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蒂成为了侍奉者,我们的队伍从二十二人增加到了二十三人。
有些人在外面的世界中要想活下去,就要想尽一切办法,就要用尽一切手段,到最后就得不择手段。一旦稍微有那么一点松懈,她们就会死,沦为那些碎肉、断肢、断头之类的零碎物,然后被大自然所吞噬,最后化为一片虚无。
无论是哪个世界都有这么一些人,这不是夸大其词,要不然为什么有人会死呢?无论是自杀或是他杀,到头来都是因为外界的因素所造成的,都是把人逼到退无可退,在生理上或是心理上,将其杀死。
但在这个世界上的这些人,在她们濒死之时就会发现巫婆的小屋,一旦成为侍奉者,就拥有了永恒的避风港,这是她给予人们的馈赠。
可能是因为肚子饿了,所以先向你介绍一下我们的进餐环节。
这时候我们在准备晚餐,虽然因为苏蒂的缘故少了整整十名侍奉者,但相应的也少了十份需要准备的的晚餐。
这是再简单不过的工作了,只需要填饱自己的肚子,让自己更好地为她奉献身体。
我负责最后煎制的环节,这是最轻松的环节,也是最不应该出错的环节。
先将猪肉与牛肉细细剁成的肉糜按照三比七的比例混好,同时将洋葱伴以橄榄油与高汤煮成烂搅拌成糊状,添入坚实的法棍砸成的面包糠,上述的三种原材料用手抓匀捏成肉排,经过了葱姜汁、料酒、精盐、黑胡椒颗粒、白胡椒粉等等调味品的腌制,最后便交到了我的手上。
前面的步骤即使是再怎么蠢的家伙,只要看其他人做上一遍,就能做到完全一致,唯有最后这一步,也就是真正的煎制环节才是唯一可能出错的环节。只是准备环节的话,不管重复几百乃至上千都罕有失误,这容易会让人误以为自己真正地擅长某事,但在脱离准备环节,再向前一步的时候,往往是完全不同的景象。
将演讲稿背得滚瓜烂熟的家伙,在上台的一刻最可能哑口无言。
将牛肉排捏得完美无瑕的家伙,在下锅的一刻最可能失误频频。
所以她们交给我来完成,所以她才将对我下达这个指令。
我挽起袖子,将一旁女孩递给我的肉排小心翼翼地放进平底锅中,用锅铲轻轻地拍动它的边缘,使肉排在黄油中吱吱作响的同时不会有散开的风险,待到熟悉的香味萦绕在鼻边时我抓住锅柄轻轻地抖动,肉排像是活过来一般在锅中来了个后空翻。
就这样重复了十二次一样的步骤,我完成了所有人的晚餐——每人一块焦黄色的松脆肉排,还有米饭以及蔬菜。
煎肉排真正的秘诀是重复,无论出现什么样的异常事故都只要重复训练的结果,那就没事了。我是所有女孩中呆在小屋里最久的人,我最熟悉重复的秘诀了。
正当我们围绕着餐桌准备进餐的时候,突然有一位女孩开口说话了。
在苏蒂来之前,从来没有这样的情况,直到我煎好了所有肉排的时候,我们一切的行动都和以往所经历的毫无二致。我想在今晚过后我可能会把肉排煎糊,可能会因为平底锅起火而尖叫,可能会把一切都搞砸。
女孩们七嘴八舌地诉说着自己的想法,我完全没有料到过当下的情况,这让我感到难以置信。我本以为在苏蒂离开之后,一切都会恢复到往常的情景,但现在无疑变得更糟了。
我刚才这样大声地喊了出来,所有女孩都恐慌地向我转过头来,餐桌陷入了诡异但却是以往日常的宁静,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接着我双手捂住嘴巴,刀叉也从我的手里滑落,哐当一声砸在了餐盘上,肉汁也溅在了我雪白的衣服上。我的双手只遮住了我的半边脸,而我的眼睛越睁越大,像是要爆出来一般,接着眼睛闭上了。一阵呜咽声从我双手后传来。
