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构思了六七年的小说,但直到去年我才开始正式将草稿打在电脑上。最近在机核发现四十二老师和大尉老师做了皇家海军的节目,所以开始考虑试着把自己的小说发到机核上。本小说主要描写1797至1816年的欧洲上的一些普通人的生活故事(海军故事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后期可能掺杂少量超自然描写(但不会影响真实历史进程)且文笔不一定好,希望有兴趣的人能在评论区或私信讨论,一起进步。 维恩走进候补生的舱房,一屁股坐在自己的新吊床上。虽然他觉得自己已经放轻脚步,但还是把一些人和两个同伴吵醒了。“该死的破木板。”他心想。
“几点了,维恩?”艾略特睡眼惺忪地从吊床上坐了起来。
维恩在心里计算了一下,“凌晨一点多,可能快两点了。”昨天他自己从晚上九点开始睡,也才睡了不到五个小时就起来了。海员的作息时间大都这样混乱,“直到最后,你要学会一秒内睡去,一秒内醒来。”维恩之前的工作的商船上的一个老水手如是说。虽然这对健康不利,但海上极大的不确定性使得人们必须接受这种强加的负担。
“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回去接着睡了。”艾略特一翻身倒回床里。
“等一下,艾略特。”他俩的吊床刚好紧挨着,即使小声说话也能让对方听到,“我想我早上吊床断掉的那件事可能是约翰干的。”
艾略特只是微微点点头,用脚晃动吊床。“是有这个可能。但你不会对其他人说,是吧?除了我和康沃尔两个。”
“不过我觉得他有这样的性格也是情有可原的。”艾略特接着说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因为我不认识他们家族,我住在爱丁堡,他们应该是在格拉斯哥。约翰和霍华德其实是梅卡尔思伯爵的三子和四子。处于这个地位的人,如果不去努力突显自己是很容易被他人忽略的。”
“老贵族家的孩子的确不好当,但这不能成为他能随意恶作剧的理由啊。”
“天呐,维恩,先用你的脑袋想想:我们现在只是暂定这件事与他有关,但我们手头上根本没有实际的证据。而且谁听了这种指控都会坚决否认——难道你们想玩决斗那套?”
“是吧。”艾略特叹了口气,“所以如果真有人干出这种勾当,我们也应该用另一种方法应对他。”
“但你觉得这样真的有效果?”维恩心想,不过他没有说出口。“我要好好想想。”他只好先结束这个话题:“不过顺便问一下,你父亲信中有没有提到外面世界现在的情况?”这应该不算是私事吧?
“嗯,可以说依旧是一堆乱七八糟的破事没有解决,除了我爹乘坐的那两艘巡洋舰与另外两艘西班牙巡洋舰的战斗情节。精彩到我都想发到报社上发表了。”
“我想像你这样想的应该不在不在少数,”维恩说:“对了,你们有没有听说他们当时的指挥官好像和舰长一样也是个独眼?”
“我爸见过他,”一旁的康沃尔也坐了起来。他虽不喜欢海军生活,却比两个同伴更加了解这个行业,“1794年时他参加封锁科西嘉的任务时,那位先生就是在那是被碎石打瞎了右眼。”
“因为我爸说他的眼珠还在眼眶里,从外部看起来与常人没有什么不同。即使他的眼睛看不见了,也没有到戴眼罩的地步。你想,老伍德(温德尔在下属中的外号)的右眼也瞎了,不是也没戴眼罩?我们船上厨房工作的老迪克和艉部的一名炮手也是这样的,你有空也去观察一下嘛。”
“老伍德的伤更严重吧,他是整个右眼眼珠都没有了。”维恩竭力不让自己去想象眼珠的样子。康沃尔又躺回他的吊床上,没法看见他的表情,“我们之后会变成那个样子吗?”
