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希罗多德所说,斯巴达社会的方方面面是前8世纪的国王吕库古创立的,不过有关他的历史记录却比较模糊,使得吕库古更像是一个传说性质的人物。然而总体来看,斯巴达的社会确实和其他希腊城邦的社会存在很大区别,先从公民的教育和兵役谈起。
色诺芬说,(其他)希腊人的孩子和斯巴达的孩子相比有三个不同:第一,他们从小就在导师的带领下以学徒制的方式学习生活;第二,他们每人有一双凉鞋和几件衣服;第三,他们从来都吃得饱饱的。斯巴达的孩子得不到任何一件,他们所得到的只有被称为“Agoge”的教育。
在一个斯巴达的男孩子出生的时候,他会被以酒(应该是斯巴达人常喝的葡萄酒)浸泡,然后经受长老会的检查。如果长老认为婴儿不够健康,他会在塔伊盖图斯(Taygetus)山下被放置几天,除非他活下来才能返回部落。
对于这个斯巴达优生仪式更常见的解释是柏拉图的版本,也就是不通过的婴孩将被丢下一个山洞,这个山洞就是位于今天斯巴达附近的凯亚达斯洞(Kaiadas),据说这里也是斯巴达人让阿契美尼德的使者去拿水和土的地方。然而针对这个洞的考古显示,洞里并没有婴儿的骸骨,只有一些成年人的骸骨,箭头和长矛等,看起来似乎是用来丢弃死尸的坑,也许斯巴达人杀婴的恶名只是一个误会而已。
当一个男孩到7岁的时候,针对他的军事教育将正式展开。他将和很多同龄人一样接受一位“paidonomos”(男孩看守)长官的监督,这位长官一定是一位德高望重的上层人士,而不是其他希腊城邦里担任师傅职务的下人。根据色诺芬的说法,长官唯一的目的就是教给孩子们“最大的尊重和最大的服从”,所以任何不服从、不尊重的行为,都会换来鞭打惩罚。
男孩们被分为小组(Agelai),每一个组的组长都是年龄最大,最有力气的。他们没有鞋子,色诺芬说只有这样才能训练出最敏捷的战士,而且这样也能培养人的忍耐力。此外,他们一年只有一套衣服,一套红色的斗篷,不管是潮湿的冬天还是炎热的夏天,同样是为了捶打耐力。须知传说中,吕库古下令所有斯巴达战士们身穿红色的长袍和斗篷,因为“这样最像是战士,最不像是女人”(色诺芬语)。确实如此,红色的斗篷不仅可以统一样式,还能够掩盖血迹,甚至能从潜意识里激发敌人的恐惧。成为一个斯巴达战士的一切,都贯彻在孩子的教育里。
食物总是限量供应,因为第一,斯巴达人认为一顿简餐能够在孩子最大程度长高的同时避免增肥;第二,相信很多人都知道,人在吃饱的时候工作效率会降低,更无法高效地战斗。普鲁塔克甚至记载道,斯巴达人会在大战前主动禁食。当然,这样也许有助于养成不挑食的好习惯。一旦总是吃不饱,发育中的孩子们就会想方设法在夜晚去偷东西吃。这是成为机敏的战士的第一步,当他在小的时候潜入一户人家偷吃的,他成为一个士兵以后也会潜入敌方营地去猎杀目标。为了偷东西,人势必要长时间一动不动等待机会,也恰好培养了耐心和意志。
然而一旦被发现盗窃,孩子势必会受到残酷的鞭打。这不仅是因为偷窃本身,而更是因为一个人缺乏偷窃的技能。普鲁塔克和色诺芬都记录过斯巴达的孩子因为偷东西被抓住,而遭受恶毒的殴打。普鲁塔克更是记录过一个有点骇人的故事,来表现斯巴达的孩子们对偷窃后被抓的耻辱感:
几个孩子从某个地方偷了一只活的狐狸,然后交给一个孩子保管。狐狸的主人过来找的时候,那孩子把狐狸藏在了自己的斗篷里。狐狸愤怒地乱抓乱咬,把孩子的内脏都刺穿了,即使如此他依然一副无事的模样。其他的孩子发现实情以后责怪他应该放了狐狸走,他说:“宁可在不屈于疼痛的情况下死去,也不可因为自己的虚弱而被发现,从而带着一条狗命屈辱而生。”
