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这么一声,在我耳边响起,我察觉过来时,说话的人已经从我身边擦肩而过,向着我背后的方向走远。我回过头,冲着那人的背影叫道。
对方停下了脚步,却依旧背对着我。昏黄的路灯下,我只看见明黄色的光晕散落在她及肩的长发和淡白色连衣裙上。
夏末的夜晚恍惚间是如此的安静,垂死的蝉业已停止了聒噪,在微风中悄然逝去。我等待着她的回复,因此被迫浸泡在这温吞而又臃肿的夜色里。
在等待她回答的时间里,我停滞在原地,从没被照亮的夜色中窥探远在明光之下的她的背影。啊,若是平日里,我多少也会被这娇美的身影所吸引吧。被修身的白色褶裙所勾勒的纤细身形,那一眼就看出是精心呵护过的柔顺长发,以及裙摆下显出的线弧优雅的小腿和精巧的淡粉色凉鞋,每一处无不在暗示着她作为女性的优雅和魅力。
然后便是这样一位在夜灯下也难掩其清丽身姿的女孩,却始终背对着我,除了刚刚的那一句突兀的话语之外,再没有说过其他。
我等待她再次开口,却没能熬过两人间难以驱散的沉默。我迈步向她走去,一边轻声问着刚刚已经提过的问题。
她依旧没有回答,甚至于连站立的姿势都没有改变。若是我不叫住她,她是否此时已经走远了呢?而我是否只能望着她远去的身影,久久才会醒悟过来自己错过了什么。我暗自庆幸自己先开口叫住了她。几步之内,我便离她愈发近了,从她那里飘出的清香味也幽幽的飞入我的呼吸。那从发丝间、从她白皙的肌肤上弥散而出的香味,沁入在夏末依旧残留着些许浮躁的空气中,让我想去早已远去的曾经的春日,和即将到来的潇然的凉秋。
我伸出手,试图碰触她的肩膀,抚摸她肩头连衣裙的柔软布料,触摸她细腻温存的肌肤……
就这样,我伸出的手停在的她身后,我的脚步也静止在最后的动作上。她依旧背对着我,这么尤自说着,仿佛并不是说给我听,而是说给她身前的什么人,抑或是说给她自己听。但我知道她的话是说给我的,因为就这么简单的几个字,却把我凝固在原地,隔离在洒在她身上的夜灯的光辉之外。
我转动着喉咙,问题就这么从我嘴里跑了出来,何苦要问这种问题呢?我在心里埋怨起自己,为何不能向在正常的情况下邂逅女孩子一样,先向她搭话。
突然,她就这么径直往前走去,走出夜灯的照耀,走进夜色中,走向远方的黑暗里。我依旧停留在原地,向前伸出的手已经没有了可以触摸的目标,却只能孤零零地举着,企图纪念着什么。我看着她一点点远去,一点点消失,连一点身影的残余都没有剩下……
“鬼?”我茫然地从自己的情绪中探出头来,打量着他一本正经地神色,“……怎么会是鬼呢?”
