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醉金迷的嘈杂陆陆续续的传来,我没有驻足。想象的出,是那些彻夜未归的人,正在将日本街从虚假的清静拉回现实的繁华。
一大早就要这么热闹嘛?迪恩略有不满的咕哝着,却还是一起和我开了店门。
也不怪他抱怨,毕竟是我要求提早开门的。大吾点亮了招牌,在一旁安慰“最后一天了嘛,往后你想要这般热闹,都不一定会有的。”
是的,今天是曦晨归梦改装店在夜之城营业的最后一天了,明天我就会陪着爷爷回到他阔别已久的家乡。
我来到位于二楼的办公室,将办公桌上的日志本翻到新的一页。这是爷爷定下的规矩,每天的工作内容要记录在册。迄今为止已经用了多少本了,我并不知道,我只知道在这个年代还坚持用纸笔记录的确实是少数。
“2076年12月31日星期四,多云。开门时间6:30,早于常规时间两小时。”我在本子上写下这些,然后查看今天的预约,九点会有位客人来做全车维保,十一点半有位爷爷的老熟客来换悬挂系统。
不多时爷爷也来到店里,几位老顾客约好要给他饯别,他怕麻烦别人,就坚持来店里一聚。
“阿昂还没回来吗?”在送走几位老友之后,爷爷看了眼时间问我,此刻是上午十一点二十分。“可别让他迟了,不然沃克这小子又要说我不守时。”
正说着,门口停下来一辆改的奇形怪状的霆威加利纳G240,车身的每块面板几乎都是不同的,连车窗都能看出不同的颜色。可见车主维修过多次,甚至多到用不同漆色部件都不介意的地步,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刻意改装后的结果。如果不是我认识这辆车的车主,我会愿意相信这是改装效果。这车发出可怕的喘息,如同一只吃食噎住的老猪,不规则还粗粝的喘息刺痛着我的耳膜,我生怕他熄了火就再也点不着了。
“真是说曹操,刘备就到了,”爷爷低声叹息到,“我去应付他,你赶紧给我联系阿昂,让他按时把货给我拿过来。”
不得已,我放下正在更换的进气,让迪恩来接手这辆水谷隼。说实话,早上比预计的还要忙,此刻我也很盼望阿昂能回来帮我们分担工作量。
临近正午,阳光也终于突破云层,试图照射在这个躁动城市每一处,但林立的高楼大厦,努力抢走了大部分的温热。阳光在金属和玻璃上,随着脉搏而闪动。气温升了上来,爷爷没有走出店。沃克打开的车门,恰巧将阳光反射到了爷爷所在的位置。
爷爷又叹了口气,生怕沃克看出端倪似地说:“唉,先进来坐会吧。”
在他们说话的这会儿,我已经和阿昂通过电话,城外的安检又加强了,他费了些工夫才顺利入城。具体发生了什么,他没有告诉我,只是说现在刚进来,半个小时左右可以回到店里。
爷爷来到夜之城打拼的时候,他建立的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修车铺,连一个招牌都没有,勉强维持生计,沃克是最早一批顾客。他开的就是辆G240,不过那时是辆新车。
一开始,他只是找爷爷给他做维保,换换机油,刹车片这些。因为爷爷收费相对便宜,但是绝对不在配件上做文章,他为了省钱,就成了最忠实的客户。
直到某天,大街上多了很多加利纳。有一首热门金曲,提到了加利纳车,于是一下子,这车就成了被追捧的对象。车多了,玩车的人自然也多了,很快又有很多改装款的加利纳出现。
那时的沃克毕竟是个年轻人,这样的热潮下,他也提起了莫大的兴趣,在多次缠着要求给改装后,爷爷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年轻十来岁的小兄弟那热忱的模样,最终答应试一试。
由于爷爷做起事情来是尽心尽力的去完成,对车也一直有着自己的理解,所以他给沃克改的车,完成度非常的高。还因此吸引到了不少人的兴趣,他们都觉得没有大量改车经验的人,是不可能打磨出这样的作品。
其实爷爷的经验大多来自自己那台S2000,只不过配件难买,有时不得不亲手制作,他也很少做大的改动,一切都是在动手过程中学习的。
后来在沃克等人的推荐下,来改装车的人越来越多,收入也越来越好。那时的日本街不像现在这般灯红酒绿,店租也不及现在昂贵,爷爷索性在那租了个比之前大得多的地方,创建了“曦晨归梦”这么个招牌,专心做起了汽车改装的生意。
当然,对沃克这样的老顾客,还是保留着所有服务,毕竟他们才是这个改装店的启蒙者。
现在的沃克,虽然已经头发花白,对车的改装也没那么大的兴趣,但是他还是舍不得换掉那辆开到现在的G240,每次出了故障,就直接丢给爷爷处理,修成什么样也不太在意。“能开就好,别让我接孙子迟到就成。”每次他都是这么对爷爷说。
“你们生意还是这么好啊,”沃克一进店里,就对这繁忙的景象感慨道,此时我也继续处理那台要改进排气的水谷隼了,“那侍弄我的车估计又要迟了?”