对于其他希腊人所器重的口才、艺术、文学等技巧,斯巴达人大多不在乎的,但是这并不等于他们完全不搞文化培养,只制造文盲。由于孩子们大多数时候都聚在一起吃饭玩耍,他们理所当然会在一起学习,例如读写和算术等等。此外,斯巴达人也喜欢诗歌、音乐和舞蹈,其中最有名的是一种叫“Pyrrhiche”的战舞,据说这套舞蹈动作里包含着如何闪避招式的技巧。
到了12岁,男孩们的教育来到了第二阶段。现在,每个小组(ilai)里最聪慧勇敢的人将成为队长(eiren)。任何队员都要服从队长的命令,接受队长的处罚,为了队长服务(比如去收集做饭用的柴火,去庄园里偷窃果蔬),甚至还要在餐后取悦队长。再看看普鲁塔克的记载吧:
队长会在每一餐的结束后让某个人唱歌,并且问另一个人一个问题。例如“你认为什么导致了某某的成功?”“你认为谁是世上最伟大的人?”这样他们可以培养一个人的是非观念,以他人之鉴改良自身的品格。那些答不出的人会被认为是懒惰,不思进取的人。
在这个阶段里,孩子们再也没有机会回家了。他们睡在自己简单打造的行营里,睡的是灌木和芦苇做的床。平等意识的教育在这里就体现出来了,因为全国除了两个国王的孩子以外的所有男孩都身穿同样的红色斗篷,睡在同样的草床上,吃着同样简朴的饮食。也是在这个阶段里,斯巴达的孩子会和一位年长者组成类似学徒的“情侣”关系。但是这并非是在希腊世界较常见的同性恋,如果迷恋一个人的肉体而不是崇拜他的尚武之魂,在斯巴达人眼中是可耻的。
这个阶段在19岁结束,此后是教育体系的第三个阶段。此时的青年已经可以从军,但是他还是没有资格成为真正的公民——这在希腊世界是通行的规则,30岁才能称为“公民”,才能获得投票、任职等权利。青年人将受到包括督政在内的公民的监督,确保他们不至于懈怠。他们此时已经可以去教育孩子,但是任期只有一年。青年是不允许结婚的,甚至不能自己去市场。不过也有说法认为在30岁前,青年偷偷结婚的情况也是存在的。
对于青年来说,最重要的职业是成为皇室卫队(hippeis)。每年,督政会任命三位公民为选拔人,每个公民可以挑选100人,从而选出300位皇室守卫。一位青年成为守卫的机会每年只有一次,直到他到30岁为止,所以竞争异常激烈。这300名守卫会被分为三个组,第一组效忠一位国王,第二组效忠另一位国王,最后一组会承担一些保密工作。
此外,20岁开始的青年人将被票选从而允许在公共食堂进餐,所有票选必须一致通过,在第一次票选后还需要接受一间食堂的投票同意后方可进入。如果他在30岁前都没有得到通过的话,他无法获得作为所有的公民权利。希腊哲学家迪卡彻斯记下了一顿斯巴达式的晚餐,按照普鲁塔克所说,一个食堂里大概是15人,可以算算这些饭的份量:
晚餐最先是一人一份的,没有互相分餐。先上一份大麦糕,足够一人吃的,同时每人有一个杯子来喝自己喜欢的。主食是一小份煮猪肉,是每人一份的,只不过有的时候只有四分之一的大小。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只有用猪肉做的“黑汤”,足够所有人喝的。匆忙地吃完一餐后偶尔会有点心分发,可能会是一个橄榄,一块奶酪或者一个无花果,有时甚至会是特别供应的,例如一条鱼,一只野兔或者一只鸽子。食堂里的每个人(每月)需要交的粮是1.5Medimnos(计量单位,在阿提卡1Medimnos=71升)的大麦还有11到12Chous(1Chous=3.2升)的酒,此外还需要上交一些奶酪和无花果。最后,每人的餐费是10obol(古希腊人放在死人眼睛上的冥币,祈祷死者渡过冥河)。
然而,斯巴达的教育体系里还有不为人知的第四阶段,18岁的年轻人在完成了第二阶段后会有一部分成为所谓的“克里普提”(Krypteia)。对于克里普提的性质还存在争论,尤其是它到底是一种训练形式还是一支(职业化的)秘密部队。总的来说,这个组织里的人都是最优秀的青年,他们的目的是负责监视充当奴隶角色的希洛人。每年秋天,督政会下令杀死被指定的希洛人,这个时候克里普提会潜入希洛人居住的乡下,杀死最强壮、最有反抗可能的奴隶。柏拉图和普鲁塔克都有对克里普提的描述,普鲁塔克还认为克里普提会出现在战场上,作为侦察兵、渗透小队甚至是宪兵的角色(摘自其为克里昂米尼所作的传记)。