同事似笑非笑的瞅着我,之后那手中的笔在我头上敲了一下。
“大半夜的,在空荡荡的路上遇到一个女孩,连正脸的都没看见,女孩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就走了。这种情节,怎么听都像是老套的都市怪谈嘛。”
我一时不知道如何反驳他,眼睛里依旧是那个女孩的身影——及肩的长发,那抹白色的连衣裙,和她白皙的小腿。
我敷衍着,尤自想着心里的念想,琢磨着女孩留下的那句话。
“哎,那般模样的女孩,如果你碰见了,也是会一直惦记的。”
同事笑了笑,回头继续忙他的工作了。过了片刻,他又来捅我的胳膊肘。
我瞥了眼他,倒不像是继续那我取笑的样子,我便压低声音,一面被更旁侧的人听见。
同事有所领悟似得点头,继续在他的电脑上敲打起来,啪啪啪的键盘声响于是再一次占据了我们彼此之间的空间。
不时的发出这种恼人的感叹声,同事盯着屏幕,很是严肃地浏览着什么。我看不到他的屏幕,只能看到他似乎是刻意的表现着。
最后,他点头说着,拍拍我的肩,把屏幕转到我能看到的方向。
“这就是为什么别回头。”他用手指扣着屏幕,炫耀似得向我展示。
屏幕上显出的网页里,是一个论坛的内页,描写着一则不知从何而来的故事。我细细看过那个故事,越看越觉得这不过是多事之人所杜撰的闲野奇闻罢了。故事且说在本市里有一处地方,夜晚时分从那里路过不能回头,这一事的起因是多年前曾有一个女孩,因不知名的原因在此处丧命,因此便灵魄驻留此地未能散去,成了夜里摄魂取命的恶灵。深夜里路过那里的路人,先是看到一个漂亮的女孩来搭话,如果两人分开后,路人再回头看,便会被那恶灵索命。
“这不过是胡写的罢了。”我看完了第一个帖子后就把同事的显示屏推回原位。
我摇摇头,一来我还得继续工作,二来,那不过是一次夜里的萍水相逢,我和那个女孩今后怕是不会再遇到了,那条路我每天都在走,也只是在那天才遇到了那位女孩而已。一次偶然的邂逅,没必要再用什么怪力乱神去惊扰它,不如让它就这样在我心里慢慢沉没好了。
我这样对着同事说着,继续完成我手里的事情。在我说完后,同事安静了片刻,然后又来拍我的肩膀。
“不如,今晚我和你走一次那里吧。”同事说,眼中满是期待。
在已经深沉的夜色下,同事和我一同站在那条路的一头,望着前方寥寥几盏路灯映照下的一段长长的道路。路上稀稀寥寥的有着几个行人,看光景也像似我们这般下班后疲倦的样子,拖着身后瘦长的影子走在回家的方向上。
我和同事立在踏入这条的路的入口处,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我所等待的自然不必多说,但我所能看到的范围内,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怎么会有呢?我暗自叹道,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那种偶然相遇后有偶然重逢,不过是故事里的老套桥段罢了,在这百无聊赖的现实中,偶然终归只是偶然。没有什么偶然邂逅的姻缘,也不会有什么怨死索命的恶鬼。
“不过是一条普通的路而已,路上是普通的行人,脚下是普通的水泥和灰尘。就算是有什么不普通的,怕也就是那些光线昏暗的路灯了。”
同事依旧不依不饶的拉住我,他张望着每一个在前方路上行走的人,找寻着我也不清楚是什么的东西。
“都说了不过是莫名遇到的人罢了,自然是不会再见到。”
我说着,向着路走去。同事的脚步也跟了上来。踏着夜色和灯光,我们走入这段被传言描述成不详的道路,而那些与我们方向相反、零零碎碎的行人擦肩而过。我只顾往前走着,也没有心思看两遍的风景——这段路已经不知道走了多少日子了,也是早已看腻。这条路的下方是一条缓缓流动的河,河上搭起的桥便是我们脚下的路,残夏深夜里,桥上昏昏的灯光,就和路上的行人一样打不起精神。
同事兴致极高的边走边看,对着每个将要和我们擦肩而过的陌生人都注视一番,还有回头看着他们渐渐远去。
“虽说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但这条路倒是不错,适合天晴之日来此远眺景色,只可惜……”
