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ile The Black Stars Burn By:Lucy A.Snyder
由于题材限制,黄王神话这一体系中的小说篇幅普遍不长,与此同时,小说的内容也可能会是偏日常的部分居多,但也因此每篇小说都会显得别具特色,这也是黄王神话的特殊之处之一。
卡罗琳把一缕不受拘束的粗糙棕发塞进她的粉色针织帽里,耸耸肩把她的黑色小提琴盒的背带放回肩膀上,然后匆忙走上音乐大楼的楼梯。在厚重的冬衣下,她的皮肤既油腻又干痒;她的热水器坏了也有7天了,可房东迟迟不接电话。她只能快速且冷飕飕地用破布擦拭身体,她对自己的头发感到很不自在,因此她尽量把头发藏在帽下。她希望自己的小提琴教授哈罗博士不会让她摘下帽子。
她在楼梯一处干盐上打滑了,于是急忙用左手抓住冰冷的铜栏杆,以免向前摔倒。剧烈,冰冷的震动使她掌心上那道皱起的伤疤剧烈疼痛起来,旧时的记忆也不由主动地迅速浮现:
她父亲皱起眉头望向她。他仍然穿着乐队指挥的服装,灰色上装和黑色高领毛衣。他的手指紧握着一大杯加冰的苏格兰威士忌。
“我的手开始疼了。”她退缩到走廊的墙边,希望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像是在发牢骚,她希望自己的解释足够充分,充分到他能让自己去睡觉。
酒精和汗水的气味笼罩着他周围的空气,这意味着几乎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其实他也不是一直都很残忍。通常都不会。但在他喝酒时跟他说话就像把一枚硬币投进一台机器里,你永远也不知道这台机器吐出的是光滑的口香糖,还是一堆带刺的蛛形纲动物。也不知她这回会抽中什么,是糖果,还是蝎子。
“疼?”他冲着她吼道。“胡说八道!我来让你感受下什么叫疼!”
他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拽到音乐室的壁炉前。她试着挣脱,试着恳求,并保证如果他希望的话,她会练习一整晚。然而,他异常冷漠地从架上抽出一根黑长的拨火棍,将它伸入炉火最炽热的部分。他皱起眉头望向被火焰舔舐着的拨火棍,对她那些近乎疯狂的口头禅“求求你了,不,爸爸,我会做得很好的,我发誓”充耳不闻。
拨火棍热得很快,他如同在管弦乐台上表演的一系列动作般巧妙地用一只手把它从火中取出,他用力挤压她的前臂,迫使她摊开手心,随后用拨火棍的红色顶端戳向她露出的手掌。
随之而来的疼痛难以言表。她自我的一部分意识到自己正跪倒在精美的波斯地毯上,但她其余的部分感觉自身仿佛穿越时空,被抛向万千黑星咆吼的中心,那片宇宙的熔炉不仅会啃食她的骨肉,更会吞噬她的灵魂。它们会将她彻底摧毁,以至于无人记忆她曾活过。星群在她周围打旋,将她审判,她知道它们发现了她的不足。她还是太年轻,还不够成熟,因此它们只能将她送回地球。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在宇宙之眼中对她感到失望而深感喜悦。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透过泪水,她的父亲显得古怪而扭曲。就在那一瞬间,她确信自己正跪在一个把她父亲苍白的脸孔当作面具的可怖异者的脚下。
“我想确实很疼,”这个异者愉悦地说着,而她的肉却在红铁下咝咝作响。“所以我应该不会再听到你抱怨练习的声音了吧?你最好管住你的狗嘴,不然我把另一只手也烧了!”
她强忍住自己的尖叫声,最后,他总算放开了她,只不过是在她从痛苦中晕倒的时候。
当她在沙发上醒来时,她发现父亲从门廊上取了些雪,随后捏成一个葡萄柚大小的雪球压在她的手掌上,使她的烧伤麻木。
冰冷的雪水从她的手腕流淌而下,浸湿了她的毛衣袖子。肉块烧焦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之中。她的肉。这让她感到愈加难受,在她的余生中,烤牛排和排骨的气味会令她作呕。
“我永远不会伤害你,你明白吗?”他轻轻拂去她脸上的头发。“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人伤害过你,那也不是我。”
他把她塞进凯迪拉克的后座,带她去看他的一位医生朋友。卡罗琳记得她坐在走廊的一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块满是冰块的手帕,痛苦地哭泣,那两个男人则在紧闭的门后交谈。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邓里克!”医生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被吓坏了。“这就是你在你女儿身上唯一关心的地方吗?”