克里普提和斯巴达步兵的形象似乎完全不搭,看起来他们似乎创立了历史上最古老的刺客组织或者秘密警察。一种观点认为,克里普提起源于黑暗时代多利亚人某种原始的仪式,在入侵伯罗奔尼撒以后被保留了下来。这种技能很可能会在战场上起到一些作用,因此并未随着黑暗时代的结束而消亡。
同样我们需要看到它是用来控制奴隶的手段,希罗多德记载过一个故事,斯巴达人在城内发布公告,选出最勇敢的希洛人成为战士。最后2000名最勇敢的人被选出,将前往神殿加冕,但是不久之后这些人全部被斯巴达人杀掉了。希罗多德说的是克里普提吗?
色诺芬等有明确的记录,从20岁开始,一个斯巴达人需要服40年的兵役。在前378年,阿吉斯劳斯国王拒绝带兵对抗底比斯,因为他当时是66岁。从这里也可以确认斯巴达人的兵役年龄。那么,也该谈谈斯巴达人的军队编制了。
第二次希波战争中的斯巴达军队被称为“村军”(Obal),可能是因为它是由斯巴达的五个村庄(Obai)动员组成的,相似的事,亚里士多德提及斯巴达军队里有五个团,阿里斯托芬也记录过这五个团的名字:Edolos,Sinis,Arimas,Ploas和Messoages。然而,这并不一定就是对应的五个村庄的名字,也许它们仅是代号。根据记录,前479年的普拉提亚之战中,斯巴达军队共有5000士兵,每个团包含有1000人。然而到了前418年曼蒂纳之战中,每个团却只有500人了。
根据修昔底德的记述,斯巴达军队的最高指挥官是国王,其次是“polemarchoi”,然后是“lochargoi”,接下来是“pentekonteres”,,接着是“enomotarchoi”,最下级是“enomotia”。这其中,enomotia是最基础的军官。我们无法了解斯巴达军官的选拔制度,它可能是基于年龄和身体素质考核的。修昔底德评论说:“拉栖地蒙的军队里几乎全是军官,军队的移动需要很多人的共同决议。”
若是这样,那么让斯巴达军队表现出色的X因子,应该是他们的军法。
斯巴达军法体系最主要的一点就是“绝不逃亡,即使以一当十亦要原地奋战,不成功便成仁”。任何逃兵在斯巴达都会被视为懦夫,他将无法在食堂进餐,必须被剃掉半边胡须,穿着破旧的斗篷,而且将失去公民资格。如果国王战死而手下生还的,按照法律这些人都会被杀死。不过,历史上只有三位斯巴达国王战死沙场。第一位是列奥尼达一世,他在温泉关和手下300全军覆没,所以不存在违法情况。第二次是克勒姆布罗托一世,他在留克特拉被杀,当时和他同在的700斯巴达人只有300生还,不过未被处死(至于为什么且看最后一节)。最后是阿吉斯三世,死于梅格洛波利斯之战,他在死前反而让手下快逃。
另一个反例是前425年的斯法克特里亚之战,斯巴达军队直接投降了。这些人回国以后立刻被撤除指挥权,剥夺公民权,但是不久以后又还了回来。也许那个在温泉关因为眼睛受伤被遣送回来的步兵也被剥夺了公民权,但是也在普拉提亚之战前解除了处罚。
这些形形色色的例外,说明斯巴达的军队并不像我们想象中那么残忍无情。
希腊城邦对于王权有着不同的方法,有些像雅典那样直接废除国王,有些则用不同的方法限制或者架空王权。在斯巴达,他们也有一套独特的方法来对待国王。
传说中斯巴达人是卡德摩斯和海格力斯的后裔,而最初的国王实际上是一对双胞胎,亚基亚徳和欧律庞提德。两位国王的权力相当,且每次打仗时皆有一人亲自出征指挥。同时,两位国王的家族不可通婚,以免将权势合流。很显然,这样的制度不仅可以制约国王的权力,还能够形成对内(希洛人)和对外(敌对城邦)均势的格局。
