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10月9日,一道情报信息传达到了戈兰高地的以色列国防军总部:“叙利亚人撤退了!”发送信息的是一个编号为107的据点,此时,它已经被敌人包围四天了。
可是,一个小小的据点怎么能够在被包围的情况下,在没有空中支援的情况下坚持到敌人撤退呢?难道所有士兵都在装死?当然不可能,这个罕为人知,堪比战争大片的故事,就将讲述107据点是如何在敌后坚持四天三夜的。
“六日战争”中,叙利亚军队在戈兰高地遭受了摧枯拉朽的惨败,但是这并没有打破叙以两国的力量平衡。1970年,哈菲兹出任总统后,叙利亚军队得到了大规模的重组,他们获得了大量进口自苏联和东欧的先进武器,从苏联派出的顾问那里学到了大量的战术战略,也培育了一大批新的将帅,从而让军队的战斗力超过了“六日战争”爆发前的水平。以色列情报机构曾经估测埃叙两国要至少花两代人的努力才能重建军队,实际上他们只用了五年。
重生的叙利亚军队渴求胜利,和同时期的埃及军队一样,两支军队都希望能够一雪前耻,为了1967年的惨败而复仇。当时叙利亚的战略规划里清晰的表达了下一个主要的战略目标:
彻底击败戈兰高地的以色列国防军,控制关键战略地点,从而彻底解放被犹太复国主义者控制的领土,为中东问题带来正义而和平的解决方案。
——埃尔·巴德里
另一边,作为胜利者的以色列却认为从此以后不太可能有战争了。1967年,以色列的国防经费不增反减,有关新式军舰、架桥设备、坦克输送车和装甲运兵车的经费都被砍了不少。当然,原因之一主要是因为此时“坦克万能论”已经让以军走入了歧途。在战术上他们完全依赖以坦克为武器的装甲部队作为进攻主力,以战斗机为武器的空军作为打击力量的“铁砧-锤子”战术。以军甚至在考虑裁撤装甲旅中的炮兵单位,因为他们认为空中力量可以提供足够的火力投放。
在这种偏心的规划下,以色列的步兵并没有特别得力的新装备,二战时期的M3半履带车仍然是主力的步兵运输工具,即使它不仅没有车顶而且防御也很差。新买到的M113运兵车只有很少的容量,而且在装甲部队看来,不管是M3还是M113都是不适合装甲战争的二流货色,顶多只能在崎岖的山路上运输士兵和武器而已。这种思想最后导致赎罪日战争期间的以色列坦克们不得不在几乎没有支援的情况下和数倍于己的T-54、T-55和T-62死扛。
当然,以色列也不是啥都没做,除了苏伊士运河的巴列夫防线外,在戈兰高地的紫线(1967年的停火线)一侧也挖掘了宽6米,深4米的反坦克战壕。这是为T-55坦克量身定做的,充分考虑到了实际功效。同时,沿着紫线以色列部署了17个据点,每个据点都在向敌侧掩埋了大量地雷,同时在后方有3辆坦克起到支援,每辆坦克都安心地躲在自己的掩体里。在他们的身后,是188装甲旅,还有更后方的第7旅的177辆-坦克。驻守在这些据点里的,是来自“戈兰尼”步兵旅第13“基甸”营的士兵。支援他们的还有44门火炮。
和叙利亚军队一比,这点人实在是微不足道。后者在赎罪日战争中调动的部队有第5、7、9三个步兵旅,1、3两个装甲旅,共计70000士兵(28000名机械化步兵),T-54、T-55和T-62坦克共计1400辆,各式火炮950门,100多座防空导弹,大部分是当时最先进的导弹。同时他们还购买了数量不少的先进战斗机,例如米格-21PFM和米格-21M。叙军多部署充分考虑到了戈兰高地的地形问题,所以是以两路方式进攻的。
