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涉及《轩辕剑柒》游戏本体和以及一些游戏、电影、小说作品的剧透,请斟酌阅读
现在市面上对《轩辕剑柒》有褒有贬,但主要停留在战斗系统和3D建模等问题上,我对此一知半解,也没办法有什么见解。我是学编剧出身的,只对剧本有分析能力,所以这篇文章主要是从编剧角度进行评析。
目前大家对这款游戏的剧情批判主要还是拿来跟前作比较,我对这个系列直到7代,之前一直都是只听说没有接触,所以也无法比较。在这里我对这款游戏的剧本批判,更多是纯粹的、基于本作的批判,不涉及到和前作的比较。
当然了,评论有赞有弹,文章全篇是我个人观点,无法人人同意。加上学识有限,不排除文中出现事实错误。如若有误还请告知。
先说结论,我觉得这个作品拿8分的架构做出6分的故事,着实有些可惜。(下文将《轩辕剑柒》简称《轩7》)
第一个就是我一直很诟病的问题——很多国产游戏喜欢一上来就给你上历史课。架空的就讲创世神话,有历史背景的就讲历史,洋洋洒洒,又俗套又浪费时间。虽然我知道这种叙事方式看起来很史诗(《魔戒》电影也是这么做的),可这也是一个最笨拙的手法,强行让观众代入到世界当中,而不是通过角色表演、事件的推进一点一点让观众自己明白。
而《轩7《》则是通过一场经典的灭门惨案迅速建立角色背景,同时也靠只言片语让玩家自然而然明白故事是发生在王莽篡汉时期的历史背景。这一套下来几乎达到国际水准。即便开场灭门是武侠小说玩烂的套路,但胜在好用,《轩7》也使用得当,所以这是加分的。
故事的展开也算合理。尤其压迫感是足够的,这一点以我有限的国产作品见识来看《轩7》做得至少及格以上。
这里稍微说一说什么是压迫感。主角要展开一段冒险,首先必须有压力。因为人性就是好逸恶劳,如果主角身处安全的环境,他根本就不会想去冒险。所以有些作品为了掩盖这个问题,给主角设定喜欢冒险的性格,让他去冒险显得合理一点。然而大家看多了也知道,这种强行设定的主角很容易后继无力,变成为了冒险而冒险。
正因为这个问题,作者必须想办法给笔下的主角踢一脚,让他们不得不离开舒适圈,进入一个陌生的世界冒险。最经典的例子便是《星球大战》,卢克向往冒险,却甘于在塔图因当个无趣的农民,哪怕收到了莱娅公主的信息也强行忍住向往冒险的天性。乔治·卢卡斯给卢克踢的那一脚就是帝国军将养育卢克的叔叔一家全杀死了,并且还要抓卢克,卢克这才被迫逃离家乡,去学习如何成为一名绝地武士。
压迫感就是这个:一个始终萦绕在主角头上的危机,让他不得不行动。而《轩7》的压迫感我认为做得还行,一开始是妹妹的肉身死亡,需要寻找复活妹妹的办法;然后在寻找办的过程中因为帮了绿林军而成为故事中大反派理军的通缉对象;之后拯救妹妹的同时顺便帮助绿林军打败理军,双线推进,这是很标准的设计,虽然算不上出色,但至少奏效。
然而故事在中后段开始迷失了焦点。或者说,编剧没有理出整个故事最重要的主题,变成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什么都说了点,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得上。
最显著的就是刘秀这一条线,到了最后彻底竟然沦为背景故事,甚至这条线的结局只靠旁白一笔带过,整个故事线变得可有可无。
刘秀这条线的最大问题在于这几个史实角色的登场没有必要性。主角一行人的行动和目的和刘秀一行人毫无关系,不过就是互相帮了帮忙,恍如支线NPC一样的存在。我看资料知道轩辕剑系列有个传统就是在虚构的故事里加入史实存在的角色,但这次纵观整个故事,主角不是帮助了刘秀而是帮助其他什么将军对故事的推进是没有妨碍的。即便绿林军能够击败王莽跟主角一行人的行动确实有所关系,也难掩主角绝大多数时间都游离在史实之外的糟糕表现。刘秀这条线我是觉得有『为了加而加』的嫌疑。
历史人物这个问题我就当是因为要符合史实而不好发挥,加上经费有限,展现不出战争大场面而不得不放弃。国内技术、经费、时间都很有限,因为这个原因做不好姑且可以原谅。只是这次《轩7》还犯了其他严重的问题,这个问题才是整个《轩7》剧本的致命伤。