看他要拿时间的事情做文章,爷爷赶紧对我使了眼色,我即刻接过话来:“您别着急,忙归忙,您的事我们优先处理。”看来为了爷爷的面子,是不能提配件迟到的事情,“不过这几辆车暂时动不了,您车也进不来。就我这工作量小点,我抓紧时间,二十分钟内结束它。”
“那不还是迟了嘛,”沃克咕囔,“也罢,下午帮我换好,别耽误我接孙子放学就行,不然我这屁股指定要颠散架了。”接着他又对爷爷说:“走吧,‘老野马’,我请你吃饭去,夜之城最好的寿司,等你走了可就没机会吃咯。”
爷爷还是等到了他的调侃,每次“不准时”发生在爷爷身上的时候,沃克总要说一番。
起因是有次傍晚时分,沃克来找爷爷吃饭(他们私下也是很好的朋友),结果他喝多了没法开车。早期经营的爷爷为了节省成本,很多时候都是自己去进配件,那天晚上正好有货要取,便让沃克把车留店里,然后打车回去。沃克醉意正浓,执意要一起,爷爷拗不过他,就一起去了码头。
路上不安分的沃克跟爷爷拌起了嘴,爷爷并不计较,直到他一直嚷嚷着爷爷开车太慢,这样下去天亮他才能回家去。爷爷忍了一路的怒火窜了上来,和他打赌在遵守交通规则的前提下,一个小时内肯定能取了货再送沃克到家里,半昏半醒的沃克还录了个视频作证。
结果拿货的时候运输公司给搞错了编号,爷爷为了赶时间,将拖箱接到车上就走了,根本没来得及检查。半路的时候,沃克好奇的问爷爷里面装的是什么,为何总觉得车厢有动静?爷爷这才发现确实有奇怪的声响,当即靠边停下了。结果一看,这箱子里装的是一匹活生生的马,并不是汽车零件。爷爷哀嚎了一声,无奈只得调头回去。
这一折腾,等把沃克送回家的时候,就真的迟到了。沃克也酒醒的差不多了,他一路上忍着,直到这时才开怀大笑起来:“我说真的,这事不怪你,那匹野马也太准时了,哈哈哈哈!它可替我省下了€300呢,哈哈哈!”因为笑的太大声,周围本来黑黝黝的街区,逐渐亮起灯来。爷爷没好气的丢下他就走了。从那之后,沃克就总拿“准时”和“野马”这类的话来和爷爷开玩笑。
他们回来的时候,阿昂正在做最后的调试。沃克大笑着对我说:“你真该看看你爷爷被芥末呛到那涨红脖子,眼泪鼻涕争着往外流的模样,哈哈哈!”
“你还小吗?”爷爷没好气的说,我还能看到爷爷的眼眶,不知是上年纪了还是芥末的关系,比之前更加浑浊发红。“趁着我上厕所的工夫,往酱油碟里偷加芥末,真是幼稚至极!”
“你知道你把店员吓到了吗?”他还在嘲弄爷爷,“他们差点就叫了创伤小组。”
爷爷有点懒得睬他了:“还真好意思说,不都是你干的好事!”
