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构思了六七年的小说,但直到去年我才开始正式将草稿打在电脑上。最近在机核发现四十二老师和大尉老师做了 皇家海军的节目 ,所以开始考虑试着把自己的小说发到机核上。本小说主要描写1797至1816年的欧洲上的一些普通人的生活故事(海军故事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后期可能掺杂少量超自然描写(但不会影响真实历史进程)且文笔不一定好,希望有兴趣的人能在评论区或私信讨论,一起进步。(2022年2月完成第一次修改) “……从我们接到直布罗陀的情报到现在已过去整整十天,但我们依旧没有找到卡塔赫纳舰队的任何踪影。纳尔逊先生和艾略特爵士都非常担心。但前几天过于猛烈的东风使得我们无法北上寻找,今天风向的转变似乎又成了雪上加霜的存在……”
“密涅瓦”号的舰长最后一次将鹅毛笔丢入墨水瓶中。半晌,他从椅子里坐起来,缓步走到舰窗前。在二月份的大西洋上,浓雾包裹着这艘久经战火,略显老旧的巡洋舰。在舰长看来,这如同锅中牛奶的午夜海雾倒更像从海底升起的来自失事船只的幽灵,他们身上的白布不时拂过玻璃,发出细微的乒乒声。舰长眨了眨双眼,努力希望用肉眼看到另一艘巡洋舰——同样在皇家海军中服役的罗穆卢斯号。自从去年土伦港被法军占领,西班牙也加入敌对阵营后,这片海域就变得越来越危险了。有同国的战舰作伴能让他安心不少。
“虽然前几天的东风非常适合他们进攻西印度群岛,但依照我国西印度舰队的实力,西班牙人应该不会单独行动。所以他们很有可能向北行驶,甚至与法国舰队会合,就像这两个国家在1779年夏天做的事一样。”’舰长这样想道。“当时我也才二十几岁啊,正是犯傻的时候。”直至今日他的上司中依旧不乏一些像肯彭菲尔特那样的优秀将领,在平时他们可以成为舰长的饭后谈资,不过在现在这种紧急时刻,像他这样的巡洋舰舰长最先顾及的是寻找敌方舰队的位置并报告给在附近的任何一位己方海军将领,亦或是找到敌方的商船或巡洋舰然后将其俘获(他家中正好缺钱)。“我要是能替将军们着想,就不会在这里了。”
但在出地中海后这么多天里他哪一方都没能见到,而直接回到英国的计划可能会对战局产生更加不利的影响。“如果我失手了……”舰长思考到这里时更加心烦意乱。他伸手从墙上摘下军服穿上,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比起早晨,现在的甲板上并没有太多的喧哗声。值更的水手与海军陆战队都在自己的岗位上搓手呵气或跺脚取暖,见到舰长时也会自觉让开一条路,向其脱帽敬礼。舰长默默地在甲板上巡视一圈后,来到了舵盘所处的位置。两名在场的航海士官转向他做出了与其他人一样的致意动作。
“鲍威尔先生(密涅瓦号的航海长)去休息了吗?”舰长问道。
“是的,长官,他半个小时前就回到他自己的舱房去了。”
舰长环视周围的环境。“能确定船只还在原定的航线上吗?”
“这个我能用脑袋坐包票,长官。这一带我比吉姆(另一个航海士官的名字)更熟,这里的礁石每一个我几乎都能起一个名字——”
士官吉姆在旁边地望了他的同伴一眼“喂,老伙计,这时别提那种不吉利的字眼……”
“没什么吉利不吉利的,这里离基伯龙湾还有老远距离呢。”
“停。”舰长的脸上出现了不满的神态,“我现在没工夫听你们瞎聊,都他妈给我好好把舵。”
吉姆叹了一口气,拿起望远镜开始观察,时不时拿起旁边的地图看上一眼。而被训斥的士官对着舰长的后背做了个鬼脸,然后继续看向船头指向的方向。当舰长最后望了一眼漆黑的大海,正准备返回舱室时,他突然发现另一个房间门口站着位不高的男人,披着海军服,头古怪地转向右边,似乎只能用左眼才能看到东西。男人向舰长礼貌地点点头,
舰长见状便迎了上去,同时摘下自己的帽子。“晚上好,先生。”来者拍拍舰长的肩膀,算是一种亲切的打招呼方式,“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去休息?”
