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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属于《丝佩瑞尔年代记》系列的一个故事，全文约9万字。为了方便阅读，每次更新字数3k~5k之间。如果各位读者觉得发生在丝佩瑞尔大陆上的故事尚且有趣，对我个人而言已是莫大的鼓励，在此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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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里高利
格里高利
（04）
莉挽着普拉切特，二人有说有笑沐浴在生死之间灰白色的阳光中。少女故意放慢步伐，欣赏格里高利在长廊尽头尽情表演气急败坏。她问了普拉切特许多有关生死之间的怪问题，女孩眼中此处五彩斑斓，和死神所见别无二致。
“我看你和平常人没什么不同。”莉说。为了印证自己的说法，她故意凑近普拉切特用力嗅了嗅。“我故意惹人厌，你也没降下雷劈、火雨什么的，书里说神惩罚起凡子花活可多了。”
“所以你是故意的，嗯？”
“你的反应普通人一样。”莉像条鲶鱼，轻易滑过死神的追问，“神官们都说你们当神的无时无刻不洞悉世间，我们生活的世界浸泡在众神的神性里。”
“我不能总保持神性。”普拉切特说。
他幻想浸泡在神性里的感觉，觉得还是不要再想下去为好，某几位神明老爷的神性连身为死神的普拉切特都消受不起。世界的确处在某种状态的“浸泡”里，是不是凡子们所谓的神性，普拉切特拿不准。
“所以真有神性这东西？”
“神嘛，总要有机会展现一下威能。”
“用雷劈死无信者，以及火山爆发埋葬一座城市，还有海啸、台风、大地裂开。书上经常说神喜怒无常，不容易取悦。”
普拉切特默不作声，莉说的事情打羽神战争后就不搞了。众神在战斗中耗尽神力，躲回域界呼呼大睡。恰好他还知道雷劈死的虔信者更多，找不信神的凡子麻烦不如欺负信徒，强化团队管理对众神构筑信仰体系非常重要。火山爆发只是因为某位女神嫌雕刻家把塑像胸部搞得太小，普拉切特认为那位神明真以凡子们认知中的女神形象临世，袍子的前襟恐怕还会更松垮些，与大小无关，纯粹是有无的问题。海啸和台风，死神跑业务时经常见，全是羽神们干的，众神才不会费劲掀浪玩。至于大地裂开，太夸张了，神不干这么不环保的缺德事。
“那你也有展现死神威能的时候吗？”莉兴奋得蹦跳起来，弄皱了普拉切特的西装。
死神当然有向凡子展现神性的时候。但普拉切特没试过，他在享用每日例行的丰盛早餐之余，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还具有神性。公务繁忙，忙到普拉切特来不及思考有关神性的深刻问题。
三角形的门外豁然开朗。蛋形礼堂站满卫兵从犄角旮旯里抓来的闲人。仆人扛起红色地毯歪歪扭扭铺在地上，像条垂死挣扎的红色长虫。半圆形墙壁开出的细长彩窗投出个句号，钉在地毯尽头。光柱圈起的圆形台阶正中盟王宝座璀璨夺目，密集恐惧症患者看一眼王座镶嵌的宝石，说不定立马病情恶化当场暴毙。
卫兵手持长枪，夹道引领人们鱼贯而入，耐心指点他们站到规定好的地方。得益于七国盟王竞争激烈，参加加冕仪式臣子早已十分熟悉加冕流程。对着光线仔细察看，他们脚下的地砖甚至踩出了轻微的塌陷。
格里高利死得太匆忙，没提前打招呼，因此新一任临时摄政王即位大典缺乏彩排，显得很不正式。另一个原因在于摄政王夫人，基于夜长梦多的妇人之见，胖夫人坚持立刻马上举行加冕仪式，让她的老公现在就成为合法的七国盟王。
先王尸骨未寒的即位大典，在一边铺红毯一边走向象征登基的王座间匆忙拉开帷幕。
“我死前，不对。我死后最后的愿望，是看着他下地狱！”
格里高利情绪激动，皮球般的国王亡魂跳来跳去指着浑身僵硬走上红毯的瘦高个。