“当然不是!”她父亲怒气冲冲地说。“话虽如此,这是个令人担忧的问题。所以,能否请你就这个问题提下你的专业意见?”
“她都三度烧伤了;她的手被烤得都快跟羊排一样了。我就纳闷了,她怎么就忍心把块煤捏手里这么久。你确定没有别人牵涉其中吗?也许你家里有个心怀怨恨的佣人?”
“没人,”他回答道。“很遗憾,我女儿有一些……精神上的怪癖,是从她妈那里遗传来的。你知道女高音歌手是有多反复无常!她妈经常有一种轻微的癫痫发作,肯定是某种纵火癖迫使我女儿抓煤,然后突然病发让她不能像正常孩子一样把煤扔掉。”
“太惨了。”医生的声音听起来不太相信,这时卡罗琳的心中涌起了片刻的希望:也许他能反抗她的父亲,并做进一步调查,随后发现真相。这样也许她就会被送到波士顿和她母亲家的人住一起。她只见过他们一次——他们要么是银行家,要么是鞋匠,要么就是其他一些乏味的职场人士,但他们至少还算体面。
但看来是她想多了。医生接着说:“她的肌腱和韧带都受到了创伤。她可能需要动手术来恢复手指的完全活动能力,我担心她的手可能会因为瘢痕而永久性拉伤。”
为了修复手上的肌腱,她动了两次手术。她父亲的所有同事都惊叹于她在之后的理疗和练习中是多么的勇敢和坚定。她的父亲对他们的赞美之情溢于言表,虽然他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但他的微笑还是告诉她,如果她不再如此愉快地献身于音乐艺术,那还会有比灼热的金属更糟糕的东西等着她。
卡罗琳用拇指勾勒出伤疤的轮廓。医生的刀给了它一种奇怪的象征性的形状。有些人说它像一个中文或阿拉伯文字,尽管没人能说出具体是哪个。
她弯伸着自己的手,摇了摇头,试图消除这种记忆。再怎么想也无济于事。她父亲早走了。在烧伤她的五年后,他对报纸上的一篇负面评论大发雷霆。他开着他的阿尔法罗密欧,带着一瓶格兰菲迪酒走了。卡罗琳怀疑他是去隔壁城市看那个有受虐倾向的芭蕾舞女演员了。但他永远没能抵达。他的车在雾蒙蒙的山中抛锚,翻到在了一条隐蔽的排水沟里。他被困了三天,饥饿的老鼠啃噬着他脸上的肉、眼睛和舌头。
在他的葬礼上,她曾一度考虑放弃音乐事业,只为抹煞与他相关的回忆……但她如果拒绝承认自己是这位大师的女儿,那她又能是谁呢?她对体操或其他运动一窍不通,也不是一个优秀的学生或技艺高超的画家。她那粗糙的手在指板上灵活自如,但在其他方面却毫无用处。最糟糕的是,她知道——因为有人一再告诉她——她相貌平平,虽说小提琴拉得不错,但作为一个女人而言并不出众。人们会欢迎她参加婚礼也无非只是出于她的音乐。数千债主把她父亲的财产洗劫得一干二净,就像啮齿动物剥得只剩他的头骨一样;如果她放弃了小提琴,她还能剩下什么?
她突然感到不安,但当她打开门,坐在教授那张堆满了乐理论文,乐谱和书籍的书桌前的椅子上时,却对教授微笑了起来。“是什么?”
教授靠在桌后那把破旧的木制转椅上,对她报以微笑。她的忧虑加剧了。
从她十多岁起,哈罗便一直是她的音乐导师,他几乎从来不笑,无论是对同事的笑话,对美女,还是对美妙的音乐,皆是如此。她仔细打量着他的脸,企图理解他的表情。她最终认定,他看起来应该很是晕眩,这让她有点不安。
“你知道你父亲临死前创作了一个小提琴奏鸣曲系列吗?”