我双手从脸上放下来,撑着桌哗啦一声从餐桌前起来,过快的动作以至于椅子把地毯都卷起了一层皱痕,随后便快步离开了餐厅。我能听到那些女孩们重新归于了平日里的沉默,数十年一贯的沉默,这或许都是依仗于我的那声怒斥。
走到大门后时我的脸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冷漠,说是冷漠有点过于疏远,其实只是把先前夸张的震惊收敛了起来,没有什么表情而已。但仍然能感受一股炽热感在胸膛跃动,让我口干舌燥。
我将大门推开了一个缝隙,没等我反应过来,一只粗壮的大手就伸进了屋中,不是门把,而是粗暴地抓着门板将大门直接拉开来,让我向前摔在了地上,虽然有地毯作为缓冲,但还是让我一阵头晕目眩。
来者是一名高壮男子,近乎两米的身高,身着宽大陈旧的棕色风衣,戴着皮制手套,除了面部以外没有露出一寸肌肤。他的皮肤久经风吹日晒,呈现出一种趋近于枯死的土地的干裂装,嘴上叼着一支卷烟,更让人联想到龟裂的土地上冒出的袅袅白烟。
即使他用一根黑洞洞的枪管指着我的脑袋也一样,如果他扣动扳机我可能会只剩下半片脑袋。
枪管上下移动,途径我的脑袋,胸膛,小腹,胯间,最后又描着我的脑袋。
能听到男子咂嘴的声音,他应该对我的表现十分不满,那么他应该要开枪了吧?但没关系,作为侍奉者的我,只需要让她满意就好了。
我闻到了浓烈的烟草混合着烈酒呛鼻的味道,惹得我一阵咳嗽,然后就冰冷的金属粗暴地顶着我的脸颊把我的头扭向了身后,迫使我睁开了眼睛。
餐厅中的女孩全部都赶到了大厅,站成一排,像是一排站在电线杆上的乌鸦相互依偎着,不安地抓着彼此,但却都用一种诡谲的目光盯着我与猎人。此时的猎人正蹲在我身旁,他可能对我的种种反应感到好奇,正想要进一步观察的时候,这些女孩们都来了。
“喂!你们当中领头的是哪一个?”猎人将枪口抬起,胡乱地扫过女孩们,引得她们都打起抖擞。
猎人似乎还想要问些什么问题,但他的枪口快速地向一边移去,随着一声大得可怖的枪响,我的左耳只剩下了无尽的耳鸣声。而站在最边上的一名女孩也仰头向后倒去,正如我所想的一样,女孩丢掉了半边的脑袋,给明天负责打扫大厅的女孩留下了大麻烦,只因为她的脚悄悄向后地移了一步。
“在我找到巫婆之前,你们都给我站好来了。”猎人蔑笑道,同时在我耳边窃语着,“如果你不告诉我她在什么地方,我就会把她们都杀光。”
他的每一枪都在我的耳边开的,子弹都是顺着我的视线射出,弄得就像是我自己开了枪一般。女孩们全部都簇拥在了一起,相互抱着,那些已经死去的同伴也被她们拉到一起,发出此起彼伏的呜咽声。
在森林起火时蚂蚁们会抱成一团,化成球寻求一线生机。在面对单方面的屠戮时,受难者总会做出惊人相似的举措,下意识地聚成一团,祈求着自己会是那个在同伴血肉的牺牲下的幸存者。
她们就像是被困在陷阱中的动物,一声声的枪响是猎人的长靴走近,发出那种持续的沉重声音,她们必然有什么感觉。这种感觉用抽象的描述词来说就是——绝望。只有切身经历的人才能明白,无论用再多的言语去描述,都只是徒劳。
女孩独自一人站在同伴的残肢断臂中,像是一支竖立在坟墓上的旗帜,女孩身上的围裙已经被染成了彻底的猩红色。我和女孩对上了眼神,虽然我们之间有上一段距离,但是我似乎从女孩的瞳孔倒影中看到了自己。
当然我并没有这么优秀的视力,所以说事实上只是我的妄想。
在后面猎人根本没有询问过我是否愿意告诉他她的下落,只是自己一个劲地开枪罢了。
在刚到小屋时苏蒂身上有许许多多不可磨灭的伤疤,包括并不局限于一处被揪秃的头皮、小腹下方的烙印、缺失的乳头……身体外侧已是千疮百孔,想必身体的内部更是乱七八糟吧。