“不知道,或许更糟糕。”艾略特翻了个身:“你的语气听起来就好像老奶妈的故事听多了一样。别乱想,先休息吧,把它当成一个鬼故事就好了,明天还有活要干呢。”
维恩没有回答他,而是去旁边的小桌上拿了本有插图的《圣经》躺在吊床上一页页的翻看,但根本没有看进去。直到三点的钟声敲响后,他才又去睡了两个多小时,没有做任何梦。当他再次醒来时,他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呆。见其他人都没醒,维恩便独自起身走出底舱。许多船员依旧在睡觉,他们值班的同伴因为没有什么正事可干,便开始用其他东西打发时间。
“真见鬼!”一个不算年轻的水手将手中所有的牌扔在地上,搬起光脚扣着上面的沙土。他摔纸的声响换来了一些吊床下不满的嘟哝声。
“愿赌服输,”另一个水手说,“把你最后一条咸牛肉烟斗给我。”
“就这点了,省着用,我可不想再去事务长那儿买了。这死家伙的东西一天比一天贵。”
在窸窸窣窣的谈话中,维恩走上主甲板。“反正也没有哪里可以去了。”他想。海雾还没有散去,天边的云比昨天更多更厚。不知是不是光线不足的原因,甲板上的气氛比下方更加压抑。他听到身后有脚步声。红安妮突然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围着维恩的腿打转,男孩笑着去挠它的耳朵后部。“早上好,维恩。”站在后甲板上的二副向他打招呼,并示意他上来。
“那就好。”他与维恩走到一座艉灯旁。“之前你没听到炮声吧?”肯尼迪又问。
“呃,这么说吧。一场战役可能真的要开始了,维恩。”二副搓着自己少了小拇指的左手。“几个小时前我们的巡洋舰发现了一支舰队,一支西班牙的舰队。”
她没日没夜的带着由船队组成的项链,浑身珠光宝气,闪闪发光。她是个危险的家伙,永远以人类的疯狂为娱乐,用柔软的牙齿噬咬木材,烟草和生命。如果项链坏了,无论是因为风暴还是战争,她也有方法让其腐烂、沉没,直至无人怜惜。
“快升到第三格了。”帆榄长站在网梯上,扯着嗓子对下面拉缆绳的水手们大喊口令:“继续,小子们,拉!”
“嗬——哟——喂!”拉着绳子的人们一起向后发力,臂上肌肉隆起紧绷,犹如铜铸的雕塑。
一名舵工从他们左边经过,不满地打了个哈欠。“不太好的天气,不太快出现的敌人,”他搓着眼睛自语道:“唉,我真想念家中的烤奶酪……”
“一切都感觉不太友善,不是吗?”在远处,温德尔上校叼着烟斗,怀抱双手地靠在舰桥旁。在沉默地盯了海面半个多小时后,他终于抬起了头。一只海鸥停在他的旁边,用黑色的小眼睛审视着他。这种蛮不讲理的小家伙丝毫不怕人类,凶猛到敢和红安妮抢食物。温德尔朝它吐了口烟圈,海鸥便张开翅膀朝他尖叫了一声,但没有飞走。温德尔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也没有抬手去驱赶它。海鸥见状便收起翅膀,好奇地与他一起望向远方。
今天的第一次炮声是在凌晨两点多发出的。当时温德尔刚好从一场梦中醒来,加上他的听力比一般人要好,可以大概听出炮声所处的位置。“在西南方,而且太远了,如果那是敌舰,双方之间也无法在短时间内相遇。”温德尔想道。他决定先披上大衣走上艉楼等待消息,就像猎人要耐心等待猎物出现一样。
一段时间过去后,许多传递的信号都在确定他的想法。“要不要先把水手们都叫起来准备?”他身边值班的二副问。
“不用,让他们休息好。没那么快开始,着急也没用。”
舰队旗舰上,“准备战斗”的信号旗组似乎有生命一样在随风飘荡,沉闷的呼呼声使人的耳膜涨着发慌。这段等待的时间奇妙而又可怕,整个舰队都开始陷入一种两极分化的气氛中——大多数人都兴奋不已,干劲十足地去做自己平时都干腻的脏活累活。有人开始吹笛子,一起跳角笛舞,或者跟着小提琴声唱酒馆里的歌。没有人去阻止,只有水手长会提醒他们注意时间。而一小部分水手则是抽了更多的烟,喝了更多的酒,对什么事都一言不发。
战舰如鱼水上漂,
水手盯着他的干面包,
抠出虫子扔水里,
蛆虫如鱼水中游。
在天边开始发亮的时候,舰长独自一人走过甲板,然后拐进厨房。缺了一只脚的中年人和活蹦乱跳的小孩们都在里面忙碌着。“做好后立即通知各部门去领餐,无论时间多紧都要让他们吃饱。”他对在厨房中监督的水手长说道。“如果中午还没开战,最好做些方便的硬食。”
舰长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在走出房厨房之前,他变魔术般的从口袋中拿出几颗糖分给孩子们,算是给他们的额外奖励。
