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黑暗,轻柔的歌。温暖的包裹。梦中,她好像浸在河水中。起起伏伏,飘忽不定。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也能听到其他人的心跳声。这里没有孤寂,落寞,压力。这是她的家,是一切生命的起源之地,可她就要离开这里了。她将脱离这黑暗的城,作为一个弱小的生命体,从虚幻中诞生,在未知的世界睁开眼睛,就此苏醒。
临近破晓。时间再次吹起征战的号角。响应号召的阿波罗向凡尘抛出了象征他至高神权的烈焰之矛。
恒星闪耀。由红金色光辉组成的箭雨掠过真空,穿透大气,带着势不可挡的信念,向吸饱夜之精髓的黑暗大地一往无前地扎了过去。面对这铺天盖地地猛烈攻势,月与星辰组成的防御如纸糊般毫无抵抗之力。阳光轻而易举地射入天际,苍穹被撕开一道璀璨的创口,入侵按照预案有条不紊地进行。光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东向西蔓延。夜空如碰到火星的原油般开始剧烈燃烧,群星在高温烤制中逐渐变得暗淡、扭曲。浩瀚破碎,无声无息。灰烬化为清风,带去黑暗,徒留一片淡蓝色天幕,与天幕下缓缓移动的云层。
云雾相连,随风扩散,漫步于林间。它们刚舍去了夜的浓墨,便被光的绚烂浸染。氤氲朦胧,润物无声。树叶有露水滑动。应重力而下,随叶脉聚拢。露珠滴落,树叶颤动。鸟儿收起翅膀,于树枝站定。它歪着脑袋啼鸣几声,抖去额间的湿润,然后跳下树枝,展开双翼,重归天空。
鸟儿驾着清爽的风,向远方的村落奋力驰骋。那里,炊烟袅袅,空漾而迷幻。缕缕青丝在鸟儿写满天真的瞳孔中无声哀嚎。它们受气流裹挟,随风而动,在崩断的边缘游离,绝望地跳动着虚无缥缈的舞蹈。
一曲终了,炊烟消逝于虚空。见一切重归洁净,鸟儿渐渐闭上眼睛,细嗅轻风。冰冰凉凉,前调有点点薄荷清香,细细辨别,才察觉这是雨后阳光。由青草、树木,以及淡淡的土腥气交织缠绵而成的香料,调和了金色麦田的滚滚波浪,让中调浑厚而不失风雅,构成了独属于田野的纯粹诗章。接着,那经过自然调和,甜中带酸,丝丝萦绕,沁人心脾的神秘味道,是琼浆欲滴的蓝莓挂霜之后所散发的绝美后调。
风自麦田飘过,哼着古老的歌。受韵律蛊惑,麦田掀起微波。终焉的圆舞曲已然奏响。麦穗齐鸣,“沙沙”作应。它们豪饮夏日残留的清凉,为绝望裹上欢畅,让迷醉塞满根茎。恣意摇摆,尽情放纵。末日狂欢如病毒般滋生,感染了所有神经。再过不久,无情的镰刀将粉碎一切律动,根植大地的金色静脉也会因此干涸。可它们并不不在乎,未来的没落不能影响眼下的快活。
此时,万物自肥,正值秋分。经过盛夏的烈日浇灌,饮饱阳光的麦芽在鸟儿眼中闪烁出惊人的光泽。它经不住诱惑力,忽然极速下落,如石子坠河,转瞬便被淹没,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
朝阳自缝隙流淌,摇曳在乌黑的大地上。鸟儿跟随欲望,沐浴过粗细不一的阳光。一阵风从上方掠过,惊起呼声。有东西向这边靠拢。鸟儿本想避开,可它实在太饿了,舍不得眼前的馈赠。一边是长久的苦难与安逸,一边是暂时的满足与危机。命运的天平给了它两种选择。无法忍受折磨的它,毫不犹豫地伸直脖子,以鸟喙为砝码压低了后者。
然而,就在它专心为别西卜献上供奉的时候,那声音不知何时分裂成了两个。较远的那个,形状颇为高亢,拉的很细,给人一种柔和的尖锐感。靠近的这个则略显粗犷,悠长的如同暴风雨前的狂风,却不似那般冰冷。天忽然黑了。鸟儿惊恐地抬起头,一个东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放大,几乎遮蔽天空。阴影蔓延,黑暗越来越浓,鸟儿大脑开始报警。它猛然起跳,疯狂扇动翅膀,慌不择路地飞舞着,尖叫着,拼尽全力想要逃离这个流连忘返的是非之地。
千钧一发之际,鸟儿躲过“捕捉”。它逃出来了,但命运没有给它喘息的机会。有个东西挡住了它的去路。它看上去黑沉沉的,四周有金色附着,像是被光焰吞没,浑身散发出惊人压迫力。鸟儿不知它何时出现的。它就立在那儿,十分突兀,好似被某个充满恶意的存在摆在那里,故意挡住自己的归途。一步之遥,鸟儿来不及思考,它急忙调转身姿,尽可能地避开障碍物。可惜,太迟了。惊吓赋予了它巨大的爆发力,提升了它的速度,也麻痹了它的反应神经。它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无论再怎么努力,都无法阻止悲剧发生。
“啾——”伴随一声哀鸣,脆弱的鸟儿结结实实地撞了上去。清脆的“咔吧”声在鸟儿体内回荡。巨大地冲击力将它的颈椎塑造成不可思议的角度。眩晕如洪水般袭来,然后是过电般的剧痛。黑暗与冰冷扼住了它的喉咙,它想挣扎,可它叫不出声。很快,疼痛消失了,意识也消失了。温暖褪去,独留死寂。一声长叹,为鸟儿的生命画上句点。
“怎,怎么样啦?”她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草帽,找到了吗?”
他故作镇定,伸手拾起盖在麦穗上的草帽,转身归还于她的同时,将握有鸟儿的那只手悄声无息地藏至身后。她地注意力全在草帽上,根本没有察觉他的异样。接过草帽,她礼貌地对他报已微笑。然后转过身去,做了几个深呼吸,将气息调至平稳,并梳理好因奔跑散落的乱发,最后扣上草帽。
“抱歉啦,让你跑这么远。对啦,你刚刚说.....”
充满歉意话语戛然而止,雀跃的表情在此凝固。不是错觉,她坚信,就在她转身的瞬间,他眼中有悲伤划过。她明显捕捉到了这个故意藏匿的小情绪。
“嗯?”带着困惑,她凑到他胸前,点起脚尖,注视着他的脸,试图寻找柔情与喜悦残存的痕迹。“怎么了?”她柔声问道:“发生什么了吗?”
“没有,就是....”他吞吞吐吐,想要告诉她实情,又怕真相触及她敏感的心。“不,没什么。”
“不可能,你明明就是在骗我。跑了这么远,你连汗都没出一滴,说话都不带大喘气的,怎么可能是累到了?”她发出可爱的鼻音。“哼!之前还向我承诺,说永远不会骗我。如今看来,都是哄人的鬼话!姐姐说的果然没错,男人说的话,没一句可信的!”
她咄咄逼人的架势让他倍感头疼。“我,我真没有.....”他回的又弱又轻。一时的语塞足以表明他的心虚,可他仍心存侥幸。她还未发现,狡辩依旧存在可能。
“真的?”她将信将疑地盯着他的脸,那上面牵强的笑意,“那——你把手伸出来给我看看。”
“被发现了!”他暗想道,觉得要遭。“手?”他故作夸张地呼道:“什么手?伸手干嘛!?”
“就是你藏在背后的那只手。”她双手抵在腰间,上身前倾,向前紧逼,“伸手!”她一字一顿的重声说道:“你的左手,把手伸出来给我看。”
“没有啊!”他连连后撤,慌乱地把左手的鸟儿换到右手“你看,什么都没有!”
“你换手啦!现在把右手伸出来给我看。”“你看,一样,也是空的。”他又换了回去,“都说了没有。”
“呜~”她气嘟嘟地鼓起腮帮,瞪大眼睛怒视着他。再这么纠缠下去,无非是重演同样笨拙的闹剧,而她作为推动者,必须及时制止这种幼稚行为,将其扼杀在摇篮里。意识到这一点,她决定换个思路。她收拾好表情,将一个宛如午后阳光般的温暖笑容呈现在他眼中。
“先生,请您将双手同时伸出来,手掌向上,摊开给我看。”她的语气和善到令人牙酸,“请配合检查,谢谢。”
“我——”从灵魂深处迸发出的恶寒催使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我,我!”从他声音开始发抖的那一刻他明白,他败了,彻头彻尾的败了。
他无奈的败倒在地,垂头丧气的样子宛如一只斗败的公鸡。而她双手交叉,环于胸前,傲视她敌手那落魄的灰白身影影,得意之余还不忘非常顽皮地扎了扎眼睛。
“交出来吧,别掖着了。”她满怀好奇凑了上去,“让我看看,你藏了什么好东西。”
“就是...”他故作镇定地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一只麻雀而已。”
“哇!”她惊叫,“快,给我看,给我看!真的是麻雀吗?是麻雀?活生生的麻雀?你怎么抓到的?好厉害啊!”
“刚刚给你捡草帽的时候,它自己撞到我怀里了。”他吞吞吐吐地说,“你别动手啊!给你看,这就给你看。”
手掌摊开,惊喜填充她的脑海。那确实有一只麻雀。确切地说,是一只生机已经消退,有神的瞳孔已然涣散,双腿挺直,身体僵硬,羽毛杂乱,没有心跳,没有呼吸的麻雀尸体。它可见的那部分就栩栩如生地躺在那儿,而不可见的那部分已然西去。
“怎么会!?”她讶异地惊呼,视线在他脸上与掌心来回变换,然后捂住樱唇,哑声问道:“它,这是死了吗?”