这些都是我们在帮助苏蒂淋浴的时候发现的状况,当然这也是在她的指示下进行的。
那时候的苏蒂更需要的是及时的医治,而非对其康复毫无帮助的淋浴。
在我们为苏蒂揉搓头皮时苏蒂在祈祷着自己能够登上天堂。
在我们为苏蒂擦干身体换上接白领素色连身长裙的时候苏蒂死了。
然后她又将苏蒂复活,没人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但所谓的奇迹在这个小屋里只不过是家常便饭。同时她修复了苏蒂身上所有的伤口,让她由内到外变得像我们一样完美无缺,是一个优秀的侍奉者。
第二天苏蒂便和我们一同向着正东处第二扇彩窗祈祷,投入到了侍奉者的工作当中。
最初没有人搭理苏蒂,但渐渐地,越来越多女孩在休息时间聚在了苏蒂身旁,看苏蒂挥舞着手臂情绪激动地说着什么。苏蒂最后邀请的人是我,虽然我没有理会苏蒂,但苏蒂却充满善意地表示对我的理解。
“我知道你是最初的侍奉者,没关系,你可以不用表达你的想法。但今晚我们会在你身旁讨论的,你只需要倾听就行。”
这一晚她们就围绕在我的身旁,进行着前十几天她们都在谈论的话题。
一些女孩在七嘴八舌地补充道,另外一些则默默地坐着,惊叹于其他人所构筑的那个世界,同时通过自己的想象力补充着更美好的未来。
“为了找到那个城市,我差点被男人给打死。好在跑到这里来算是保住性命了。”
一些女孩又在七嘴八舌地补充道,另一些则默默地坐着,惊叹于其他人所构筑的那个世界,同时通过自己的想象力补充着更悲惨的过去。
苏蒂起身,在刚刚来到小屋时的无助、痛楚、抑郁都从苏蒂的脸上消逝了。现在的苏蒂仿佛在发着光,就像是我们每天早晨都看着的那扇窗户一样,明明没有口红,苏蒂的嘴唇却显得生机勃勃,面容甜美而又充满活力。
偌大的宿舍中只剩下了两个床铺,剩下两个衣帽架,剩下两套白领素色连身长裙,还有两个女孩。
因为只剩下了两个人,在晨间祈祷的时候,反而更感到封闭房间的回音效应,像是有数十个我们的分身此刻也在一齐祈祷一般。
“期望我们永无可能安详地进入长眠的坟墓,永世劳作,直至消逝。”
“期望天堂并不存在,期望地狱并不存在,唯有此刻永存。”
在我祷告的时候,我身旁的女孩声音沙哑地问道,随之她转过脸,她的脸抽泣着毕露无遗,它脆弱、毫无戒备,就像小猫被车碾断了腿虚弱的喵喵声。
此时宿舍的门在嘎吱声中被推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名男子从我面前走过,狠狠地抱住了我身旁的女孩。
“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男人死死地,使劲地抱着女孩。
哈哈,事实上每个侍奉者都有她们的梦想,只有我没有。
站在尸堆的女孩似乎想要发出尖叫声,她张开了嘴,但是没有声音发出来。她的喉咙锁住了。恐惧压在她胸中,像一只猿猴。她努力要再喊叫,接过只发出无力的吱叫声。
她或许仍然还有想要逃跑的想法,可也只能停留在想法,现在她的双腿早就不归她管了。
打中这个犹如靶子一般的目标来说对猎人来说毫不费劲,在他漆黑的枪口之中看不到希望,只能看见自己的坟墓。
女孩的胸口绽放出了最后一朵血花,但女孩没有立刻倒下,而是踉跄地向后退了几步,险些被自己同伴的尸体绊倒,虽然艰难,但却奇迹般地重新站稳了身姿。女孩的两只腿向内稍弯,似乎马上就会跌倒在地,但也只停留在了不断地抖动当中,同时两只手抓住了自己的双肩把头埋下,这种自我防护的姿势在枪口面前显得格外可笑。