在我告诉沃克车已经准备好之后,爷爷催促他赶紧上路:“把钱付了你快去接你宝贝孙子吧。”
“时间还早嘛,让我先试试车再说。”他找阿昂拿过钥匙,而后上去将车拧着,嘶鸣又一次响起,只是这次没那么惨烈。上次他来的时候,我就发现这车的气门需要调整,当时没来得及处理,这次终于把它给调整妥当,我实在是不想听那老家伙的喘息了。
在开了一小截路又转回来后,沃克冲着我说:“确实舒服的多,好像噪音也小多了。”
谁说不是呢,减震都断了,再不来换,你底盘都不一定保得住。虽然心里这么想着,我却回道:“只要你满意就好。”
他将车停在我们面前,并没有熄火,“老野马,这就把费用转给你,”爷爷对他开始有点不耐烦了,他继续对着我们说,“等过几年我孙儿上了初中,我也你去老家找你,也该过几年清闲日子了。”
爷爷仅哼了一声表示同意,顿了一下又说:“你最好自己带上铺盖,我老家的人喜欢住平房,晚上的地板,凉。”
“替我照顾好你家老爷子,”沃克又转向我,“回见。”
虽然像沃克这样需求普通的顾客还有很多,但能和爷爷相处融洽,乃至可以深交的顾客却不多。
爷爷说过,夜之城的繁华只是其一面,而冷漠则是另一面。
诚然作为一家营业多年的老店面,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奇奇怪怪的改装要求。曾有个顶着莫西干发型,半个脸都是机械义眼的愣头青提过这样的要求:“给我把车改结实点!然后把漩涡帮的标志涂满整个底盘下面,等老子从他们头上碾过去的时候,我要叫他们知道漩涡帮不是好惹的!”
“那你对材质有什么要求吗?”阿昂问他,“或者说你要求的结实是什么样的,你可以大概描述吗?”
莫西干愣了一下,想了想说:“全速撞了仙人掌能毫发无损!”
大吾在一旁听了不住皱眉,阿昂惊讶的看着我,似乎等着我做决定。
“毫发无伤可做不到,”我看了看他的车,替阿昂开了口,他都在询问我的意见了。“刚好前段时间量产了新型记忆合金材料,更结实耐用,比碳纤维还轻些,小碰撞小损伤都能自我修复。你若肯花钱,可以给你去订做一套,换掉你这一圈的大包围。再帮你重新做中网和防滚架,免得你伤了车和你自己。这样,我能保证仙人掌被连根铲除。”
“好!就这么办!再给老子改个独眼灯上去,更加聚焦!你说个数吧!”
我报了个不算少的数字,这愣子还一口应了,并且付了三成做押金(还是现金),就扬长而去。等到了交付的时候,他还是付的现金,我怕这钱有猫腻,刨去进料的成本,剩下的让阿昂拿去接济需要的人了。毕竟我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漩涡帮成员,这年头愿意和帮派扯上关系的,都不是什么善类,最好对他们敬而远之。
再之后,偶尔会听说城外有辆疯了的科尔比,会无缘无故冲撞路边的仙人掌,而且每次都能将仙人掌连根拔起,精准无误。
还有一次,不知是哪家的有钱崽,打听到了我家店的名声,驱车前来要求给改装。我倒是想做成这笔生意,只是难度确实不小。因为他开来的是雷菲尔德湖女之剑,要我想办法给他加到石中剑的那种马力。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买石中剑呢?”大吾不小心脱口而出,大概我们都是这么个想法吧,我猜。
结果那小兄弟也不忌讳,他说石中剑他也有了,就是不喜欢那车外观。言下之意就是想让我们给做出个两者的有机结合。
在伙计们努力克制的好奇心打量下,我和他简单交流了对改装车辆的认识和看法,之后我还是拒绝了这份工作。其一我们确实没有改过这样顶级的跑车,虽然大吾跟着我爷爷手下也有很多年了,理论上的知识是具备的。两辆车的很多构架系统是可以相通的,但是没有实际经验,恐怕真正操作起来会有很多问题;其二就是顶级超跑的配件对于我们来说,还是没有那么容易负担的起,尤其是需要第三方的改装件,甚至有可能需要我们自己量车定制;这其三,还是迪恩偷偷提醒的我,“这小崽子顶着亚洲面孔,指不定是荒坂家的人,万一事情没成,惹了一身骚,小老板你顶的住,兄弟伙几个可不敢接啊。”这样一番也只得作罢,那小兄弟看确实不成也不再为难我们了。
等他走后,迪恩和莱瑞克还在聊着,“好家伙,这种级别让我给改装,我怎么改?液晶球改玻璃吗?”
