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村上隆的工坊Kaikai Kiki濒临破产的消息在当代艺术和潮流玩具爱好者圈子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从出道以来,村上隆给世人展现出的一直是一副“会赚钱”的样子:和LV联名、为侃爷的专辑封面作画、给这几年大热的流行歌手Billie Ellish拍摄MV......这些堪称跨界典范的成功案例无疑让现在Kaikai Kiki的濒临破产更为令人惊讶。在他的Instagram上,村上隆发布了一条长达15分钟的视频解释自己经济上的窘境:他认为新冠疫情带来的全球经济危机和他在电影《水母看世界2》上不计回报的投入是导致他破产的主要原因。
2019年,村上隆结束了他与合作长达十几年的Blum & Poe画廊的合作关系,转投传奇艺术商拉里·高古轩(Larry Gagosian)的画廊门下。高古轩是当代艺术市场上最成功,但同时也最受争议的艺术商:他善于伺候藏家,知道如何利用他们的虚荣心和不安全感来促成交易。因此高古轩画廊虽然总能为艺术家以更高的价格卖出更多的作品,但也常常被挂上“吃相难看”的标签。
2019年年底,高古轩为村上隆在美国著名的富人区贝佛利山庄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展览。这场展览的宣传铺天盖地并且最终的参观人数惊人,让艺术评论家和藏家更加确信金钱是村上隆选择和高古轩合作的主要动机。
但为什么这么会赚钱的村上隆会缺钱呢?问题出在了他对自己艺术品的数量把控上。没有一个艺术家愿意承认自己作品的数量是”泛滥“的,但是村上隆的作品确实是。2000年初,村上隆开设了自己的工坊(Atelier)Kaikai Kiki,从此以后他的艺术品都是先由Kaikai Kiki的团队制作,再由他添加最后的“点睛之笔”完成。这意味着他的艺术品和批量生产的工艺品之间并没有明确的界限。加上层出不穷的联名款,确实给藏家们制造了一种“泛滥”的既视感。
这不是村上隆一个人的问题:玩慕之前的文章《此“潮玩”非彼“潮玩”,泡泡玛特卖的到底是什么?》中曾提到的波普艺术大师安迪·沃霍尔(Andy Warhol)在职业生涯的最后阶段也曾陷入一模一样的窘境。那么既然已经有了先例,为何村上隆还要用流水线的方式制作艺术呢?这还要从村上隆的艺术理念说起。 村上隆是当代艺术家中学历最高的人之一:从1986年到1993年,他在东京艺术大学攻读日本画(Nihon-ga)专业,并且拿到了博士学位。正是因为精通艺术史,又对日本社会和日本人的心理有着独到的理解,年轻的村上隆并不满足于只制作表达个人情感的作品,而是渴望成为一名社会评论家和公共知识分子。
2001年,村上隆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抱负,他在美国举办了第一场由他策划的艺术展,名为“Superflat”(超级扁平)。
“Superflat” 是村上隆自创的词汇,用来描述日本文化的独特性。“扁平”是日本绘画的特性,与之相对的是西方油画传统中依托透视构建的“立体感”。同时,“扁平”还代表着二次元在日本社会中的主流地位。在东京、大阪这样的超级城市中,可供人们生活与活动的三维空间太过狭小了:于是越来越多对现实失望的日本人开始从二次元的无尽幻想寻找安慰。
尤其是在1991年,日本高速发展了几十年的经济一朝之间进入冰河时期,GDP和实际收入不升反降,年轻人的出路越来越少,而中产阶级则被债务压的喘不过气来。从1991到2001这个十年,被日本人称作“失落的十年”。在这样的环境中,二次元成了救命稻草一般的存在。
“扁平”还有一层社会意义。二战战败后,日本社会不再以天皇为最尊贵的等级,变成了一个更为平等的社会。而在”失落的十年“里,日本社会对此前横行的消费主义有了更为深刻的反思,开始拒绝炫耀性购物,这使得穷人、中产阶层和富人在表面上的差距变得更小。村上隆认为,这样的“扁平”社会中,艺术也会变得“扁平”起来。传统意义上被认为是“高级”艺术的绘画、雕塑将和招贴画、漫画、涂鸦一类的“低端”艺术别无二致。