人们知道远处有敌人的存在,但互相之间都无法看清对方。即使是在云开雾散后,欧律比亚号所处的位置也依旧很难看清敌舰的情况。温德尔爬上后桅杆,支开望远镜,也只能模糊地看到在队形最前面的船上的三角旗,还有几个像是船帆的白斑点。随后他顺着绳索溜下桅杆,又走回了后甲板。
期间有许多船员搬着木箱、绳索等物品叮叮当当地从他身边快速走过,“让一让,让一让!”他们喊道——所有的甲板上都在清理多余的物品,以免在炮击中误伤己方人员。他自己和军官们的舱室也同样清空,私人物品都放置到底舱,以便水手们使用九磅炮。平日里的练习情况使他相信部下们的作战能力。“而我的任务是确保这台战争机器能正常有序的使用。”舰长绞紧双手,感到后脑勺的一处地方在突突直跳,仿佛有什么危险的东西想要用暴力冲破囚笼。
温德尔自己心里清楚,这是他第一次指挥600人以上的战斗——之前他指挥的都是200多人的巡洋舰。不像他的老朋友,现为欧律比亚号后的战列舰卓越号舰长卡斯博特·柯林伍德上校,在“光荣的6月1日”海战中就已经作为豪勋爵的旗舰舰长参战,比他更有这方面的经验。而且这两种战舰的战斗方式也不一样——巡洋舰重视视察和灵活度,战列舰则重于火力。“西班牙的船可漂亮了,不是吗?简直是件艺术品。”在他的记忆中,一位好友在一次与西班牙舰队的战斗后对他说的:“你说,我们的国家什么时候才能用上这种船去打仗?什么时候才能拥有遍布世界的庞大舰队?”
“朋友,我本身并不喜欢擅自评论。时代总在进步,你本应该亲自来看看。”温德尔心想。他继续抽着烟,用一种苍老的目光观察着整场战局的运作。“作为见证者,我真不知道该说自己幸运还是不幸。”
上午十点过后,战舰上所有的准备事项都已完成:火炮清理干净,轻武器等待下发。炮手们低下身子,沉定的守在自己的位置上,海军陆战队员则拿着填装完整的燧发枪站在主甲板两侧。三根桅杆的上面和下面也都挤满了帆揽手和士兵。其中有一些人的手不时拧着缆绳,似乎生怕遇到紧急情况时无法做出相对应的处理。
在一群军官的注视下,温德尔沉着地在木栏边敲着自己的烟斗,一边解决他们的问题。“艾萨克霍斯、芬恩。”对话中,他抽空叫来大艾萨克和另外一个候补生,“你们再去确认炮甲板军官到的位情况——还记得刚才的人员布置吗?”
芬恩刚想开口回答,却被大艾萨克抢了先:“明白,先生。第一层炮甲板前半部分由二副先生负责,后半部有莱斯菲尔德负责……”他眯起眼睛,嘴上滔滔不绝,好像小孩子抓着刚出生的兔仔,正在向父亲邀功。
舰长耐心地听完他的报告,点了点头,又转身去敲烟斗。“去忙吧。”他听着两人匆匆远去的脚步声,一面观察着海面上的波纹:“现在是涨潮的时候。依照现在的风向,对向南航行的我们非常不利。杰维斯的目的主要是阻止西舰队北上,甚至不让他们进入加的斯港,所以选择战斗拖到退潮之后是最好的。但是这在另一方面对我们也可能不是最好的结果。”他思考着,时不时抬头看着桅杆上的调配工作。
整个舰队中的战舰之间由平常的距离缩短了一半,许多人在工作之余都会忍不住去观望其他战舰上的情况。欧律比亚号的前方是74炮战列舰上校号,由拉尔夫.米勒指挥,也是之前指挥两艘巡洋舰从地中海撤离的署理少将纳尔逊的旗舰,现在被安排指挥舰队最后三艘战列舰。从几个小时之前温德尔就能看到他艉楼上走来走去的身影。“不得不说第一次指挥多艘战列舰的权力对他的压力也不小。”温德尔想道。
在海员们熟练地控制下,皇家海军的舰队由两列纵队开始合并为一列,西班牙的舰队中多数的那对也在向他们晃晃悠悠地冲过来。而少数的一对战舰却张着中桅帆,看起来正犹豫不定。过了一会儿,少数队中的一艘战舰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艰难转向,离开所属的队伍。没有人去阻止她。因为只要有一定航海经验的人都大概明白,海军的作战方式无法与陆军相同——海洋的广大和通讯的落后使得无论是加的斯舰队还是西方舰队都无法短时间内前来支援。温德尔敲完烟斗,正想往其中加烟草,结果发现自己早把它们全放在柜子里了。他郁闷地对着烟斗的凹槽看了几秒钟,之后还是决定将其收起来。
“你有信心吗,老温?”从下甲板跑上来观察事态发展的大副在温德尔旁边架起望远镜。
“好吧,我也差不多。”大副的眼睛仍旧没有离开望远镜。“照这样看,老扎维的计划应该是让我们的战舰冲进两支西班牙舰队的中间,发挥两侧火力优势打击敌人。虽说只是阻碍敌方前行,但这这样会不会太被动了?”
