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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只不过是一种梦想，而且是所有梦想之中的最短暂的梦想。
......但我却是做过的，而且，我曾经让这个梦停留过片刻，致使我永远与他们有所不同。”
-- 尤瑟纳尔，《哈德良回忆录》（Mémoires d'Hadrien）
1
1937年，美国通用制图公司出版了一张纽约州的地图。
与现实的纽约州不同的是，这张地图上多了一个名叫Agloe（艾格罗）的小镇。
这是一个虚构出来的、被当作版权陷阱来使用的地方。
因为大家绘制的纽约州地图其实非常相似，很容易被盗版。所以，地图制作者们会在自己的地图上添加几个并不存在的“纸镇”（paper town）。这样一来，如果我的纸镇出现在了你的地图上，就能证明你盗用了我的作品。
几十年后，另一家名叫Rand McNally的公司也出版了一张纽约州地图，在完全一致的位置上，纸镇Agloe的名字赫然在目。你可以想象通用制图公司有多么激动，挖了这么多年的坑，终于有人踩进去了，他们立刻准备起诉这家公司。
但是，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
Rand McNally表示，这个名叫Agloe的小镇，是真的。
——因为当初那张地图上的标记，有人把自己建在附近商店取名叫Agloe，各种路过的人、闲着没事的人、看到了商机的人、地图爱好者、徒步旅行者都想要来到这里寻找这个地方，甚至在荒野之中走出了一条路，建起了一座商店，后来还有了一座加油站和几栋房子。
再后来，连周围城镇的居民们，也都默认了附近有这样一个地方。
就这样，当年那个虚构的小圆圈，变成了一个真实的存在。
2
对于许多创作者来说，梦想成真，是最具吸引力的事情。
当然，对玩家或者观众来说，这样的过程同样激动人心。
在游戏《死亡搁浅》（Death Stranding）的背景设定里，这个世界因为“虚爆”完全改变了模样，原本繁荣的北美大陆变成了岩石狰狞、峭壁迭起的荒野，普通人几乎难以在其中行走。由玩家扮演的主角Sam充当着“快递员”的角色，为分散在各个地方生活的人们运送物资。
只是在荒野中行走，固然有心旷神怡的风景，但是也少不了劳累和麻烦。所以，玩家可以通过不断收集物资，共同修建一条横跨整张地图的高速公路，让主角得以开着车，畅通无阻地从地图的一端到达另一端。
哪怕有许多线上玩家共同修建，这个过程仍然漫长且艰难。但是，当公路建成，玩家开着车，从荒野和群山之间穿过的时候，原本需要艰辛翻越的崇山峻岭，都变成了路旁的壮丽风景。
一切都无比美好。
与现实中的Agloe花了几十年时间才从虚构变为真实不同，玩家在《死亡搁浅》中只需要花上十几个小时，就能收获一次震撼的满足。
如果你尚未体验过（我有些羡慕和嫉妒你），有机会一定要尝试一下。
3
从许多方面，游戏《死亡搁浅》都在讲述着追寻梦想、成真或破灭的故事，修建那条公路，是我个人最为喜爱的部分。
这个故事里的其他人们，同样也在追寻自己的梦。
其中最让人“心颤”的，可能非心人（Heartman）莫属。
在游戏的设定里，生者世界与亡者世界之间，由“冥滩（the beach）”相连。在一次意外中，心人失去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所以他不停地去冥滩寻找自己的家人。
他的心脏每21分钟停一次，让他离开生者的世界，在冥滩逗留3分钟，然后返回。每天死亡六十次，再复活六十次。
六十次机会，让心人在无垠的冥滩上搜寻死去的家人。
这是字面意义的大海捞针。
像是《李献计历险记》中的李献计，不断通过的那道穿越时空的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的之前做过的事情，进入一扇门后的世界，在那里打穿游戏，然后进入另一扇门，并希望那里是自己想要回到的那个瞬间。
心人说：“这就是我活着的方式，这就是我的人生。”
其中的决绝，让人敬佩，甚至有些害怕。
4
《死亡搁浅》的创造者小岛秀夫，是一个极有情怀的游戏制作人。
这里的“有情怀”，有一部分指的是那些无法实现的美好梦想。
在他的上一个游戏——《合金装备V：幻痛》（Metal Gear Solid V: The Phantom Pain）的线上模式里，玩家可以在各自的基地中制造并储备核弹。而游戏中有一个需要所有玩家共同完成的隐藏成就，“天下无核”，大概意思是，所有玩家拆除自己所拥有的核弹，让这个游戏的世界里，没有一颗核弹存在。
想一想就知道，这大概是一个永远不可能达成的目标。
