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思心绪因何生,只消闭目且妄行。情悦意欢欺暖夜,只怕,一晌虚梦了平生。
不过风月镜中影,看罢,未觉空枕泪满盈。生死相逢谁无怨?却叹,不过残烛照月明。
任何人第一次见到周叔时,都不会对他留下什么印象。他过于安静,即使在最为喧闹的场所里,也能找到一个清静的角落栖身,因此在平日里,人们总是匆匆地和他擦肩而过,没有驻足停留哪怕片刻,去好好端详他一番,了解他这个人,以及他想要诉说的往事。
周叔略显消瘦的脸上,几乎不会出现别的什么表情,一如他自身的沉默一般,他的脸庞也浸溺在岁月的无声波涛中,丧失了起伏的欲望。他就这样挂着一副淡然的神色,穿梭于这座城市的角角落落,偶尔开口,始终缄默。曾经想要诉说的故事,也在不知何时从他身上滚落而下,遗失在身后名为往昔的河流中,了无踪影。唯有影子孤独地跟随着他,像是一件总也甩不掉的行李箱。
周叔就和无数与他擦肩而过的都市客一样,匆匆忙忙地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并非出于本意,而是生活所迫。倘若他有得选,或许周叔会选择一个他从未想过,但心里始终渴望的生活。当然,仅仅只是或许罢了,到头来,周叔依旧是臣服在人生之下的一个谦卑的朝圣者,但行凡事,莫问前程。周叔需要做好的只有一件事,活着,直到不得不死。
然而命运这无情的戏谑者总会在不经意时挑弄人生,就连周叔这样的人也无法逃脱。就像是他在深夜里偶尔拐进一条陌生的狭长小巷一样,那个莫名插入他平静生活的转折,在一开始就让他手足无措。而周叔对待这个转折的方式,就和他对待深夜里陌生的狭长小巷一样,一点点的尝试,最后慢慢的、也是安稳地脱出其中。
每每这时,在后排落座的乘客大多会夸赞几句:师傅车开得稳当。周叔并不搭话,只是继续开车,把客人送达。毕竟,现在的周叔在工作之外,又多了一个事情要做——一个需要稳当处理的“转折”。
这个“转折”已经被绑在地下室里两个晚上了。周叔拉亮地下室的吊灯时,那个“转折”因为强光的照射而紧闭双眼,拧着头躲避吊灯的光芒。周叔安静地拉过一把椅子,在那个“转折”的面前坐下,看着对方一点点眨着眼睛适应明亮的光线。勒在嘴上的粗布湿漉漉的,边角还有口水拉成丝的淌下来;对方头发乱糟糟的,毕竟已经两天没洗,身上也散着一股味道——汗味和一点点尿味;对方双眼适应了光线后,看着周叔的目光里已经没有了暴怒,只有恐惧。呜咽的声音不用翻译,也能明白是最为谦卑的乞求,乞求宽恕,乞求怜悯,乞求解脱。
前两个愿望,周叔满足不了,但最后一个,倒是不难。周叔平静地看着对方哀求的作相,脑子里转着许多他自己也没有理清楚的念头,然后从贴身的衣兜里摸出那把钥匙。
对方看到钥匙,激动地晃动着身体,被粗布勒住的嘴里闷声闷气地叫嚷着,口水乱飞。周叔伸手撩开对方胸前的衣服,露出青年男性略微壮实的胸膛。被绑住的男青年那平滑的胸口处,血肉蠕动着凹陷出一个锁孔的形状,男青年呜咽着,眼泪也流了下来,想必是感受到了痛苦。
周叔并不在意,他将手中的钥匙插入青年胸前的锁孔中,然后一转钥匙。
我即将要讲述的这个故事,恐怕对各位而言,并不是什么新鲜的故事。事实上,这个故事已经被许多人讲述过,以不同的方式、不同的时代和地点、不同的视角、不同的语言和寓意。因此,我现在依旧心里有些忐忑,担心在我开始讲述这个故事之后的十秒钟之内,各位就能明白我所讲述的故事来自于历史的哪一个节点,出自于什么样的背景,以及将迎来怎样的结局。
纵使如此,我依旧想继续完成我接下来的讲述,一方面是因为我无法推辞业已赋予我的这份必须要完成的工作,另一方面,是因为我出于自身的意愿和冲动,我想要讲述这个故事,我想要讲述这个属于我的故事。