“缺点也很明显。”温德尔说:“如果不能在西班牙舰队会合之前切断他们的路,以它们的数量就会使这场战斗成为一种典型的线型战列攻击,到时候战况会变得非常棘手。毕竟他们的船比我们的多。”
“这点别跟弟兄们说。”大副不快地撇撇嘴,继续用望远镜看着前方。突然他将望远镜递给温德尔:“胜利号上换了一套信号旗,你来看看。”
温德尔接过望远镜,也朝前方看去。“紧咬住敌人。”他慢慢放下手中的东西,“信号官,叫人把国旗和海军旗都升起来。”
双方舰队中都响起了激昂的军鼓声。人们向国旗致意,战舰的右舷开始能与西班牙战舰相互遥望。此时温德尔听见许多人转而与西班牙水手隔海遥呼,想在打起来之前就先把对方的勇气泄掉。两个国家的人都不停地在用对方听不懂的语言讥讽打趣,但从气势上看,现在双方丝毫不差。
“你们瞧瞧,”年迈的舵长一边把舵,一边惋惜地摇头,“可惜了那些好船,他们居然舍得把她驾驶成这样!”在他的旁边,另一名士官点着头,左手使劲按住纸,在上面歪歪扭扭地画出双方舰队大概的分布情况。的确,相比于己方几乎笔直的战利线,西班牙舰队却尤如枯叶般散落在海面上,找不到半点规律。尽管表面如此,几乎没有人在脸上露出放松的神态。
以有对方一半数量的人员与火炮去对峙,这无疑是一场冒险行为。
舰队的最前头突然腾起了灰色的硝烟,接着便有颗炮弹呼啸着掠过海面,在离一艘西班牙双层炮甲板战列舰不远处炸出一朵巨大的水花。几秒钟后,炮击声才传到欧律比亚号水兵们的耳朵里。
“妈的,前头开打了。”舰桥上的陆战队队长低声骂了一句,开始更用力地嚼着嘴巴里的烟草。
温德尔长叹了一口气,转身看向旁边的乐队:“马克汀先生?”
“你觉得现在来首《橡木之心》好,还是《愤怒的提督》好?”