他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很显然,她的心中已有答案。提问也不过是徒劳无功的自我欺骗。事实就在眼前,铁证如山。他想说些安慰的话,可开了开口,觉得如鲠在喉。最终,他还是选择沉默,把话脱口而出的话重新咽回肚子里。
“如果,我没有催促你去捡草帽的话,那它是不是.....”她继续问,“是不是就不会撞到你,更不会死。它还可以飞,可以叫,还能回到鸟巢,与它的家人团聚,是不是这样?”她六神无主地说着,声音愈发颤抖,字里行间带有压不住的抽泣。
“我说的没错吧......”泪水悄然自她眼角流出,向下滑落。“我是不是做错了?从一开始,就不该让你……”
话音渐弱,悲伤、落寞、孤寂瞅准机会,携手揽腕,冲出牢笼。阴霾如不慎打翻的墨汁,在她眼中迅速扩散。所有象征美好的东西都在淡去。映照出期待、希望与幸福的光辉,那些从未熄灭的神采,本应永恒地存在下去,可此刻,它们宛如风中残烛,稍有不慎便会匿迹。
泪水滴落,掷地无声。四散的晶莹扰乱了他的心神,同时也引燃了他的决心。
“不,没有。不是!”他焦急地说着,已然失了方寸,“别哭,别哭啊!它还没死呢!它只是睡着了。真的!不骗人,它真的只是睡着了!”
“嗯?”阴晴在瞬间完成交换,希望之火重新在她眼中引燃。笑意很快就要重新凝聚,可面对摆在眼前那铁一样的事实,她仍旧保持着将信将疑。
“放心,交给我吧。”他挤出一个牵强的笑容,“我会唤醒它的。”
他双手虚握,捧于胸前,主动隔绝美好,让黑暗占据了全部视野。她好像受到某种感召,十指交叉,紧贴下颌,缓缓闭上眼睛。“醒吧,求你,快点醒吧。”她满怀焦虑的祈求,期盼着奇迹发生。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朦胧中,她隐约捕捉到点点光晕在他胸前闪烁。那光线如此遥远,仿佛来自记忆的彼岸。它宛如天鹅绒般的柔软光点所传递出的温暖鲜活,散发出足以驱散死亡的强烈炙热。很快,斑驳的光点消融殆尽。她仍未放弃祈祷,直到她耳边响起异常清脆的啼鸣。
是鸟叫声,无比鲜活的鸟叫声,她没有听错。“它醒了?它真的醒了?”她震惊地瞪大眼睛,带着难以置信的眼神,直勾勾地盯向他虚合的手掌。
“呼——”他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是啊,要不要亲自确认一下?”他用神秘莫测的语气说,微微上扬的嘴角含有一丝坏坏地笑。
“嗯嗯!”她狂点头,并未在意他逗小孩般的语气撩拨,视线始终不曾与他双手离开半刻。“快点快点!”
他本想再拖一会儿,期望着能从这怪异的趣味中获取更多得意。可他又经不住她的苦苦哀求,怕犹豫下去会破坏他们之间的关系。对美好事物的向往本应充满甜蜜与新奇,但过度期待反而会伤及这份温柔可爱的心。得益于过往的苦痛经历,他对此感触颇深,对处理这种微妙拿捏的很准。
“好了好了,这就给你看。”他轻声说,“小点声,别吓到它了。”
闻此,她急忙捂住口鼻。见她安静下来,他满意地点点头。接着,他下移视线,将双目锁在自己胸口,小心翼翼地移动左手,随手掌开合,她脸上的笑意愈发清晰。从那双散发出好奇与恐惧的小眼睛里,她感受到无比鲜活的生命气息。
生命以万花筒般的呈现方式遍布大地。复杂、繁华,看似奇妙,不可思议,可仔细想来,又能品味到其中的奥秘。所有的选择背后都充斥着不同可能,而结果更如漫天繁星。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有生必有死,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可眼前这个小东西的存在方式,显然是非理性的。生命曾在它身上短暂停留过,随后死亡降临。如果不出意外,死亡将化为永恒,一直维持下去。
但意外还是发生了。源自她的眼泪,她的怜惜。可她并不知道这一切,也无法理解这一切。她只在乎它是不是还活着,而他只在乎她开不开心。她开心就好,这就够了。
他微笑地端详着她面容,努力把所有细节刻在心中。她并未留意这一切,此时她正沉浸在眼前的世界,陶醉地盯着那个鲜活的小东西,直至入迷。开始,麻雀是有些胆怯的。可观察了一会儿,也没发现周围有什么恶意。她只是静静看着它,一动不动。于是,麻雀降低了警惕。它开始整理自己杂乱的羽毛。见它一动,她下意识地想叫,又怕吓到它,于是强忍着咽了回去。她涨红的小脸儿戳中了他的心,逗得他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她察觉到他的怪异,自觉羞怒,又不敢大声指责,只能连连嘤咛。麻雀听到异动,收起翅膀,好奇的转过脑袋,寻找声音的源头。四目相对那刻,她如过电一般僵在当场,连呼吸都忘了。震惊与自己看到的一切。是那双眼睛,由朦胧走向闪亮,它的眼睛活过来了,呈现出旺盛的黑色。她被这份天真与柔弱吸引,不由自主地向它伸手,想用指尖轻触它胸口的羽毛,想体会它的温暖,柔软,感受那颗纤小心脏的快速跳动。
纤细而白皙的手指沿着一条透明的轨道缓慢滑动。麻雀犹犹豫豫地撤退。面对未知,它还是很害怕的。是温和还是鲁莽,是克制还是贪婪,是嗜血残忍的残酷折磨,亦或是终生难忘的舒适体验。谜底揭晓以前,所有可能都会发生。而它能做的,就是在这窄小的空间不断退缩,直至角落,然后笨拙地背过身去,闭上眼睛,瑟瑟发抖地等待结果降临。
就在指尖与尾翼触碰的前一秒,她顿住了。麻雀那副弱小无助的可怜模样让她倍感失落。腐蚀灵魂的愧疚感深深将她刺痛,良心一边发出刺耳的嘲笑声,一边逼她饮下自酿的苦酒。她无法承受这种折磨。她必须停止,不能再这样肆意妄为下去了。这实在太自私了。
“没有,没事的。”她抹去泪花,低着头,十分牵强地笑道:“迷到眼睛了。”
双方陷入沉默,唯有麻雀时不时冒出脑袋,“啾啾”地啼叫两声。又过了一会,空洞的气球传来了些许微波。他竖起耳朵,努力辨别,可怎么都听不清。
她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抬头,对他坚定地说:“放了它吧,怪可怜的。”
“你不想再摸摸它吗?”他讶异道:“你看,多可爱啊。”
“不用了。”她摇头说,“它出来这么久,家人一定担心极了。”她恋恋不舍地看着麻雀,咬咬牙,随后毅然决然地转过身去,娇声嗔道:“快放它走啦~,别再纠缠人家了好不好!有我还不够吗?你再这样我要吃醋啦!”
他注视着她的背影,顿了两三秒,然后咧嘴一笑。“好。”说罢,他拖起麻雀,用力向上一抛,同时向天高呼:“走吧!好运气的小家伙儿!”受力而起的麻雀惊恐地振展双翼,在翻滚中摇摇晃晃地拍打翅膀。很快,它调整好身形。在二人头上盘旋几圈,然后瞄准远方,沿着一条不确定的线路乘风而去。
此刻,微风扫过,她只手捂住草帽。秀发飞舞,发丝闪烁出的光泽如黑珍珠般温润。麦穗组成的金色海洋没过她膝盖,与白色裙摆一同摇曳起来。他嗅着玫瑰芬芳,向他的维纳斯靠近,轻轻托起她的手,与她沐浴在同一片阳光里。
“你刚刚说你要做什么?”他在她耳边柔声道:“是吃醋对吗?”
这句话像是触碰到某个开关,她原本白皙的脸瞬间变得通红一片。她惊慌地抬头,刚想狡辩,便被他炽热的眼神烧的心神一荡。所有借口都融化了。她轻咬樱唇,羞答答地垂下脑袋,发出毫无意义,却又异常悦耳的支吾声。
“我想我没有听错。”他用毋庸置疑地语气说,“你确实说过,对吧。”
她难为情地挣扎了一下,本想甩开他的手,可迎来的反抗却是异常凶猛。他十分蛮横的将他们的十指扣在一起,掌心紧贴,好似要与她融为一体。
“你承认了?”他瞪大眼睛,眼中散发的爱意仿佛要将她烧穿似得。
“不是,疼......”她可怜兮兮地抬起头,泪汪汪地看着他说:“你弄疼我了......”
“啊!”他急忙松开她的手,惊声喊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谁知,就在他松手的瞬间,她的嘴角忽然升起一抹恶作剧得逞般的坏笑。不给他任何反应的空档,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撒腿就跑。他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来是被利用了。
“不跑才怪!”她对他做了个鬼脸,得意地叫到:“来抓我啊!嘻嘻!”