各位可能会觉得奇怪,为何这个故事会属于我这个讲述者。故事仅仅是故事,原本并不属于任何人。诚然,一切原本是如此,只是我所要讲述的这个故事,对我而言已经不是原本的那个故事,而是成为我漫长人生中的一部分,甚至于说,已经成为我本身的一部分,成为我的影子,我的另一部分自我……对我而言,这种感觉甚为奇妙。而将这个故事讲述出来,或许能帮助我更好的审视自身,可以再一次直面自己。
无论如何,都请各位允许我开始讲述这个特殊的故事吧。而正如所有的故事一样,一切都要从那个几乎万古不变的开头说起:
在一个名字已被遗忘的国度,一位年轻的勇者在众多与他年龄相仿的少年中脱颖而出,他是如此的气度不凡,又天性英勇,纵使经历的常人所无法想象也不应承受的磨难和困境,也没能消磨他身上的英勇气度,反而使得他因在困苦中饱受磨砺,而愈发的增长了不同于凡人的才气和技巧。在他漫长的青年岁月里,他锻炼着自身的能力和头脑,从一次次的挑战中幸存,在一次次的绝境中奋起,为自己在那片国度中沉淀出了一席落足之地。
关于他的青年时代,有着诸多的传说和故事,但这些村野妄谈并不是我要讲述的重点,唯一值得诉说的,便是他跨过青年的门扉,步入壮年的那一个决定性的时刻。
那是一个决定了他往后宏大人生的节点。他在练就了一身卓越技艺和尊崇声望后,依照古老的预言,在那片被遗忘名字的国度中徒步跋涉,终于在国度光明照耀的尽头的群山之巅,找到了那座预言中的圣坛,在那不知为何人在何时所雕刻的圣坛之上,一把利剑深深嵌在肃穆的岩石之中,等待属于它的王者。
这位旷世英杰沉稳地步上圣坛,单手握住剑柄,在风云席卷之中,大吼着将利剑从岩石中拔出,利剑在他手中烁烁放光,剑锋直指天际,那出鞘之后的锐气劈开了厚重的云层,将苍穹间的无尽光辉引回无名的国度。
至此,终如预言所训,这位旷世英杰,手握宿命之剑,统一了这个被遗忘了名字的国度。在他的麾下,汇集了众多英勇的骑士,与他并肩作战,一同征服疆土,一同守护王国。
看着周叔一语不发地端坐在那里,年轻的小民警有点坐立不安。他瞄了瞄身旁头发花白的老民警,却发现他一边抽着烟,一边不紧不慢地翻看着手中的档案。
小民警一时没了主意,偷偷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他原本答应和女朋友碰面的承诺又黄了。小民警心里一阵子不乐意,琢磨着要不和师傅说一声,自己先开溜,没想到脚下被老民警踢了一下。自己的小动作和小心思都被老民警看在眼里,这简单的一踢,就和两个小时前,周叔被带进来时,老民警嘱咐周叔的话一个意思。
于是周叔就被晾在那把椅子上,而小民警和他师傅则被拴在这两把椅子上,困在这小房间里动弹不得。老民警倒是很享受的样子,烟一根接着一根,没多久,房子里便是一股呛人的味道。
周叔忽然动了动,小民警盯住他,以为他要做什么,可周叔只是从衣兜里掏出一片卫生纸,擤了一下鼻涕,发现这房间里没有垃圾桶之后,索性把纸团握在手里,继续保持刚刚的姿势坐着,一语不发,也没什么表情。
又过了半个小时,老民警那一包烟基本见底,他合上档案,把手指间夹着的烟屁股扔进桌上一角的一次性纸杯里——纸杯里的半杯水如今是暗棕色,酝酿着一股奇怪的味道——然后从烟盒里又抽出一支,叼在嘴上,却没点。
老民警叫了一声周叔的名字,周叔抬头,看着老民警,和他嘴里的烟。
老民警掏出打火机,一连打了三次,火都没着,老民警骂了一句,扔下打火机,掏出火柴。火柴头在火柴盒一侧嘶啦一划,火星微溅,火苗在火柴头燃起。老民警点燃烟,也不甩灭火,直接讲火柴扔进纸杯里,纸杯里嘶的一声,一股子青烟轻盈而出,却被老民警喷出的青白色烟气吹的没了踪影。
“那人可是在你住处附近失踪的,有人看见你几天前和那人说话来着。你确定你不认识?”