本杰明.维恩手中拿着装满火药的牛角,在一座18磅炮旁移边脚上的重心。在三个小时前,他被安排到第二场炮甲板的舰艏炮组。由于候补生中有两名是第一次参加战争,舰长并没有给他们正式的指挥权,而是将他们分配给不同的炮组长当助手。维恩跟随的炮组长是绰号“老橡木棍”的老水手,常年在西印度洋群岛工作的经历使他的脸如同蜡化一般,被头巾遮得快看不清的眼睛中闪烁着对战斗的兴奋光芒。与许多沉默寡言的老水手不同,在带领维恩下楼时,老橡木棍一直在喋喋不休:“带你去见见我的姑娘们,”他说,“等一下她们就会帮我们把礼物送给西班牙佬。”
“姑娘?”维恩一愣。战舰上是有三名女性,但他们现在应该都被安排在底仓,可以向上层运送炮弹。而且其中任何一位都跟这个老手没有半点关系。
后来他才明白,“姑娘”其实是他所指挥的四门火炮。“这是弗吉尼亚,舰上最老的姑娘。”他指着一门铜炮说道。
“这是玛丽,这是芬妮,这是先令。”他又指着另外三门铁炮:“虽然不想承认,但英格兰佬的铁炮与苏格兰佬的加农炮的的确比大陆佬的铜炮强。”
维恩伸手摸了摸那门叫先令的铁炮边沿。“先令不该是女孩的名字。”他想。
在远方出现第一声炮响时,老橡木棍再次检查四门火炮上所有的部件。他从火炮池内部使劲瞅了瞅,又拿起地上的滑轮拉绳扯了又扯,才放心的回靠于打开的炮窗旁,不紧不慢地玩着一把一人高的炮刷。他的手下大多也在各干各的事,但几乎没有发出声音。维恩百般无聊地观察四周,不敢打破平静。这群人来自不同的地区,有欧洲人,东印度人,还有两个黑人。其中一个黑人用手无声地拍出一种节奏,在维恩看来是挺有意思的一件事。
在船上唯一的牧师迈尔斯穿着白色的法衣从他们身边经过,嘴巴诵读着祈祷的经文的同时,三副奥克姆带着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从上层跑回了自己的岗位。有人立刻下意识地凑过去:“怎么样,上面有什么命令吗?”他们乱糟糟地问道。
“稍安勿躁,兄弟们,一切都按原计划进行。”奥克姆做了个手势,让他们再次安静下来。他站在原地深呼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迈开脚步走到炮组长们身边。一些人从炮窗朝外面望去,似乎是在观察对面西班牙军舰的动向——水手与军官都在跑来跑去,互相呐喊,维恩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准备战斗还是慌了手脚。
时间依旧在不断流逝。水手长从上层走下来,通知他们去领餐,如同又是在过一个平常的中午。维恩吃着发下来的干面包和干豌豆,感觉像是在嚼没有味道的纸张。一位老水手倒了一小杯朗姆酒借给他配餐,维恩连同最后一把豌豆送进口中。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脸扭曲成了一副困苦的表情——身为一个14岁的孩子,他还不能习惯烈酒的味道。“如果你想在海上生活,”老水手看着他说,“就要学会喝酒。”
炮手们继续等待。外面的炮声愈发清晰,主甲板上传来帆揽手拉动帆索的呦呵声以及滑轮的吱吱声。维恩突然感觉到一丝异样:主架板上的人声变得复杂起来,四面八方都在传播着某种消息。而从身边的人的面部看起来,这不是他一人独有的感觉。三副从炮座上站起来,来回走了几步。“见鬼!”他突然喊道,把其他人都吓了一跳,“我们没有在按原先的路线走,船在转向!”他不安地把头伸出炮窗观察海面,旁边的一些炮手脸上出现的疑虑的神情。
“不是突然横转,先生。”老橡木棍指出:“风不够大,潮水也没有变向。”
“原来在我们前面的那艘船也不见了。”一号炮组也传来声音。
奥克姆把头缩了回来。“现在我自己不能随便离开,”他低声说,“叫一个人上去……”他的话突然又被另一串脚步声打断,一个尉官从上层冲下来,气喘吁吁地跑到三副他们面前。奥克姆连忙扶住他的双肩:“外面什么情况?”
“应对……变化……改变……让我歇……歇一下。”尉官喘了几口气,用力摇了摇头才站直了身体。“让大家马上准备好,先生。舰队马上就要需要我们的火炮了。”
虽然还没完全了解实际情况,但所有人都没有轻视他的话。他们奔回各自的岗位,有的握着炮刷,有的向炮中加入火药包和炮弹,还有的紧紧抓住炮车的滑轮拉绳。尉官跟在忙碌的三副身后继续说:“的确,西班牙舰队开始反击。和舰长想的一样,他们企图汇合反过来打击我们,但前卫已经开始战斗,不可能回来阻止了。”
“不。司令其实有命令后卫抢风转向去应对敌方,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们的后卫的总指挥没有任何行动,可能是因为他只想去执行司令之前互相支援的命令——”
“他怎么能这样做事?”维恩不小心将心中的话脱口而出,但他马上意识到这种行为的无礼,连忙用手捂住嘴。“别给我插话,小鬼。”尉官丢给他一个不满的眼神,“幸运的是上校号做出反应,她自行离开队伍去阻止西班牙前舰队。而老伍德看起来也认可这种行动,他决定去协助上校号。但我现在不确定有多少战舰会来帮助我们。”
“也就是说,我们将独立面对多艘同等级的战舰?”三副咬了咬自己的嘴唇:“不愧是老赌徒,赢了那么多钱还不满足——行,你去跟舰长说一下,我这边已经了解情况了。”
目送尉官离开后,奥克姆转身看向候补生:“刚才的话你能听明白吗?”他问。
三副含糊地朝他微笑,似乎是想平和地安慰他,但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第二层炮甲板中的光线不如上层充足,维恩感觉奥克姆的眼珠在这里看起来像是深紫色的。“第一次战斗就这么艰苦,”他听到三副说道,“会害怕吗,维恩先生?”