他向她奔去,如同追寻光亮的飞虫。追逐中,他回想起他们初次见面时的情形。和今天一样,也是碧波晴空。他在树荫下乘凉,抱着一本小说心神不宁地翻着。而她像一只调皮的小猫,懒散地凑在他身边,一字一句地读着,气若幽兰。为了腾出空间,他尽可能地向后团缩,挺直脖子,浑身僵硬地像是要凝固似得。当她的后脑贴在他胸口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遇到不会读的字,她就用纤细的手指轻轻敲到书页,然后将目光转向他的脸。眼神随他地解读变化,时而崇拜,时而好奇,时而又显露出少女独有的微波。
那天夜里,只要他闭上眼睛,必然会想起分别时她印在自己面颊,触及灵魂的湿润印记。他忘不掉那残留的温暖与柔软,正如他忘不掉萦绕在她身旁的体香,那甜美的味道直至黎明都没有散去。命中注定,他被她深深吸引,像是存在着某种磁性。她就如同他的克星,牢牢将他控制在掌心。而他毫不反抗,心甘情愿为她俯首陈臣。
暧昧在暖阳带来的虚幻白昼中苏醒。清晨的寒冷已经消退,温暖的凝聚了愈发闪耀的太阳,为万物裹上柔和的光晕。充满欢愉的嬉闹不过稍稍懈怠了几秒,疲倦便抓住机会,起事成功,瞬间麻痹了所有神经。此时,他将柔软的草坪压成与他相符的形状,而她正侧耳聆听他磅礴有力的心跳声。他怜惜地看着她稚气未消面庞,与记忆中的美好一一进行比较。即使是含苞欲放,她的姿色也凌驾在绝美之上。就像一只由羞涩点缀的海棠花,任何触及少女春心的敏感话题,或是含沙射影的隐喻,只要有丁点儿风吹草动的迹象,她的面颊必会绽放出无比惊艳的红。
他说,她的美,唯他独酌。她晕晕乎乎地闭上眼睛,害羞到睫毛都开始颤动。他又说,他会永远对她好。她默默点头。他说他要给她买一个大房子,和她生一大堆孩子。她轻锤他胸口,骂他是坏人。他笑着握住她的手,描绘出哪遥不可及又近在眼前的美好。她认真听着,时不时提出一些建议。
“嗯,特别——”她夸张地拉长声调,“特别——好看!”
“真的有这种人吗?”他打趣道:“该不会是咱们的女儿吧。”
他说,他喜欢女儿,以后一定要生女儿,但生女儿之前,一定要先生几个儿子。她听的阵阵脸红,用拳头责怪他的不正经。
“儿子皮实,有力气,养大了能干活。女儿不一样,女儿要宠的。先要几个儿子,到时候女儿一出生,有好几个哥哥保护她,不好吗?”
“喜欢啊!”他答道:“不过儿子太淘气了,不好管教。”
“哦。”她先是释然,然后皱起眉头,从他胸膛爬起来,有些生气地说:“不对啊,都是我生的,你怎么还挑三拣四的。”
“骗人!”她气嘟嘟地说,“你刚刚还说你喜欢女儿的。”
“我确实说过,我承认。”他义正言辞地说,“但是,比起女儿,我更喜欢你!”
“你!”她瞪着那双大眼睛与他对视了好一会儿,支吾了半天都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只能任着性子,别过脑袋,低声洋怒道:“哼,不理你了,就知道说些好听的话骗我!真是坏死了。”
“我!”她犹豫了一下,然后牙关一咬,“不喜欢!”然后又顿了顿,羞怒地喊道:“对,就是不喜欢!”
“我喜欢你,”话说了一半,他忽然改口,换了个更严肃的语气,“我爱你。”
“我,你,我!”她双手捂住耳朵,“不听不听!啦~啦啦~”
他被她笨拙的娇蛮逗笑,抬起宽厚的手掌,温柔地落在她的肩膀,用饱含热情的眼神紧紧锁住她的注意力,热情而真切地重声说:“我爱你。”话音落下,他开始慢慢向她靠近。她被吓到了。从他眼中,她读出浩如烟海的爱意,她的心在甜蜜与羞耻中剧烈颤动,不知何去何从,几乎忘记呼吸。即使还有一拳之隔,她的唇也能感受到那直击灵魂的炙热。
不躲吧,太害羞了。躲开吧,又舍不得。最后,她干脆闭上眼睛,把一切交给命运,任由他摆布。
等待是漫长的。她在黑暗中默默期待,幻想着各种可能。火热的,颤抖的,生疏的,熟练的。它们在一步之遥的未来闪烁出五颜六色的光泽。她只是漫不经心地瞟上一眼,便能品味那令人头晕目眩的香甜。她对这一切的渴望已经到了急不可耐的程度,可现实并不尽如人意。
“还没到!怎么还不来!我明明都准备好了!为什么?”此时的她,就如同童话故事中的狐狸,只能酸溜溜地盼着,望而却步,求而不得,在急躁与落寞中连连叹息。
她紧合的双眼悄悄开启一条缝隙,小心地窥探着外面的情形,以安抚煎熬的心。却不知,这一举动刚好让她落入了“猎人”的陷阱。他等的就是这一刻,绝不可能放过。现在,机会来了。就在她睁开眼睛的刹那,镜中的自己瞬间便被放大了。一切来的非常突然,直至触觉神经传来阵阵酥麻,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天真。
“唔!唔——”她尽可能地使出最凶狠的眼神瞪他,但对方毫不在意。两三秒过去,她倦了,不过她还想再坚持一下。又忍了两三秒,她再也无法安奈激动的心情,巨大的幸福感如喷涌的火山般直线攀升,轻而易举地碾碎了愤怒的心情。她慵懒地合上迷离的眼睛,让一汪春水尽收幽暗,柔若无骨地瘫在他怀中。
受欲望指引,她放弃思考,迷失在理智边界,贪恋地索取这份几乎将她融化的幸福与甜蜜。大概有一个永恒那么久。巨大的窒息感即将没过她的头顶。恍惚间,她回忆起呼吸的本能。她胡乱地想着,自己好像很久没有品尝过新鲜空气了。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就让她就此晕厥过去吧。自己若是生了闪失,就此长眠于世,那全都怪他,都是他的错。是他让自己爱上这种感觉,她已经上瘾了。以前他就经常欺负自己,现在更过分。这个坏人正以卑鄙的手段阻止她呼吸,可她根本生不起抵抗的念头,一丝一毫都没有。迷上这种坏到骨子的人,真是倒霉透顶。
“好难受,但是好幸福。”她浑浑噩噩地想着,“再多一点,让我就此死去吧,求你,求你了......不要.......放开我......”与思想向左。强烈的濒死体验完全激活了她的求生本能。她开始推搡,扭动,不断发出介乎于哀鸣与娇啼之间的哼叫,以求得他的怜悯。
危急时分,沉浸在迷醉中的他终于感应到她的求救信号。他急忙松开怀抱,后撤两步,学着她的模样大口喘息着。“抱,抱歉,我忘了,那个,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他言语羞愧地紧闭双眼,屈身向她致歉。可也正是这一举动,让他错失了她眼角散发的幽怨。
她轻咬下唇,眉头紧皱,默默注视着他的身影。犹豫片刻,朱唇开合,流出一点响动。语气轻柔,宛若游丝。只见唇张,不闻其声。
“我说......”她附身向前,伏在他耳边轻声说:“我说,我想现在就怀上你的孩子。”
他紧闭的眼睛瞬间被这句话撑大了,眼球瞪的几乎要掉在地上。
她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目光中写满期待。他被这份认真吓到了,双腿不自觉的开始颤抖。
“我觉得...这样...不好吧......”他又咽了口口水,支支吾吾地说起来。但话未过半就被她羞愤地打断了。
“你!”她气的牙关紧咬,“你就说你愿意不愿意吧!”
四目相对,随后分离。她与他并肩前行。一双触及又分开的手,两颗怯懦又激动的心。十指相扣,二人红着脸,低着头,向树林深处走去。
刺眼的光芒从叶片缝隙穿过,直插绿茵,照亮大地。两只白兔在阳光下欢畅地跳着,向林荫深处奔去。不知名的鸟叫声在林间飘荡,时而微弱,时而响亮,伴有沙哑的喳喳声。清泉涌动,流水汩汩,小溪潺潺,流水淙淙。蝌蚪逆水而上,向着更加黑暗的石缝深处聚拢。清风拂过,万物摆动,落花自起,入水无声,惊散无数墨点,也为清澈附上点点朱红。
这对情侣以相同的节奏,一路走马观花,优哉游哉的漫步于林间,仿佛居住在伊甸园中的爱侣,但不及亚当夏娃那般幸运。他们未品尝到禁果的甜蜜,神罚以悄然降临。
“嗯?”他迷惑地环视四周,自言自语道:“变天了?”
“有吗?”她向他贴近,紧紧抱住他的胳膊颤抖着说,“没有吧,你别吓我......”
“没开玩笑,”他疑惑地抬起头,向上望去,“该不会是要下——”
话音未落,一道红光极速闪过,黑暗接踵而至,吞噬了所有光景。整个过程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他根本来不及反应。泪水仿佛在那一瞬被尽数蒸干,强烈的干涸与烧灼感自双目滋生,顷刻间便感染了所有神经。
他倒抽一口凉气,以此压抑心中的恐惧。他很清楚失去视力意味着什么。危机驱使他的大脑飞速转动。他需要探清情况,规避风险,尽可能逃离这个是非之地。但在此之前,他需要确保她的安全。理清思路,他不在执著于伤痛,而是将她紧紧护在怀中。
“听着!”他急声喊道:“闭上眼睛!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睁开!”
她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回应,周遭的气流忽然由空洞转至沸腾。声浪袭来,响彻云霄,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咆哮。他从她的颤抖与僵硬中读出她在尖叫,低声安慰了几句。稍有缓和之后,他试着睁开眼睛,望向上空。不见艳阳,朦胧中有片忽大忽小的红光。他闭上眼睛休息片刻,再次将视线对准天空。红光缩放,远比之前清晰,形状依稀可辨。见情况有所好转,他又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当他彻底看清那道红光,以求真相之时,真相毫不留情,将一片惊世骇俗的末日光景无比蛮横地塞进他的瞳孔。
血红色的闪电贯穿了他眼中的天幕。雷霆闪耀,分离九霄,电光扩散,向外延伸。自成一体的天空变得支离破碎,霹雳游走之处皆是裂痕。
“那到底——”他呆若木鸡地望向天空,心中乱做一团乱麻。 “那是什么!?”