“如果你现在就答应死神的要求，赶紧把协议签了，说不定会上天堂。”莉胡说八道起来，“真的，今天天堂大优惠，力促空前，像你这样的坏人也可以去。”
格里高利对莉的话充耳不闻，他在王座前大吵大嚷，想吸引旁人注意。
“说真的，要是签了协议，他要去哪？”莉小声询问普拉切特。
“大概会投胎当白蚁。他生前贪得无厌，说不定当白蚁的第二天，就吃木头撑死了。”
莉耸耸肩，女孩放开普拉切特，跳上红毯轻轻转了一圈。在她看来椭圆形的礼堂非常适合举行别开生面的舞会。她活着时最期待的活动，要数家里为招待客人而办的舞会。只要有舞会，莉就可以见到许多人，听他们讲稀奇古怪的事情。还可以跟朋友欢聚一堂，她们在奶奶的老宅里提着华丽长裙跑来跑去，玩得不亦乐乎。
“这里是我的地盘，我来决定一切，我没有签的东西一概不予承认！”格里高利越跑越远，很快消失在人群后，尖厉的声音回荡在生死之间：“小刀呢，我的小刀，我要用它杀了那家伙。”
“能成功？”莉问普拉切特。
“理论上不可能。”普拉切特说，“人都死了，和凡子世界一刀两断。”
死神很清楚，格里高利只是在白费力气。他害死的老国王每天入夜在城堡里晃来晃去，老国王的亡魂没少干诅咒的事儿。从结果来看，除了让格里高利变得更胖和导致便秘加重外，连用拎在手里的脑袋砸死仇家都办不到。
普拉切特为莉解释盘踞在城堡墓穴里，历代国王之间的恩怨。格里高利只身一灵飘进王座，像模像样坐在其中，还真像位合格的暴君。王座后杵着两尊手持长柄斧头的金色盔甲，斧头尖挂着形状完美的蛛网，灰尘上留下的新鲜手印表明刚仆人们刚把它们从库房里推出来。
“你们知道吗。”格里高利找回当国王的感觉，他声音高亢，头顶金冠象征至高无上的权力，让人见了不由自主诱发膝盖软骨病。国王的亡魂每吐出个词，脖子上的肥肉就震颤一次。他说：“那把匕首，是我千里迢迢从崖桐带来的。早知道我该带把干面条来，起码人不会从背后让面条戳死。”想到伤心处，格里高利高高跃起，他围着王座飞转，面目因愤恨变得扭曲。
“我觉得他变得有点疯疯癫癫。”莉说。
“你说的没错。放着不管他会更疯，很快可以融入地下墓穴的疯子大家庭了。”
“算是好事？”
“对我的工作而言不算好事。”
普拉切特深知一旦当国王的不肯轻易撒手人寰，迎接他们的只有变成圣灵的命运。亡魂呆在死前的地方，变得愈发疯狂，难以沟通，稍微不遂心意立马变成极具攻击性的黯灵。普拉切特可不想管这种烂摊子，少了驱魔收入的法师死后有多离谱只有死神本人清楚。
“你现在没有办法拿起任何东西。”普拉切特说，他看了眼莉，读懂女孩眼睛里的提词器，于是补充说：“但是，你。可以。放、下……放下一些东西。比、比如，仇恨……恨天堂大……天堂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卫兵赶着越来越多身穿盛装，或打扮得五颜六色的人进入会场。当兵的非常擅长说服他人，只要让手里的武器发出点噪音，对方心领神会，无师自通。他们利索穿好应景服装，顺着四通八达的走廊鱼贯来到加冕现场。不少仆人手里拿着工作用的东西，抹布、水桶、拖布，甚至还有菜刀和半个猪头。
胖夫人花钱雇来的群众演员身披亮片和宝石镶嵌而成的服装，他们穿过普拉切特，从卫兵手里接过接力棒，把王公大臣不断向王座前推赶。人群的动作十分自然，仿佛人们是自发挤到新任盟王面前，拥戴他赶快坐进王座似的。
普拉切特发现领了双份酬劳的夜精灵刺客站在自己身边，他手里拿着凑人数的第三份酬劳。
不久矣，不知道死前能否来得及把钱花完。死神向夜精灵献上诚挚悼念，还好与我无关。
“用想的总可以吧。”格里高利张开肥厚手掌，手数次滑过盔甲。亡魂正拼命想把盔甲持握的长柄斧推下去。他知道斧头怎么用，而且颇有心得。格里高利记得掉了脑袋的某一任盟王，他亲眼看着老人脑袋欢蹦乱跳从楼梯一路弹进地下墓穴。过程简单，只需要在适当的施力点上鼓励斧头，其余工作全是斧头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完成的。格里高利不认为自己是杀人凶手，斧头才是，他只是用实际行动劝告对方，没想到它居然听进去了。