对维恩来说,很少有人会这么正式地叫他,仿佛自己瞬间成为一个成年人。“不会。”他回答,但心里说的却是:“我可不敢说自己会。”
在一旁听他们说话的老橡木棍发出爽朗的笑声。“第一次上战场时每个人都会胆怯,小鬼头。说不害怕的那是在撒谎。但,害怕不代表不能像勇士一样战斗,哈。”他将手中的炮刷交给维恩并拍了拍他的背,“直起腰来。要知道你的敌人不是怪物,他们也会害怕,而且可能比你更甚。”
“马上就要开打了,弟兄们。”三副提高音量宣布。他跨过几根麻绳,在一门大炮后面低下身子,从桶中拾起点火索:“各位,无论平日里你们如何看待我,现在都请拜托啦。只有活人才能提更好的要求,是不是?”
“万岁!”许多人对他欢呼,维恩退到一边,在心中也给自己壮着胆,但他的心依旧像疯了一般地跳动。欧律比亚号沉重的身躯在海边上划出优美的白弧,一艘西班牙军舰出现在他的左舷处,炮口大张的对着他们。
这是一艘112炮三层炮甲板战列舰,庞大而优雅。欧律比亚号准备穿过右边的海面。在双方进入步枪射程时,“把炮伸出去!”军官们喊道:“炮口降低!”“后退,后退!”维恩瞪大双眼,下意识地向木板后面移动了一步。一秒钟的沉寂后,炮甲板上回荡着炮组长的吼声:“开火!”
三副第一个拉动击索,其他人紧随其后,巨大的闷响与浓重的烟雾充斥了整个空间。十几门火炮同时攻击的震荡使得维恩的胸膛如同被狠揍了一拳。开炮之后,炮车随着惯性向后退去,但滑轮拉绳立即阻止了他们去肆意妄为。许多炮手早在战斗之前就拿棉花或碎布做成简陋的耳塞塞住耳朵——他们对此早有准备。但有些新来的人看起来似乎刚领会到这种可怖的声响,纷纷拉下头巾和围脖来充当临时保护。一旁的炮手将炮刷插进刚刚发射完毕的炮膛,维恩立刻回想起之前学习的内容,他拿起弹丸送到填装手手中,然后马上又有人用装填杆将新的火药包和弹丸压入大炮内部。频繁的锻炼使得他们这边的火炮发射到准备好新一轮攻击只需半分钟左右的时间。在测量角度的试射后,有几门欧律比亚号艏部甲板终于完美地击中了西舰舰首周围的木板,但没能造成很有效的伤害。他的对手也开始艰难地将自己更有力的舷炮转向对手。维恩再次退后一步,从炮窗中看过去,西班牙战舰破损的舷边也腾起了几十串灰色的烟,他听到有人大喊:“都趴下!”
下一个瞬间,一发敌舰的实心弹击中“芬尼”上方的木板,木屑飞溅,维恩用手保护住头部和眼睛,直到身边的声音略微小声后才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把从地上摸索到的弹丸交给一只向它伸来的手。手的主人接过东西后便消失在另一团烟雾中,因为船腰部分的火炮也开始轰鸣起来,时不时还掺杂着上层甲板的枪炮声和呐喊声。“整个世界都疯了。”但大多数人都如同一部精密机械上的零件般继续工作着,维恩的手臂也开始变得机械。“喂,姑娘们,别揪我的脸!”老橡木棍一边喊着一边与别人把发射完毕的炮推出去,有人被火药灰呛到咳嗽起来——两艘不同级别的战舰居然进入了僵持的状态。地上的弹丸数量也在不断减少,炮身变得异常滚烫,有人开始在手臂上包上布以免烫伤。
维恩一边拾起弹药,一边试图避开新一轮的木屑,脑袋乱成一团糟。有时被陆地上的生活与大量扭曲的事物(看起来像家乡院子中爬满屋墙的藤蔓)塞得满满当当,有时却变得一片空白。又是一声巨响,锋利的木屑快速掠过维恩的鬓角,他倒吸一口冷气,伸手去摸,引起一阵轻微的痛感,掌中也多了一丝弯曲的红色小蛇。
“小鬼。”老橡木棍突然出现在他身边,满脸都是烟灰:“去拿些弹药,最好多带几个人。”维恩拔腿就跑,顺便躲过了老水手想要用力推他的背的手:“快点,伙计!”他不知道这个声音是不是在叫他自己。“坚持!坚持到底!”