在戈兰高地的北部,是连绵的群山,能够机动的空间很小,后来被称为“眼泪山谷”的地区算是相对适合大纵深装甲战的,同时它可以让叙军大部队从大马士革直接通往采法特。在南部则是相对平缓的地形,即“拉菲德缺口”,更适合大规模进攻。
107据点的位置就处在这个区域,位于反坦克战壕东侧500米处,后侧从南到北依次是三座山——梅洛姆·戈兰、布斯特山和赫蒙尼特山。107据点的任务是负责看守两个方向——在它北方的戈能-哈马迪亚公路和南方的采法特-库奈特拉公路。为了这个目标,107据点才被部署在反坦克战壕以外,一个很危险的位置。
107据点的结构和其他的据点没有太大区别。它的主体结构以水泥为材料,足以承受大规模的炮击和火箭,任何靠近据点的坦克、装甲车和步兵都有触雷的危险。据点内的士兵有足够的武器可以使用,除了他们的单兵武器外,还配备有反坦克专用的巴祖卡火箭筒,同时也可以让友军坦克对抗敌人的装甲部队。作为固定反步兵武器的是部署在碉堡特定位置的机枪座,可以安装1挺FN MAG轻机枪或勃朗宁M2重机枪。
驻守在这个距离紫线很近,反坦克战壕很远的据点的是一个19人的步兵小组。组长是阿夫拉罕·埃利梅莱克(Avraham Elimelekh)中尉,他在七个月前刚接受任命,几周前才当上这个职务。支援他们的3辆坦克来自第188旅的74营,营长是雅尔·纳夫什(Yair Nafshi)。在这位坦克指挥官看来,这个据点的存亡将完全取决于后方的坦克,以及这些坦克能否对停火线的另一侧投射出稳定的火力。埃利梅莱克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很早就和驻防的坦克排长什穆埃尔·雅钦(Shmuel Yachin)进行交流,确保双方在行动中能够步调一致。同时,他也需要坦克来摧毁敌人的装甲部队。
1973年10月6日下午1点50分,四架飞机突然打破了赎罪日的宁静,从107据点的顶端呼啸着飞过。埃利梅莱克刚出去查看情况,炮弹和炸弹就像雨点一样落在了107据点周围。
一个没有经验的人遇到突发情况,往往会惊慌失措,但是埃利梅莱克却非常冷静。他站在碉堡外面向后方高地上的观察员呼叫,让他们立刻汇报情况。但是他们什么也看不到,铺天盖地的叙利亚火箭和炮弹已经让紫线四周浓烟滚滚,什么都看不见了。当炮击稍微缓解了一点,埃利梅莱克在他的望远镜里看到,不计其数的坦克、卡车和装甲车正在沿着公路挺进,那些卡车上都坐满了士兵。
在1800米的射程外,雅钦的3辆坦克开火了。纳夫什的训练让所有的坦克兵都能像狙击手一样准确射击,又能以最快的速度射击,而这一套又是塔尔将军在实战中总结出的“先敌开火,先敌击中,一击必杀”的实践。塔尔将军发现,埃及和叙利亚的坦克手在静止状态下射程不过300米,移动中甚至不到100米,才会用远程射击的战术来弥补数量上的不足。而现在又有7辆坦克紧急赶来支援,看起来他们似乎还不用太担心那些坦克。
然而,叙利亚坦克不顾大量的损失,完全是凭着数量和速度全力推进。这种战术让以色列坦克军官们倍感震惊,正如阿维格多·卡哈拉尼,第7装甲旅77营的指挥官在回忆时说的:
如果我来指挥一次针对“眼泪山谷”坦克闪击战,我会小心地让先头部队接近,分段控制整个谷地。但是叙利亚军队的战术非常直接,几乎是自杀式的,他们仅仅是不顾一切地疯狂冲锋,直到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止他们为止。