在国王之外是督政,由五位公民担当,每年选举一次,不可连任。他们既可以起到联系两位国王的作用,也可以起到威慑国王的作用。因为督政可以在战争中监视国王是否有通敌现象,历史上很多斯巴达国王都受到过督政的审判,例如和列奥尼达一世同时执政的列奥蒂奇达斯(Leotychidas),因为受到过色萨利人的贿赂而受到了督政的执法。此外,督政可以直接下令处死希洛人和庇里阿西人。
在国王和督政之外是元老院,负责立法、司法行政等职务。斯巴达的国民议会实际上也是元老院的附属机关。元老院的所有人都是60岁以上,不再服役的公民,和国王一样一经选出终身任职。国王、督政和元老院组成了斯巴达权力机构的铁三角。
斯巴达的公民都是脱产的军人,不能够经商或者耕作。这意味着支撑这个国家的实际力量是奴隶希洛人和非公民的自由人庇里阿西人。希洛人可能是由被多利亚人征服前的亚该亚人组成的,在美塞尼亚战争后,被征服的美赛尼亚人也成为了希洛人的一部分。亚里士多德将他们成为“等待斯巴达人的灾难的人”,说斯巴达人每年都会清洗希洛人的社区一次;普鲁塔克还说斯巴达人会强迫把希洛人灌醉(用未勾兑的葡萄酒),然后让他们跳着疯狂的舞蹈,唱着怪异的歌曲,从而教导人们不要醉酒;修昔底德记录道,斯巴达人在泰伊盖特山的波塞冬神庙里杀死希洛人,结果前464年斯巴达的大地震发生后,希洛人就起来造反了。
除了希洛人外,在斯巴达公民外还有庇里阿西人。他们是自由民,但是没有公民权。庇里阿西人控制着工商行业,同时可以离开斯巴达的边境。斯巴达军队的武器、装甲都来自庇里阿西人,同样,庇里阿西人也需要在征兵后上战场。这些人是属于外来的多利亚人还是传承自拉哥尼亚与美塞尼亚的亚该亚人,还难以厘清。
在斯巴达社会结构里,希洛人是最底层的,也是最不稳定的。斯巴达的军队必须保持对奴隶的压制,避免大范围的奴隶起义,同时又需要遏制外界城邦的入侵,他们很担心其他城邦的民主思想会让希洛人反抗他们的主人。这导致斯巴达军队无法打持久的战争,否则一旦国内缺乏兵员,奴隶就会起义。正是因为这样,在希腊人从波斯人手里收复爱奥尼亚之后,斯巴达决定把所有爱奥尼亚人迁出小亚细亚,从而彻底结束战争。但是爱奥尼亚又是雅典的海外属地,所以斯巴达的想法不可能得到通过,最后才形成了提洛同盟和伯罗奔尼撒同盟对峙的形式。
奴隶制度的后果就是国家的衰落。在第三次美塞尼亚战争后,美赛尼亚人获得了一定的独立,斯巴达的奴隶制度受到了冲击。尽管他们赢得了伯罗奔尼撒战争的胜利,但是也付出了惨重代价。
“拉哥尼亚”式的讲话,是常用来形容斯巴达人陈述的短语,用来表示直率、常有反讽的语句。有人认为,这是因为斯巴达人缺乏文学、艺术和口才的培养发展导致的。然而这样未必太武断,相反古希腊有不少大哲学家都赞赏过斯巴达人的智慧。连苏格拉底都说过:“当你和一个普通的斯巴达人说话的时候,他仿佛很愚蠢。然而最后他会像一个神射手一样,一针见血地告诉你只是个天真的孩子。”
这种拉哥尼亚式讲话很可能来自军事术语,随后在一些极简主义者那里传播开来。斯巴达人的很多简单的对话都被记录了下来,比如下面的这些:
征服了希腊大多数地盘的马其顿王腓力二世写信给斯巴达的督政,询问他们是自己的盟友还是敌人(从而判断是否有必要吞并),后者回复“都不是”。他写信威胁道:“请不要和我玩拖延,如果我把我的军队派进你的土地,我要摧毁你们到万劫不复的地步。”结果,斯巴达人只是回复(引用了)一个词“如果”。(腓力二世在有生之年从未占领过斯巴达)
叙拉古的摄政王狄奥尼西奥斯一世让一个斯巴达厨子给他做菜,后者做了一锅黑汤。国王一吃就把胃里的虾兵蟹将吐了个干净。厨子回答道:“请你以斯巴达人的方式锻炼,并在欧洛塔斯河沐浴,方可品尝此食。”
吕库古立法前,有人要求他普及民主制,他说:“请从你家开始。”又有人嫌他给神灵的祭品太少,他说:“这样我们才能一直奉上祭品。”
有人奇怪斯巴达人有农田却不务农,斯巴达人回答:“有了农田为什么还要自己耕种?”