“最近事态紧张啊,纳尔逊先生。”舰长的话语中透露出无奈:“你也应该早点休息。”
“不怕你笑话,格兰登,作为海军的一员,我的身子却对晕船都有点吃不消。这不,出来走走可能能对此缓解一点。”霍雷肖.纳尔逊署理少将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自嘲道。他年近四十,身材瘦弱,如果只穿常服,大多数人会觉得他只是某个乡村下的教堂牧师。只有他唯一没有失明的左眼中散发出的气质才能告诉旁边的人,他其实是一位在海上摸爬滚打近三十年的老水兵。同时他也是这一两年内开始有些名气的军人之一——在与西班牙巡洋舰的战斗后,密涅瓦号上的人也都对他有了一定的好感。
两个人开始由之前舰长走的路线行进,海上的幽灵在他们身边缓缓飘过。“你说得对,格兰登,事态紧张。在无法接收任何消息时,唯一依靠的只能是我们的判断力。”纳尔逊说。
“据我猜测,他现在麾下的战列舰应该不足十五艘。嗯,说不定上校号也在那里——如果卡塔赫纳舰队真的在北上,那么依照这几年被我们封锁的船只数量,总司令可能真的需要好好思考一下是否要冒险出击。”
“但西班牙人也不知道在海峡那边可能会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他们。”
“所以他们在1779年失败了,谢天谢地----这正是皇家海军不惜在这方面花费大量资源得到的回报之一。不过,这一次的事态发展依旧隐藏在迷雾之中。如果我是地中海舰队司令,在确定双方实力有利于我们时就会全力出击摧毁他们的计划;但如果战舰数量悬殊过大,我会派巡洋舰通知我们的海上情报网络,命令西方地中海舰队与北海舰队开始行动。同时我会在加的斯港外保持威慑,等到危机缓和后重新进入地中海。”
“吾友,你的确是名优秀的舰长,这便是证明;然而我们的另外一个好伙计艾略特爵士只能当个好外交官。他虽然对海上战役一窍不通,却天天拉着我分析地中海局势。这是他的职责,我也很乐意看到他这么做。”
“我记得他的儿子——好像是第二个儿子,现在也在皇家海军中服役:不过不知道是在本土舰队还是在西方舰队里面。”舰长说道。
“唔,像我们这种家庭,排行辈分靠后的男孩几乎都会被丢到军队里,这样既不麻烦又有可能捞着功名——一举两得的解决方法。”纳尔逊半开玩笑地说道。
格兰登舰长开始对这种闲谈产生了兴趣。正当他的头脑在不停地寻找可聊的素材时,前桅楼上出现了一阵细微的骚动。“上面的,嘿!为什么这么吵?”舰长警觉地抬头喊道。
“抱歉!抱歉!”楼上有声音回答:“请原谅,长官们,这里有几个小子似乎发现海面上有东西,请等一下!”
“我有的时间等着。”格兰登回答:“但最好别让我发现你们看到的是一些没用的玩意儿。”
桅楼发出一阵干咳声,甲板上又回到了原来的寂静的状态。大家都拉紧了衣领,没有对话。一会儿后,一个头从他们的上方探了出来。“甲板上的,”舰长听出这是一个值班的瞭望员的声音:“发现船只,大概在西西北方向。”
舰长如同本能地转身跑回舵盘处接过吉姆的望远镜。透过海雾,从瞭望员给出的方向望去,他似乎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随着浪潮起伏的桅杆顶部。他放下望远镜,将其交给赶过来的纳尔逊。
“你比我高,格兰登。”纳尔逊说:“你能看到有几艘船?”