当日晚上,南路的反坦克战壕被成功突破,但是地形更复杂的北路的情况要稍微好一些。夜幕下,埃利梅莱克发现一个叙利亚装甲营就在他前方300米的距离下。埃利梅莱克和他的观测手们同雅钦的坦克们组成“猎人-杀手”小组,前者发现目标,后者摧毁目标。坦克在突袭时总是遵循同一模式,先打第一辆,后打最末一辆,然后把队伍的中间变成杀戮区域。夜色中,战斗全靠照明弹等人工光源完成,在突击敌方车辆的时候,士兵还要警惕不要让任何配备有RPG火箭筒或者9M14反坦克导弹的士兵有机会接近坦克。
哨所的反坦克士兵约瑟夫·扎多克(Joseph Zadok)下士在回忆中提到:
那一个晚上我们都在射击敌方的弹药运输队,简直和放烟花一样,比建国日的烟火大会还要厉害十倍。当然,继续打仗并不是为了这个。叙利亚人在那个晚上损失老大了,我们简直是在一条死亡之路上。他们想要营救自己的车队,没有一次成功,我们把他们全部烧死了。整个山谷里全都是坦克和装甲车的残骸……
埃利梅莱克不觉得自己还能坚守多久,唯一的希望就是支援,火炮、战机、什么都行。但是他的希望是不可能实现的,此时的叙军前线已经挺进到了一定程度,让107据点远离了友方的炮火覆盖区域,而大量的SA-6导弹和ZSU-23高射炮也让戈兰高地几乎变成了禁飞区。
7日早晨,埃利梅莱克发现1.5公里外开来了一队卡车,一群士兵离开卡车发起了突击。107据点的坦克和步兵一起开火,在丢下了一些尸体后叙军撤退了,他们很不擅长协同作战。在守卫的以军看来,这些士兵仿佛是赤手空拳地冲进了密集的火力网中一样,而他们的坦克却在这个时候纹丝不动,这到底是大无畏精神还是纯粹的愚蠢呢?
这一天,107据点实际上已经被包围了,这意味着所有的武器供应都被切断了,补给品也无法运过来。坦克的弹药都已经不多,坦克兵不得不从被击毁的坦克里寻找有没有还能用的炮弹。就在坦克兵们疯狂地寻找弹药的时候,7辆T-55出现在了据点的一侧。让埃利梅莱克稍微心安的是,虽然昨天那7辆坦克已经回去了,但是现在又出现了几辆来自预备队的M51坦克,在一阵对射后,T-55们后撤了,M51也随之离开,107据点又只剩3辆坦克了。
当天晚上,扎多克看到了颇为怪诞的一幕。一辆孤零零的叙利亚坦克在夜幕中悄悄靠近了据点,随后,一辆BTR小心翼翼地穿过雷区,缓缓停了下来。一队步兵从BTR里钻出来,一个一个地向着据点周围的铁丝网靠近。这个年轻的士兵看到这一幕后,抓起自己的RL-83火箭筒,偷偷摸摸溜出了据点,在开阔的平地上锁定了坦克,随着他扣下扳机,一道火光划破了黑夜,坦克燃烧了起来。
不等叙军反应过来,机枪手尼桑·阿维丹(Nissam Avidan)中士就对准目标扣下了机枪扳机。五个士兵应声倒地,剩下的连忙了钻进BTR,那辆装甲车立刻逃走了,消失在夜幕里。过了一会儿,黑暗中又出现了1辆BTR,不过它远在火箭筒射程外就触雷了,全员阵亡。在周围炮火连天的时候,107据点的士兵们居然就这样度过了一个还算平静的夜晚。
1973年10月8日,星期一,107据点在猛烈的炮击中迎来了新的一周。埃利梅莱克正在他的观察哨里查看情况,这时他决定去查看一下自己的士兵们怎么样了。于是,在猛烈的炮击中,碉堡里的士兵们看到自己的长官满头大汗,喘着粗气地从入口走进来,点燃一支烟稳定了一下呼吸,然后向各位士兵问候道:“最近怎样?”