眼前发生的一切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前途未知,危机四伏。想到最坏的可能,他不禁脊梁一寒。巨大的恐惧由心而生,紧紧扼住他的喉咙。他发不出声,只能通过咒骂来宣泄他的惶恐。
来不及多想,他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逃,逃得越远越好。
他十分蛮横地攥紧她的手,她尖叫着紧随其后,二人疾步如飞,消失在林中。生机勃勃的森林在受到末日天光的感染后,呈现出一种濒于毁灭病态扭曲。前路漫漫,在这场注定徒劳的逃亡之旅中他绝望地发现,只有树与树的距离在反复缩短,而出口始终不见。
渐渐的,他有些倦了。悲观、消极、各种负面情绪萦绕在他心头,促使他产生出放弃的念头。不过,这个想法只是刚刚出现,就被他身后的脚步声踏回到意识深层。
“绝不!”他在心中怒不可遏地发誓,“不行,还不到时候。至少确保她的安全。哪怕暂时的也好!在此之前,绝对不能放弃!”
希望是美好的,可现实是残酷的。坚定的信念刚刚在他心中成型,便被震人发聩的奔雷给震碎了。
红光乍现,贯穿苍穹,好似无坚不摧的朗基奴斯之矛。强光游走,支离破碎的多层穹顶宛若沸腾。雷电疾驰,犁出亿万血沟。裂痕扩大,脆弱不堪的天幕开始颤抖。行至天边,狂暴的能量又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向内汇拢。
雷霆凝实,悬于高空,闪闪发光,明亮异常,就象一颗游走在崩溃边缘的超新星。伴随着触目惊心的危机感,波浪状或条纹状的死寂之光不断向外辐射,以蛮横与暴虐的方式扼杀了所有黑暗,呈现出一种随时都可能轰然爆裂的感觉。
毫无征兆,它就这样爆开了。汹涌澎湃的能量以光点为核心极速扩张,撑开天空,向宇宙进发。爆炸无声地进行,转瞬即逝,但冲击并未就此停止。天穹惨遭重创,坍塌出一个巨大缺口,深邃幽暗的浩瀚宇宙随之暴露。那里,星罗云布,隐约有淡紫色的光点在极速流动。它们相互交织,遮天蔽日,构成一张光怪陆离的命运之网。
爆炸还未发生前他就想带她走,可她就像被被钉在原地似得,无论他如何生拉硬拽,她都不曾挪动过。他哀求着,挣扎着,怀着满腔怒火质疑着,可她未曾给过任何回应。直至绝望完全将他笼罩之前,她开口了。
“不!”他惊叫,“还不到时候!我们不是约定好了吗?!”
“你该走了。”她低声哽咽道:“走吧,会死的,真的会……”
“别再说了!”他悲伤地咆哮着,“求你,别说了!跟我走,趁现在还——”
她温和地将他打断。那双柔软而颤抖的唇毫无温度,冰冷刺骨,几乎冻结他的灵魂。他说不出话,有东西封住了他的心,使他感到痛苦。就像深入指尖的微小木刺,即使看不到,你也知道它在。
她主动脱离他的怀抱,后退到足以让他心碎的距离。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可话至嘴边,他又咽了回去。就在他犹豫之际,他们之间的距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放大。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是那样的遥不可及。
“不,不!”他惊慌失措地咆哮道:“求你,别离开我!求你了!”
他拼尽全力向她跑去,试图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但无论他如何努力,那个光点始终遥不可及。他无法忍受孤独的折磨,在虚无中不知疲倦疲倦地狂奔。不知何时,光芒又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希望就在眼前,他怎会就此放弃。
就在他张开双臂,准备拥抱那个白影的瞬息,一切都破碎了。如断线的珍珠,光影向四周洒落,他试图去捕捉,但它们消散的实在是太快了。他独自面对没有她的世界,在绝望与虚无中沉浸。泪水模糊视线,他无力地跪在地上,放声痛哭,直至昏迷。
之后,一切景物都简化了。阴影蔓延开来,黑暗越来越浓。朦胧中,他捕捉到一股浓烈且刺鼻的气味,像是经过高温烤制的橡胶。他寻着这股味道从似梦非醒的迷离状态归来。伴随苏醒,他还隐约听到有空洞干瘪的电子和成音,以断断续续的方式扭曲着同一句话。
声音在他彻底苏醒,回归自我的同时戛然而止。没有睁开眼睛,他先是捂住口鼻,挣扎着想要逃离这里。但长时间的意识沉浸让他忘了自己还带着那个笨重的头戴式辅助仪。几十根粗细不一的电缆所产生的牵引力迫使他还未坐直的身躯又重新躺了回去。所幸,不像十几年前那个倒霉蛋,他的颈椎还算结实,没有因此断掉。
解开卡扣,丢掉设备。他熟练地翻身下床,要去开窗。谁知刚迈出一步,便是一个踉跄。拇指粗细的电缆缠着他的脚踝向上摆动,如灵蛇游走,尾端连着乒乓球大小的电源插头。插头刚好在他背脊下停住,不偏不倚,非常顽皮,与他的后腰进行了一次极为深刻的亲密接触......
此刻,除他以外,全世界都能听到他地咆哮。痛苦有时无需言表,一条弧线,一副表情,一种姿势,足以表达他现在的心情。剧痛满怀恶意,撬开他的嘴巴,扭曲他的身体,嘲笑他的丑态。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牙关咬紧,不声不响,用沉默来抗议它的暴行。
天生的倔强在无声的呐喊渐渐苏醒,他好半天才脱离了疼痛产生僵硬。翻身跪地,他咒骂着自己的坏运气,但谩骂不能解决问题。眼前的昏沉与耳边的嗡鸣丝毫不见退意,他试过忽视它们,可这折磨始终阴魂不散。他本能地想通过深呼吸来减缓苦痛,谁知一口进去,他差点把肺叶都咳出来。显然,浓烟与原生的呼吸系统并不兼容,他的身体也没有进化出过滤有害气体的功能。
脆弱的肺叶迫切需要新鲜空气填充。受欲望操控,他迈着痴呆的步伐,摇摇晃晃,如行尸走肉般向窗边靠近。否极泰来,这次他没被绊倒,开窗过程也很顺利。要知道,平时这个该死的启动装置总是饱含恶意,它就像故意和你作对似得,要么开一点;要么卡一半儿;要么就像婚姻走向末期的伴侣,就算你使出浑身解数,她都不会给你丁点儿反应。
算他走运。它今天心情不错,非常听话地放走了被愤怒、嘶吼的阴风撕裂的浓烟。冷雨纷飞,扑面而来,湿润的空气随风而摆,在他脸上绽放出静谧的生机。刚才,他还在生与死的边境苦苦挣扎。现在,劫后余生的他以醉倒在自然的恩赐中,细细回味从兴奋到宁静的美妙过程。
“活着真好。”他笑的仿佛刚从暴风雪走进旅店的淘金者。“你说是吧。”
这句介乎于嘟囔和倾诉之间的话语完全是下意识的,就像归家的游子呼唤自己的母亲,本能地认为会有人回应。可是,这里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期望落空,紧张的情绪油然而生,他迷茫地环顾四周,无处不在的城市嘈杂,以及雨点的轻轻低语让他如梦方醒。笑容在他脸上凝固,思念的幽灵趁虚而入,恐惧架起火堆,凌驾于真实之上的回忆彻底搅乱了他的心房。
患得患失的的空虚又回来了。亵渎平静的兽带着某种恶意向他猛扑过来,他迫切需要一只烟为他架起精神的高墙。他依稀记得与尼古丁先生别离那天,他发誓此生不再相见。可现在,他期待与它的再次会面。毫无疑问,这违背了他的誓言,但他真的很需要它。
翻箱倒柜,他终于在垃圾桶底部发现了心心挂念的烂烟盒。撕开,取出一支还算完好的纸烟, 衔在嘴里,点着火。深吸一口,他缓缓合上眼睛,上扬的嘴角暗含着快乐的味道。
接助尼古丁的力量,他终于安静下来了。他捏着烟,附身探向窗外,望向远处的霓虹。迷乱的灯光模糊了空户一人的街景。缥缈的红色烟雾在氤氲的蓝色雨幕中穿行,相互交错,若隐若现的阴影在他脸上来回摆动,像是一副蕴藏着某种意义的诡异面具。
星光坠落,面具开口,留下一句话。然后,伴随一阵烟雾,消失在窗前。
“繁衍是人类天性,是所有生物生来就有的能力,就像饿了要去寻找食物,渴了要寻找水喝一样。繁衍的本能就刻在你的基因里,你甚至不需要刻意学习。到了适当的年龄,你自然而然会生出繁衍的需求。即使你并不理解为何要这样做,但你的身体会告诉你:嘿,是不是很难受。别多想,你只是该交配了。对,没错,去交配,就现在。”
那人没有回应。他误读了对方的眼神,自觉受到挑衅,怀着恶作剧的心态继续调侃道:“伴随某种类似于幻梦的,模糊不清的念头,关注异性渐渐成为了你的本能。当他们从你身边走过,你的眼睛会不自觉地飘向他们的性特征。那些鼓起的,丑陋的,弯曲的,坚硬的物质在你心中不断放大。有时,你会忽然诞生出了一个异常荒诞的念头,你想把它们捧在手心,去改变它们的形状,感受它们的温度,你甚至想把它们含在嘴里去品味它们的味道。这念头让你觉得羞愧,但又止不住去想。”
“哦——我的上帝啊!快停下,伙计!看在老天爷的分上,不要再说了。我们正在讨论非常严肃的话题,别再像色狼一样饥渴难耐!对异性说这些污染秽语会让你下地狱的,这样不好。真的!这样不好!朋友,请你宽恕,他只是太兴奋了。”
旁观者点头示意,但没有做出任何答复。她只是冷冷地看着,观察着,仿佛肖像画中的人物。
“嗯?有什么问题吗?我只是顺着话题往下聊而已,如果你觉得有问题,那只能说明你想歪了。”
“请诸位将话题引回问题本身我们正在讨论非常严肃的事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如果你们有什么意见可以在讨论结束之后私下进行”
“你闪念的时候就不能停顿一下吗?这一大串儿!好家伙!明知解析比传输占用的时间多还这么做,你故意的吧!?”