没有由来的胡说着,同事突然就不做声了。我一时奇怪,便看了他一眼。他的样子好似是装出来的,却又像真的受了惊吓。他面朝着我身后的方向,瞪着双眼直勾勾看去,张着嘴僵在了那里。
我仔细看着他,才发觉他脸色已是惨白,额头上滲着汗水,嘴唇微微颤抖着,也已是没了血色。
这样不停的说着相同的话,同事忽然向后退了几步,手摸到了路旁的栏杆。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转着直勾勾的眼睛看向我,然后尖叫着,从栏杆处翻身而下,直直扎进了桥下黑乎乎的河水里,再也没浮上来。
在夏末一个普通的百无聊赖的午后,一通电话不由分说地闯进我的手机,扔给我这个没有任何预兆的坏消息。我在通话的这一头沉默着,直到对方不断地“喂喂”,才反应过来应该回答些什么才好。
“嗯……我听到时也是吓了一跳呢。没有任何征兆的。”
“啊,警察那边已经给出了报告,再者,出事之前,也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那家伙,又是单身,又不怎么合群,泛泛之交的因此谈不上动手伤人,家里的财务又都完好无缺。怕是看不出任何可以归为其他原因的理由。”
“那家伙孤僻倒是有点,抑郁可是完全不像。要是微信群里聊起天来,他倒是每次都活跃的不行呢。”
也是……之前保留的群聊里,他的信息都还在,看语气是不像那种丧气的人。
“啊,那是的。其他的人我也通知到了,基本在市里的都会去看看,毕竟同学一场。”
听对方这么说,倒是让我想起了往日校园的时候。时间过的太久了,一时竟忘了曾经我们几人扎堆上课、自习、上网的日子。如今,其中的一位已经走到了尽头,不由得唏嘘感又开始涌了上来。
我问了对方葬礼的时间和地点,然后和单位的领导打了招呼请下假,在那天早上穿上了许久未上身的西装,踏上头天晚上擦亮的皮鞋,打车往约定的地点去。
葬礼办的简单低调,所有流程按着惯例不紧不慢的走完一程,我和昔日同窗前后排在队中,从他的遗体前走过,躺在那里的那家伙一脸平静,看上去不大像个死人,只是有点睡过头了。
哭泣声在葬礼的各个角落不时传来,我们走完流程,聚在外侧的接待厅里,抽着烟,没头没尾的说着日常的琐事,等待着可以离开的信号。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第一次看到了那个女孩。
她并不是来参见我朋友葬礼的,至少我起先是这么认为。她穿着黑色的长摆连衣裙,左手握着一个小巧的灰黑色手提包,站在距离我们有五六米的地方,向着我们身后的葬礼厅内注视着。她面容清秀,但带着些许的忧郁,黑色长发落在肩头,不时地随着微风飘起几缕发梢。她并没注意到我在注视着她,而是一直看着我们身后,像是在寻找谁,又像是在等待谁。
我本想提醒我身边的朋友也看看这个有些奇特的女孩,但我朋友的一位家属突然找我们搭话询问事情,三言两语之后,我在留神去看那个女孩时,她已经不在原地了。
葬礼之后,朋友的家属招呼我们一起去已经定好的酒店吃饭,我们几个老同学象征性地在席间坐了一会,吃了点口味一般的炒菜,便向家属告了辞,一同出来,在附近找了一个酒吧,在僻静的卡座那里,要了一扎啤酒和几杯威士忌,一点点舔着酒,有一搭没一搭的继续聊谈近期的生活工作。
随着时间在我们之间悄然而又匆忙的流逝,原本从葬礼上带携而出的伤感便渐渐褪去了,平淡生活中的小温馨和寡淡的苦涩在酒精的衬托下隐约品出几味柠檬的青涩。我晃动着杯中沁在琥珀色麦卡伦中的冰块,一边听着身边的朋友讲着他出差时遇到的插曲,然后将杯中最后半指宽的威士忌一气饮下。
“我去下吧台。”说着,我起身往吧台去,向酒保示意再来一杯加冰的12年麦卡伦。
擦干净的酒杯放在我面前那张新摆好的杯垫上,玻璃杯造型简约,在灯光的辉映下晶莹剔透如同时水晶雕刻而成,而斜倾入杯的琥珀色液体似乎也沾染上了几分通透的灵气,相反衬着杯中的冰块朴素的如同是书香气浓郁的闺中佳丽。
我取过杯子,准备回到卡座那里,但是吧台边上的一个身影让我不由得多看了一眼。那身影是如此熟悉,好似是在哪里见过……