列奥尼达一世曾收到薛西斯的威胁信,后者计划入侵斯巴达。他只是回答:“过来拿啊?”在出征温泉关前,他留给皇后的遗言是:“嫁个好男人,生个好孩子。”
有人问吕库古为什么不在斯巴达周围建立城墙,他回答:“最坚固的城墙是用人的血肉而不是砖头建造的。”后来有个斯巴达人看到了亚洲坚固的城墙工事,他评论道:“这很适合妇女!”
综合来看,这些对话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外周式的论证方法。如果论证某件事物如同走迷宫一样,需要以合适的逻辑关系一环一环推进,那么“拉哥尼亚式”的讲话就是完全抛弃传统的立论结构,直接引导出结果,类似于不走迷宫直接从外面到终点。由于它不需要反复论证,所以很快就可以令人接受,特别是在对方没有足够的时间思考论证的情况下(比如战斗中)。
实际上,这种论证也不是斯巴达人发明的,至少更古老的时候就存在了。前9世纪的时候,叙利亚的亚兰人计划入侵以色列,亚兰国王本·哈达德一世给以色列国王亚哈写信说:“我的大军奉神之命讨伐你们,希望撒玛利亚的沙子够我们分的。”亚哈回复道:“披坚执锐之人,为何像赤膊者一般口出狂言?”(最后亚兰人短暂占领了以色列北部,但是亚哈后来又收复了)
但是至少在一定程度上,斯巴达人把这种思维发扬光大了。拉哥尼亚式的简短论证也引发了希腊很多人的关注,至少在斯巴达衰落后,这种影响力依然存在。希腊地区依然有类似的说法,比如前279年皮洛士打败了罗马人后,看到自己军队的惨重损失,他叹息道:“如果我们再赢一次这样的战斗,我们就输定了。”(后人也用“皮洛士式胜利”来形容惨胜)另外,罗马人的拉丁语里同样有很多言简意赅的短语,比如老加图总是挂在嘴边的“迦太基必须毁灭!”等等。
后代的文艺作品里时不时也会出现这样的几句。比如《300》里面,既有引用的那些“只有斯巴达的女人才能生下真正的男人”、“举着它,否则被它举着回来”之类的,也有“这是疯狂!这就是斯巴达”之类的原创句子。不过有些其实是用错了,比如“后面的喊‘前进!’,前面的喊‘后退!’。”这明明是《桥边的霍拉修斯》里用来形容罗马人霍拉修斯的诗句;还有“今晚我们去地狱吃喝”,这本来是《惠洛克拉丁语》里,参照西塞罗语录的句子。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原创的就不行,到了《300勇士:帝国崛起》里面这类简短有力的台词都没有了,只剩下一些简短不有力、有力不简短,或者干脆就冗长乏味的台词……
斯巴达的衰败,根本上是斯巴达公民的衰败,这场衰败从前5世纪开始就不可避免地开始了。
首先是漫长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在这场战争中,大量的人员伤亡带来了兵役的消耗。由于斯巴达人结婚较晚,所以出生率很低,难以弥补人口的损失。斯巴达有着严格的生育鼓励政策,但是这也只能短时间减缓人口的衰减。比出生率降低更致命的是公民阶级的衰亡。
每个斯巴达公民都有一块土地,由奴隶耕作,由于他没有任何收入来源,这是他唯一的收入,用来支付公共食堂的餐费。一旦斯巴达人失去了土地,他就会因为无法交付费用而被降级,最终失去公民资格。在美塞尼亚战争后,很多奴隶重新得到独立,可以耕作的田地减少了。那些失去了奴隶的斯巴达人被迫出售土地,成为非公民,导致斯巴达公民越来越少。随着公民的数量减少,曾经的战斗精神也衰落了,那些在留克特拉战斗的斯巴达人,和一个世纪前的斯巴达人早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到了前4世纪,斯巴达的公民数量已经大大减少,而底比斯却逐渐变强,将斯巴达人赶出了维奥蒂亚地区。