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在一开始就告诉你这是一篇书评,因为没有人想要看书评。你可以理解为,这是我和别人在隔壁串店喝到凌晨3点喝出来的聊天记录。这个桌对面的“别人”,指的是李诞,据称是个内地挺有名的男艺人,靠说话挣钱。我平时不怎么听他说话,但喜欢看他写话,写话有话接,有酒就着。
那天我们差不多是从2/3开始进入话题的,“2/3”——是我上学时候留下来的臭毛病,喝酒得算计着,1/3是破冰期,聊些有的没的;2/3可以进入些严肃话题,专聊那些平时你问了,别人就当你是傻x的问题;3/3释放表演欲,有人会哭,有人砸东西,有人直接躺地上,但总有个还留在1/3的好人替大家买单并把所有人安全送到家。
那天隔壁有人喝到4/3了,弄出挺大动静,李诞回头看了眼,回过头来嘿嘿乐,吃了口凉透了烤青椒,我借机插入话题。
这问题说大不大,但也不太好回答。李诞放下手里的吃的,估计是在犹豫,是说点没啥问题的大话滑过去呢,还是说点有难度的偏激话,还是说个梗呢。
“图个气氛热烈,然后趁乱聊一两句我们都没什么办法的悲剧吧。”
对方似乎看出我的难处,非常好心肠地把话接了回去:“你看,咱现在不就快到说‘悲剧’的时候了。” 我俩碰了一杯。
李诞说,“我这人话多,话比脑子还快,喝到大家慢慢安静下来开始说心事的时候,我就变成了帮人解答心事的那一个。比如我有个朋友王建国,他老是想死,我俩不管聊什么聊到最后都是他想死,他想赚够三十万就回东北,打游戏打到死。可是回东北他现在就能回,也用不了三十万,可是的可是,他要真回去了还真的就能死,他就老问我,老李啊你说我该怎么办啊,你倒是说句话呀。”
李诞说,“我跟他们说,好了朋友们,我们的王建国为什么要活着?简而言之,人为什么要活着?今天我们这么聪明的几个头脑必须把这件事儿给整明白。”
我说,“你能给人整明白吗?要我说你的困扰比答案多,可是你又总喜欢给人下定义——转发时可以直接复制粘贴的那种。”
“就是金句呗。”李诞吐了口肉筋,有服务员来收盘子,我趁这停顿又要了一沓子啤酒,四周愈发地安静,饭馆里人不多了。
李诞说,“我也常常怀疑,我才是最想问问题的那个,大家找我,只是在陪我问问题。可是,为什么我总能给别人答案?为什么一个人的困扰与自负,一个人的难受,会成为另一个人的答案?巧不巧吧,我还真挺擅长干这事儿的。我觉得我就是困扰,我就代表了困境本身。如果有什么能解释我这样的人能火,能有钱赚,那就是,像我这样的一个人,莫名其妙地代表了今时今日现在一整代人的困境——不是幽默,不是睿智,不是‘通透’和‘活明白了’,而是我就是他们的困境。”
我差点就要为这句话鼓掌了。但我继续喝酒,李诞继续说。
“我有时候觉得,根本就没什么答案。人活着,就是活着,没了,没有答案,因为根本就没有问题。前两天我还真的仔细想这个事儿了。”
“是先有的冰山一角,再有的冰山。就像别人老问我我也回答了100遍的那个问题,为啥要说脱口秀?因为钱啊。再简单不过了。‘钱’就是冰山的一角,我从没隐瞒的、比其他一切都高尚、高级、单纯一万倍的答案。就是这么个简单的真相,却总是被人忽视,总被人追着问水下还有没有冰山。那你说有没有冰山呢?非要有的话也可以有。因为人就是这样,活着本来明明白白,就那么一个白白硬硬的小角,漂在茫茫海上,存在也没有更深的理由,结果被人问了,被自己问了,看着大海实在慌了,非要琢磨出一个慢慢向下长的、其实也无法对人谈起的冰山。”
我说,“可是,你又开始下定义了。要是没有这座山——或者这山根本不重要,你在这儿难受个什么劲儿呢?我们又难受个什么呢?难受着把钱赚了吗。”
李诞这回没说话,我也没说。头顶那跟灯管子照得他非常苍白。酒喝到这程度往往是最难受的,好玩儿的,机灵的,浓烈的,煽情的,该说的全都说了,如果反应最快的那个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的话,没人知道该继续说什么。
我去撒了泡尿,厕所很脏但很有爱——这是喝多的迹象,往往觉得全世界怎么样都很有道理,觉得一个充满大粪并没法冲水的马桶也很朋克。
洗手时我看到暖气管子上有水在往下滴,想起李诞有回给我讲,他刚办公司那会儿去外地挖人,拉同行入伙,一顿饭的时间说了一堆有的没的,回酒店时已经凌晨四点了,脑袋终于淋上了洗澡水。你猜他在想什么?他的第一个念头是“马孔多在下雨”。
坐回座位,我看到李诞半眯着眼睛在椅子上瘫着,一副有点困了累了又不知所措的样子。什么样的餐馆会用这么白的灯管呢。
“你那小说写完没有?”我打起精神,决定喝完这杯撤了。
“是小说吗,还是自传,我竟然听他们说你要写自传。”
“我亲爱的朋友,尽管我喜欢的很多位作家表示,人只能书写自己——但容我补充一句,人确实只能写自己,但只能是以小说的形式。自传全是假话,日记首先是骗自己的,小说将真相不受控制地显现在虚构中,越想藏,越不受控制,藏到最后藏不住的,就被人看去了。”
李诞收起不靠谱的表情,一副挺严肃的样子:“是了。如果这是一本小说,一本不顾文法一口气写完不回头修改的小说,那么就一定有一些东西,有一些答案以问题的形式存在于此。”
等车的过程,我俩去街上吹风,微风徐徐,我竟然觉得还挺暖和的,就问李诞,我说,“你最近两年喝过的印象最深的一次酒是什么?”
李诞说,“忘了,忘了喝到最后还有谁,忘了怎么就聊到佛学和基督了。我那英语老师——你知道吧,他是个挺虔诚的基督徒,那天他给我做了个祷告,我感觉自己像人生第一次喝醉酒一样。”
像人生第一次喝醉酒——这是个什么破比喻?这个比喻确实有存在的必要吗?
李诞继续说,“你记得那种感觉吗?第一次喝酒,感觉自己是可以被理解的,感觉别人对你抱有善意,感觉到爱而不非得是男女之爱,感觉原来人可以当面把心里话这样说出来,把你对另一个人的爱,对人类的爱,通过这样的方式,大大方方说出来。非常清晰,直接,没有梗,不会滑过去。”
一路上我拼命想想点什么东西,但似乎没有什么空间让我想东西。回到家,我给蛋总发了微信,我说我到了。对方发来一串语音,我听到电话那头传来轰隆轰隆、呼啸而过的声音。
*本文纯属虚构,引号里的大部分内容摘自李诞新小说,《候场》。无疑,阅读这本书的体验就像是在和作者喝酒,最精彩的部分还在书中。因此推荐给大家,用一本书的时间和别人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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