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属于《丝佩瑞尔年代记》系列的一个故事,全文约9万字。为了方便阅读,每次更新字数3k~5k之间。如果各位读者觉得发生在丝佩瑞尔大陆上的故事尚且有趣,对我个人而言已是莫大的鼓励,在此谢过。
威严而洪亮的声音震动四方,惨白的雾霭再次出现在普拉切特脚边,长手从死神脚下钻出来,对掌管生死的羽神匍匐顶礼。仿佛此时说话的并非名叫普拉切特的羽神,而是整座生死之间正用愤怒嗓音向亡魂发出最后通牒。
普拉切特精神为之一振,愤怒化为熊熊烈焰燃至最盛。封在心底的保险箱不攻自破,如电光火石般的轻松自在传遍全身,令他思绪豁然开朗。上次有类似体验时,普拉切特还在纠结是否从命运之神手中接受死神这份美差。
很难形容普拉切特此刻的感受,倘若把死神当下的精神世界想象成诸如:用写满问候对方家属的骂人话做成风筝,将它放得足够高,以至穿越云层,抵达某位神明老爷的域界门前,惹神不开心并降下怒雷的同时,用手摸一下风筝线末端金属钥匙的程度。如此形容普拉切特的心境显然微不足道。
他重新找到了身为死神的感觉。不是作为谋生职业的死神职位,而是死神本身。
嗯,凡子们管这叫什么来着......死神普拉切特环顾四周,所想的心声与生死之间融为一体。思绪化作张牙舞爪的追魂利刃,它们爬伏在普拉切特脚下跃跃欲试。初心?
普拉切特深吸一口气,攥紧拳头,向恫吓声里注满死神理应拥有的神力。
声音冰冷得足以凝结时间,音波在狂欢亡魂身上游走激荡。弥漫死气的幕布毫无预兆自天顶落下,死神积攒太久的神力甚至溢出生死之间,它透过冰冷石墙渗进生者居住的世界。
窗外某棵扭曲果树嗅到不安的死气,果树战栗着猛地挺直树干,抖落枯叶的树枝尽可能向没有阻碍的空间里舒展。树正装作自己是原本是棵不受当地气氛污染的好果树,以求躲过神力的侦测,它的几位邻居反应慢了些,扭曲枯枝发出细碎的木头折断声,随后木皮里冒出几缕蓝色火苗,枯黑碳化的枝干里很快冒出新生嫩芽,要不了十年它们又会是棵好树。逃过一劫的果树受到莫大刺激,苹果落到树下瘦高个摊平的尸体上,闻讯赶来查看尸体的人群里有个打工侏儒后来几天跑回逍遥城,声称发现了名为“引力”的世界真理。
死神眼中迸发出蓝色火焰,他已经不那么愤怒了,但戏还要演下去。凡子们都怕神明老爷发怒的样子,只要客户喜欢普拉切特愿意亲力亲为。于是他压低嗓音吹起怒叱的狂风,将卧室四周包围起来。他的声音振聋发聩,亡魂摄于生死之间主人的威力定在原地。他们飘忽透明的身体光影暗淡,摇曳的身姿因死神散发出逼人气势而微微颤抖。
这里是死神的生死之间。整个域界发出隆隆声响,普拉切特继续说:重新自我介绍。我,就是死神。
死神拈起手打了个响指,黑蓝色风墙前响起沉闷的落幕声。那是由死气网罗而成,象征曲终人散的信号。仿佛完成使命关闭铁门的捕鼠笼,至于如何处理笼子里的老鼠,全凭主人心情。感受到自己同老鼠的结局无异之后,绝望与恐惧便大踏步走到台前,正式接管生死之间。普拉切特看着亡魂,亡魂们同样看着他,眼中的惊恐指数高得足以让他们因惊吓过度而复活。
女孩不知何时飘回普拉切特身边。死神眼中增加气氛的幽蓝火苗让莉决定和他保持安全的距离。女孩是生死之间里唯一不受规则束缚的幽魂,白皙脖颈上吊坠闪闪发亮,成为这一特权的铁证。
干死神分内的工作。普拉切特对莉说,语气平和。凡子管类似的工作叫......保洁。
普拉切特把公文包递给莉。死神赶走眼中熊熊火焰朝女孩眨了眨眼。当火焰重燃之时,死神颔首示意莉找个安静的地方看出绝无仅有的好戏。
瘦高个的惊恐毫无新意,他没有选择,在死神掌控的生死之间,所有人都得听普拉切特的。瘦高个不由自主伸出手结果那页设计精美,落满花体字的协议书。
死神说话声音如同研磨镰刀的砾响,声声回荡,细听之下,甚至感觉得到斩断生命细线的镰刀呼啸,定立在原地的亡魂吓得通体惨白,纷纷遮住耳朵。恐惧在他们内心生根,透明身体里清楚看见核一样的东西忽明忽暗,仿佛心脏跳动。
特惠。普拉切特说,今天需要下地狱的人太多,听话的可以上天堂。