去往底舱的路似乎走了一百年的时间。枪炮长带领着一群人正等在其中的军械室。“外面需要更多的弹药,”维恩向他们说道,“特别是船艏部分,那个,能让多些人去吗?”他说完才发现自己刚才的话几乎是对着别人怒吼而出的。他的手心上全是汗。“我现在的表情一定很奇怪。”他想。
枪炮长看了维恩一眼,飞快地在大本子里写了些什么。他挥手向手下示意,便有几个水手各自抱着弹丸袋开始往上跑,三个女人中最年轻的那个则又拿了三颗放到维恩怀里,“你很勇敢,孩子。”她说。在离开时,他透过昏暗的灯光可以看到另一个舱房的角落中,留着山羊胡子的医生与其助手正在忙碌着。他们的胸口与袖子上染着斑斑血迹,也就说明已经有人受伤了。
当维恩重新登上喧嚣的甲板时,欧律比亚号近乎半数的船身已经开始穿过敌舰旁边的海面,他能清晰地听到船底被舵把控制的木板移动的声音。“我们的船想再次转弯,从敌人的艉部绕过去。”维恩似乎明白了舰长的计划——舷部的木板是战舰上最厚的部分,但艉部却是其最脆弱的地方。只要运用舷部强大的火力攻击艉部,大多数炮弹便能轻易地贯穿整个炮甲板,使敌舰损失大部分战斗力。而他的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维恩终于跑回了原来的岗位,把拿到的炮弹放到火炮边沿。“过来,小军官。”老橡木棍又向他打招呼,把他拉到三号炮旁:“这里有人刚才被打断了胳膊,”他说:“你现在暂时成为这里的炮弹手,听到了吗?”
脸色已经白的像面粉一样的维恩僵硬地点点头。他绕过一滩可疑的血迹去整理放置炮弹的容器:“会不会下一个就是我?”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想平静下来,又被烟雾呛到咳嗽。
这时窗边突然被一阵光照亮。“到了到了!”不知谁喊出的这句话。维恩只感到一阵疾风吹过,就有另一只大手将他从千钧一发之际拉开,不然他便会被后来西班牙军舰上落下的破碎的玻璃扎成刺猬。“干得漂亮!”他听到有水手欢呼道,而船腰的火炮也在回应这次成功。欧律比亚号继续移动,离开目标的炮位暂时停下攻击,有些人不禁炮窗向上望去。木匠们从底舱跑出来,用木板暂时修补被打碎的墙面。
另一艘敌舰开始靠近他们,可能是想与同伴将欧律比亚号夹在中间。但欧律比亚号的灵活性与海员们操作的熟练度的优势开始显现:她快速脱离之前的战场,驶向几海里开外的庞大目标并再次试图穿过旁边的海面。但这回双方的距离比前艘更近,翻开的炮窗几乎搅在一起。炮击再次开始,其中的弹药又开始出现不足。与之前不同的是维恩有了一定的经验,他转身主动离开炮位奔向弹药库。在欧律比亚号将近一百码的距离外,另一艘英舰努力抢风向那艘瘫痪的西班牙军舰去,船的一边挤满了拿着刀枪的跳帮者。“这真的不是在抢我们的战功吗?”维恩想着。不过这次他没有出声,只是沉默地一头扎进军械库里。
“外头怎么样了?”有位平日话特别多的枪炮士官向他问道。
“不坏。”维恩简单地回答。其实他也不知道现在的状况如何。
但上天似乎还是要刻意考验欧律比亚号一回。在维恩离开室内,马上要冲过船腰时,他听到了一种令人心寒的断裂声。上层甲板发出一声闷响,许多被烟雾熏黑的木棍和帆布落进海中,一节桅杆正好卡在两艘战舰中间,使得欧律比亚号无法继续前进。几个本来待在桅杆上的人从炮窗边掠过,尖叫着掉进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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