猎人从我的身旁猛地站起来,一只手臂弯在面前,同时另一只手将枪架在这手臂之上,动作精密得就像是机器,一边向前走着一边对着这个女孩不断地开火。
“她还不想死,她还有想见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出现在了女孩的身旁,“所以我也不会让她死。”
“巫婆……”猎人低声说道,同时向一旁翻去躲避着任何有可能出现的攻击,手在腰间快速摸索着取出弹药。
他的声音在颤抖,但那绝对不是因为恐惧,更大程度是一种兴奋。
可没等他换上新的弹药,他就化作了一滩血水。更准确地说他应该是爆开了。
只因为她从黑袍底下伸出了一支纤细、苍白的手指指向了他。
男人带走了最后一名女孩,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侍奉者了。
其实我早就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即使没有侍奉者,这个小屋也能照常进行。
不需要我打扫的房间永远不会变脏,工作只是因为有人需要去做才会出现的活动。就比如说那一大堆尸体,到了第二天就全部消失不见,好像她们从未存在过一样,本来应该是会是苍蝇与蛆的狂欢。
她出现在了我身旁,依然是那一身黑袍,与那顶黑色的巫师帽。
我没有抬头,因为身高的原因,我只能看到她一团黑的长袍。
“她们都因为某些原因离开了,你应该去想想自己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因为你还在这里。”我抬起头说,“因为我是侍奉者。”
最先吸引我的是她的白发,纯粹、纯净、没有一丝杂质的白色,即使是在巫师帽的阴影之下仍然让人感到刺眼的白色。然后才是她的脸,但比起那头白色,她的容貌已经记得不是非常清楚。
“是吗?很简单的理由。”她这样对我的回答进行评价道,“那你对我为什么能成为巫婆有兴趣吗?”
“那是一个很传统的故事,我做了许多坏事,最终才获得了这股力量,全部都依仗我的欲望。”
“你会去很多世界看看,去认识很多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去帮助他们,从而找到你的欲望。”
“我会去很多世界看看,去认识很多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去帮助他们,从而找到我的欲望。”
她张开双手稍稍振臂,整个巫婆的小屋开始晃动,崩塌,一旁的一张桌子突然坍塌,那断裂的桌脚成为我杀死她的工具。
备注:幸存者偏差是指的是当取得资讯的渠道,仅来自于幸存者时,此资讯可能会与实际情况存在偏差。
相对的,这个故事是由某位仅存的侍奉者所诉说的,此故事肯定会与实际情况存在偏差。
她会把一切都说出来,除了真实之外,除了她的想法之外。
唯一的真实就是无论到最后谁都会死,无论是谁,都会活到自己死亡的一刻。
再备注: 如果对本文章还算有点兴趣,这些无处安放的文字我会第一时间放在我的个人公众号上,欢迎关注。
还有就是本文是衔接在《旅程的起点》(上)之后的文章,但将其单独抓出来独立也是没有问题,为了防止填上《旅程的起点》的标签而劝退某些本来要点进来的读者,我耍了这个小聪明,还请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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