老民警脸前烟雾缭绕,就连一旁的小民警都有些看不清师傅的脸。
老民警把烟两指一夹,凑到纸杯前,把烟灰磕进去,再送回嘴边。
“签字吧。”老民警说,脚下一踢小徒弟。小民警赶紧把早已准备好的笔录文件推到桌边。周叔从椅子上起身,走到桌子前,拿到小民警给的笔,写下自己的名字。
“劳你呆了这么久,如果有想起什么,记得找我。”老民警说。
“盯他。“老民警冲着周叔刚出去的门一努嘴,手上掏出烟盒往手心里倒。
在被遗忘了名字的国度中,天命之王是一位优秀的君主。他用武力征服那些反叛者和暴虐的军阀,但用仁慈和博爱对待那些迎接他君临的人民。曾经饱受欺凌压迫的人民终于迎来了一位值得被爱戴的君主,他们欢呼着天命王者的降临,庆贺着平和盛世的开始。就这样,当整个国度被统一之后,国度之中那些被光明永恒照耀的土地上,人民每天都在享受平静安详的生活,每天都在庆祝盛世的荣光和天命之王的仁爱。
在国度最为崇高的地方——位于国度中心的高山之顶,天命之王和他麾下的圣卫骑士们,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城堡辛纳德,在古语(也称为精灵语)中,辛纳德的意思是永恒之冠,也象征着天命之王和他的骑士们将永远守护着这片国度,和国度上的人民。
在那片和平的年月里,天命之王享受着胜利的喜悦,每日和他的骑士们听取各地使者的进言,接受各地的贡礼,在夜晚之时,摆开宴席与骑士、使者们痛饮高歌,庆祝盛世安康。
也不知过了多少岁月,渐渐的,国度内的人民不再每日欢歌庆贺盛世,各地的使者也不再是满面笑容的来到辛纳德城堡,向天命之王送上祝福和赞礼,奉上丰盈的贡礼和金钱。更多时候,使者带来的都是一些冲突和纷争的消息,各地的使者都请求天命之王为自己做主,惩戒另一方的卑劣行径;而各地献上的贡礼,也愈发的单薄起来,就连天命之王看到那些贡礼,也不禁皱起双眉,心中不悦。
更有甚者,从一些使者的口中讲出,在国度的边境,那光明永恒照耀的边缘地带,邪恶的污蔑正在滋生,那些污蔑胆大妄为,指责天命之王不过是虚伪的篡位者,通过阴谋推翻了前任君主,从而自己享受整个国度的臣服和进贡。
天命之王被这些流言日夜折磨,他不明白为何自己的仁爱不被人民所理解,也不被所有人接受,他不理解为何会有人在暗中使用如此荒谬而又恶毒的言词,指责他犯下这种无端的罪名。天命之王开始终日愁眉不展,夜里的盛宴也不能让他开心,骑士们的高歌也不能扫去他的愁绪。
渐渐地,天命之王的心情坠入低谷,在使者面前也失去了笑颜,而是充满哀愁地询问那些带来纷乱讯息和恶毒流言的使者们,难道国度的和平安康还不能满足人民吗?
使者被这个问题震住,无从回答,只得匆忙告辞,留下天命之王阴郁的坐在王座上,望着使者们匆匆离去的背影,陷入深深的疑惑中。而这个问题就这样阴影一般的徘徊在城堡的大厅中,等待着答案,可是王者麾下的圣卫骑士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默默的守护在王的身边,看着阴郁的暗影渐渐笼罩辛纳德城堡的每个角落。
周叔在窗口张望了一阵,然后将窗帘拉上,将窗外的夜色隔绝在外面。
从派出所回来后的几天里,周叔的作息时间恢复了正常。他把晚上的活推掉,留在家里安安稳稳地睡觉,白天一大早出门买菜,然后就呆在家里不再出门。楼外头顶梢的那个小民警在楼前来来回回转悠,瞅着窗户里,周叔没怎么在意,毕竟从窗户里能看到的东西极为有限。周叔心里清楚,哪怕那小子把脸贴在窗户上,也看不到任何想看到的东西,只有周叔家里简单的摆设。
周叔白天不会去到地下室,他大部分时间里都花在书房里,整理文件夹里厚厚的一沓资料。在他被叫到派出所之前的那一周里,他又往那堆剪报、便签里添了几页手写稿,始终放在首页的那叠由A4纸装订的册子上又添了几行字,但是周叔还是没有从零散的文字里理出让他眼睛一亮的线头来。
周叔并不着急,就算是被叫到派出所里,周叔也没有感到多少慌乱,他那张平静的脸已经保持着宝贵的沉默,以此来面对当下的和即将到来的一切。