她的皮肤在毛衣下发痒。她又挠了挠伤疤。“不,我不知道。”
“他是为你写的,他一直在等待你的演奏成熟到足以驾驭它们的时候。他告诉我他打算在你21岁生日时给你这个惊喜。我想他应该是意识到自己酗酒可能会引发灾难——事实也确实如此——所以他安排他的律师把奏鸣曲寄给我,并正式要求我秘密完成它们。”
“我很遗憾,我作为作曲家的水平还不及他的一半,但我可以自豪地说,我已经按照他的要求做了。还有六个月你就21岁了,为此我向你道歉,但他的音乐总算是为你准备好了。”
“我……天哪。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真是……谢谢你。”
“我很惭愧,这与道德无关;作为一个作曲家,我不能错过与优秀大师合作的机会。这是一次非同寻常的挑战,我很高兴自己能够应付。为了完成这首奏鸣曲,我不得不咨询一些专家,今天就有一位专家,准备听你演奏第一奏鸣曲。如果你演奏得不错——我相信你会的!我相信他已经准备好会为你提供音乐赞助,以确保你的余生都能得到照顾。”
面对这次源于惊喜的恐惧与不知所措,卡罗琳不禁立刻呆滞起来。这真的是她摆脱贫困生活的机会吗?在她这个阶段,很少有学生能在毕业前看到救星的到来。她必须应对此刻这情形。但得知一切都是因父亲而起时,她只想回到狭小,通风的公寓,躲进自己的被窝里。
她的嘴唇动了有一会,方才说出话来:“太棒了,但我不可能演奏出从没看过的曲子——”
“胡说八道!”他的语气没有给她留下任何反驳或协商的余地,“你很会即兴演奏,毕竟这些音乐都是为你而作的。你会演奏好的。”
卡罗琳对她那破旧的衣服和没洗的头发上那顶过时的针织帽感到极度难为情,她深叹了一口气,更好地握住了小提琴盒,抬起下巴,大步走上了灯光明亮的小型独奏舞台。她的脚步声在弧形的墙壁之间发出空洞的回声。剧院很小,只有三十个座位,她能感觉到而不是清楚地看到坐在左侧后排的人。通常情况下只有一个听众会增强她的信心,但今天,房间里空荡荡的,显得有些怪异。她轻快地朝那个黑影鞠了一躬,随后在一把被照得透亮的木制折叠椅上坐下。乐谱架上放着一本用老式羊皮纸制成的手写音乐小册子。她扫视了一下封面:
交于永生神之手
G小调小提琴练习曲
由邓里克·凯奇·萨坦与亚历山大·哈罗博士共同创作
卡罗琳对这个标题皱起了眉头。这是某种宗教音乐吗?据她所知,她父亲这一辈子都是狂热的无神论者。唉好吧。现在除了尽她最大的努力挣扎外,也别无他法。最坏的情况是,她会表现得很惨,失去神秘的赞助人,像那天早上醒来时一样一贫如洗。她打开小提琴盒,从蓝色天鹅绒衬垫中抽出她的乐器和弓,小心翼翼地将松香在马尾弓毛上擦过,翻开封面,露出陌生的音乐,准备演奏。
那些音符带着一种冷酷而复杂的智慧,音调使她想起了本杰明·布里顿。除此之外,还夹杂着一些她以前既没听过也没演奏过的东西,但在诗节中并没有什么是她的乐器和技巧所不能及的。她全身心投入到技艺和训练有素的反射中,当神经刺激肌肉,角蛋白控制“武器”,回响摇动枫树和云杉时,那呆板的黑色音符化为高亢的音乐。
舞台消失了,她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波涛汹涌的巨大湖泊上方的高耸且贫瘠的悬崖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洁的腐坏,天空中悬挂着三颗奇怪而畸形的月亮,而在逐渐下沉的双子之阳对面,三颗黑星逐渐升起,它们明亮的日冕透过条纹状的云层闪烁发光。
当黑暗的星光触碰到她的手掌时,她的伤疤随之爆发,继而一颗新星转变为伤疤处的肉块。她跪在长满青苔的岩石上,甚至无法喘气尖叫,因为皱旧的符号散发出超凡的黑暗光芒,如同任何恒星上的灾变般灼热。
她听到了脚步声和长袍的沙沙声,透过泪水,她看到一只华丽的铁靴,在它的下方镶着赭色镶边,并绣着鸟儿和老鼠的微小白骨。
“你会的,”那个身影说着,那道声音几乎使她想把尖刺刺入自己的脑袋。“是的,你会的。”
她感到这位可怖的神明摸了摸她的头,宛如被剑刺穿了一般,她突然倒下了——卡罗琳喘着粗气,琴弓滑下,在琴弦上发出刺耳的声音。她在恐惧和困惑中眨着眼,过了半秒钟,她才意识到自己还身处舞台,还在演奏……或者说,在出差错之前,她一直都在演奏。
“我——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望着剧院后排那唯一的观众,结结巴巴地说道。但是所有的座位都是空的。
“没关系。”哈罗教授欣喜地从舞台侧方匆匆走上台。“你做得太棒了,实在太棒了。”
“我.……真的吗?”她难以置信地朝他眨了眨眼,“可……可我搞砸了不是吗?”