什么是角色成长?主角从一开始安心当个默默无闻的农民,最后却打败帝国军成为了拯救宇宙的大英雄(《星球大战》);主角无意卷入家族的黑手党事业,最后却不得不继承父亲的衣钵成为黑手党龙头(《教父》);主角一开始根本不想练武功只想游山玩水,最后因为种种奇遇成为了江湖大侠(《天龙八部》)……
反观《轩7》,作为第一男主太史昭,他有什么转变?没有,到了大结局,他依旧还是宠爱妹妹的好哥哥,依旧回到田园牧歌式的归隐生活。他好像只不过是出门办了件棘手的事情而已。
唯一算是有点转变的可能就只有妹妹了。但是妹妹的转变也仅仅是因为这次冒险而变得见识多了,处事稍微成熟了点而已。
《轩7》的故事结构,很明显是参考了《最后生还者》一代和新《战神》,都是约等于一个大人带着一个小孩被迫上路冒险,最终获得救赎的故事。但大家可以仔细回忆一下以上两个作品的故事就会发现他们跟《轩7》有个最大的不同。那就是他们的故事最后,无论大人和小孩都有明显的转变。尤其是大人这边,转变不是特别明显,但很打动人。
《最后生存者》里是乔尔从一开始因为痛失爱女而变得冷漠无情,在护送艾莉的过程中逐渐敞开心扉,甚至有了种重新当父亲的感觉;至于《战神》,奎托斯从一开始不懂和儿子相处,说话生硬,还向儿子隐瞒自己的过去,到最后坦然面对一切,接受自己的过去也接受了儿子的未来,成长为一名真正的父亲。
《轩7》里你很难发现这些转变。说实话,我一开始还以为故事的套路会是太史昭惨遭灭门,然后在心中埋下了复仇的种子,在后续的冒险里会为了复仇而行动。只是因为发现以妹妹为代表的众生还有美好的未来,为了斩断仇恨的连锁,他最终放下了仇恨,去做他应该要完成的使命云云。然而并没有,太史昭对灭门凶手莫煌虽然有仇恨,但几乎可以忽略不算,如果不是后面必须直面莫煌,不然我觉得他肯定不当一回事。
倒不是说这个故事就一定要往复仇发展。我这里只是举一个我最容易想到的,也最合理的发展方向而已。太史昭可以不想复仇,可以有其他的目的,可他的转变在哪里?而且这些问题的背后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你让太史昭经历一场灭门惨案有什么意义?
灭门惨案是一个很强的激励事件,他要对主角有很强的冲击,甚至为主角日后的转变埋下重要伏笔,这个设计才成立。比如《诛仙》(我是说原著小说),主角张小凡也是经历了一次灭门惨案,并且一直当杀他全村的凶手是师傅,直到后来东窗事发,他发现原来所谓正道也会做不人道的肮脏之事,为了后来叛出正道加入邪道留下重要伏笔。这个转变就很妙,恰到好处,一直悬在主角头上,读者一直提心吊胆,直到爆炸的时候又恰到好处,令人信服主角的转变是合情合理的。
然而太史昭的灭门惨案背景除了让他顺理成章父母双亡和得到天书外就没有意义了……太史昭并没有必须做出转变的迫切需求,他也没往这个方向追求,导致这个角色是立不起来的。他除了性格比较讨喜之外给我的感觉就是苍白无力,空有个性。
同样立不起来的还有大反派莫煌。这个角色的转变同样几乎没有。他究竟是如何从认同墨家的大义到最后否认墨家的大义,这个过程是完全空白的,莫煌从头到尾只演出他转变后的结果,而不谈他如何转变。
这里又要岔开一下。在编剧技巧里,反派并不只是主角的拦路虎,纯粹为了对抗主角而存在。反派其实是主角的反面,甚至反派是走弯路的主角。反派之所以要坚持他的『邪恶理论』,肯定是因为他在求善的过程中遇到了挫折,而且是极其巨大的挫折,导致他一蹶不振,最后才会否定善。反过来说,主角同样在求善的过程中遇到了挫折,只是他有良好的同伴,或者体会到了更高的境界,所以他没有否定善,而是去将善完整,把反派的『未竟之志』给完成了,我们才会觉得这个反派立得住。
还是举例,《哈利波特》。稍微对比一下你会发现,其实大反派伏地魔的童年经历跟哈利是非常相似的,甚至更惨。哈利的姨妈虽然不喜欢哈利,但他在姨妈家至少受到间接保护,而伏地魔却只能在孤儿院度过阴暗的童年。而且故事里也多次暗示哈利的性格跟伏地魔其实很像的,聪明、勇敢,但同时容易偏激(哈利三番四次想都不想就认为斯内普是幕后黑手)。如果哈利不是身边有良师益友,他保不准也会成为第二个伏地魔。所以你看,伏地魔一直苦苦追求的不得的东西(爱),而哈利最终因为一路冒险而都得到了。