白天整理手稿和资料,晚上,等到了了无生机的后半夜,周叔摸着黑来到地下室,给绑在那儿的男青年顺着被粗布勒住的嘴缝里灌一点水,然后坐在他对面直勾勾的盯着看,无论对方做什么,周叔都是一语不发,直到对方再一次从乞求宽恕转变为咒骂,周叔才掏出钥匙插进男青年的胸口,转动之后,男青年胸口处凹陷出一个宽17厘米,长23厘米的长方形框体,缓缓地像一扇门一般向外打开,在那血肉方块开启的地方,温暖的淡黄色光芒从男青年敞开的躯体内部照映出来,洒在周叔的身上,光芒间夹杂的舒缓的音乐律动,在深邃的夜色和幽静的地下室里撩拨着些许温馨的情怀。
周叔此时不再看那个男青年——青年此时已经没了哭嚎的力气,瘫坐在束缚自己的椅子上昏死过去——而是将脸凑近男青年胸口敞开的那个空洞,仔细查看里面。暖黄色的光照耀在他脸上,将他眼角细微处的褶皱抚平了几分,但也就是这温暖的光线,晃的周叔的双眼隐隐刺痛,使得他看不清光芒中的景象,于是周叔把脸凑的近一些,再近一些,更近一些……
直到他双手扒住那躯体空洞的两侧,用力向外扯,好让自己的头完全伸进那个空洞中。暖黄色的光辉暗淡了下来,只能从空洞边框和周叔头部之间的缝隙处脱逸而出,弥散在地下室的昏暗中。渐渐地,光芒中的乐声变成了尖啸,在地下室的空气中哀嚎、哭诉,直至周叔的头离开空洞之中。
周叔将开启的血肉方块推回原位,回转钥匙后从锁孔里拔出。他伸手梳理了一下湿黏的头发,随后甩掉黏在手上的胶质碎块,从地下室回到自己的住处,到浴室洗去头发里的脏东西。已经是凌晨3点了,周叔决定先睡一觉,等明早起来,再将晚上看到的记在册子里。
没有人看到那个瘦小的身影是如何越过守卫,进入到城堡的。
它似乎就是凭空出现在了城堡中,沿着那条宽阔的迎宾道从城堡的入口一路走到了王座大厅。当它推开王座大厅的厚重门扉时,硬木制成的门扇发出刺耳的声响,惊醒了沉浸在阴郁之中的圣卫骑士。骑士们纷纷拔出佩剑,一时间王座大厅中的凌厉声响如风暴般席卷而过。
但瘦小的身影并没有因为利剑出鞘而有任何退缩,它依旧保持着短促平稳的步伐,一直走到王座大厅正中那块玫瑰花岗岩铺就的圆形石砖处,才停下身来。
往日里来王国的城堡中的各地信使,便是跪在这块圆形石砖上,向天命之王奉上贡礼,言说领地中子民的感恩,以及令王不安的谣言。
瘦小的身影站立在圆形石砖上,并没有单膝跪下,而是浅浅地向王座上的天命之王鞠了一躬,那模样并无任何恭敬的意味,但是多少有些滑稽。
“尊贵的王啊!”瘦小的身影用尖锐的声音高喊,“祝您的身姿永远雄健,愿您的王国长治久安!”
坐在王座的天命之王阴郁地注视着大厅中央那个身穿深棕色长袍,将脸深埋在兜帽里的瘦小身影,伸手制止了准备上前质问的圣卫骑士们。
“善良的陌生人,你为何要遮盖自己的面容和身姿呢?你那朴实的长袍下,难道隐藏着什么吗?”
“尊贵的王啊!我并非您王国中忠实的子民,我不过是一个四处流浪的衰老的妇人罢了。只怕我这苍老的面容,会让尊贵的王难以过目,让您和您的骑士们误以为我对您怀有不敬。”
“善良的老妈妈,请推下你的兜帽吧,我想看一看远道而来的远游者。”王和善地说道。
瘦小的身影再一次发出粗短的笑声,伸出双手将头上的兜帽放下。离着最近的圣卫骑士们不由地发出一声惊叹,这位瘦小的妇人面容比任何人想象中的都要苍老,干燥粗糙的皮肤上褶皱深深的凹陷下去,仿佛用石刻的凿子在她的松弛的皮肤上开凿出来的一样。她双眼下的眼袋低垂,有些泛黄的眼球中分泌出的液体在眼角凝结成黄褐色的结块,打结的灰白色头发乱糟糟地盘踞在她头上,也垂落在她脸颊两侧,遮住了她的双耳。
瘦小的老妇人大笑着,讥讽着惊叹的骑士,她嘴里的参差不起的牙齿颜色蜡黄,舌头上布满凸起,还散发出一股不知名的味道。
“女巫!女巫!”圣卫骑士中有人高喊,已经收回剑鞘的长剑又被抽出几寸。
“不得无礼!”王在王座上威严喝道。骑士们于是退下几步,将长剑退回剑鞘之中。
“老妈妈,希望你的到来,不是怀着恶意。”王说道,“我也曾与几位女巫有过纷争,如果你有听闻过那些故事,就应该明白我并不惧怕女巫的妖法。”
瘦小的女巫咯咯笑着,“尊贵的王啊,您的事迹我都有听闻。我确实是一位女巫,但我并不像我的同胞那样痴迷于法术。我今天的到来,只是想为您献上一份礼物。”
“善良的老妈妈,我感谢你的好意,但是什么样的礼物,会让你觉得需要献于我?我的王国粮田富庶,又无外敌,你的礼物对我又有何益?”