在前375年的特吉拉之战中,斯巴达派出了超过1000人的大军,而底比斯却只有300人组成的“圣军”。战前,底比斯士兵对长官佩洛皮达斯说:“我们落入敌手了!”后者反问道:“为什么不是敌人落入我方手中呢?”结果出人意料,斯巴达的长官一死,阵线就崩溃了,他们逃跑了,败退了,输给了300底比斯人。这真是历史的轮回,距离300斯巴达人战死105年后,300底比斯人重塑了列奥尼达那300人的战魂。
4年之后的留克特拉战役中,斯巴达军队仍然有一万人左右的规模,然而其中大多数都是盟军和佣兵,只有700人是斯巴达的公民,被部署在军队最强的右翼,如同往日一样。
而底比斯则采用了斜梯形的阵势,左翼的纵深最大,达到了50列(斯巴达只有12列),纵深较浅的右翼由底比斯引以为傲的骑兵保护。当斯巴达骑兵败给底比斯的骑兵后,底比斯圣军所在的左翼一举粉碎了斯巴达右翼,包括国王克勒姆布罗托在内的400斯巴达人战死,只有300斯巴达公民生还。按照过去的法律他们必将被处死,然而要是他们也死了,斯巴达便无一公民可战……
留克特拉之战后,斯巴达彻底失去了霸权地位。在马其顿几乎统一希腊世界后,偏安一隅的斯巴达却幸存了下来,而且因为没有参与东征反而有了难得的喘息机会。然而当希腊化时代来临后,在伯罗奔尼撒北部出现了一个新的强大势力——亚该亚同盟,这个同盟将为斯巴达的历史画上句号。
前235年,亚基亚德的克里昂米尼三世成为了斯巴达国王,他随后开始推进由自己的父亲列奥尼达二世终止的阿吉斯四世改革。他首先废除了督政制度,从而消灭国内的反对派,然后暴力征收了全国所有的土地,再把它们分发给那些失去土地的自由民,从而迅速制造了4000公民,这些人有失去土地的旧公民,有外来的雇佣军,也有庇里阿西人。在军队上,他开始以马其顿方阵的模式武装军队,使用5米长的“萨里沙”长枪取代了过去的长矛。此时因为欧律庞提德的欧达弥达斯三世已经死亡,他的叔叔阿希达穆斯五世也在回国后死亡,克里昂米尼此时已经是大权在握,欧律庞提德的世系也被亚基亚德的欧克里达斯占据。
在战场上,斯巴达和亚该亚又进行了多次战斗,一度取得了胜利,甚至让和亚该亚结盟的托勒密开始转向斯巴达。亚该亚被迫向宿敌马其顿求助,于是在前222年,塞拉西亚之战爆发了。战斗中,斯巴达军队注定无法抗衡更强大的马其顿军队,欧克里达斯战死,克里昂米尼三世逃走了。据普鲁塔克记载,在6000斯巴达公民里只有200人幸存,其他人意识到一旦战败自己就会再次失去公民资格,所以宁愿死亡也不肯撤退。塞拉西亚之战结束后,克里昂米尼的改革几乎前功尽弃,斯巴达已经名存实亡了。
克里昂米尼出逃后,斯巴达陷入了权力真空期。最后王权落到了欧律庞提德家族一个叫佩罗普斯的人手里,但是不久后他被纳比斯推翻,后者又开始了一轮改革。他流放了富人,均分了财产,解放了不少奴隶,再次重建了公民制度。此时的斯巴达军队里除了雇佣兵以外,还有足够数量的公民。在军事方面,他头一次修筑了城墙来保卫斯巴达,同时在克里特的协助下建立了海军。此外他还入侵了美塞尼亚,试图重新控制这里,但是当亚该亚的菲洛皮门派军干涉的时候,他选择了撤退。虽然如此,在面对一般的亚该亚将军带领的军队时,斯巴达仍然有一定优势。