此时的107据点实行的是三组三班制,据点里的士兵被分为三组,在24小时内总有一组处于警备状态,一组处于休整状态(清洁武器,衣物等),一组在休息。这样的目的是为了确保士兵的心智平稳,保持良好的精神状态。但是,此时所有人的精神都处于高度紧张状态,这就好比挤在一艘破旧的小艇上,被一大群鲨鱼环绕着一样。他们心里都觉得,没有人能够活着离开这里,一旦这个据点被占领,所有人都不可能被俘虏——他们会被全部处死。
但是一切还在继续进行,没有人想过逃跑或者投降,每当据点那面蓝白色的以色列国旗被炮火震倒了,士兵都会直接把它竖起来。这并没有什么意义,但体现了这些人的士气还没有衰落。埃利梅莱克判断,一旦炮火停止,叙军进攻将从四面八方发起,所以他改变了部署,让士兵们防守据点的各个方向。
现在据点里一共有4架机枪,除了扎多克等反坦手以外,其他人的武器只有乌兹冲锋枪和IMI Romat步枪(即FN FAL),这些武器不足以压制住几百把AKM步枪的火力。虽然如此,叙军的攻势仍然没有突破107 据点。
这天早上,6辆叙利亚坦克向哨所发起了冲锋,5辆在远处就被以军坦克摧毁了。但是第6辆已经几乎冲到了据点东侧,挡住了三辆坦克的射击线。扎多克用他的火箭筒摧毁了这辆坦克。当天稍晚,扎多克看到了另一辆孤零零的叙利亚坦克,当它靠近据点的时候触雷了,只有一个人活着逃了出来。奇怪的是,这家伙却挥舞着一件白色内衣,大喊着:“我是什穆埃尔!”向据点跑过来。这人被俘虏后,他供认自己是家在大马士革的犹太人,是强制服兵役的。这个战俘后来被送往后方,但是从那以后就没有人再听到过他的消息了。
10月8日,雅钦的坦克们一共摧毁了13辆T-62坦克,他们已经成为了107据点所有人的“擎天立柱,定海神针”,但是就在这天晚上,雅钦找到了埃利梅莱克,对他说道:“听着,总部让我的人撤退,希望我们来日再会。”这句话顿时让所有人的心都凉了。
随着“眼泪山谷”战局吃紧,188旅的所有残存力量都被要求在“眼泪山谷”一带和第7旅重组。埃利梅莱克后来回忆了当时他的心情: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感觉自己要死了。现在我们真的孤立无援了,我们被抛弃了,他们再也不会和我们合作了,我们谁也指望不上了。我知道我们无路可走,所以我们只能躲在据点里,战斗到最后一刻……从那一天往后,我只为了自己活着。没有人能告诉我要做什么,应该怎么做。今天这个人告诉你应该这样,明天那个人告诉你应该那样。没有人值得信任,你不能靠信任活着。我就是这样活着的。
埃利梅莱克接通了和营部的无线电,他愤怒地询问为什么要抛弃自己,要求派炮兵增援。对方回答说“没有炮兵”。他又要求派空军,对方还说没有。他最后又要求派装甲部队,对方表示“所有的装甲部队都在西南方向(“眼泪山谷”)战斗,无法调动”。“坚持一下,祖国以色列就在你的身后。”对方试图用这句话来激励这位绝望的指挥官,只是收到了这样的回复“我们的四面全是叙利亚人,以色列又在哪个鬼地方?”