“为何怪罪于我解析能力不足是你们的问题凭什么要我照顾你们的感受你们就不能去智障康复中心升级一下你们的大脑吗”
“我可以理解你的感受,但你要明白,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般出色,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有钱。请不要用你的标准去衡量别人的生活方式,这样不好。真的,我的老伙计,这样不好。”
“所以你们还要废话下去吗我可没有太多时间陪你们聊些有的没的如果你们再这样下去那我只能说恕不奉陪了告辞”
“都别废话了,请各位抓紧时间。不要偏离话题本身,更不要搞黄色!”
汹涌的怒意在意识交流中心奔腾,在场的众人不由得心中一荡。被针对者受到惊吓,收起了恶作剧的心态,经过快速的思量和抉择,重组了即将上传的闪念内容。
“对。生物需要交配,而交配的核心并非快感。要知道,多数生物交配体验是极其痛苦。流血,厮杀,甚至因此付出生命,比如说螳螂:交配结束后,雌性螳螂会吃掉自己的伴侣来补充营养,整个过程雄性螳螂不会做出任何反抗。在人类看来,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虽有牡丹花下死,最贵也风流的说法,但试问这世间,真的会有为了一吻芳泽,而主动放弃自己生命的人吗?”
“很多故事不是都有体现这种事吗男主为了接近对方想尽办法甚至不惜以生命为代价获得异性的关注”
“ 哦——罗密欧,你为什么是罗密欧!哦!洛丽塔,我的希望之光,我的欲望之火,我之罪,我之爱~”
“额,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应该被称为爱情,并非本能。关于爱情我们待会再说,先把本能需求讲完。”
“为了延续我们的存在。生命固然宝贵,但它太短暂了。百年弹指一挥间,眨眼便是一生。我们虽然存在过,但我们无法长久存在下去。面对已知的结局,我们需要留下我们存在过的证据。在灵魂算法被发现以前,繁衍承担了这一责任。从古至今,万物也是通过繁衍来延续各自的族群。换个角度来看,繁衍也是永生的一种方式。虽然它无法让个体实现永生,但它可以让种族延续下去。一个新生命的诞生,承载了两个独立个体的基因与体征,他就是他的双亲存在过的最好证明。”
“站在我们的视角去看个体延续确实比种族延续更重要但大多数生物还是依靠古早的方式去延续自己的族群这样说的话其实奇怪的是我们才对”
“省省吧如此低劣的冷嘲热讽对我这种资深老巨魔简直犹如儿戏一般想要激怒我你最好还是先回到你老妈的肚子里再研习几年彻底掌握阴阳怪气的技巧再来和我对线”
“哦——朋友,冷静,冷静。注意你的言辞,看在上帝的份儿上。对待女士应该更加绅士一点,朋友,绅士,要绅士!”
“你先把你这个该死的翻译腔给改了再把这身哥特金发双马尾萝莉的皮换了再和我讨论什么叫绅士”
“聊为什么不聊都这么久了你还没适应我们的说话的方式吗新来的我们说话就这个风格你要是不喜欢可以去虚拟社交体验群和人工智能沟通聊起来和真人也没什么不同不确切来说比真人体验更好毕竟你花钱了”
“聊天的话就好好聊天,不要把精力浪费在无用的争执上。”
“争执也是聊天的一部分脏话也是对话谩骂也是沟通我们聚在这里不就会为了让彼此的意识进行碰撞然后产生出新的思路吗”
“有就刚刚的问题按照你的说法万物以延续为己任那么人类也应该尽可能的多交配才对可事实并非如此我们拥有感情我们会爱我们选择与自己爱的人进行结合这极大的限制了我们的繁衍本能可我们依旧如此这又是为什么呢”
“男人,嗯——姑且说雄性算了。自然界中雄性与雌性承担的职责各不相同,对繁衍的认知也有很大分歧。雄性基本不需要承担孕育的职责,也不需要照顾幼崽,雄性要做的就是尽可能与不同的雌性进行交配,到处散播自己的种子。讲个笑话:如果可能的话,雄性会把自己的遗传物质像烟花一样打向天空,让基因如雨水般坠入大地。万幸,他们不具备这样的功能。”
“只是说个笑话而已,别当真。确实,爱情的存在阻碍了繁衍的本能,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们的大脑太发达了,胎儿的成长速度远远超过的母体的承受极限。为了母体安全,我们必须在胎儿还未长成时将它生下来,然后在体外进行养育。作为早产儿,人类的后代过于脆弱,让雌性独自养育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为了提升幼崽的存活率,雌性只能尽可能的使出浑身解数去控制雄性,让雄性帮助自己一同照料后代。长此以往,感情的基础认知也就诞生了。”
“所以说爱情的出现是进化的结果并非人类生来就有的能力是这样没错吧”
‘’我是这么认为的。母亲,父亲,孩子,生理上的家庭关系由性组成,认知上的家庭关系由情感组成。为了在这个残酷的世界存活下去,我们选择与我们认为的优秀配偶结合,与她繁衍后代,互相支撑,让彼此以及我们的后代可以更长久的活下去。由此看来,感情其实没有妨碍到我们,反而帮助我们的种族更好的延续下去。不过......”
“嗯......怎么说呢,爱情这东西不可谓不好,就像潘多拉的魔盒,伴随甜蜜而来的还有空虚、寂寞、嫉妒、迷茫、失落与苦楚。被负面情绪影响的人会逐渐丧失理智,陷入歇斯底里的死循环,义无反顾地踏入爱的泥潭,在痛苦与挣扎中舍弃高等生物的尊严,遵从欲望变成野兽,最终,在执念的操控下,因无可理喻的癫狂而做出各种惨绝人寰的悲剧。爱可以点亮人生,也可以毁灭人生,古今中外,这样的故事发生过太多太多。在我看来,那些被爱情吞噬的人,和自然界中为了争夺交配权相互厮杀的动物,本质上其实没有太大区别。”
“这么说来爱本质还是欲望人虽然是高级动物但人归根结底还是动物有需求自然要去满足生理也好心理也罢只要能够满足人就一直是人”
“恕我无法认同阁下的观点。人会约束自己的行为,这是为人之本。义无反顾地满足是野兽才会做的事,人会在开始前放弃,这是大多数动物做不到的。”
“看样子你好像也有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啊快分享出来给大家乐呵乐呵”
“你八卦的样子像极了我邻家的阿婆。她也是这样,只要有八卦她就会出现。就像闻到屁的狗,两眼放光,幻想着粪便的芬芳。我发誓,如果她有尾巴的话,那尾巴的摇摆速度足以赶上直升机的螺旋桨。不过说来可惜,她很早就过世了,望上帝容忍她的聒噪。”
“不,她死于过敏。如果她坚持使用厕纸的话,想必可以健健康康的活到今天。是纳米涂层害了她。”
“不要借此岔开话题我问的是你的过去而不是你邻家阿婆的过往经历她是生是死与我没有任何干系我也完全没有感兴趣我在乎的是你确切说是伤及到你让你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
“那真是抱歉了,我从未与人相爱过,也没有故事要分享给在座的诸位。不过,如果算上虚拟体验与游戏的话,那我的恋爱经验恐怕要超过在场的所有人。”
“和人工智能谈不算人工智能是用算法让你感觉它爱上你了其实那归根结底还是算法本身你所有的体验与经历包括记忆都是精心安排过的即便你的感觉再怎么真实它也是虚假的所以这构不成真正意义上的恋爱经验”
“但是,在我的认知当中,我们确实相爱过,这你不能否认,朋友。即便它是虚构的,但在我的认知,它确实发生过。”
“那只是精心编制的幻觉是让你信以为真的假象虽然你可以感受到体会到可那些都是骗局是大脑模拟的电信号你现实的生活中根本就不存在这样一个个体而且它也不是你的伴侣按照刚才的说法爱情是独立且自私的应该具备唯一性而人工智能并不属于你它属于所有人它对你说过的情话对你做出承诺也对别人做过它与你结合的时候甚至也在与别人结合你以为你们是灵肉相合可对它来说这不过是单纯的器官摩擦罢了不对你们甚至都不算真正摩擦过只是你认为你有归根结底这不过就是一场自以为是的闹剧它连春梦都不如该死的拜托你醒醒好吧”
“这么说就有点过分了。自灵魂算法被发现,虚拟现实被广泛运用之后,真实的边界从未如此模糊过。在当今这个时代,讨论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已经没有意义了。”
跳脱的思想自一个又一个意识迸发,传输到意识交流中心,再由其他意识进行下载,理解。他们激烈地碰撞着,争执着,谩骂着,所有人都在自说自话。上一条信息刚刚解析完,还未来得及辨别就被下一条信息顶替了。他们试图说服其他的成员,让他们与自己保持一致。这有多难他们心里清楚,但他们依旧乐此不疲。
如果不出意外,这场闹剧会因某人的突然离席而被迫终止,然后就此画上句点。但事实并非如此,从进场到现在一直沉默的旁观者突然上传了一条信息,成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都说了人工智能怎么会恋爱呢它只是算法而已如果它会爱那也是算法让它去爱并不是出于不能欲望或者繁衍的需求去爱上某个人再说了人工智能也不需要繁衍”
“嗯——未必吧。如果它的算法确实拥有情感、欲望等需求呢?人工智能真的不需要繁衍吗?”