那身影似乎注意到了我的目光,脸微微一仰,映上我的目光。哦,是我在葬礼上看到的那个姑娘。她看了我一眼,嘴角微微一弯。就这一抹笑颜,扫清了她脸上的原本的忧郁。
“啊,是啊,又见面了。”我回应着,又重新坐回到吧台旁的座位上。
她点点头,重新回过头,搅动着面前那杯金汤力里的柠檬。
“……连正厅都没进,只能远远看着,怕是不算参加吧。”
“大概,已经不能算是认识了吧。虽然不是天天见面,但,也是经常在他身边呢。”
“是吗?倒是没听他说起过。交了女朋友也不给大伙说一声。”
女孩喝下了杯中三分之一的金汤力,将杯子放在桌上,微微推远。
“嗯,还有点事。”说完,她眨了眨眼,“不过,应该还会再见的吧。”
说完,她留下了一个沁人的笑容和无法不去注视的背影,静静离开。
在那天之后,我并没有想过在以后还能见到那位姑娘。老实说,那天在酒吧,当她离开之后,我才清醒过来似的意识到甚至没有抓住机会留下她的联系方式。我拿着那杯威士忌回到卡座,和朋友们说起刚刚遇到的那个姑娘,他们不意外地和我一样,并不知道死掉的这家伙还交往着女朋友。
我抿着威士忌,心里也是无不遗憾。她确实是个颇具魅力的女性,那番凄婉的神情也是令人怜爱。
就这样,在那天短暂的小聚之后,我和昔日同学们又回到了各自的生活里,继续原本的日子。时间便又回到了之前的轨道上,继续裹挟着每一个人滚滚向前。
过了差不多有两、三周的时间,我在日常不断重复的日子中渐渐淡忘了那个女孩,想要和她再次偶遇的小小念头也随之被洗刷殆尽。我一如往日的上下班,在公司面对一成不变的同事,在路上和形形色色的陌生男女孩肩而过。
直到有一天,我甚是清闲的得以正常下班,驱车在下班车流的浪潮中缓缓前移。在经过一个十字街口时,我在红灯亮起的时候稳稳的停在白线内,一边听着车载音响中欢快的乐曲,一边看着街道两侧的人流从车前熙攘而过,也就是这时,我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个女孩,她面孔出现在我眼前的那一瞬间,我便骤然回想起那天在葬礼之后和她在吧台的偶遇。我的喉咙一阵干涩,手心里冒出汗来。
她就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站在街角的人行道上,没有随着人流从我车前走过。她仿佛是在等待什么,等待除了绿灯之外的东西,她的目光无疑是向我看来的,或者说,是在看着我所在的方向。我迎着她的目光,只是木然的看着,却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直到后面的车按下喇叭,我才意识到红灯早已转绿。
我踩下油门,车子轻盈地向前流去,我再看向她刚刚所在的那个街角,却没有再看到她的身影。
但这并不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她,正相反,应该说自从那天之后,我时不时地便会在哪里看到她:
一次是在地铁站里,她随着我没赶上的那班地铁一同走远;
一次是超市里,我在货架挑选物件,她从一旁的过道那里一闪而过;
一次是我在公司里,她从一旁的会议室里出来,消失在楼梯间。
我不知道她和我那位死去的朋友是什么关系,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更不知道为何她开始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我最后一次看见她,是在我深夜从梦中惊醒之后。
我已经有好久没有回到这里了。差不多是我18岁的时候,因为求学而远离了这里。本科4年,硕士3年,工作5年,时间在这匆忙间过的飞快,当我想起来时,已经忘了家乡是什么样子了。细想来,突然觉得伤感起来,于是便和公司告了假,收拾好简单的行李,搭上火车回到曾经的家乡。
从火车站出来后,平凡小镇的淳朴气息便甚是热切的欢迎了我,豁朗的叫卖声在远处回荡,操着方言的话语在身边起落,我跟随着人流的脚步,踏上日头正好的站前小广场,环视着曾经出发的地方。