毕竟，发明伤害和消灭彼此的新方法，是人类最为擅长的事情。
这也是许多人喜爱小岛秀夫的原因，在他的游戏里，残酷的真相与美好的追寻永远存在，让戏里戏外的人如痴如醉。
说一点题外话：对于许多玩家而言，小岛秀夫的游戏晦涩难懂，望而却步。现在，你就能在网络上搜到100篇关于《死亡搁浅》世界观的解读，以及数不清的争论。而且看完之后，你可能依然不明白。
这并没有什么关系。
就像有些故事我们并不会搞清楚，有些梦想并不会实现，有些谜题也永远不会被解开，有些东西也不可能只有一个正确答案。但是，只要在这个过程中，获得了自己的享受，就够了。
5
写到这里，想到了另一个最近玩过的游戏，由英国作家肯·福莱特的同名小说改编的《圣殿春秋》（Ken Follett's The Pillars of the Earth）。
里面波澜壮阔的故事，在这里便不赘述。其中的一位主角，是一名叫Tom的建筑工匠，他一生最大的梦想，就是建造一座大教堂。
这个梦想有多么不现实呢？《圣殿春秋》的故事发生在12世纪的英国，生产力低下，兵荒马乱，饿殍遍野。普通人想要活下去，不仅需要没日没夜地劳动，还需要不少运气。在这样一个年代，要修建一座教堂，可能需要耗费许多人一生的时光。
而游戏的一开始，Tom几乎很难养活自己的家人，妻子面临难产，孩子甚至还饿着肚子，一家人在冰天雪地里，徒步前往一个遥远的镇子。
对于许多读者，甚至对于故事里Tom的妻子来说，都会问汤姆一个问题：先别追梦了，我们先考虑活下去的问题好不好？
其中的复杂意味，大家可以自行玩玩游戏或者读读小说来感受一下。
对于Tom来说，这个问题可能很简单。王桥修道院的Phillip就问过他，为什么渴望造一个大教堂？
Tom回答说：“因为它很美。”
6
朋友雷哥给我讲过一个故事：
雷哥是一名建筑师，在她读大学的时候，国内最主流建筑的建筑论坛是一个叫做ABBS的建筑论坛。
2013年左右，中国国家美术馆新馆的竞标，成为了圈内挺轰动的大事。OMA，扎哈，UNSTUDIO，让·努维尔等明星建筑师和工作室都参与其中，每天，你都能看到各种让人眼花缭乱的方案和效果图。
ABBS上出现了一位名叫吴本华的楼主，也在其中。
只不过，他的方案和“效果图”都十分拙劣，甚至还将自己的设计与大师的放在一起展示，更引来了ABBS上无数人的嘲讽和抨击。哪怕面对一些很严肃认真的建议，他也用一种非常虚心接受但就是不听的态度来回应。
原本，这就是一件茶余饭后的谈资，很快就被雷哥抛在脑后。
前段日子，雷哥突发奇想又登陆了ABBS。论坛早已没什么人使用，但是，吴本华却一直在更新着自己的帖子，独自一人，自说自话地更新着自己的设计。这么多年过去，他的审美提高了很多，渲染技术和出图水准也不可与多年前同日而语，虽然设计依然具象得像个蛐蛐罐子。
但是雷哥说，她突然被感动了。
她认识的同学同事里，不乏名校毕业、能力极强的建筑领域人士，如今有许多，都因为行业现状在抱怨、不满和妥协。
唯有吴本华， 还在坚持当初那个被无数人嘲笑的设计。
7
后来，我查了查，这个标最终是法国的著名建筑师让·努维尔拔得头筹，但是，实际的建筑方案却一直没有推进建设。我和雷哥聊到的时候猜想，可能正是因为这样，吴本华还一直抱着希望。
——这也许才是真实的世界。
是的，在真正的故事里，大多数梦想并没有成真。
心人最终没有找到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在《合金装备V：幻痛》某个服务器的角落，还藏着一颗核弹。
那条无数人共同修建的、横穿美国的伟大公路，终有一天会被时间雨腐蚀殆尽，再次成为一片壮丽的荒野。
吴本华的建筑大概也会被渐渐埋没在日益膨胀的互联网数据当中。
连传奇的Agloe也迎来了它的终点：
随着罗斯克地区的不断衰落，2014年3月，Google将Agloe从地图中删去。在如今的Google地图上，那里只剩一个“历史地标”的标志。
我是从小说《纸镇》（Paper Towns）里知道Agloe的故事的。在这本小说的后记里，作者John Green写了这样一句话：
The store that was Agloe no longer stands. But I believe that if we were to put it back on our maps, someone would eventually rebuild it.
艾格罗的商店已经不复存在。但我相信，如果我们把它再放回地图里，最终会有人重建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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