回到《轩7》,莫煌是一个怎样的角色?大道理一堆,心狠手辣,会为了自己的目标不择手段。然而除此之外他还是个怎样的角色?他在商墨门下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情导致有这个性格?这些统统没有,就算有也只是他自爆一两句过去的经历而已,除此之外的塑造约等于零。
这里倒不是说一定要加入像是『洗白』莫煌的情节才叫好。的确这个世界上也有很多作品的反派从头到尾都是坏人,没有洗白,也一样令人信服。比如《JOJO》里DIO,他从出场到最后战败身死都是呈现坏人的面貌,丝毫没有悔过。可是大家别忘了,DIO是《JOJO》里转变最大的角色:他发现身为人类还不能成为至恶,要成为不是人的吸血鬼才能成为『恶人的救世主』。于是他毅然决然戴上了石鬼面。你看,DIO是有转变的,只不过是从坏变成了更坏。
莫煌也可以像DIO那样发展。他可以天生就是冷漠无情,天生不择手段。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反派是没有成功的主角』,他走到今天这一步还是得有个渐进的过程,他是到底怎么在相信墨家理念的前提下生出恶念,到完全颠覆墨家理念来行恶,故事里完全没有表现,也就使莫煌这个角色立不住。
反派立不住,主角也立不住,导致整个故事最大的问题就浮现了:这个故事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角色要立得住,很大的先决条件是作者要明白自己在说什么——也就是他有什么主题要诉说。放到轩7里,如果说主题是莫煌整天念叨的大义小义,那主角一行人是大义还是小义?如果莫煌是牺牲小我完成大我,那太史昭是不是牺牲大我完成小我?大义和小义的冲突怎么体现在主角和反派的身上?很抱歉,这些我都看不出来。我只看出主角一行人挺小确幸的……
太史昭一行人和莫煌之间没有理念冲突,他们只有利益冲突,而利益冲突是片面的,无非就是我赢了,所以我有道理。《轩7》的实际成品也知道自己在这方面的薄弱,往往都是只提那么一嘴大义小义,从来不正面回答,甚至有意回避。
这跟整个故事里不厌其烦上演的『乱世中的无奈』苦情戏是冲突的。主线故事多次强调在乱世之中,想做好事和安身立命是两难的,有时不得不做出残酷的抉择。莫煌的『大义小义之争』也源于此。可惜的是编剧并没有理清这其中的逻辑关系,时代的无奈跟个人的无奈没有很好结合。这让莫煌嘴里的『大义小义』其实脱离实际——大义小义都不过是他实现野心的借口,他根本不是被逼卷入时代的洪流,也没见他有什么对两难抉择有什么挣扎的心情。
到了主角这一边,因为主角和反派的关系并不紧密,导致他的危险游离于整个世界观之外,他们一行人大多数时候都能活得好好,没什么无奈之处。在我看来,编剧是因为找不到整个故事的主题,只能靠苦情戏来调味。那些苦情戏单独来看还行,但是全部摊平跟整个故事对比,就会发现这些苦情戏其实很突兀,有卖弄凄惨强行煽情的嫌疑。
甚至我有种恶毒的想法,主角一行人看到乱世之中人民是如何水深火热,在那里感叹一番,最后又开开心心回到了自己的幸福之中,乱世的动荡跟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关系……那他们之前的感叹,不就变得很伪善了么?
综上所述,所以我得出《轩7》的故事是用8分的架构说出6分的故事。故事的展开,人物的基础设定,路上的插科打诨,这些内容都可圈可点,比之前的作品都有所进步。尤其明显借鉴了成熟的公路片套路,使得整个故事的根基其实并不差,可发挥的空间十分多。然而可能由于经费和赶工原因,这些都没做好,没发挥出应有的效果,于是就成了现在这个模样了。
说实话我对《轩7》整体态度是支持的。虽然这篇文章大部分内容好像都是在喷,但其实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心态。明明你有那么好的基础,最后只能演出这个样子,实在可惜。这就是我对这次轩辕剑剧本的小小看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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