格兰登走到舰梯上,开始招呼自己的手下:“叫几个人去熄灯——”,他喊道:“特别是艉灯,船舱中只留两三个就够了,但有艉窗的船舱要全部熄灯。信号官在哪?——好,先生,通知罗穆卢斯号,发现不明船只,让他们小心点。有值班的帆缆士官吗?——哦,帆缆长,叫些人去调整风帆,我们要提高速度。”
在黑暗中,有许多种猜测萦绕在舰长的脑袋里:他希望那是英国或中立国的船,无论是哪一种可能,他都能从中得到一丝有用的情报。如果那是敌国的船,他们就要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了。(毕竟在之前的航行中他们就已经与敌人交过手,而且在被另一队敌舰发现后不得不放弃战利品。)“速度还是太慢了。”在船上的风帆调整到合适位置后不久,舰长还是忍不住抱怨。
“是啊。”舰长点点头,同时他听到主桅桅顶上出现了比之前更大的骚动。其中一个瞭望员推开同伴,对后甲板喊道:“甲板上的,那里不止一艘——目测其中有大船。”
这让舰长与其他军官都吃了一惊。后甲板与三个桅楼上已经架起许多长短不一的望远镜紧盯着西方的海面。远方的海雾中不时有一些光点在闪耀,到后来近乎能连成一片。“不对,不对。”舰长边看边想,“有好多灯光都是垂直排列下来的,说明他们有好几层甲板,商船和小战舰不会长成这样——该死,我们面对的可能是战列舰。”
随着时间的流逝,桅楼传来的碎片消息也在逐渐拼凑完整——这是一支庞大的舰队,分成两个支队,即使是粗略估计也有超过二十艘大型战舰,甚至还有几艘对于任何一个国家都算稀有的三层炮甲板战列舰。舰长的双手紧握成拳。他明白这意味着这支舰队拥有极其强大的火力,而最后的难题也由此而生——如何确定这支舰队的国籍?
这次决定关系重大,可能会影响到整场海上对峙的结局。
两艘英国巡洋舰依靠海上的浓雾在离这支舰队一英里多的距离外悄悄划过。“我有种预感——恐怕这支舰队不是我们的。”几米开外有个水手忍不住发声。
“给我安静,该死的!”舰长冷冷地向那里望了一眼:“再敢说一句无用的废话,明天早上我就该让鞭子见血了。”
这句话的确让甲板上暂时陷入寂静之中。“恕我…现在打扰,长官,”当他们航行至能面对其中一支分舰队的中部时,舰长身边的值班候补生犹犹豫豫地打破了僵局:“那支舰队中有一艘战列舰,好像…不止三层炮甲板。”
“科什斯利,你能确定这句话的准确性吗?”舰长表情严肃地看向发话的人。
科什斯利用力搓了搓自己被海风吹得快要流泪的双眼,又用望远镜认真地看了一会儿:“我想我应该没有眼花,长官。”候补生回答。
“科什斯利可能是正确的,长官。”一名海军上尉说:“虽然被挡住了一部分,但那艘船能看出比其他战舰高出一截,而且动得特别慢。我的老天,如果有四层……”
一些人露出了欣喜又略显不安的表情。“在大西洋沿岸国家中,只有一艘船符合要求——”舰长低声说道。
“西班牙的‘圣三一号’。”旁边的纳尔逊放下望远镜,也同样压低了声音:“那是卡塔赫纳舰队。”
巡洋舰的轻巧性开始将他们带离原来所处的位置,远方的舰队并没有发现有人曾观察过他们。舰长抬头望着北方的天空,感觉有许多话想说,但又不知道从哪一点说起。而署理少将合上望远镜,独眼依旧盯着卡塔赫纳舰队的方向。