我没有通知家里人,多半是因为离家后也渐渐少有联系,逢年过节时偶尔发发短信简单问候,到近几年连短信也不再发了。倒也不是说关系闹的僵,只是平日里太忙,闲下来时,只想着放空一切,哪还有时间去聊什么闲天,只求倒头在床,睡到天明再说。
就这么想着,我拉着行李箱往小广场的外围走去,经过相拥在一起的家庭、引首等待他人的少女、专心看手机的男性,以及其他形形色色的人。行走间,我不时碰到散乱拥挤的人群中的某位,于是一连道歉欠身,再小心翼翼地从旁边绕过,幸运的是,并没有人因此冲我发火,甚至于连抱怨的声音都不曾听到,似乎广场上的人都沾染上了今天好天气带来的愉悦,对于意外的不便只是一笑而过。
但我不经意间发觉,他们并没有笑,不是拒绝展露善意,而是在他们注意到我时,脸上原本的表情变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疑惑、警惕,甚至于有些厌恶的表情。他们似乎是仅仅出于礼节而不便对我粗暴相加,但是对我的行为,甚至是我的出现,都感到难以理解,或者毫不掩饰的厌恶。我起初认为是我的礼数不周,让人有了误会,以为我不过是个装装样子,以捉弄人为乐。在我表明并无故意推诺后,他们依旧是一脸冷漠而又厌烦的看着我,之后刻意地躲开。
我完全不知道这样莫名的厌恶从何而来。当我终于穿过人群,到达广场边缘后,凑到一个小摊旁边,向摊主示意来一份煎饼来填饱我的饥饿。摊主看了我一样,移开目光,继续着他的叫卖。我被他这种轻视惹恼了几分,却又不得不再次礼貌地说明我想要一份煎饼作为早餐。
摊主又看了看我,上上下下的打量我一番,挥挥手让我离开,然后推着他的摊位挪到了别的地方。
惊诧之下,我依旧守住了自己的礼节和情绪。刚好一辆出租车停在了一旁,我招呼了司机一声,开门将行李箱先放进去,之后自己也做了进去。
我将地址报给司机,司机从后视镜看了看我,没再多说,一脚油门将车子开动向前。我靠在座位上,忍不住又向窗外看去。
车窗外,广场上的那些人似乎都在看着我——无比厌恶的看着我坐在车内,渐渐驶远。
出租开出了几分钟后,已将那个小广场远远地甩在了后面。我看着窗外的风景,开阔的林地从道路两侧铺展开去,向着远方的山峦蔓延。稀松的树林在山峦脚下点缀着茫茫苍色,映衬着忽然暗淡下来的天空。我从窗口涌进的清风中嗅到一丝潮湿的气息。
“认识谈不上,不过是见过几面而已。不过你应该是不记得了。”
“我不过是一个接送人的,不被记得很正常。只是因为职业原因,我倒是不得以的要记人。”
“差不多吧,面相,年龄,什么名字,大概是什么生活经历。这些那些的东西,多少聊聊天就能了解一些。”
“啊,聊过几次,有一搭没一搭的……所以你确实是不记得了。”
“我也有好几年没回来了,恐怕是真的忘了。你还记得我上一次回来是什么时候?”
司机应了一声。“对我来说,时间并不长,当然了,也可能是我在这里呆的时间太长了,来来回回的,怕是忘了时间长短了。对我来说,上次见你的时间,也就一年左右。”
“对啊,当然,误差总会有那么几天,但是对我而言,也就一年前的时候,见过你。”司机说着,笑了笑,“说来也巧,上一次见你,也是在那个小广场。”
我皱了皱眉头,刚刚在小广场上的不愉快经历又爬了回来。
“那个小广场。哈……那个小广场还真是让人影响深刻。”
“我记得早年间,这里的人都还算友善,如今的人变得如此排外,也真是世风日下了。”
“小地方,排外怕是避免不了。不过,也保不了有别的原因。”
“按你自己的说法,常年不归家里看看。那这小镇上风言风语的,免不了在背后对你有些非议。”
“这个可不好说,就像我说的,这镇子是个小地方,家家户户彼此间都多少熟识,消息什么的都传得很快。不过或许我说的只是我的一面之词,也可能是你确实很久没有回来了,这里人看你面生罢了。”
“那是,毕竟,我是专门载人来往的,记住人也算是我的工作。”
司机笑笑,却没在说什么。很快,车停在一条小路口,司机拉起手刹。从驾驶位回过身,看我。此时我才看到了他的长相,一张白的有些过分的脸,几乎没有任何血色。他笑的时候,嘴角还在发颤。
“也算是缘分,这次的车钱就不收你的了,不过这张名片你收着,”他递上一张名片,我接过看了一眼,倒是个很普通的名字,“如果要走了,记得打给我,我来接你。”