没等普拉切特把谎编圆,瘦高个抢过普拉切特手里的笔,利索签好协议。在亡魂们投来背信弃义的目光中,瘦高个心满意足消融无形。死神顺着灵魂拖拽的尾光追索,目的地是老鼠窝,母鼠即将分娩。他还照见了途经下水道去拜访鼠王的球球。母鼠惊吓过度,瘦高个短暂的鼠生不言而喻。
格里高利保持蛙泳的姿势定格在半空,咬着他屁股的老国王头颅面目狰狞,眨眼表示认同。格里高利翻起眼白炫耀头顶金冠,语气轻蔑对死神说:“认清状况的该是你......你叫什么来着。”
在场所有凝固的亡魂异口同声,傲慢无礼的腔调简直是同一批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普拉切特用轻蔑口吻瞬间掐灭国王们鼓噪的喧嚣,生死之间静得出奇,莉胸前的吊坠发出晶莹剔透的撞击声简直可以用震耳欲聋形容。
死神的域界里成百上千个普拉切特愤然怒喝,斥责用傲慢装饰王冠的亡魂。他的声音如雷声般轰鸣,不绝于耳的声浪如海潮般汹涌,期间夹杂着男女老幼的回声。声浪激荡,逐个碾灭亡魂虚无身形里闪烁卑微光芒的心灵。语言在生死之间同样具有神力,它是诠释死神至高无上权威的声明。力量的烙印缓慢而有力的渗入亡魂身体,先从末梢开始如结冰般凝结,上面还挂着六角形的冰花,直到惊恐万分的国王们身上密布龟裂缝隙。
现在留给他们恐惧的时间不多,需要恐惧的事情则多如牛毛。特别是死神充斥愤怒火焰的眼睛,蓝色火苗像火山爆发一样喷涌神力,就连他的头发都沾染了相同幽光颜色。
直到此时,赖在城堡里的亡魂们才真正意识到,普拉切特才是这里真正的主宰。
只有在诗歌朗诵大会上才能消受的声音抑制继续念诗的冲动,转而关心起普拉切特,态度骄傲得像在跟谁炫耀自家孩子有多出息。
谢谢。普拉切特态度冷漠,他说,不要打扰我工作,让我把它做完。
他们总能发明出奇怪的概念,多数是新瓶装旧酒。比如“生产资料”和“人力资源”就是一回事,前者像骂人话,后者高雅点,不过我还没搞明白其中含义。
天外之音又念了几段诗,可他似乎更想和普拉切特好好聊聊。
我想我不会跳槽。普拉切特故作沉思创造出短暂的留白,他们可没办法提供整座域界小岛,以及生死之间这么便利的办公场所。
这倒是。天外之音翻弄着书,对普拉切特的决定颇为满意。下半年我们都要忙起来。注意劳逸结合。
浑厚得如注满空气的苍穹之声继续念完余下的诗文,期间喝了几次水。文字落在亡魂身上,积了厚厚一层。字符如雪,而且是百年一遇的鹅毛大雪。
当他砰的一声合上书页,纷飞的金色的雪腾空而起,字字句句化作枷锁和链条,把生死之间的亡魂串成一串。那声音为每个字符赋予生命,它们在金光夺目的河流中激荡,在亡魂身体的龟裂处钻来钻去。齿轮声阵阵,让人不由想起命运的轮子碾过无关紧要的东西。
我继续去睡了。那声音带着困意,仿佛从来不曾享受过充实睡眠。接下来靠你了。
说完天外之音抽身离开生死之间,顺手锁上了不知何处的大门。
莉的心声顺流而行,飘进普拉切特心里。看来她已经掌握了在域界里沟通的技巧。
普拉切特站在光芒中央,是金河的发源地。黏滞的灰色迷雾仍然匍匐在死神脚下,雾霭里的小手拼成“迫不及待”四个字,提醒普拉切特是时候轮到它们粉末登场。
死神点头同意了。瞬间他脚底升腾起蓝色烈焰吞噬全身,火焰里勾勒出逐渐膨胀的庞大身躯。莉尽可能仰起头,火光里已寻不见普拉切特标志性的金色骷髅纽扣。与死神庞大身躯比起来,塞满亡魂的卧室空间并没有任何改变。
普拉切特开始审视生死之间,如同观察掌心里点缀微缩雪景的水晶球。眼中飘荡的幽冥色蓝丝徐徐不断,编织成火焰斗篷披在身后。褪去西装革履的死神穿起深色长袍。夸张的垫肩上,赞美命运之神的诗句伴随流光的掩映闪个不停。
死神释放神性,他以真实面貌现身生死之间。几具年代久远受不了刺激的亡魂当下便碎成残片,在众目睽睽之下就此泯灭。
一缕金丝绕悄悄绕上莉的手腕,普拉切特的声音旋即传来。女孩乖巧地点点头,她抱紧公文包跑到卧室门边,费尽力气抬头仰望才勉强看得见雾色中泛着微光的双眼正望向自己。