女巫再一次向王鞠躬,“我的礼物,会满足您的愿望。”
“尊贵的王啊,难道您没有察觉吗?难道您没有意识到,您心中的那个愿望吗?是什么让您终日无法安眠呢?”
“善良的老妈妈,请献上你的礼物吧。如果这份礼物真的如你所说,能实现我的愿望,我将满怀感激的收下。”良久,王说道。
“尊贵的王啊,这份礼物并不会如此轻易的献出。这世间确实有一个珍宝,可以实现任何愿望,而这件珍宝对于任何可以得到的人而言,都是一件无价的礼物。“
女巫敞开双臂,从她的长袍间弥漫出灰色的浓雾,而一个闪闪发光的物件,在浓雾中渐渐显现。
“愿您的王国长治久安,愿您的子民能永远满足。若是想要实现这个愿望,我尊贵的王啊,您和您的骑士们就应该去找寻这件珍宝。为了您的王国,为了您的子民,尊贵的王啊,派出您的骑士吧,去找寻这件终会属于您的献礼,找寻这件能够实现您的愿望,满足一切欲望的圣杯吧!“
说完,女巫大笑着被浓雾包裹进去,传说中的圣杯的影像也随即消失在浓雾中。等到浓雾散去,王座大厅中早已没有了女巫的身影。
小民警参加工作时间不长,每天除了跟着自己的师傅老民警走街串巷、和片区里的老百姓打交道,就是呆在派出所了,闻着老民警的烟味,看着一卷又一卷案宗,在入职时发的记事本上一页一页的记笔记。
在所有日常的工作中,他最厌烦的就是盯梢。时间没个点,还在外面挨冻吹风,盯着人一天,也看不来什么名堂,到了第二天还得花大半天时间写记录。这种事倍功半的活计,小民警是实在喜欢不来。可是师傅安排他做,又推辞不得,于是小民警这几天只能呆站在周叔家的楼外,倚着那棵老树,看着那两扇陈旧的玻璃窗,静静地的感受时间从他身上碾压过去。
三天了,小民警什么都没看出来,周叔早上七点出门,提着瘪瘪的兜子,顺着路一直往北走,走到离家最近的早市上,买几颗青菜,买一把面条,两个西红柿,一袋子鸡蛋,全都装到瘪瘪的兜子里,然后提着鼓鼓的兜子回家,路上在买份甑糕,或是两根油条带碗豆腐脑,一起掂着回家,这此后的一天里就再不见出来。
到第四天的时候,小民警已经知道周叔早上出了门就不会再出来,于是到了中午,小民警借着吃饭的功夫,偷偷跑了,给自己放了半天假,约着女朋友去看了场电影。到了晚上,小民警托自己的哥们儿看了一下周叔家附近的监控,周叔依旧没有出过门。
第五天,一大早的,老民警已经在那棵老树下等小民警来,老民警一言不发地抽了三根烟,才等到周叔从楼里出来,手中提着那个瘪兜子。
小民警直点头,心里清楚昨天翘班的事被老民警撞到了。
老民警待到下午三点才走,临走时给小民警递了根烟。小民警不抽烟,把烟攥在手里,看着老民警走远,再摊开手掌时,烟已经裂了,漏的一手烟叶渣子,味道怎么也散不掉。小民警依旧倚着那棵老树,闻着手掌上的味道,看着周叔家的窗户,一直看到太阳落山。
差不多快八点的时候,周叔家的一扇窗户突然亮了。小民警于是把时间记下,又看了一会,周叔穿着厚风衣,从楼里出来,顺着路往南走。小民警一时没认出来,借着路灯的光亮才发现周叔已经走出去几百米。小民警于是感觉脑袋里有什么东西在顶,他保持着足够的距离,慢慢跟在周叔身后,从周叔的住处一直跟到南郊的城中村里,那时天色已晚,就是城中村里也开始冷淡下来,店铺一家挨一家的歇业关门,小巷子里的灯火也越来越暗。
小民警跟着周叔绕进小巷里,早已经忘了方向,这场意料之外的追逐始终在戳他的脑袋,让他停不下脚步思考问题。他追着那个穿着厚风衣的身影不断的绕啊绕啊,最后走进了一条死胡同。小民警手伸进裤兜里,摸到手机,想给师傅发个信息,但又遂即作罢,手掌上的味道他还能闻到。小民警向着死胡同的尽头走去,因为那个穿厚风衣的身影就站在那里。
