬语掩盖自己的疏忽。“您没死。您瞧,这不还可以拔出魔剑吗,死人可干不了这么专业的活儿。如果真死了的话,您是不可能触碰到物质界里任何的东西。”
“没什么可复活的。您没有死,所以没有什么尸体。既然没有尸体,也就证明没有死。”普拉切特觉得汗水从后背渗出来,要给忠厚到笨头笨脑的年轻人解释清楚还挺麻烦。
“是。不,不是,这里不是生死之间。”普拉切特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竟隐隐有腺体开始分泌元素的错觉。死神努力平复急躁的心情继续说:“已经很少看见您这样的死心眼了。解释起来比较费劲,而且我现在也不想解释。简言之,魔剑救了您,他把我召唤过来,让我们以现在这种状态相遇。”
“哎呀。”普拉切特挠着头,他不擅长对付刨根问底的客户。“就理解成魔剑向我发出求救信号,所以我就不远万里赶了过来。”死神真希望下次求救最好改成信函投递的方式。不,最好没有下次。”如果从高处坠落,绝不可能烧成黑炭,更不要说在地面砸出大坑,边缘都已经玻璃化了。相信我,摔死的人我见得最多,鉴定死因我是专业的。”
对凡子解释死亡确实很麻烦,连普拉切特都不耐烦起来,他皱着眉头信口开河,只盼着早一秒从不断出错的境遇中脱身。
第一位客户是个尖帽城的法师。第二位客户,这位阿卡什家的后人连客户都不是,脑筋还不怎么灵光。今天遇到的全是些不顺心的事情,普拉切特的内心莫名涌上一股烦闷情绪,焦躁不安如同看不见的虫群啃食他所剩无几的耐心。
普拉切特强压心情,脸上仍挂着职业微笑对伊利亚说:“死神是我的工作,因此我可以……该怎么说呢,凡子是不可以保持这种状态太久。不行,绝对不行,很危险。呆的时间太久肉体就会彻底消亡,您现在必须回去。明白了吗?”
“您归纳的很到位。”普拉切特赶忙点头,他预感到事情已经向前推进了一大步,胜利在望。他客气的说,“我们也算有缘,如果将来您快死的时候......我是说方便的时候,真诚邀请您来我家做客,作为这次小意外的补偿。”末了他不忘补上一句:“我和你们家族的某位先祖其实颇为有缘。”
普拉切特忐忑不安。他在内心无比虔诚的对顶头上司祈祷,希望老福特的占卜不要灵验,所有麻烦事最好到此为止。他受够了,不想让客户见到自己发脾气时的模样,那样对谁都不好。普拉切特终于忍不住从怀里掏出老旧的怀表,看了眼不停跳动的秒针。
“我和那位故人还有约,就此别过。您只需逆流而上就可以,到时候自会有人出手相助。”
普拉切特和伊利亚听到一阵骨骰声从天顶落下,可能是那位本应如此的桌面爱好者掷出了下一回合的行动骰,普拉切特微笑着目送伊利亚沿黑色卵石的河滩向上游走去。
伊利亚茫然不知所措,他边走边频频回头张望。死神目送伊利亚消失在一片树丛。离开北地前,普拉切特想起自己刚才不着调的话,随即不由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他抬头朝天空张望,伸手捉住一缕途经此地的轻风,小声对手心里打转的风说着悄悄话。而后他摊开手让风飞过树林,赶在伊利亚之前钻进远方升腾的水雾间。
普拉切特抽出报纸,忙碌的噼啪声过后,纸面上坚定的浮现出接下来要去拜访的客户——萨德拉汉·文·阿卡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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