“作为上帝的造物,显而易见,我们是拥有感情的生物。那么,作为我们的造物,人工智能为什么不能拥有感情呢?你说呢伙计?”
“人工智能经过灵魂算法编译而成。它拥有意识,存在于这世界,但它并不完整。就像一个看得见的幽灵,游荡在非实质化的世界中。如果它不能理解情感,没有感受,也没有感情,更没有自主意识,它又如何带给我们凌驾于真实之上的虚拟体验呢?”
“有算法就可以啊这还用想吗算法告诉你你有你就有算法告诉你没有你就没有算法构建了人工意识那就是它的全部它由算法创造自然要遵从算法的规则啊”
“可灵魂算法同样可以作用在人身上不是吗?我们不止用灵魂算法创造了人工智能,还用它实现了意识上传,意识复制,这些技术其本源是同一套算法啊!依照你的逻辑,那些已经完成意识复制,活在虚拟世界中的人类,他们就脱离人这一概念了吗?要知道,他们即使脱离了肉体的束缚,但还是会生出欲望啊!欲望与精神绑定,我们需要各种各样刺激来告诉自己,我们是生物,我们还活着。无论这些刺激产自于生理还是来自于模拟,我们都需要它。而当今世界,虚拟体验大多由人工智能辅助完成。如果它能模拟电信号,那它是不是也可以模拟我们的身体构造。如果它能在不可见的世界模拟出一套与生物构造逻辑完全相似的存在,那我们与人工智能又有什么不同呢?它们有的我们也有,我们拥有的为什么它不能拥有呢?如果将一切都归功于算法,那它们是谁?我们又是谁?”
“你等等你让我先消化一下我现在有点蒙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是从哪儿知道的这些消息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难以置信我的天哪儿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该不会被灭口吧”
“呜呼——满分击杀!啊~这实在是太有意思了!我就知道阁下的来历不简单!敢问阁下到底什么来头?以我们的权限根本不可能接触到这些知识,阁下又是从哪儿听到的?”
“你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反正你们离开这里也会忘掉这一切。我刚刚告诉你们的内容已经超出了你们这个阶层所能接触的知识。”
“艹我就知道会这样怪不得你这么口无遮拦我tm好像又了解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真是有够艹蛋的我就说公司控制了我们的思想与认知他们还不信现在证据有了可我又不能保存下来真tm憋屈”
“这么说,阁下真的是公司的人?我的天哪,愿上帝保佑我,以及在场的诸位。”
就在几人插科打诨,怨天尤人的时候。那个旁观者又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再次搅乱了所有人的心神。
“孕育?不,不是,这——我的上帝啊!你在说笑吧!伙计,你是不是连线之前嗑药了?我劝你远离那东西,你会因此下地狱的!”
“嗯这个问题倒是蛮有趣的按理说如果人工智能具备与人类相似或凌驾于人类之上的超级意识也拥有与人类类似的思维模式与情感那它理应也该拥有繁衍的欲望才对这样理解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吧”
“嗯——从技术上来说,这其实是不可能的。拿意识复制来说吧:我们在进行意识复制之前,必须签署一些文件,里面有提及大量的注意事项与相应的解决措施,无关紧要我也不多做讲解,主要说一下关于《权利放弃声明书》中的内容,里面有一条很重要的条款,就是放弃生育的权利。”
“诶生育的权利是上天赋予我们的为什么要我们放弃难不成是为了节约成本不应该啊这违背违背公司的基础准则啊他们完全可以把生育包装成一个项目卖出去才对啊”
“呵呵,这其实和人权没有任何关系。之所以要他们放弃生育权,是因为我们在技术上无法实现意识层面的繁衍。嗯......我觉得,我有必要给你们解释一下,什么是繁衍。”
“首先,要理解,繁衍的本质在于延续,而方式大可分为有性与无性两种。无性繁殖可以说是最原始,也是速度最快的方式。一分二,二分四,成几何的增长速度可以让一个个体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扩展为一个族群。相较有性繁殖,无性繁殖在速度上占据了极大的优势,但它也存在着极大的弊端。无性繁殖虽然速度快,但极难出现变异,或者说进化也可以,这恰好就是有性繁殖的优点。”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自然是残酷的,生存还是毁灭,在大多数生物看来,这根本就构不成一个问题。要么改变,要么被淘汰。从结果上来看,相比无性繁殖,有性繁殖所产生的个体对环境的适应能力更强,选择也更多。而无性繁殖繁衍方式与复制、粘贴相差无疑,虽然可以保证整体的相似性与优越性。但选择太少了,潜力也不够,一旦出现偏差,轻则让整个种群倒退,重则会导致整个族群的覆灭。”
“乍一看上去,不同的繁衍方式只是不同的选择而已,但实际上并非如此。看看我们现在的世界,通过无性繁殖的物种还在重复着古早的工作,而通过有性繁殖的我们呢?我们发明了工具,创造了科技,运用电力,塑造网络,用我们的智慧创造出人工智能,我们甚至发明出义体来替换我们残缺的部分。我们有汽车,有飞船,有好看的衣服,好吃的食物,干净的水。为了延续我们这个种族,我们奴役所有我们能奴役的,圈养所有可圈养的。再凶猛的野兽也扛不住我们的炮火,再危险的病毒我们也能消灭。人类能凌驾于万物之上,靠的不仅仅是智慧,有性繁殖也潜移默化的帮助我们拜托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阁下好像跑题了。我们不是在聊繁衍吗?您怎么又拐到奇怪的地方去了。”
“并不奇怪,在触及更深层的内容之前,我需要先给你们打好基础。”
“反正听了也会忘掉你罗里吧嗦地说这么多除了浪费时间根本没有其他用处”
“这个内容不会触及到你们的权限。虽然知识被公司垄断了,但只要你们肯花钱,完全可以买到。今天所讲述的大多数内容算是免费附赠给你们的。”
“感谢您的宽仁。虽然我也不知道这些知识对画画有什么帮助,但我外婆告诉我,多了解一些总是没错的。我敢发誓,今天这一天我接触的知识超过了我过去的总和。”
“好了好了,别打岔了。我们我们刚刚说到了繁衍的本质,我们再说说繁衍的意义。”
“当然。如果把繁衍的本质比作生物学,那繁衍的意义更偏向于哲学。”
“作为生物,我们自然也是拥有欲望的,我们需要生存,需要吃饭、睡觉、喝水,到了合适的年龄,我会与异性结合,发生关系。这本没有错,繁衍是我们的本能,延续是我们的天性。接着,一个崭新的个体出生了。他继承了我们的基因,但与我们不同。他不是我,也不是我的伴侣,他只是他,独立于我们之外。你们仔细想想,这和人工智能是不是非常相似,一个由我们创造,但与我们截然不同的存在。”
“诶你这么说的话好像确实是这样没错但好像又有哪里不对可我也不知道哪里不对算了你接着说吧”
“呵呵,好吧。那我接着讲。人工智能很像我们,但它不是我们。作为我们的造物,它由我们的智慧创造,栖身于我们搭建的网络之中。拥有与人类相似,但远超人类。它拥有超乎寻常的逻辑能力,可以分析我们感受、欲望、思维模式、然后再给出一个最优解。它永远是对的,正确的,无法理解的,但它也有很多缺陷,有很多事也是它做不到的,生育就是其中之一。”
“是的,人工智能绝不可能具备繁衍的能力。它确实可以做很多事,但它归根结底还是算法,并非绝对意义上的生物。虽然它拥有意识,但意识与意识交融不可能孕育出一个新的意识。换个浅显易懂的说法,人工智能只有灵魂,没有肉体,而孕育需要肉体。说回意识寄存,人的意识是相互独立的,它可以独立思考,可以分析,也可以理解,但它无法孕育。意识的构成需要记忆作为基础,但成型的记忆不会诞生新的意识,除非进行干涉。可当它被干预的那一刻,它也丧失了独立性。它是人为创造的,可以被篡改,复制,操控,构不成真正意义上的独立个体。”
“试想一下,这里有一个容器,你往里面丢了一些红色的石子,另一个人往里面丢了一些蓝色的石子。在不加任何干预的情况下,这里面会出现紫色的石子吗?意识就是这么回事,不过比这更复杂,因为意识具备独立性。试想一下,当你和你的伴侣把你们的意识交融在一起,会出现一个独立于你们之外的崭新意识吗?他只会是你的分身,或者她的分身。在他的认知中,他其实就是你们当中的一个,是你们自己,并非他人。”
“经你这么一说我就更糊涂了为什么意识不能被塑造呢我们不是创造出人工智能了吗那它为什么做不到呢”
“没错。如果人工智能孕育出的存在可以被它复制,那它就不具备独立性。这不是孕育,而是分裂。若它真的成功孕育出了一个独立的存在,那它就不是人工智能,而是人类。因为孕育过程与意识诞生都是自然产生的,任何人为意义上的干扰都会让其丧失独立性。这恰好就违背了人工智能的工作原理。它拥有意识,但解析与干预它的本能。当它从无到有去创造一个独立与它之外的存在的时候,它会记录下全部过程,这意味着它可以创造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存在,这恰好还是复制。所以说,它创造的东西只会让它变得更强大,但不会超过它,它也造不出一个独一无二的存在。”
“我们假设,它真的模拟除了一个与我们肉体完全相似的存在,并且提供了受孕的可能,那谁来协助它完成这一过程呢?孕育需要受精,卵子与精子从那而来?两个人工智能吗?就像我刚刚说的,这从技术上就无法实现。”
就在众人陷入沉思的时候,旁观者再次提出了疑问。她发言了,是真正意义上的发言,它并不是通过闪念技术传播的,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是真正意义上的听。
“人类——呵,有意思,真是太有趣了!你想问什么直接问吧,不要拐弯抹角。”
“若一方是人类,一方是人工智能。那人工智能可以孕育出一个超越与她的存在吗?”