“宫廷法师经常表演酒壶飞来飞去，我看他们随便想想就能做到，我应该也可以。”亡魂气喘吁吁，手掌呼啸带风。
“很遗憾，就算是让东西浮在空中这类的小戏法也需要严格专业训练，起码要念五个学年的书。”
普拉切特毫不留情否定了格里高利的妄念，与此同时，死神风驰电掣般攥住莉的手，掐灭少女手掌里添乱飘出的魔法蝴蝶。
“我讨厌念书，纸上带字的东西都讨厌。我的签名除外，签字还挺过瘾的。”格里高利嘟囔着，肥胖粗短的手扇加速鼓动着阵阵阴风。“动，倒是动啊！听话，倒下去把坐在座位上的家伙脑袋砍下来！”
“说真的，你还是把文件签了，上天堂的机会对坏人来说格外难得。况且眼不见心不烦，离开这就看不到他作威作福的德行了。”莉挽着普拉切特，不忘插科打诨。
“烦死了！”站在盔甲旁，等着金冠加冕的瘦高个小声嘟囔起来。金冠是刚从格里高利尸体上摘下来的，如刚采摘的硕果。金冠闪着光，充满诱惑。他有点忐忑，觉得脑袋上顶着个死人戴过的东西特别晦气。
“怎么了，亲爱的？”
胖夫人脸上挂着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她的遐想还在连载中。剧情正发展到神圣帝国的军队攻入罗兰斯特首都迪比利斯，她的孩子坐在先祖支脉的皇座前，而她躲在皇座后的帘幕里正襟危坐，听着臣子山呼海啸般的顶礼朝拜之声。
“你没觉得从大厅一路到这儿，有股阴风总跟着我们吹来吹去的吗？”
瘦高个扫兴的话打断胖夫人的浮想联翩，她不由白了丈夫一眼。“什么风，我看你疯了。”胖妇人觉得丈夫精神紧张，导致疑神疑鬼，一个大活人在自己面前突然后背中刀死了，第一次看见尸体，换谁也无法接受。
“的确有啊，吹的我后背发凉，总觉得……”
“闭嘴！我不要你觉的！马上结束了，等王冠戴到你头上，你就是七国的盟王！风又不是刀子，要不了你的命！”
心烦意乱的胖夫人借着宽大衣袖的掩护，狠狠拧了丈夫的大腿。瘦高个眉毛紧皱，神情在旁人看来还真像个威严的国王。他选择忍气吞声，围绕自己的风始终没有散去是不争的事实。
“我……嘿！我、我在此宣布。”刚荣升宣令官的帮厨嗓音沙哑而颤抖，天知道这么好的运气怎会降临在自己头上。要是摄政王的手指点歪一丢丢，好差事就落到打扫茅房的糟老头身上了，那个糟老头子坏得很，总在自己蹲大号的时候敲门，可不能让他当官。想到自己如此幸运，宣令官开始卖力吆喝起来。胖夫人交代的台词，他反反复复念了好多遍。
“在此，我代表临时摄政王陛下——众所周知毫无疑问光明磊落公平赢得决斗——无可非议的神圣王国同盟之尊主，发布第一条政令。”
宣令官一口气说完后闭紧嘴巴，享受众目睽睽之下的感觉。这可比在后厨切墩爽多啦！他想。
“临时摄政王陛下——众所周知毫无疑问光明磊落公平赢得决斗——无可非议的神圣王国同盟之尊主，对刚刚发生的骚动深感歉意，同时希望诸位臣公理解。卑鄙无耻狡猾下贱死有余辜之暴君，杀人如麻的刽子手格里高利已经不再、也不能威胁我们了，根据神圣王国同盟之法令，呃……”
宣令官扭回头，看见胖妇人正在向自己点头示意，她对自己亲手撰写的稿子相当满意。
“对于卑鄙无耻狡猾下贱死有余辜之暴君，杀人如麻的刽子手格里高利的同党欲孽，临时摄政王陛下——众所周知毫无疑问光明磊落公平赢得决斗——无可非议的神圣王国同盟之尊主，将不遗余力地予以清除。因此下面，念到名字的人，今天下午四点前到财务官处报到，结算工资，限期三日内离开七国属地。”
“下面宣读第二条政令，临时摄政王陛下——众所周知毫无疑问……”
冗长的仪式终于结束，新任盟王在拉垮的音乐伴奏声中由夫人拖着消失在折返攀升的楼梯尽头。
“哼哼哼，咱们走着瞧！”格里高利气鼓鼓的，他回过头看着空荡荡的大厅里仅有的二人说：“你们听听，说得像人话吗！把所有认真干活的人辞退，国家和整个七国联盟还怎么正常运转！”
他没有否认新盟王冠予自己的头衔。
“说不定对国王来说那些是褒义词。”
“你听到了？”
“听到什么，你的心声？”莉眨着大眼睛，一副明知故问的表情。“挺好猜的，不是吗。”