“格兰特,向风与洋流祈祷吧。”他很镇静,但脸上的欣喜明显多于别人:“我们一定要比他们更早找到杰维斯爵士的舰队,告诉他,西班牙人就要来了——上帝保佑吾国。”
本杰明.维恩知道自己正身处梦境之中。从他能记事起,它就已多次出现。
他站在海面上,能清楚地看到远方的地平线——在木屋与棕榈树中耸立着一座白色教堂。在教堂的左侧,有人吹响了东方式的结婚喜曲,而右边却只有阴沉的丧钟之鸣,两曲相合,给人产生出一种诡异的错觉。“这是什么地方?”维恩每次都想走上前,想要靠近它,但当突然出现的巨大浪潮向他奔涌而来时,他却总是无能为力地被冲向远方。
维恩条件反射性地快速闭上眼睛。令他惊讶的是,这次的海水如同木板一样坚硬,还混着怪味。“这种死法也算凑合。”他想。远方传来一阵笑声,还有钟的敲击声。维恩默默地数了起来:一下,两下……
一共四下。“那是什么?”有种一瞬而就的笑声令他感到不安,使他想起很久以前在家乡海边看到一群海鸥分食一头死去的海豹的情景。海鸥们的脑袋上布满快要凝固的血液,嘶哑的尖叫着,犹如死神在推开一扇布满灰尘的旧门。“这很危险。”他本能地摆动双脚想要离开,“可我要到哪去?我应该——”
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他。“早上好,维恩。”有个人在他面前对他打招呼。见他依旧在发呆,那人好奇地用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嘿!没摔傻了吧?——呃,康沃尔,你水杯里有水吗?给维恩喝点。”
维恩终于明白自己所处的是何种环境中了。“我没事,艾略特。”他紧靠在木质龙骨旁,同时接过另一个高大的男生的水杯,使自己不再出第二次洋相:“还有康沃尔,谢谢——怎么回事?”他望着自己挂线断裂的吊床。
“你中奖了,维恩。”与另外两个同样只有十四岁的乔治.艾略特拾起吊床断裂的地方,挠了挠自己乱糟糟的金棕色头发.“你要去事物长那拿个新的。”
“上次是康沃尔的吊床,这次是我的。”维恩说:“说实话,我觉得这事发生得不正常。”
“可即使真的是有人故意这么做,也不会有人来管。”康沃尔摇着头说。在三人中数他个头最大,身上已经很难看出小孩子的特点。“我们现在在军队里,学校教导主任会管的事军官连理都不会理的。除非能在之后的战斗中建立威信使别人尊敬你,不然这种事还会发生——这是我爸的原话。”查尔斯.康沃尔的父亲是一位同样服役于皇家海军的军官,维恩没见过他,但依旧能很容易的感受到那种扑面而来的严厉气息。
“所以平时做事要小心,我也不想捅出什么乱子,但很多人都恨不得拿放大镜找岔子,妈的。”艾略特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六点已经过了,维恩,我和康沃尔先到甲板上去,不然托特汉姆先生就要放红安妮咬我们了。”
目送同伴们离开后,维恩穿上一件混合着油,海水和火药味的蓝色制服,然后将吊床解下,开始折叠。空气中弥漫着海腥味,汗臭味,甚至人畜的屎尿味。维恩的鼻子直到现在在闻到这些味道时也还是会微微发痒,但至少不会再打喷嚏了。他伸了个懒腰,竖起耳朵,明显地听到头顶上充满了脚板对地面窸窸窣窣地踩踏声。