小民警一步步的走上前,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他一伸手就能碰到周叔的那身粗呢子风衣,五步,六步,小民警已经看清了周叔的脸,七步,八步,小民警从后腰上取下手铐,九步,然后……
一记棍子直直敲在小民警后脑上,把他敲的像根木头般直挺挺地扑倒在地。之前被周叔绑在地下室的那个男青年手里握着粘着血迹和几根头发的短木棍,看看地上的便衣民警,又看看周叔。周叔掏出钥匙,在身旁的墙上把钥匙捅进刚刚显现在水泥墙面上的锁孔,顺时针一转后,推开水泥门,示意青年把地上的小民警抬进去。
搬运花不了多少功夫,结束后,青年站在水泥门外的死胡同巷里,看着周叔从大衣兜里掏出一把水果刀,递在自己手里。周叔端详了一下青年,然后迈步进了水泥门内,将门从里面关上。男青年看着水泥门与墙体重新融合到一起,欣赏了一下,然后把手中的水果刀的刀柄擦拭干净,试了试锋利度,再径直插进自己的喉咙。
周叔没看到青年做了什么,他现在有自己的事要忙。在地下室里,小民警被绑在一把椅子上,周叔坐他对面。
周叔掏出钥匙,先扒拉开小民警的上身衣服,将小民警的前胸用钥匙打开,瞅了瞅开口处露出的淡白色光,然后再用钥匙将自己胸膛打开,伸手进到身躯开放的窗口,从里面抓出一坨黑色的黏稠物,转手塞进小民警的身体里。
原本小民警身体里淡白色的光芒暗淡了一些,而小民警此时睁开双眼,对着地下室内的空旷痛苦嘶嚎。
众多圣卫骑士单膝跪在王座大厅之下,聆听着天命之王的圣令。天命之王站立在王座之前,身披的铠甲在斜进王座大厅的阳光之下迸射出璀璨金光,天命之王的英武之姿投射在王座大厅之中,也笼罩在所有圣卫骑士的心中,而他的话语更是回响在大厅之间,震颤着每一位骑士的心灵。
王已经发号了命令,他派遣出麾下所有的圣卫骑士,去执行一件无比光荣的使命,这使命关乎于整个王国的存续,关乎于王的圣名,更承载着无以比拟的荣光。
寻找圣杯,天命之王在王座前高呼。所有的圣卫骑士,都将踏上这光荣的征程,去王国的尽头寻找圣杯。那象征着最为崇高的神圣意志的圣器,蕴含着世间最为聪慧的智者也无法匹及的智慧,只需要饮下杯中所承载的美酒,便会获得实现心中最为期许的愿望的“钥匙”,破除世间万难之法,洞悉尘世万物之镜,无论是怎样的词汇,都不足以描述这件圣物的高贵与神圣,就如同任何一位智者,都无法消散天命之王心头笼罩地对于王国命运的忧戚。
天命之王高抬右臂,手指笔直地指向王城之外,王城厚重的城门缓缓开启,吊桥铁锁在锁扣中快速穿梭,金属声响如同号角般轰鸣。吊桥轰然落下,圣卫骑士们策马奔腾而出,向着王国的各个方向疾驰而去,圣洁的披风在他们身后飞扬,金丝缝制的王徽在正午时分的光芒下熠熠闪光,宣扬着王国永不衰落的旗帜和王令不可抵挡的意志。
找寻圣杯的旅程就这样开始了。圣卫骑士们分别向着各自的目的地进发,他们趟过疾驰的河流,穿过深邃的峡谷,踏过无垠的草原,闯入幽暗的深林,步入潮湿的沼泽,探入逼仄的洞穴。火炬的光辉在夜间为他们照耀道路,在黑暗中为他们指明方向,在孤独时为他们温暖身体。可这赢弱的火光,并不足以驱散寻找圣杯之途上的重重险境。
圣卫骑士们在出发时就已经做好准备面对最为艰险的困境,寻找圣杯的路程将是一场令人胆寒的磨难。这也是一次关于信仰和意志的考验,只有最为杰出的骑士,才能找到圣杯的踪迹,无论付出多少代价。
而真正踏上寻找圣杯的旅途后,迎接骑士们的磨难依旧超越了他们的想象,圣杯的力量渗透在整个旅途之中,以最为决绝的方式考验他们每一个人。
河流中的湍急的水流和暗涌的漩涡吞噬了骑士的身躯,峡谷中的落石和岩壁疣狼击碎了骑士的头盔,草原中的影豹和龙狮撕扯开了骑士的喉咙,深林中的藤蔓隐客用长矛刺穿了骑士的胸膛,沼泽中的死水妖灵用剧毒侵染了骑士的血液,洞穴中的五眼穴魔将骑士碾入碎石。