普拉切特微微皱眉，让心声喊出平日说不出口的话。
“骂人可不太好。而且你骂的太……太文艺了。○你☆、你个x□的、大傻□，这才够劲儿。”
“骂人可不太好，你刚说的。”
“对。教死神骂人不算。”
“你做了同样类似的事情，记得吗。”普拉切特甩开莉，更想甩开记在脑子里的骂人话。他走到格里高利面前，死神记得很清楚，格里高利签署命令辞退的人永远没有机会拿工资。托他的福，城外的坟地很快住满了冤魂。如此说来，他成为盟王后还是干了不少缺德事。
“那、那是个意外！”
“和毒杀我一样的意外？”
莉不合时宜的插话进来，惹得格里高利涨红了脸。
“对，意外！谁知道干活的人那么多。况且我的人工作效率更高。他们去哪了，戴我的王冠，还要睡我的床是吧。”
格里高利忿忿不平，他飘出门，径直穿过墙。亡魂的目的地是生前的起居室，现在布置成了新盟王两口子的新房，走廊里安排了一支全副武装的军队驻守，严防有人尝试新一轮公平决斗。
“我看腻了。还是强行带他走吧。”
莉无聊的用手指盘起发梢，目送杀害自己的真凶消失在天花板里。
“不行。”
普拉切特态度坚决，再度驳回莉的建议。死神十分笃定，生死协议是他分内的工作，要自己做主。何况如今城堡里塞着多如牛毛的亡魂，不缺格里高利一个灵魂。要是死在斧头下的老人看见格里高利也出现在地下墓穴里，说不定会高兴的想要找死神谈谈投胎往生的事。
“你看，嗯......”莉滴溜溜转起眼睛，她呆够了，正要想方设法说服普拉切特离开此地。女孩说：“那我们现在离开这儿，回家。别去管他。”
“我再试试。”普拉切特沉吟片刻，斩钉截铁对莉说。
今天对死神来说十分不顺，仿佛有谁故意跟他过不去。格里高利是今天最后一份工作，他牟足劲想为今天的工作画上完美句号。不是逗号，不是分号，也不是语焉不详的省略号，必须是实打实代表结束的句号！
“死神不会有绩效指标，何必为他那样的人自寻烦恼。“莉歪着头，试图宽慰死神。少女的注意力已经从格里高利身上转移到死神坐拥的孤岛，她急不可耐想知道是座怎样的岛屿。
“不能由他胡来。我……其实……如果他肯去地下墓穴定居也可以。”
不知不觉间，普拉切特已把完美句号的指标一降再降，变成语焉不详的省略号。
“那好，没问题。你不放弃，行。但是咱们要定个巧妙的策略。无论和他们怎么扯，最终目的是为了工作便利。不是骗人，更不是让你撒谎，是便利。”莉滔滔不绝说起来，“为咱们未来的职业规划，你认真想想。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突然死了，就算只是他认为自己很了不得，离开他世界下一秒就毁灭，这个我们先不管，总之他们是大人物。大人物遇见咱们后，要被迫听晦涩的长篇大论。替他们设身处地想想，成天觉得自己世界第一的人能接受吗？”
“咱们？”普拉切特惶恐不安起来，死神这个职位向来属于他一人。
“要是我，就直接跟他们讲说‘我是死神，是你信仰的神让我接你去天堂享福的。快跟我走吧，晚了你的位子就被仇家占啦’这么说没人会不开心。”莉粗声粗气学起普拉切特的声音。
“我等会试试？”
“我觉着不行。他现在一心只想复仇，如果一开始这么说要少很多麻烦。”
“说的也是。”
“话说，这里还有很多国王的灵魂？”
“多如天上的繁星。”
普拉切特想以幽默的口吻抵消他不愿面对王侯这类难伺候的客户时的消极态度，直到此时死神才意识到到，自己为石斛的盟王城堡积攒了多少麻烦，只因他本着为客户着想的宗旨，不愿动用身为死神的特权。
“是神性。”莉说。“说特权太俗。而且你居然一次没用过。”她读出死神的心思。女孩已摸透生死之间的运行规律，假如这里有规律可言。
莉挽起普拉切特的胳膊，催促死神追上格里高利。生死之间的茉莉花香浓郁芬芳，盖过原本普拉切特煞费苦心设计出的烘焙香气。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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