维恩身上拥有南方人通有的样貌和性格,是一名商人的故妻之子。虽然从小听着海浪声长大,但在十二岁之前从未踏上过一条船。直到去年他被父亲送到自己公司的一艘商船上工作了半年,后又在他人的介绍下加入了这艘皇家海军麾下的七十四炮战列舰“欧律比亚”号。出发的前一天,他被父亲告知,他已经正式成为海军候补生中的一员。
“二月十三号,又是新的一天。”但对维恩来说,时至今日,商船与战舰上的生活似乎没什么两样。除了顾及必要的航海知识和其他重要的课程外,在这五十多天中,他用浮石擦洗过甲板,清理过炮膛,升过信号旗,也爬过主桅杆值夜班——总之,相对于那些已经进入那些寄宿学校的同龄人来说,他算是早先一步走上了社会。
他很少感到紧张。自他学会走路开始,他就能经常见到他父亲公司的水手们在办公室中跑上跑下的身影。与他小时候听说的一样,这艘船上也有的和蔼可亲的老水手,也有暴躁易怒的人;有在海上打拼几十年的老水手,也有比他年龄还小的“火药猴子”。在一群男性船员当中,甚至掺杂着三位女性,她们都是水手的妻子或情人,在舰长的默许下上的船。
维恩自知自己不是一个特别有想法的人,所以他努力让自己像一位在组装钟表的匠人,小心翼翼地生活在这种复杂的结构中。
一切都整理好后,维恩从底舱一口气爬上主甲板。刚升起不久的太阳印射在桅具边挂着的水珠上,微微散发出光亮,使维恩不得不暂时眯起眼睛。潮水轻轻撞击船沿,湿冷的海风吹动巨大的风帆,不时哗哗作响。前桅与主桅的大帆都被收起,使得人们即使站在甲板上也能开阔视野。在这里,泰西斯散开她灰蓝色的头发和裙摆,一直延伸,超越了地平线。
欧律比亚号处于两列舰队中较后一支的倒数第二个位置,一个多月前从英国本土出发,跟随由帕克少将带领的战列舰队南下支援杰维斯上将的地中海舰队。维恩站在舰桥上,希望能看到杰维斯的旗舰“胜利”号,可惜未能如愿。参军之前,他也曾在普次茅斯港见过与胜利号差不多大小的一级风帆战列舰,其中便有在第一分队后卫处的“大不列颠”号和在第二分队作为旗舰的“皇家乔治”号。她们是火力强劲的战争堡垒,却非世界上最大的船。他想起小时候曾听过的传言,据说在更远的地方,有人在船上建立了一座城市。不过换个方向思考,维恩认为这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至少在他所处的舰队中,从社会阶级和分工来看是行的通的。
当维恩失望地缩回身子时,有人在后甲板上叫住了他——这是一位比他年龄更大的候补生。“什么事,莱斯菲尔德先生?”维恩转身向后,边跑边问道。在面对这位舰上资历最老的候补生,他总是报以一种尊敬的态度——这位只有二十岁的先生最近一次参加的大战便是有名的1793年豪勋爵指挥的“光荣的六月一日”海战。虽然当时他所在的巡洋舰(它的舰长也是现在欧律比亚号的舰长)没有直接参与对战,但在之后的地中海上,莱斯菲尔德还是多次亲身参与了打击法国海上贸易航线的任务。
“帮信号官一个忙,整理这些旗子。”莱斯菲尔德将一叠信号旗堆在维恩怀里,自己又回到艉部的储藏箱旁拿出另一堆布料,“放在这里整理吧,刚擦过的。”他指着地板。
“是不太乱。”莱斯菲尔德解释道:“但你看到这些旗子上面的小洞了吗?我想是虫子啃的。正好今天天气不错——对了,我多问一句,你会害怕虫子吗?”