10月9日,更激烈的战斗降临在戈兰高地的北路一线,107据点将迎来自己的毁灭,或者重生。
清晨,迫击炮手阿莫斯看到自己的战友正拿着炮弹在墙上刻字,写的就是107据点里的所有人的名字。阿莫斯问道:“你在干什么?想让敌人知道我们来自哪个单位吗?”“如果我们被叙利亚人全杀了以后,我想让路过的人知道,我们曾经在这里战斗过!”战友回答道。
一辆叙利亚坦克因为故障停在了距离哨所300多米外的地方,开始用它的火炮猛烈轰炸碉堡。这样一来,哨所里的4架机枪都用不上了,他们只剩下了几把IMI Romat步枪,一些乌兹冲锋枪,一具火箭筒。意识到这点武器根本不够用,他们立刻派人去7日晚上触雷的那辆BTR里寻找能用的武器。他们找到了一大捆AK、不少RPK和一些RPG,同时还有几箱弹药。这时,他们看到来自叙利亚第7、9步兵旅的大军,连同第3装甲旅和共和国卫队的一支军队正在前进。
埃利梅莱克做了一个疯狂的决定,他下令阿莫斯对准车队中军官的那辆军车发射最后的迫击炮弹,从而把尽可能多的敌人吸引到107据点来。他做到了,坦克一辆接着一辆向着107据点的方向靠近,埃利梅莱克明白现在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和尽可能多的敌人鱼死网破了。
看到靠近的坦克,尼桑抓起自己的轻机枪,发疯般地射击坦克的前装甲。但是不管他怎么大吼大叫,子弹都只是从坦克上弹开。其他士兵看到这一幕居然都愣住了,尼桑一边用机枪射击坦克,一边像个疯子一样叫骂着,怒吼着。那辆坦克被这个持续不断挠痒痒的家伙搞得不开心了,它转动了一下炮塔,一炮击中了尼桑所在的碉堡一角。
炮弹把那个地方摧毁了,碎石和灰尘满处都是。阿莫斯不顾一切地跑向尼桑所在的角落,试图确认尼桑还没有死——后来阿莫斯表示,他当时觉得尼桑大概被炸得只剩下一点粉末了。结果尼桑居然回答道:“我还好!”由于刚才的惊吓,尼桑看起来有些呆滞,不过他居然只是轻伤。这时,扎多克拿着他的RL-83火箭筒找到了阿莫斯。
“你疯了?你不能在这里使用火箭筒。”阿莫斯回答。火箭筒的尾焰在他们所在的碉堡里会造成巨大的破坏,必须在开阔的地方使用。即使那样意味着要和坦克正面交锋。
两人想出了一个几乎是自杀性的方法。阿莫斯负责担任“猎人”,扎多克负责担任“杀手”。首先,阿莫斯把他的头盔偷偷探出碉堡,如果头盔被击中,说明敌人发现了他们,必须换个地点。一旦头盔没有被击中,说明没有人看到他们。阿莫斯会立刻探出头,用望远镜测定距离和方位,然后他旁边的扎多克会跃出地面下的碉堡,迅速用火箭筒射击目标。
阿莫斯找到一个还算开阔的地方,小心地伸出头盔。顿时一阵机枪子弹射中了头盔,二人又跑了大概7米,阿莫斯又一次伸出了头盔,这次没有子弹。他立刻取出望远镜,锁定了一辆坦克。他刚把坦克的坐标报出来,扎多克就跃出碉堡,射击了。一辆接着一辆,扎多克摧毁了5辆坦克。其他的坦克无疑被这一幕惊呆了,它们继续向碉堡倾泻炮火,惊讶于两个普通士兵居然能对他们的坦克造成如此大的威胁。
“给我更多的弹药!我要灭掉更多的坦克!”这个在10月初才到达107哨所的年轻人对阿莫斯喊道,不知道是兴奋还是疯狂。
“约西(扎多克的小名)!我们没有破甲火箭弹了!我们没有能够摧毁坦克的东西了!”阿莫斯对着他大喊道。
“我们还有什么?”“白磷烟雾弹。”阿莫斯说的白磷烟雾弹是RL-83及其原型M20A1“巴祖卡”所用的M10烟雾火箭弹。这种火箭弹使用白磷弹头取代了反坦克战斗部,它的目的主要是标记目标,点燃建筑物、弹药与轻型车辆,或者制造白色的烟雾掩护友军使用的。面对一辆坦克来说,M10烟雾弹一点用途都没有。