莱瑞克却一本正经的回答:“我刚刚看车的时候简单计算了一下,刷个ECU或许就有三成左右的动力提升,顶级车厂的系统还是有些不同的,但是稳定性确实高多了,至少看起来是这样。”这小子对电子系统有着非常敏锐的天赋,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我并不意外。
这之后的一整个下午迪恩都在拿湖女之剑的问题去搅扰莱瑞克,一开始莱瑞克还去思考改装的可能性,直到迪恩建议莱瑞克自己入手一辆,然后做个改装版本去售卖的时候,这才意识到迪恩是在拿他开涮。
但是莱瑞克也没多说什么,我都很好奇这么年轻的小伙子,是怎么有这么沉稳的性格的。等到迪恩觉得揶揄莱瑞克不再有趣之后,湖女之剑的故事就再也没人提及了。
我记得爷爷曾经和我聊过关于他自己和车的一些事,那是我刚接过担子开始打理店面的时候,父亲对我接手的事情一直持反对意见,虽然他知道拦不住我。
父亲也曾接手过店面一段时间,因为爷爷车祸住了院,父亲不得不一个人两边跑,很是辛苦。可等到爷爷痊愈一出院,父亲就立马交付生意给爷爷,自己则跑去荒坂公司做起了小职员,也不知他是怎么混进去的,直到他做到了中层管理,爷爷都还是对此嗤之以鼻。不过我得感谢父亲这一决定,毕竟他就是在公司结识了我的母亲。
爷爷年轻时的梦想自己组装一辆山地车,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崔克的架子,Fox前叉,禧玛诺的27速和油碟,这是当年爷爷的全部。但是很快,爷爷就放弃了这个梦想,却不是因为已经实现了,而是他从朋友手上,弄来了一辆01年的日规S2000。
爷爷买到这辆车的过程并不复杂。他的父亲交给他的那辆老Civic是Hybrid的,没开几年电机就出了问题,因为修起来很是麻烦,很多店家都不愿维修这台老家伙。由于实在是没法开了,那个动荡年代刚工作没几年的爷爷,开始在朋友那打探,谁有便宜的二手车出售。结果,就有那么个不识货的崽子,将爷爷带去了他家的车库。
这小子说到底和爷爷是发小,双方父亲是在同一家大公司里工作的同事,俩人多年来在工作上互帮互助,私下也是称兄道弟的。那段时间,这小子沉迷上了某款游戏,忍不住被里面的赌博机制,榨取了一次又一次钱财。爷爷问他的时候,他手头正没了闲钱,他爹那时又出差去了国外,于是就心生一计,卖起了亲爹的财产。
爷爷一开始以为会是个除了喇叭不响哪里都响经典破车,结果发现是辆车漆和内饰都没有多少磨损痕迹,保存相当完好的小跑车。再一点火,爷爷又被引擎独特的声浪给吸引了,开出去的时候再次被驾驶手感所震撼,直到这小子说出价格,爷爷再一次被震撼到了。他给了一个很低的价格,又补了一句反正是自家兄弟。
其实他想着假如他爸要是追究起来,让他把车弄回来,爷爷碍于长辈的面子肯定会给,那时他就算没钱给回爷爷,他爸也会帮他先垫付了。
爷爷则本着对品牌继承的潜意识和对S2000的喜爱,加了接近一半的价格买了下来。那是他当时所有的积蓄。
果然还是东窗事发了,原来他当时说这车是自己名下,他爸已经给了他。其实是他在过户手续的时候伪造了他爸的签名,先弄到自己名下的。那小子的父亲回来之后知道了这件事,直接砸了他的手机,又收了他的钥匙,警告他半年不准靠近家门,否则就打断他的腿。不得已,他就在工作的地方凑合着过夜,当爷爷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奇怪的是,这一个月来,没人来找爷爷要车。
于是爷爷自己开着车去请罪,他爸一见我爷爷,就问他车开起来怎么样。爷爷胆战心惊的描述了他这一个月的感受,却有意无意都透露了对这车的喜爱:“张叔,真对不起,怪我急着买车,才搞出这么个事情来。车我就通勤用了,平时不敢折腾它,但是这车操纵感确实很好。不知道怎么有时候就忍不住,想开出去转转,就周末多跑了两趟湖边,没有飙车的。”
“看来你还挺喜欢的?喜欢你就继续开吧,好好待它就行。”说完,他爸就回屋去了。反倒是爷爷,一时不知怎么办。