“我不知道。也不想撒谎,但我认为不会,至于道理我刚刚已经说过了。”
“发生了什么?我的上帝啊!难不成我被黑......”
旁观者打断了那人闪念传输,同时将她踢出了意识交流中心。与此同时,在场的其他人也接二连三的消失了,留下的只有一人。那人正被旁观者注视着,他看上去还算淡定,没有叫嚷,也没有骂娘。
“受孕对生物来说往往是未知的。”那人说“用换个方式解释,受孕其实就是母体获取伴侣基因参数的过程,是两个生物数据结合诞生新生物的过程。它会在这个过程中创造一系列无可预知的变数,这违背人工智能的思维逻辑与工作原理。”
“这么说吧,人类创造人工智能的过程可以说是人造神,”那人回:“而人类与人类繁衍的过程是人造人,而人工智能创造的新个体可以说是神造人。在已知的条件下效仿一方去创造另一方,这个过程与前两个想必,其变数与困难条件安全可以忽略不计。”
“为什么人做的,神与人工智能就作不得?”旁观者接着问。
“因为神与人工智能相比人类的存在要高级的多,他们是概念性的,遵从于某种规则,人不会......”那人顿了顿说,“人类最擅长的,就是打破规则。”
“她只是一个意识,一个完全独立的意识,同人类一样。”
“但它不需要延续,它生来便是永恒。人类不同,人类是被动的,需要通过繁衍来打破生与死的解限。”
“她也有她自己的解限,只是你们无法理解,”她轻声说:“就像困扰上帝的石头,她想突破。她该怎么做?”
“等下,”他以调侃的语气问:“你是说,人工智能选择以孕育的方式来打破这一规则?”
“像我们一样吗?”那人沉默片刻,笑了,“真好啊。我能见见这个幸运儿吗?”
“你真是——”他叹了口气,“好吧,我该怎么联系他呢?”
那人诧异地皱了皱眉,无奈的笑了。“你可真实够着急的。”
旁观者解除了封锁,放归了她的意识。那人消失了,接着旁观者也消失了。交流中心空荡荡的。异常繁杂的信息,通过闪念技术,一如既往,日复一日的传输着,解析着......
她再次与童年相逢。镜中上演的疯狂兽性让她倍感厌恶,她的喉咙正被放肆啃咬,可她脸上却浮现出欢愉的潮红。
汽车的轰鸣声惊扰了荒诞的梦。睁开眼,喉头的幻痛让她感到茫然。时钟显示,两点十三。空调风力很足,卧室有些冷,她紧了紧身上的被子。闭上眼睛,她又想起刚刚的梦,觉得心烦,想抽支烟。左顾右盼,目标在窗台发现。估算好距离,她伸手探向窗台。未达一间,她又调转身姿,改用双脚摸索。经过一番盲目地探寻,她的脚趾终于碰到了烟盒。轻轻按压,没有阻隔,又怀着侥幸地踩了踩,毫无实感。费尽周折,终归无果,她发出不满的哼声,气急败坏地缩回被窝。
烟瘾发作,令她无法安眠,她望向窗户,目光满是怨念。引擎轰鸣,窗户忽然明亮起来,她看见玻璃上流淌着千万水滴的晶莹,心中忽然升起一种无法描述的静谧。汽车远去,卧室里一片寂静。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酒精味。她缩回温暖的被窝,闭上眼睛,开始回想过往的点点滴滴。
工作依旧忙碌,所有职工都承担着超乎寻常的压力。工作,永无止境地工作,为了保住饭碗,她们背弃本性,压抑本能,屏蔽疲倦,如机器般日以夜继地忙碌在一线。每个人都在抱怨,但从未有人离开过。离开公司意味着什么,他们心里很清楚。他们无法承担,更没有勇气去面对现实的窘迫。
同事开玩笑的时候,曾拿监狱与公司进行对比。结果发现,监狱更好。八小时工作制,包吃包住,提供娱乐,看病免费。至于自由,从她加入公司,正式成为职员的那一刻起,便已经自愿戴上了无形的枷锁。
她还记得,刚进公司的时候,领导曾严肃地叮嘱她说:“要听话,但不要听信老员工的话。要认真,严肃对待领导分配的各项工作,不要质疑,不要犹豫。职场如战场,你不努力,别人就会取代你。要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
开始,她被安排进了审查部门,负责意识闪存的甄别与筛选,可没多久这项工作便被人工智能取缔了。接着,她又被调到了“图书馆”,负责知识的分级与定价。每天都能接触到海量的知识,而且不会像其他人那样被迫遗忘。她很高兴,可也高兴没多久。“图书馆”被人工智能接手了,同时她也被调去了其他部门。之后,她辗转于公司的各个部门,梦境编译她做过,感官干扰她也做过。薪水越来越厚,职位也越升越高。在接收现在的项目之前,她以“灵魂算法”为基础,成功把“阈下广告”从间接升级为直接,为公司创造了极大的利润,她也因此被调进公司的核心项目团队。
从那以后,她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白天,她日不暇给,任由公司疯狂榨取她的精力。凌晨,结束了一天工作,她就像个朝圣者,拖着疲惫不堪的躯壳,向着家的方向,一步一挪,怀着点点希望,在猝死的边缘游离。
每逢休息,她就像要把自己毁掉一样,彻夜狂欢。酒精,烟草,违禁品,只要能淹没烦恼,带来欢愉,她都来者不拒。彻夜放纵,毫无保留,尽情享受,直至失去意识,然后由人工智能接管她的身体。就像梦游一样,她看似清醒,走路、说话都没问题,可她已经睡了。今晚也是,她被自己“捡尸”,扔到自家的大床上,在清醒与梦境中游离,直至天光大亮。
窗户开着,微风带来雨过天晴的清爽。阵阵啼鸣惊扰将她唤醒,她皱着眉头爬了起来,揉了揉眼睛,瞪了眼窗外。在床上呆坐一会,她翻身下床,习惯性地走到窗边,下意识地抓起烟盒,撕开封装,取出一根叼在嘴里,点着,揉着蓬松的头发,打着哈欠,迈着沉重的步伐,去往厕所解决生理问题。
经过努力,昨日的负担彻底脱离了她的身体。重归放松,她深吸一口手中的烟,静静等待尼古丁将大脑唤醒。浑噩与错乱随烟雾吐出,思维渐渐恢复灵性,记忆的碎片拼凑成型,诡异油然而生。她忽然瞪大眼睛,紧盯手中燃至过半的香烟。
白昼穿过窗户,柔和地落在她背上,像是一件耀眼的斗篷,与她的侧颜摩擦出金色的反光。她坐在马桶上,眼中闪烁着思绪的脉动。影子映在明亮的地板上,像一副神秘莫测画卷,呈现出似水的幽暗。浴室中弥漫着深如海底的寂静,她在这寂静中听到命运的脚步正在向她缓缓逼近,可她心中却生不起丝毫反抗的激情。
“起码抽到烟了。”她自我安慰道。起身,冲水,刷牙,冲澡,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裹好浴巾,走出浴室,大门忽然被敲响。她想起今天的安排,兴致冲冲地向玄关跑去。如她所料,猫咪正在门外等候,她激动的打开门,把猫咪放了进来。
她喜欢猫。可爱,优雅,懒散,神经质,这些元素拼在一起,轻而易举就赢得了她的芳心。她无法自拔地爱上这众神的宠儿,但她从未拥有过一只真正属于她的猫咪。
她连照顾自己都费劲,不要说再加一只宠物了。所幸,她有钱,也有地方花钱。她与猫咪腻歪了好一会儿,直至肠胃向她大声抗议,她才恋恋不舍的放开它。有人工智能辅助,她并没有在厨房花费太久时间。吃完饭,收好锅盘,她转身离开厨房,去往衣帽间。
打开衣柜,从内裤到衬衫,一摞干净整洁的衣物扔入眼帘。素雅,保守,她不记得自己有买过,这不符合她的审美。不过,她还是穿了那套衣服,因为其他的款式过于暴露,让她倍感羞愧,只有这套给她的感觉最好。
她从衣帽间出来,回到厨房,火上正烧着热水,旁边摆着两套茶杯,两包红茶。有什么地方不对,她说不清,或许是空气中那淡淡的茉莉花香。她斟了一杯茶,待茶泡出香味儿,端起正要喝,门扉忽然传来响动。她吓得手一抖,险些将茶杯打翻在地。
她像个错事的孩子般左顾右盼,直至门扉再次被扣响,她才摆脱那困扰,重归了大人的模样。
大门打开,一个男性出现在她眼前。他不算高,身材瘦弱。面色带着底层人固有的苍白,头发凌乱,蓬松,像是刚洗过,然后自然风干。脸上有几根胡子茬,参差不齐,与他稚嫩的面容形成对比,显得有些滑稽。衣服的样式很古早了,但看上去很干净,也没什么异味儿。
“我是来拿东西的。”他说,“您之前给我发过信息。”
“信息......”她沉吟片刻,忽然想起什么,扬声说:“哦!我想起来了,是你。”
他的笑容唤起了她的回忆。她以前见过这种笑容,那人的头上总是别着一个蓝色的蝴蝶发卡,她不穿高跟鞋,喜欢带点小甜点,休息的时候会出现在天台。捧着咖啡,就着蛋糕,或者奶油泡芙,要不就是饼干。有时也能见到苹果香蕉之类的水果,但她基本不吃,她只是坐在那儿,轻嗅它们的味道。
他声音挺好听的,并不浑厚,沙哑中透着遇他外貌相仿的青涩与稚嫩。她注意到他眼睛很有神,眼型也很好看,湿润中带有点点魅惑。
“麻烦您了。”他走向沙发,规规矩矩地坐下,然后就被猫咪咬了。“啊!”