时间便这样缓缓流逝,天命之王孤独地坐在王座之上,听着疾风在王座大厅中咆哮,等待着他的骑士们携带圣杯凯旋。
很久很久过去了,没有一只信鸽飞回城堡,没有一位骑士踏上回归的路程,天命之王端坐在王座上,灰烬散落,将他的头发染白。
小民警来上班时,没有给老民警打招呼。趁着老民警去开周四例会的时间,小民警揣着提前备好的审批条到了档案室,将审批条递给档案室的年轻姑娘。姑娘刚从警校毕业,分配到局里管档案,见谁来都很客气,自然也没看出来小民警给她的审批单有什么疏漏。她接过单子,录入信息,然后从电脑的资料库里调出小民警要查的案卷档案。
小民警说想打印一份带走,师傅要用。姑娘想了想,确认了一下这么做不违反规定,于是打印了一份。小民警走后,姑娘细细看了一份这份资料,心里嘀咕一个已经结案的案子怎么又被翻了出来。
小民警拿到打印的档案,用老民警的账号密码登入警局的资料库,调取出了几个人的个人信息,记录到了随身带的本子里。查完之后,小民警有模有样地将自己的浏览记录做了清理,但没过几分钟,就有信息科的人跑来找他师傅,小民警和那人寒暄了几句,随口说查这几个人是为了盯梢,师傅安排的。信息科的人听了也就没再追究。毕竟,侦查科的人不盯梢,还能做点什么。
小民警没有权利接触到枪,但他能搞到警用甩棍。下班之后,他在城北二环外的一个城中村里敲响了一家人的房门,门刚打开,小民警就一个肩撞顶开门扇,一手甩开警棍照着对方脸上猛的一劈,硬碰硬的声音只消一下,屋里那人便直挺挺倒地暴毙,头上砸开的地方淌出浓血。小民警摸了摸颈动脉,确认人已经死了,才收了警棍,出来将门锁上。邻居听到有动静,出来张望,小民警一亮警徽,说抓毒贩,邻居立刻缩头回房。
出了城中村,小民警开车跑到了城西的一个巷子里,从7点一直蹲到9点半,直到第二个人摇摇晃晃地从酒吧里出来,顺着巷子往深处走。小民警悄声跟了上去,在四下没人的地方,当然也没有摄像头,掏出水果刀——他自己的刀子,拉着那人后领,刀尖顺着脖子一侧刺了进去,血喷了小民警一手,那人呜咽了几声就没气了。
老民警手心出汗,弄得92式手枪柄黏糊糊的。他喉咙发紧,想喊却喊不出来。枪膛里还有2发——他这个级别,有5发子弹还是求人求来的,他不知道打还是不打。虎口有点微微发麻,好久没射击了……
不等老民警多想,小民警一个没站稳,趔趄着栽倒在地。一股湿潮的霉味钻进老民警的鼻孔,老民警皱着鼻子,落下枪口,上前用脚踢了一下小民警。地上的人没有动静,手里的刀也飞离到一边去了。
老民警双腿忽然软了下来,他靠着墙勉强站稳,听着远处警笛声越来越近,忽然想抽烟的不行,他收起枪,浑身上下摸出一包烟,拼命往手里倒。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兀的脚步声从城堡外传来,那脚步声沉重而又疲惫,仿佛每一步都有千斤的重量在顽强地拖拽阻挠,可那脚步声依旧顽固地向前迈进,一步,一步,又一步……从城堡之外,踏上缓缓放下的已然残破不堪,在风中吱呀作响的吊桥,踏过城门入口的石砖,踏上城堡内的肮脏地毯,最终一步步踏入王座大厅,脚步声踩碎了几片落满大厅的枯叶,然后终于停下那令人不安的丧钟之鸣。
王座之上,苍老的王缓缓抬头,铠甲发出金属摩擦的尖叫。王看到大厅之中站立了一位骑士,身上的甲胄破损不堪,白色的披风已然破碎成缕缕丝线,脏污覆盖了骑士的身躯,疤痕毁灭了骑士的脸庞,而烈火则吞噬了骑士的双目。
“我的骑士,你终于凯旋了。为何没有人为你吹响恢弘的号角,没有少女为你的归来喝彩高呼?”