通往老宅子的路上曾经芳草萋萋,如今走在路上,当路两旁的荒地上几尺高的稀疏长草却是一副无精打采的黄色,叶片耷拉下来,在微风中摇摇晃晃的,仔细听去,仿佛能听见有气无力的叹息。
我拉着行李箱在小路上慢慢地前行,一边想着刚才司机说的事情。在路上搭讪闲聊天的司机我也是见了不少,不过这个司机说的倒是头一次听到,我是记不起曾经遇到过他。至于说一年前有遇到过我,怕不是他记错人了。强行搭讪说起来也算是司机的拿手好戏,随便找个话题就往下讲,我这种并不喜欢闲聊的人很难抢过来谈话的主动权,也就只能顺着他往下说。
正想着,我目光触及到了小路的尽头,家里的那栋老宅子矗立在杂草丛的尽头,原本刷白的外墙在杂草的映衬下也透出几分昏黄色,走进以后才发现外墙的刷漆已经被晒的有些变了色,还有些起皮,看样子是很久没有打理过了。我试着推了一下院门,铁皮的半扇门吱呀着就开了。我探身进去,宅子前的小院里也是一副脏乱的样子,地上的树叶已经泛出一股深棕色,感觉风要是在大一点,便会在风中崩碎的样子。
我在院子里呼喊了一声,却没人答应。我四处看了看,没发现家里的人。在这个时间点家里空无一人,我一时想不到他们会去到哪里。我提着行李箱,往宅子里走,这两层的宅子是在我小时候盖起来的,一大家几口人于是搬出了之前的平房,转而在这两层宅子里度过余下的日子。童年时的记忆已经在时间中消磨成了琐碎的沙子,散落在身后早已被遗忘的过去,但当我一步步走向宅子正房的门口时,那些记忆渐渐清晰起来,拼凑成无法连起来的片段,试图描绘往日的残影。
陌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停下脚步回身看,一个上年纪的男人站在院子里,背着手盯着我。
“老房子?”老人琢磨了一番,“老是老,这房子里的人家你认识?”
“现在离日落还有点时间,你要是想看看就看看,天黑前走就好了。”
说完,老人就背着手往院子外走。我在背后叫他,他也不再答应。
我心里莫名的有股子气堵在胸口,让我心里突然的有点发凉。我放下手里的手提箱,往宅子里那儿去,伸手推门进去正房里。
老人背着手出到那老宅子外面,回头看了看那宅子,叹了口,又扫了眼表。
“快了吧?”一旁的年轻人问他,就这一会,老宅子外面已经有了十来个年轻人,聚在杂草路边上,等着老人发话。
“比往年早了几分钟,不过不会等多久。他只要出来就行。”
“每年都有这么一遭,真是费事,为什么县长不把这宅子清了,搞点别的产业。”
“虽然算不上是传统,每年这个时候你们还是多留个神,免得到时出了事,我一把年纪无所谓,你们还年轻。”
年轻人一时都不说话了,过了会有人小声嘀咕了几句,老人随时没听清,但也猜得到他说的是什么。
放一把火把这宅子烧了也不是不行,但是上一次这宅子失火的时候,县上的派出所人手全用上了也没能照应周全,那任县长在那之后就被调离了,听人说之后还吃了官司。县上研究了好久也没想到什么法子,也就是县里自己组织起来,用点土方法救急。
老人在路边一边等着,一边看着时间。过了差不多十多分钟,那辆出租不紧不慢的从下路开来,停在路边。司机落下玻璃,探出头问老人:
“每年这个时候,县里家家户户都不安生,也难怪有本事的都不愿意留着。”
“你一会载着他,还是和以前一样,绕着那条路一直走,赶着日头落山前到坟上,他若是不多问,也就没事了。不然,有那符能保你一时。”
说完,这些人便都沉默了下来,看着远处的老宅子,看着天上的太阳渐渐越过天中,开始西沉。
“看到了。”司机升起车窗,轻踩油门,把车往前开去。
出租稳稳停在老宅子的门口,从里走出了的男性此时衣衫不整,满是暗红色的污渍,他安静的上了车,给司机说了一句“走吧”,便不再说话。
出租按着早已商定路线开向老宅子以南的方向,一路上,两人一直沉默着,直到……
司机手上一滑。但他没来得及重新抓住方向盘,副驾驶的一只手就帮他扶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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