在这样“扁平”的社会中生活,又对日本人的精神世界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在2005年举办的艺术展《小男孩:日本爆发式增长的亚文化之艺术》(Little Boy: The Arts of Japan’s Exploding Subculture)中,村上隆就试图回答这个问题。
作为世界上唯一一个被核武器攻击过的国家,广岛和长崎遭受的毁灭性打击不仅是物理上的创伤,更是几代日本人的心理阴影,而落在广岛的那枚核弹的代号就是“小男孩”。国土被美军占领,社会结构被外力强行改变,但经济却在西方盟友的资助下腾空而起,战后的日本越来越像是一个迷茫的“小男孩”。它缺少独立思维,被西方剥夺了原本的生活轨迹,受人之恩惠,也因此丧失了自主性与话语权,迷茫地探索未来。
就连日本的当代艺术在90年代前都是在拙劣地模仿西方的潮流,毫无本土性可言。反而是在漫画中,村上隆看到了日本独特的艺术表达。
在大友克洋于1982-1990年期间连载的赛博朋克漫画《亚基拉》中描绘的就是一个被神秘爆炸摧毁的东京,和一群在废墟之中野蛮生长的孩子们。这完全应和了村上隆对日本社会的解读,或者说,村上隆对日本社会解读的灵感便来自于漫画。
1998年,村上隆制作了他最具争议性的雕塑作品——《我的孤独牛仔》。一个长着“漫画主角脸”的少年却有着和其年龄不相称的发达性器官;表情是动漫中正面人物典型的坚毅和热血,动作却极为粗鄙。强烈的反差带来的是让人不适的视觉冲击感和艺术市场对其意义的激烈争论。
这尊雕塑作品可以有非常多的解读:讽刺消费主义,讽刺日本人压抑的欲望,批评ACG、文化的青少年主角们在将社会低龄化...... 但这尊雕塑最成功的地方应该是它的意义不需要被解读:熟悉日本动漫的人看到这尊雕塑都能本能地Get到村上隆想要表达什么以及一种“内心世界被戳穿”的领悟。这也侧面证明了村上隆对动画漫画语言、技巧以及文化极为透彻的理解。
作者看来,《我的孤独牛仔》是村上隆职业生涯的高光时刻。他之后的作品中,无论是属于同一个系列的Hiropon还是3M Girl、DOB亦或是桃花都没有《我的孤独牛仔》中的凌厉和棱角了。这也反映在拍卖价格上:2008年《我的孤独牛仔》在苏富比拍出了1500万美元的高价,然而近年来杰夫昆斯和霍克尼的单件作品已经逼近了一亿元美金大关,但村上隆的作品价格却徘徊不前,无法更进一步。
村上隆是一个充满矛盾的个体。他出生在东京一个的士司机家庭,相对70年代纸醉金迷的很多日本人,他的童年十分贫穷。他不掩饰自己喜欢钱财,但是在讽刺消费主义时也从不手软。他最初的梦想是做一个动画片制作者(Animator),但又改变心意学起了日本画(Nihon-ga)。好不容易出师之后一天画师都没有做,而是去做了当代艺术。
做艺术就像是照镜子:艺术品便是艺术家内心世界的投射。村上隆这样一个复杂、自相矛盾的个体如果寻求专一、纯粹的艺术,或许本就是徒劳。批判的村上隆、恰饭的村上隆、自娱自乐拍电影把公司拍破产了的村上隆,都是在做自己而已。
我们在公司里的样子、朋友圈里的人设、LinkIn上的简历、微博上的发言、家人面前的表现,有哪一个是完全真实的?又有哪一个是没一点真实的?这恐怕就是当代艺术所反映的当代生活。“欢愉的混沌”(Cheerful Chaos),曾经有一位艺术家如此形容当代艺术,亦可以用来形容当代人的生活。在混沌中便有尝试无限多新事物的可能。
“Artists are very foolish people. (艺术家都是非常愚蠢的人)” 村上隆在Instagram上的视频里如是说。“Then you can get some courage, right?(这样你就会有更多的勇气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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