阿莫斯抓起一枚烟雾弹,塞进了那具RL-83的发射管。他觉得自己的计划实在是太愚蠢了,到底有什么作用?连挠痒痒都算不上。他又一次用自己的Romat步枪支撑起头盔,探出了碉堡。没有射击,阿莫斯抓起望远镜,再一次的报出了坐标。接下来,他看到一发火箭弹撞上了坦克的前装甲,被弹飞了,如同电影里的慢动作一样。火箭弹逐渐冒出了白烟,如同在嘲笑两个人不知道是疯狂还是愚蠢的无能之举。
但是接下来的一幕让阿莫斯和扎多克就愣在了原地。坦克停了下来,车组惊慌地逃离了完好无损的坦克,逃跑了。大概敌人的神经垮掉了,他们完全是被那些无害的烟雾吓跑了。两人被这一幕弄得居然不知所措,随后才想起自己还在打仗,又投入了战斗。只不过,扎多克“大杀特杀”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不久后,他被一发坦克炮弹击中,昏死了过去。
107哨所的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举动只是在送死,几乎没什么作用。他们连完全把敌方部队引导到自己来的能力都没有,那些T-55、T-62和装甲车、步兵还是在向“眼泪山谷”挺进。然而很快,他们就看到叙军的方向变了,敌人开始撤退了。埃利梅莱克立即把消息报告给了上级,从而完成了关键的情报传递。
虽然还没有确定是否成立,但是某种意义上来说,10月9日叙军放弃进攻的原因之一可能是因为这一天以色列空军轰炸了大马士革。以色列119中队的F-4战斗机炸毁了叙军总部和空军指挥部,并顺带轰炸了文化中心和使馆区。由于这次空袭中有26-30位非军事人员死亡,其中包括来自苏东国家的外交人员,导致叙利亚不得不撤回在戈兰高地一带的防空网络。失去了防空导弹长城的叙军意识到情况开始不利,最后导致他们选择了放弃。
然而到了10月10日,第13营却收不到107据点的信号了。他们担心撤退的叙军把那里摧毁了,决定派出3辆坦克和2辆M3半履带车去援救。巧合的是,这3辆坦克就是74营的,带队的正是雅尔·纳夫什。营救队从布斯特山南部出发,向南绕到库奈特拉,再往北赶到107据点。路上,他们还遇到了库奈特拉尚未撤退的叙军士兵,那些人并没有意识到以色列坦克从南方赶来,还对着远处这些烟尘滚滚的战车招手呢,纳夫什也礼貌地“回礼”了。
令营救队意外的是,埃利梅莱克以下全体士兵居然全员生还,大家几乎都在酣睡,只有扎多克一人身负重伤,但是也还活着。纳夫什对这些坚守了4天3夜的士兵们大喊道:“你们这群雄狮!你们这群雄狮!”疲劳的107据点全员终于离开了残破的碉堡,回到了友军的控制区。
约瑟夫·扎多克是所有人里唯一一个重伤的,他在医院里躺了几个月才恢复了健康。他的情况非常糟糕,正如他自己形容的那样:
我被炮弹的弹片击中了胸口,我的每一次心跳都会让我失血。但是即使是你知道情况很糟糕,你也不要大喊大叫。我的战友们就在我的旁边,不管压力多大,你都不能显露出一点惊慌。不管你的实际情况多么严重,你都不能停止呼吸。
扎多克因为其出色的表现和非凡的勇气,摧毁了至少7辆坦克,获得了1枚杰出服务勋章。他后来成为了4个孩子的父亲和2个孙辈的祖父。“叙利亚人想要杀了我,想要毁了我,想要让我荡然无存。但是我养活了一个家庭。”他最后从死亡和肉体、精神双重创伤的阴影里走了出来,战胜了无数困难,开始了新的人生。
在整个4日的战斗中,107据点的士兵共击退敌人数十次进攻,摧毁坦克多辆,毙伤敌兵无数,全员无一阵亡。埃利梅莱克因此同样受到了嘉奖,但是他仍然认为,对于他们的生还功劳最大的是那3辆坦克。“没有那些坦克,我们是活不下来的。”