“啊,只是个视奏错误罢了……我相信你下次会一直演奏到最后的!对了。你的新赞助人要求你明晚在第五街的圣巴纳布斯教堂演出。下去6点,千万不要迟到!”
“哦,好的,没问题。”她把小提琴放在膝盖上,手上的疼痛感迫使她看了眼手掌。她的伤疤在演奏中开裂,袖子被自己的鲜血沾湿。
卡罗琳试图在她狭窄的床上入梦,但她几乎立即陷入了一连串的噩梦。她再次回到了舞台,她父亲的奏鸣曲的音符变化为饥饿的小蜘蛛,它们从她的手臂上蜂拥而至,咀嚼她的眼球,渗入她的大脑。她无助地在毫无空气,冰冷的外太空翻滚,捕食性的黑星围绕着她旋转。随后,她再次回到了那片拥有双子之阳的奇异土地,但这次她是一只被钉在平坦岩石上的小老鼠,一位穿着黄袍的蒙面男人告诉她,他将如何活剥她的皮,夺走她的脊柱。
凌晨3点,她大汗淋漓地从梦中惊醒,泪水湿润脸庞,在完全清醒的那一刻,她意识到自己不想参与15个小时后在圣巴纳布斯发生的任何事情。有钱食鮸,无钱免食。她迅速穿上破旧的裤子和毛衣,把一些东西扔进一个轻便旅行袋中,然后抓起她的小提琴盒。
灵缇长途汽车站离她的公寓楼只有一英里的路程,那里会有一辆通往远方的公交。也许她可以去波士顿,找她母亲家的人,学做鞋匠或者其它一些他们做的事情。鞋子挺好的。是个人都要穿鞋。
她走在崎岖不平的街道上,开始大步朝车站走去,这时的她才意识到这座城市比以往更加漆黑。那些通常因为人们居住而闪闪发光的高层建筑的顶层如今一片漆黑。她扫视天空,没有星群,没有月亮,唯有一片虚空。
就在这时,她看到一块破烂的黑手帕似的东西飘落到了附近一盏高高的路灯上,将它遮蔽。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转过身来,望着这一离奇的夜晚。残破的影子四处飘动。她开始奔跑,不顾碰撞到自己臀部的小提琴盒。残破的影子移动得更快,从四面八方袭来,将她包围。很快她就在街上疾奔,穿过桥……
她意识到桥的另一端消失在了昏暗的夜色中。没有一丝光亮;仿佛在世界上,这一部分早已不复存在,早已被她噩梦里星群中的一颗所吞噬。
“我不会这么做的,”她边说边慢慢地向桥栏杆靠近。她能听见下方河水奔流的声音。“我不会。”
参差的黑暗迅速吞噬了桥,向她涌来,她打开小提琴盒,把乐器仍入桥边浑浊的水中。黑暗以更快的速度向她袭来,与之相反,她开始蹲下,用胳膊捂着头——
此时的她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座陌生教堂中厅的金属折叠椅上。她手里拿着她儿时拉过的那把旧小提琴。她父亲的奏鸣曲摆在她面前的乐谱架上,那些音符如同捕食性的恒星般漆黑。
“我不会,”她再次低声说着,但她已经无法再次掌管自己的肉体。她双手将乐器举到肩上,熟练地将弓拉过琴弦。她手掌上的结痂处再次开裂,红宝石般的鲜血顺着手腕流淌而下,她可以看到那伤疤开始如梦中那样闪烁着黑暗的光芒。很久以前植入她体内的某种东西正在寻找出路。
卡罗琳发现自己的眼睛仍在自己掌管之中,于是她把目光从音符上移开,望向窗外,希望自己能在看不见音符的那一刻停止演奏。但她的手和胳膊仍在继续演奏,她的身体随着旋律摇摆。
透过窗户,她看到了熊熊燃烧的建筑物,在天空中,她看到了手掌中燃烧着的符号,空气在裂变,时空在分离,苍穹被撕裂,她看见双子之阳和黑星从她那噩梦世界中抽脱而出。
城市中的人们在恐惧和疯狂中嘶吼,但音乐仍在继续。从卡尔克萨呼啸而来的狂风将末世之火吹遍大地,但它仍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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