两个人继续整理。每面信号旗的长度大多都有到成年人脖子根那么长,整理它们着实让维恩感到了一丝狼狈。每检查好一面旗,他们就会在一张单子给旗子号码后做上标记,出现虫蛀的则要在后面画个圆圈。“对了,你有看到康沃尔和艾略特吗?”维恩突然想起他的同伴们,自他上来后这两人就不见了踪影。
“你还没上来时他们还在甲板上,然后就被叫去厨房了。现在大概在削土豆吧。”一旁正在看文件的大副托特汉姆随口答道。
"红安妮呢?我怎么也没看到她?”莱斯菲尔德又抖开一面白底蓝十字的信号旗。
“她啊,休息去了。昨晚抓了俩耗子,吃完就睡,日子过得比我们都好。″大副笑着回答。话音刚落,船上唯一的一只猫突然从阴影中跳了出来,快速划过大副的鞋面,扑入一位刚从舱房中出来的军官的怀里。"杰克(猫的名字)的保姆来啦!"在维恩附近有个人说道,引得几个士官小声地哄笑起来。
"三副先生今天看起来精神也不错。"莱斯菲尔德看着那边的军官说。
"当然,毕竟你们都是年轻人。"大副接着侯补生的话,"我想我这种老东西应该准备去检查下层甲扳了。希望我上来时,你们能把所有事项都做好…有时间时看好那只野猫,别让它去偷蛋吃。"
维恩转身吐了吐舌头。莱斯菲尔德从旗子中抬起头来。"现在应该还没到七点钟。"
"你会喜欢在船舱里养一群欧鲢吗,先生?″大副用自己的灰绿色双眼盯着他们,不动声色地回问:"都不会吧。早点发现问题早点解决,这是我一贯的作风。如果你们也这样做,生活自然就能安稳许多。嘿,奥克姆先生!"他走到舰桥边对逗猫的军官喊道。
三副立马从地上蹦了起来,抬头看向叫他的人。"嘿!早上好,托特汉姆先生!"他边说边放下猫,带着二十几岁年轻人应有的步伐走到后甲板上,"今天天气还不错,不是吗?″
"的确很好,兄弟。″大副回应,"奥克姆,昨天舰长去胜利号上开会回来时,你有没有听到什么新的消息?"
"那时我让你把文件送到舰长室,但我本人并没有进去过。"
“的确是这样。不过请你想想,这片海面已经有一星期多没见到新的船只经过了,哪还有什么新消息?″奥克姆无奈地反问,"最多就是说在地中海危机解决之前,我们大概都只能杵在这里了。”
“真遗憾,我想这次出海没个三五年是回不了家了。瞧,先生,我去年回去时我的第二个孩子才刚出生不久,第一个孩子已经五岁了,也才见过我三次回家,当父亲的几乎与生人无异。说实话,这真的不好受。”
“不然呢,这就是生活。”三副和气地笑了笑。“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应该算是好的了。昨天听说不屈号上已经有两三个人生病了,老爷子正准备计划给船员开预防药,毕竟我们的人手都处在他们的下风处——”
“鲸鱼!一头鲸鱼!”一名航海士官带着惊喜的声音不太礼貌地打断了奥克姆的话,将自己的望远镜指向左舷外的海面。“在哪儿?在哪?”士官的声音引起了一些(特别是第一次出海的人)与军官的注意,但在水手长威胁的眼神下大多数人都没有停下手头的工作。大副用手在脑门上搭了个凉棚,和维恩他们一起安静地望着海面上喷出的水柱。直到水下的阴影离他们只有不到一格里的距离时,他才不紧不慢地飞起一脚将士官踢回工作岗位。
“我敢打赌,”莱斯菲尔德说:“老医生和舰长一定正扒着各自房间的窗户观察它们。记得吗,有时邀请别人吃饭时他们总是突然聊到那些生物学方面的东西。”
“可惜那不是逆戟鲸,而是满身油的长须鲸。我能看到它的背部。”奥克姆一脸惋惜的表情。
“不稀有不代表它不值钱,先生。每一只鲸的出现对捕鲸船而言就是一次天降福音。”另一个尉官显然不赞同三副的想法:“我可亲眼见过他们处理鲸鱼的场景,那脑袋里的白腊多到难以至信,分到的钱能抵得上咱们好几次奖金的量了。”
“那只鲸鱼,有我们的船大吗?”维恩问:“抱歉,我之前还没见过鲸鱼…”
“我想没有。”莱斯菲尔德回答:“但它的力道之大应该足以拖动一条单桅船。看,她又出现了,而且那里好像还不止有一头鲸鱼——维恩,先把你整理好的那堆给我再看。”
“好的。″维恩离开了围观的人群,但心思却依旧留在鲸鱼上。“这是一个兆头。”他心中隐隐感觉到,却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即使到完成工作后,维恩依旧沉浸在这种感觉中,直到前甲板上的铜铃再次将他拉回现实,这次一共五下。
“七点了。”大副环视四周:“诸位,我先走了。待会要不要一起去右舷的第一个舱室吃早餐?"