“我的尊贵的王啊,我并不能承载那样的加冕,我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但我不应得到有失荣耀的欢迎。”
“啊,多么谦逊的英雄。感谢你的英勇,感谢你为这个王国所做的一切牺牲。”天命之王从王座上缓缓起身,骨骼咔咔作响,厚重的灰尘从他的铠甲上滑落,遂即那身精工铸造的铠甲也开裂散落,露出王粗壮松弛的身躯。
王走下王座前的台阶,挺身大笑,右手扶在腰间的佩剑上。
“献出你旅程的收获吧,我尊贵的骑士,我的伙伴,献出你的圣杯!”王站在骑士面前,威严说道。
王虽已年迈,身体却依旧记得当年战斗的英姿,遂即剑身出鞘,挡住敌剑的锋芒,回手反击过去。剑身与剑身相交在一起,金属啸声不断迸射,骑士奋力挥剑,刺向王暴露的每一处空档,王不断以剑为盾,错开敌手的剑锋,却无法巧妙的回击。渐渐地,王衰老的身体先一步落败,他急促地喘息,白色吐沫从他两侧嘴角喷涌而出。
骑士于是一转剑锋,划出一道侧弧向外一挑,剑刃划破王持剑手的腕部,宿命之剑轰然落地,嗡鸣渐逝。骑士抓起王的衣领,将他拉到在地。骑士扔下长剑,挥拳向王的面门连击三拳,将王打得昏头转向,之后从腰间拔出匕首,深深刺入王的腹部,硬生生划开一道口子。
骑士收起匕首,将右手从王腹部的切口伸进王的体内,摸索一番后,将一个裹满粘稠浓液的器物从王的体内掏出。
骑士高举着浸淫在污稠血液中的圣杯,一步步踏上王座前的阶梯。在王座前,骑士将圣杯中的猩红色液体一饮而尽,然后沉重的落座在王座之上。他将手中的圣杯扔向王座之下,圣杯在天命之王尸体旁的地板上摔的粉碎。
骑士坐在王座之上,聆听一切。城堡外,漫天的乌鸦从天边呼啸而至。
周叔后来只见过老民警一次。老民警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把周叔按在墙上一顿暴打,等有人把老民警拉开时,周叔已经被打的满脸是血。
救护车来的时候,周叔很安静地接受医护姑娘处理伤口,而一旁赶来的警局领导则很是尴尬的向周叔不断道歉。
等到眼睛的肿消了,能看清东西,周叔把报纸上的新闻又看了一遍。他第五次打电话给警局,确认那两个人死了,然后向接线的姑娘道歉,说他再不会打了。
第二天,周叔冒着小雨去墓地上给自己的女儿上坟。在坟上,周叔把那份有新闻的报纸烧了,但依旧没想好和女儿说什么。等到报纸的灰烬被冷风吹灭,周叔又多站了几分钟,直到他身后的那些人开始等的不耐烦。
一个女声叫了周叔的名字。周叔回头看,那姑娘站在离自己较近的地方,看模样三十出头,蛮俊俏的长相。
“可以给我么?”那姑娘向周叔伸出手,手掌向上摊开。
周叔没太犹豫,从衣兜里掏出那把钥匙,放在姑娘掌心。
车走了半个小时,下车后有人一路将周叔护送着走过漫长的走廊,最后到了一间小房子里。那姑娘就坐在里面。
护送的人走了后,房间里就剩下周叔和那个姑娘两人。姑娘示意周叔坐下,周叔照办了。
“你觉得那个案子判的不公正,所以你自己动手。”姑娘继续说。
“接下来可能会耽误你一段时间,但是如果你回答的足够细致,也会很快结束的。首先,你如何获得的这个?”
“还有一张卡片。”周叔看着那姑娘,“卡片上有使用方法。卡片上说,这个钥匙能帮忙我实现愿望,卡片说,这是拼图的一部分。”
“你是谁?你们是谁?我还要在这里呆多久?”周叔平和地问道。
“……我叫白羽。而你,可能要在这里待相当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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