此时纳比斯最大的优势是利用了新兴的罗马共和国和马其顿二者的矛盾,然而随着罗马人意识到斯巴达过于强势的时候,他们决议干涉。最后斯巴达再次失败,交出了之前吞并的阿尔戈斯,还有港口吉雄。但是当罗马和亚该亚要同塞琉古和埃托利亚发生战争的时候,纳比斯又趁机夺回了吉雄。但是随后,斯巴达就被菲洛皮门带领的亚该亚军队打败,不得不向埃托利亚求助。然而埃托利亚人背叛了他,杀死纳比斯并控制了斯巴达。在第二次的权力真空开始的时候,亚该亚抓住机会,吞并了斯巴达。在亚该亚被罗马人划为省后,斯巴达已经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城了。
但是,还是有很多人对这个武德充沛的小国充满了感情,以至于“Laconophilia”(亲拉哥尼亚主义)至今仍然没有消失。即使是斯巴达在军事上衰落了以后,希腊的哲学家依然对斯巴达的模式感到推崇。苏格拉底对斯巴达的法度感到敬佩,柏拉图也认为斯巴达的政体比雅典的民主制更先进,即使是亚里士多德这位曾痛斥斯巴达人贪婪本性,认为他们除了战争一无是处的大学家也觉得,斯巴达的法律能够培养出有道德感的守法公民。
罗马时代的人们看到的斯巴达已经是被理想化的存在了,这里成为了罗马游客“体验好汉之风”的游乐场,喜爱角斗这种暴力竞技的罗马人甚至又在这里复兴了斯巴达的教育体系。波利比阿认为,通过事实证明,吕库古的律法足矣在保卫国家的时候捍卫公民的自由,没有比斯巴达更好的宪法和民事制度了。西塞罗也说,世上只有斯巴达的律法,是几百年来从未改弦更张的(他可能并不了解克里昂米尼三世等人做过的那些改变)。普鲁塔克则将斯巴达社会那些受人赞美的特性:自由、勇敢、顽强通过历史考证具体化,但他也许也混淆了某些因为变法才有的东西。在哈德良时代到来前,斯巴达人依然怀念着他们伟大的国王列奥尼达。
文艺复兴之后,对希腊和罗马的崇拜让斯巴达再次成为人们心中的理想国。英国立宪派人士约翰·埃尔默说:“拉栖迪蒙是有史以来最高贵的城市。”法国哲学家卢梭认为,斯巴达的朴素优于雅典的文化特质,美国政治家塞缪尔·亚当斯在意识到他的国家不是一个“清教徒的斯巴达”后,他感到了深深的沮丧……现在的英国公立学校和美国常青藤学校,也受到过斯巴达教育体系的影响。创立“基布兹”公社的伊扎克·塔宾金也认为可以用斯巴达式的战魂来消除散居犹太人的物质主义,提出:“从幼儿园开始战士的教育,让孩子的夜晚在群山幽谷里度过。”鲁迅在《这样的战士》里写的那个“但他举起了投枪”的战士,仿佛也是穿越了两千多年的列奥尼达。
即使二战期间,纳粹曾经用斯巴达的教育来为“种族优越性”、“优生学”和“军国主义”背书,斯巴达并未因此成为被人厌恶的存在。“斯巴达”再次成为了简朴生活,艰苦奋斗的代名词。在文艺作品里斯巴达和温泉关几乎是层出不穷的主题,电影、游戏、漫画和电视节目有太多和斯巴达有关的东西,在这里就不一一列举了。
只不过,人们心中所崇拜的,应该是一个浪漫化的斯巴达,还是历史上那个迷雾中的,为历代争论的斯巴达呢?
《Greek Hoplite, 480-323BC》(Osprey Warrior 079)
《Spartan Warrior, 735-331BC》(Osprey Warrior 163)
《Thermopylae 480BC》(Osprey CAM 188)
《Greek Hoplite vs Persian Warrior》(Osprey CBT 31)
《Last stand of the 300》(纪录片)
《Ancient Assassins: The Spatan》(纪录片)
《Gates of Fire》(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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