“怎么不可以呢?不过我之前讲过,必须先完成工作才能去,不然舰长来检查时出了岔子谁都吃不了兜着走。”大副说完后便走下了艉楼,军官们也该离开的离开,该留下的留下。维恩在确认完自己的工作情况后跑回了自己的舱房,拿着断裂的吊床去找事务长。事务长已经起床,正在帮航海长等人重组储存舱里的食物的堆放位置。
“又来了?″事务长的鼻子重重的哼了一声,"你们这群蠢驴什么时候才会明白爱护财物?向你这样断下去,船上的资源不出一个月就用光了,到时候又开始到处乱嚎乱嚷。啧,上头真是白养你们这群米虫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维恩想这样对他大喊,但他明白这样可能会引来更严重的后果,所以很自觉的闭上了嘴巴。不过几分钟后,事务长还是给了他一个新的吊床,但在拿走之前他必须帮事务长清点一些主要食物的数量,并用白垩石做好记号。“这种工作第一次做还很有趣,多来几次简直不如猪下水。”维恩认为现在最好的做法就是自认倒霉,谁叫自己没能管好自己的东西呢?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他结束工作想再次前往主甲板时,战舰上的人员已经全部起床,正在包吊床的人挤满了两层炮甲板。周围不时传来士官生“喂喂,所有人都起来,都起来″的叫喊,每过几分钟炮甲板上都会传出一阵大笑或咒骂。那些捆好吊床的人开始快速地向上层甲板移动,维恩只得在人群中艰难地挤来挤去。有人会给他让路,但更多的人根本不会看他,甚至可能特意推他一下,有好几次维恩都差点被拌倒在地。“给小孩子让条路!”舰上三名女性中年龄最大的那位对其他男人吼道,而另外两位则缩在角落中偷笑。“真是头名副其实的母狮子。”维恩一边想着一边挤过一轮十八磅炮。最后还是没有多少人会好好的给他让个道。
与此同时他遇到了另外两个海军侯补生。他们是一对比他大三岁的双胞胎兄弟,都姓艾萨克霍斯。因为这两个人长得太像了,直到维恩看见他们不同的打招呼方式时才能辨认出谁是谁:热情的那个是弟弟霍华德,而冷淡的,睡眼惺忪(昨晚值班的后果)的是哥哥约翰。人们为了区分,经常以大小艾萨克来称呼他们。对于舰上的人来说,在十个候补生中,大艾萨克是最没有给人好感的。这是个典型的喜欢找别人痛点取乐,对他人和自己又都异常严格的人。“他的优点与缺点都十分突出。”有一次维恩听到舰长这样评价。好在小艾萨克还算懂事,经常会给自己的兄长打圆场。
想到这里,他突然回忆起来,在来这里的第一天他正是从约翰手中接过了新的吊床。“是的,这种可能性很大,”他想:“但他会承认吗?如果可能只是一场误会呢?我的做法是否正确呢?”