死神普拉切特穿着黑袍,他手持镰刀飘在半空。破败的死气张牙舞爪,从雾霭编成长袍里爬出来,数不清的只瘦骨嶙峋手臂攀住刚才还盛气凌人的国王,按下他们高贵的脑袋,迫使亡魂匍匐在死神的火焰披风下。长袍里紧握镰刀的手指透着光,隐约可见瘆人的白骨。
浓郁的阴森气氛弥漫整座城堡,刚刚还在远处欢歌笑语的夜莺闭紧嘴巴仓皇奔逃。抬起瘦高个尸体的守尸人同样察觉到了异样,他们跪在地上口诵献给死神的颂词。围观的人们围紧衣服,他们挤成一堆彼此取暖。今天的月夜格外冷冽,城堡外墙披上薄霜,护城河与附近的湖水更是已经结冰上冻,一条鱼跃出水面妄图逃离冰冷刺骨的湖水,它凝结在半空,来不及考虑该游向何处。
收拾残局的仆人们小声咒骂起来,他们对城堡附近发生的事情已见怪不怪。他们手脚麻利从侧门拿出工具,把有碍观瞻的零碎清扫干净,免得新王到任后挑自己毛病。清理难度不小,尤其是人们忙中出错把担架上的瘦高个搞翻在地,导致冰鲜的尸体摔了个粉碎。
莉的脑海中响起敲破蛋壳的清脆声音,或许只是她为此情此景配上的声音而已,一切发生得悄然无声。女孩瞪着眼睛,希望能记下普拉切特究竟如何施展神技。
生死之间不再是单调的黑与白统治,金色已在此生根发芽。细密如树木根须的金线不断扩展地盘,光攀上死气围成的猎场,乘风飞舞。死神脚下圆形的符文腾空而起,带起根须冲向头顶灿烂的金光,一并拽起不愿离开尘世的亡魂,把他们带入不断扩大的光柱之中。
光笼住死神,还在向四周扩张,它融化了生死之间的界限,穿越时空的夹缝,甚至完全裹住了湖心阴郁的城堡。
死神举起镰刀,干净利落得将光柱斩成两半。镰刀一并剖开的还有灰色域界,明媚的异光漏下来,映照着死神幽冥色的长袍。此刻构成世界的风轮、双月,璀璨群星,以及横亘在宇宙间的大裂隙统统呈现在亡魂面前。
轻风吹进生死之间,是草地清新的气息,是森林幽静的呼吸。同时带来海的滋味,以及雪地高原的凛冽。微风变得呼啸起来,最终变成狂风。它荡净一切,化为包裹生死之间的柔白光芒。
当莉再度睁开眼睛,她环顾四周已没了喧嚣的亡魂,这里只剩她和普拉切特两人。身穿黑西装的辛劳公务员站在房间中央,空中落下无数协议书,上面写着国王们的名字。纸堆没过普拉切特的膝盖,他一脸淡定,趟过纸片从容不迫的整理弄皱的西装。
城堡终于摆脱长久以来亡魂们施加的阴郁印象。爱蒙达之月为它献上重生的银纱。植物们舒缓筋骨,藤蔓卸掉一身尖刺,攀上石墙,绽放出朵朵彩花,把城堡点缀起来。树木与灌木同样舒展腰身,恢复本应如此的模样。鸟儿们欢唱着跑回来,争先恐后在此地安置新家。一声呜咽传来,主厨喜极而泣,他抱着盐罐和糖瓶痛哭,借此抒发味觉恢复正常的喜悦之情。
普拉切特扭回头,神性的余波还在体内激荡,他花了些时间才让自己的声音恢复如初。普拉切特看见门后只露出眼睛地莉不安的看着自己。响指声传来,协议书顿时在蓝色火焰中化作纷飞如雪的碎片。
“挺壮观的。”莉说,她踏着碎片与蓝色尘埃回到普拉切特身边。“展现世界观设定的环节设计得不错。”
“倒不全是,有马的会比较帅气。而且卖的也好。”莉一本正经的说。
“为什么!”莉不满的拔高声音,看来她似乎满怀希望,盼着能引进个把动物来丰富她死后的生活。
“死的你不会喜欢,而活的不归我管。”普拉切特笑着说。
普拉切特抬起头在空气中搜索着,随后如实对莉说:“没有去灵界的,多数投胎去了。南部半岛上的人管这种仪式叫‘超度’。”
莉心满意足点点头,她挽住普拉切特缓步走下螺旋楼梯,朝城堡大门走去。
“事实上,泯灭的刹那需要经受无法想象的痛苦折磨。”
他们来到城堡一层,这里灯火通明,仆人们忙着接待闻讯而来的异乡人。国王死讯的传播速度堪比魔法,瘦高个的尸体还没重新拼凑回人形,就已经有车队浩浩荡荡开进城堡。国不可一日无君,拥有继任资格的人们挤在王座后的密室里,他们涨红着脸,激烈辩驳,希望说服对方承认,自己的屁股才更适合拥有王座。
途经清冷的王座,莉突然发出如此感慨。银月光斜靠在镶满宝石的王座上,普拉切特同样希望下一位倒霉蛋能活得久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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