在赎罪日战争结束后,脱离接触协议重新划分了几段停火线,将库奈特拉等地归还给叙利亚。107据点同样在这一区域内,在战后它被叙利亚用了巨量炸药炸毁。这个在战争时期从未被攻克,从未被炸毁的的要塞,终于以另一种方式毁灭了。
赎罪日战争早期巴列夫防线的突破,让很多人产生了以色列士兵不会打阵地战的错误观点。实际上并非如此,说到这次战争中以色列最出色的一次阵地战,可能是位于塞得港对岸的“布达佩斯”要塞攻防战,这里是巴列夫防线上唯一一处直到战争结束也未攻破的要塞。不过,“布达佩斯”要塞周围不在埃及防空导弹的射程内,所以以色列空军在攻防战中可以发挥重大作用。在107据点守卫战中,几乎仅仅是靠19个步兵和3辆坦克撑下来的。
六日战争后以色列军方对坦克万能论的痴迷无疑严重偏离了真实战争情况,也让军队的战斗力受到了限制。一位在六日战争后访问以色列,和那些军官们交流过的英军参谋长在后来轻蔑地评论那些以色列军官:“他们仿佛还活在骑兵的时代,觉得光靠一些坦克就能取得胜利。他们拒绝承认坦克、炮兵和步兵的协同作战是赢得现代战争的关键,甚至不认为这样能够让士兵活下来。”(Jac Weller的采访)在常规的以色列装甲部队中,坦克和其他装甲车的比例居然达到了夸张的3:1。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囫囵吞枣地全盘接受苏联军事体制的叙利亚军队在协同作战这一块甚至更差。短短六年间,大量的T-54、T-55和T-62坦克进入了叙利亚军队,同时还有不少BTR运兵车、ZSU-23高射炮,RPG-7的装备率也非常高,当时叙军每个营和中队都有至少一位苏联顾问负责培训工作。这支重振旗鼓的军队掌握了构建综合防空系统、反坦克战斗队伍、甚至是夜间作战的能力。另外,叙利亚士兵的士气也相当高昂,他们愿意为了胜利而付出生命。
但是虽然他们有很多的BTR运兵车甚至是BMP,步兵配合坦克作战的能力仍然非常差。战斗中,叙利亚机械化步兵很少离开他们的装甲车,他们的进攻队形极少改变方向,一排排地冲向敌方阵地。看起来就像二战时期的自杀式冲锋,很壮观但是已经落后了。对此肯尼斯·波拉克(Kenneth Pollack)分析道:“在占据数量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叙利亚的失败,来源于叙军士兵平均素质的严重低下和以军士兵素质的极度高超之间的不平衡。每一次交战中,叙军作战能力的限制意味着他们的战略领导层只能以事倍功半的方式运作,每一次的小失误都会被放大为严重的灾难。”
指挥层面的无能也是叙军在赎罪日战争失败的原因。叙军高官普遍存在一种自傲心理,拒绝承认问题,也拒绝改正问题,而这样的失误也不会妨碍他们的仕途。记者埃德加·奥巴兰斯(Edgar O'Ballance)曾经和许多参加过赎罪日战争的叙利亚老兵交谈过,他对叙军指挥层面的问题有着深刻的认识:“我遇到的下级的士官看起来很坚定,热心,尽职尽责。然而那些军官们,从少校到上校,看起来对他们的职责漠不关心。他们的骄傲自大让他们听不进去苏联顾问的建议,他们不会接受批评,也不会承认错误。”
就像107据点的胜利是士兵的胜利一样。以色列在赎罪日战争中的胜利,也是士兵的胜利,是许多个身为普通人,使用落后的武器,面对数量巨大的强敌的士兵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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