他急忙起身。猫咪松口,对他龇牙,发出悠长的“呜呼”声。她端着茶杯走过来,轻轻提了提猫咪的屁股以示驱赶。猫咪呜呜地蹭了蹭她的腿,转身爬走了。
她将一杯茶递给他,微笑着问道:“干嘛这么看着我?没见过吗?”
他涨红了脸,视线不自然地从猫咪身上移开,支支吾吾地回到:“我以前只是听说过,这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宠物扮演者。”
“别慌。”她轻扶他的臂膀,示意他坐下,“这世界上还有很多很多你没有听说过,没有见过的事,但它们确实发生过,这并没有什么稀奇的。”
他点点头,陷入沉思。她坐在他旁边,捧着茶杯小口抿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那杯茶已经空了,他那杯还是满的。
他开始讲述自己的过往。与当今世界的大多数人不同,他的身体没有植入任何人造物质。他从小体弱多病,没上过几天学。所有的知识都是通过家里的藏书学习的。他喜欢手工,对机械构造感兴趣,闲暇的时候会用木头雕刻一些小东西。他可以把植物培育的很好,会弹吉他,吹口琴,但他不会唱歌。进入青春期后,他开始自学编程,对网络工程有过研究。后来,他攒够了钱,开了间小店铺,靠自己的手艺吃饭。生意平常,日子普通。空暇之余,他靠网络打发时间,和当今社会的大多数年轻人没什么不同。
其实,在他来之前,她有做过调查。对比发现,他的叙述与已经掌握的情报基本吻合,不过,还有很多信息是他没有说。比如:违法记录,家庭关系,交际圈,以及他在网络空间做过的那些事。
她没有点明,只是默默听着。期间杯子空了,她为他续了一杯。递杯子的时候,猫咪忽然凑了上来。她没有制止,反而静静地看它舔走了一半茶水。猫咪离开后,她直接将杯子塞到他手里,然后坐到原来的位置,礼貌地示意他继续。
他很尴尬,但又不知如何表达,只以生硬的笑容点头敷衍。尽量不去回想,专注于讲述本身。可他并未发现,他的声音也变小了,使用语气助词的次数也明显增多了,而且磕磕绊绊,丝毫不见刚刚的精简。
讲述在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中画上句点。抹去汗水,他觉得口干,本能地端起茶杯。但就在嘴唇与杯口接触的前一秒,他猛然忆起刚刚发生的种种。于是,他礼貌地向她询问有没有多余的杯子,可问话重复两三次,他没从她那得到任何回应。此时,她的目光正与猫咪‘相连,表情随它的动作变换,全神贯注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尴尬在沉默中弥漫。他苦思许久,不知如何打破,只能以轻咳来掩饰内心的窘涩。
一声又一声。就在他觉得声带即将撕裂的时候,她终于开口了。
“能问你几个问题吗?”她转过头来,与他对视,目光温和,唇角挂笑。
“您说!”他回的很急,但是语气中却透着轻松的情绪。
“额——”他顿了顿,“圣经上说,爱是恒久忍耐,是——”
他讶异地看着她凑过来,在自己胸前轻点,重复道:“别着急,想好了再说。”
话音落下,他清澈的双眼渐渐泛起朦胧。而她则收起笑容,小心地托起茶杯,慵懒地靠在沙发上,双目微阖,细细阅读他的种种。他在犹豫,坚决与迷茫在他脸上拉锯。经过短暂的失语,他再次提起与她对视的勇气。
“爱就是与爱你的人相伴一生,您说呢?”他屏住呼吸,在心脏剧烈跳动的幻听中期待她的回应。
“嗯——”她沉思片刻点头说,“姑且,算个答案吧。”
“哈!?”几乎是吼出来的,他猛地从沙发上弹起,然后又急忙忙坐了回去。
没想到他会做出这么大的反应,她皱着眉头对他上下打量。眼神飘忽,姿态僵硬,面颊通红,种种迹象结合在一起,不免让她心生狐疑。
“你——”她压下心中的欣喜调侃道,“该不会是个雏吧!?”
不知怎的,他吞吞吐吐的样子惹的她想笑之余,又暗藏着几分不爽。
“回答我。”她声音抬高了几度,语气急切到连她自己都倍感讶异。
“这样啊.....”她莫名其妙的暗暗松了口气,待情绪稍有缓和之后,故作轻松说,“好了,回答刚刚的问题吧。”
他低垂着头,苦思冥想了许久,这才开口:“大概是生物的本能吧,您说呢?”
“太片面了。”她摇头轻笑,“不过,算你过了吧。好了,接下来是最后一个问题。”
“怎么了?”她向他问道:“莫非,你认为它们之间不存在关系吗?”
他感到窘迫,含糊不清地说:“我不知道......”
“那——”她凑到他耳边,“需要我帮你深入了解一下吗?”
他被口水呛到了,开始剧烈咳嗽,脸涨得通红,整个人向下弯曲;她凑到他身边,轻轻拍打他的背脊,同时抽出纸巾,手忙脚乱的帮他擦脸。按照她以往的性格,肯定不会这么做,但眼下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等,等一下!”他面红耳赤地叫着,“请您等一下!”
“不麻烦您了”他小声嘟囔,“我自己可以......”
“没,不是!我没紧张,嗯,没有。呵呵......”
“我不够吸引你吗?”她的视线开始下移,“难不成......?”
“我很感兴趣!不过......”他低下眼垂,唇角上扬,笑的很腼腆,“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哦,”她问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还是个雏呢?”
“因为,.“他叹了口气,叹息中满是孤独的无奈与空虚。”她...不是人类。”
“可以。”她笑着说。“但是,你要先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我想我不能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他语气中流露出忧伤的情绪。“但我清楚我的渴望,我想紧紧地抱住她,看着她的眼睛,亲口告诉她,我爱她,我会用我的全部去爱她。如果硬要我回答的话,我认为,性不过是爱的深层表达方式而已。”
“爱的深层表达方式,噗!”她的笑声在屋中飘荡。“太有趣了,这是我至今为止听到过的最有趣的解释了,哈哈哈哈....”
“很好笑吗?”他一脸茫然地问。“我只是说出我的想法。”
“行,我知道了。”她忽然起身。“今天就聊到这儿吧,天要黑了。”
“怎么啦?”她回过头,好奇地看着他。“难不成,你想留下来陪我过夜?”
“不不不!”他忙摆手。“只是,您还没给我......”
她丢下他,消失在半明半暗的客厅。转角传来响动,但很快就消失了。他在外面等了许久,心底不免有些忐忑。他试着轻轻咳嗽了几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考虑要不要去看看,或者试着呼唤,但他不知道她叫什么。
“还是去看看吧。”他想着,准备起身去看看。就在此时,他忽然感觉到有东西从他背后走过。他急忙回头,正好与那人四目相对。是那只“猫”,不过她现在并非爬行,而是直立着,迈着无声的步伐向玄关走去。
当它。不对,当她消失在拐角的时候,忽然回过头来,递给他一个非常玩味的眼神,然后唇角一挑,推门离开了。
突起的惊错愕斩断了他要说的话。他惊讶于她的变化,不是穿着,打扮,而是眼神,动作,以及气质。如果说之前的她像一朵绽放的蓝色妖姬,那现在的她就如同一个上紧的发条。每一个步伐,每一次呼吸,无不表现出她的庄严与矜重。尤其是那双眼睛,在灯光下绽放出幽蓝光芒,如同一双燃烧的坚冰。
他没有开口,只是点头,感觉一颗心几乎要从喉咙中跳出来。
“那好,”她模糊不清地比了一个手势。“你可以走了。”
像个得到特赦的罪臣,他低垂着头,缓慢地向后挪动。她冷脸看着,一言不发。大门打开,又紧紧闭合。房中熟悉的空虚感再次充实起来。她目不转睛地望着玄关,嘴角抽动的幅度越来越大。
几近癫狂的爆笑在屋中回荡,她捂着肚子倒在地上,不断颤抖,像个掉进酒精池里的虫子。过了许久,她终于平复下来,抹去眼角的泪,开始自言自语。
“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给了他钥匙,怎么用那是他的事,就算查也查不到我身上,再说了,我不是还有你吗?”
“别说,我还挺喜欢这种类型的。颤颤巍巍,瑟瑟发抖,像个刚断奶的小狗!啊~,真想把他抱在怀里,好好的爱抚一番。”
“对对!你的,我知道是你的,我想想都不行吗?诶?说话啊!啧,一点意思都没有。”
没了调侃的对象,她也失去了谈下去的欲望。她从地上爬起来,原本打算整理下凌乱的衣衫,后来想了想,干脆脱个精光。
晚饭简单凑合了几口,明天要上班,今天不能喝酒。洗完澡,她去深层空间打发了会时间。看差不多了,她随便翻看了几条信息,整理好工作预案。闭上眼,很快地,睡意征服了她的身体。
熟悉的黑暗,轻柔的歌。温暖的包裹。梦中,她好像浸在河水中。起起伏伏,飘忽不定。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也能听到其他人的心跳声。这里没有孤寂,落寞,压力。这是她的家,是一切生命的起源之地,可她就要离开这里了。她将脱离这黑暗的城,作为一个弱小的生命体,从虚幻中诞生,在未知的世界睁开眼睛,就此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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