维恩带着复杂的心情,特地放慢脚步在兄弟俩身后。他越发觉得船上有很多人不值得信任。“但有人会理解我吗?”他思考。
维恩搓着双手,心事重重地走上甲板。将近八点,除了舰长、事务长与牧师之外,地位较高的先生们几乎都在这里,有的在聊天,有的在抽烟。“嘿,看这里!这里!”已经几个小时不见的康沃尔和艾略特站在楼梯边向他打招呼。
“对,去帮忙。”艾略特回答:“今天早上有土豆与葡萄干布丁可以吃。”
维恩回想在清点货物时土豆与葡萄干们的现状,内心也只能对康沃尔的话表示赞同。它们坏是没怎么坏,但土豆大多没了水分,葡萄干也凝固成了一坨很难掰散的固体。
“但这里是军队,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呢?”艾略特反问:“查尔斯,相对比其他国家,这里的补给算是好的了。”
“我只能希望我不是史上第一个在海上因吃而死的人。”康沃尔说:“那样太糟了。”
艾略特脸上的肌肉仿佛搅在了一起,似乎是在酝酿自己下一步的说辞。维恩看着康沃尔,这个将近六英尺高的消极同龄人,也感到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康沃尔与艾略特的资历比维恩大很多,都是在十岁那年加入了第一批志愿军。但他们对这种生活的看法却不太一样。维恩和艾略特都知道,康沃尔并非自愿加入。相比起来他更愿意加入他母亲的歌剧团,天天拉着小提琴——“如果你能对军队了解更多″,一个星期前康沃尔对维恩解释:“你也可能会和我一样。当然,我希望你不会。”
“不会是第一个,康沃尔。”在他们背后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因为活于现世之人都是踩在前人的尸体上行进的。”
三个人一齐回过头去。舰长正站在他们身后。“早上好,先生们。”他温和地向他们问好。
布罗德里克.温德尔上校是这个海上堡垒的绝对君主。他正值壮年,身材高大,不算特别强壮但十分结实,身上没有一丝赘肉,不算光泽的金发夹杂着的些许白丝使他看起来既年轻又老沉。他穿着七成新的上校军服,灰色的右眼如同暴风雨过后的海面,平静而深邃地看着部下们。
军官们都摘下自己的帽子,以示对上级的尊重。舰长走到他们身边,问了一些关于战舰现况的问题。与他谈话并不是一件特别严肃的事。舰长的话不太多,更喜欢先微笑着礼貌地倾听他人的言语,不时与大家开点小玩笑——不过部下们也会识趣地不去触碰底线。维恩站在远处,可以看到舰长从上衣口袋中拿出一个小本子,在与他人交谈时会不时地翻动几页。他的手很有力,掌上生着厚茧,布满长短不一的伤疤。他左脸颊上的长刀疤加上多年在海上风吹雨淋的洗礼,脸部线条棱角分明,整个人尤如一棵饱经风霜的老橡树。
视察完上层甲板后,温德尔又带领几名军官去检查其他地方。但包括维恩在内的许多人都明白,舰长不会让大家等太久。所有船员都努力在自己的岗位上闭上嘴巴,站直身体,等待着结束的那一刻。正如他们所料,十多分钟后,长官们再次了回到原地。温德尔召集舰上所有的水手长,下达了一些命令后便再次回到他自己的舱室中。
“喂,今天早上的课程是什么,你还记不记得?”一个姓芬恩的侯补生低声向康沃尔问道。
“迈尔斯神父教语言学还不错,”艾略特也插话进来:“但数学说实话并不如专业的好。″
“可正统的教师没几个喜欢跑到海上生活的啊。"维恩直钩钩地盯着那群还在讨论相关事务的水手长们,直到他们宣布可以领取早餐时,海军陆战队乐手费尼克才拉起小提琴来巧妙地盖住了一些激动的低呼声。
“话说回来,艾略特。”维恩问:“除了土豆与布丁,还有什么能吃的?”
"咸死人的牛肉和没有味道的燕麦,二选一,你要哪个?”艾略特将手一摊。
“反正用酸橙汁一冲,啥味都吃不出来了。”维恩向同伴们扮了个鬼脸。
注释:卡塔赫纳(西班牙语:Cartagena):位于地中海沿岸,是西班牙海军的其中一个基地。
肯彭菲尔特:英国海军将领。1779年夏天,法国与西班牙组成有66艘战列舰的强大舰队,试图掩护陆军入侵英国本土。肯彭菲尔特时任西方舰队参谋长,仅有38艘战舰。他选择谨慎避战,同时保持威慑,使联合舰队无法保障陆军渡海安全,最终放弃入侵计划。
基伯龙湾:位于北大西洋,1759年11月20日英法海军在此处进行了一场大战,最后英军以微小的代价消灭了法国布雷斯特舰队。
约翰.杰维斯:时任英国地中海舰队司令,绰号“老扎维”。
泰西斯: 十二提坦神之一,大洋女神。三千海洋女神和几乎所有河流水源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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