后来爷爷又去过几回,他爸呢,最多也就看看车况什么样,坚持要爷爷留着,说这车和他有缘。他还嘱咐爷爷,想要改车,就放心大胆的改,这车在他自己手上的时候,几乎都没改过原厂的件,没太体验过玩车的乐趣,现在年纪大了,放自己手上也是浪费。趁发动机状态还不错,有机会就让它跑到红线感受感受。
这一来二去,爷爷就彻底成了这车的车主,这一留就留到了现在。甚至在他和父母闹翻,漂洋过海独自闯荡美国的时候,他都把这车给运了过来。
爷爷每次说到他的S2000的时候,都会告诉我内燃机才是车的灵魂。但是灵魂是有其宽度的,技术不可能也不应该永远膨胀下去,有时候,只有这些“古物”,才是最完美的。我知道爷爷是个守旧的人,就像他坚决反对义体移植,即便是为了自己健康去考虑,他都是拒绝的。
我对此当然持反对意见:“技术肯定会带动汽车工业的发展啊。”
“但是这几十年来,汽车工业却几乎没有任何的进步。”
“因为战乱导致了技术的停滞,何况还有浮空车的出现,这个可是巨大的跨越。”
我哑然,不知该如何反驳,却也觉得爷爷说的又有几份道理。
快到傍晚的时候,又一辆警车停在了门口。车刚停稳,副驾的门就迫不及待的打开了,走出一个褐红色卷发的女子,厚重的防弹背心上挂满了装备和通讯设备,紧紧贴在她略显瘦弱的身躯上。她刚立住,就习惯性的一只手从上端撑住背心,眼睛搜寻着店里,很快就锁定了我的位置,而后另一只手则朝向我的方向挥起来,“小老板,好久不见!”真不知道她带着这么沉重的装备值勤一天后,怎么还是这么有活力。不由说,来的人是雷瑞斯和特蕾莎。他们应该是最后来道别的人了,毕竟雷瑞斯总是在认真工作。
雷瑞斯也下了车,我同他们打过招呼,爷爷听见动静,也从楼上出来。在我等爷爷下来的时间里,雷瑞斯他们已经走进店里了。
“近来可好?你的Overlord四个轮胎还在吗?身上该不会又多了几个枪眼吧?”爷爷调侃道。
“您还别说,最近发动机的声音确实不太对,可能是排气掉了,转向的感觉也不太对,柯提斯真不是什么好车。枪眼的话,差点真就有了,”雷瑞斯说着举起手上的东西,“就是给你取这玩意的时候,被动物帮的人给伏击了。”
爷爷仔细一看,是京商的车模,一辆GTR R35和一辆福特谢尔比眼镜蛇。包装还是完整未拆的,只不过这是很多年前的老东西了,外包装还是有着很多的磨损,封面的图片也都模糊甚至剥落了。
“我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把我当个孩子,带玩具给我?”爷爷嘴上虽这么说,但谁都能听出他声音里的喜出望外,“你说你要是因为这个出了意外,碧昂卡非得拆了这改装店不可。”碧昂卡是雷瑞斯的妻子。
雷瑞斯笑了笑,把礼物放在了一边的工具桌上,“这不是为了给您践行吗?我找了好久才寻到有这个的卖家,本来想给您凑三台JDM的,但是只找到这么两辆。”
还没待爷爷表示感谢,特蕾莎却抢过了话:“我倒是提醒过他要小心,要陪他一起去。他倒是厉害,也不看那傻子选的是什么奇怪的地方交易,就一口答应了。”
“也不能怪他,谁又能预料到会碰见动物帮的人在交易药品,那人以前又从动物帮手上买过药。虽然我没穿制服,但那几个人像动物一样嗅出我是警察,以为是他举报的,就这么起了冲突。”雷瑞斯向爷爷解释,“好在我一直有带枪的习惯,不得已我干掉了他们几个,麻烦的是之后有不少报告要写。”
“我没想到你也一把年纪了,还能有冒险精神,”爷爷一开始以为雷瑞斯不过是用玩笑话回复他的玩笑,现在才知他说的是真的,“你这样不如提前退休吧,最好做个退休勋章挂身上,免得到哪都让人认出来你是个在职警察。”
“老雷可没工夫退休呢,明年他可是要升职的,到时候最苦的可能只有我啦。”特蕾莎又一次插话。
“不管有没有谱,我可要提前恭喜你了,”爷爷做出邀请的态势,“您二位要是有空,请上座,沏壶好茶,我们给雷长官庆贺一下。”
雷瑞斯和爷爷也是老相识了,就像店里大多数的客户一样。不同的是他们算是互有救命之恩。
曾经有两个年轻的混混到店里,希望给车改装上武器部件,爷爷不由分说地拒绝了,无论对方开出什么条件,爷爷都坚持原则,表示不做违法的工作。那俩人只得悻悻而归,临走时还对爷爷恶语相向,并表示要爷爷付出代价。结果几天之后,爷爷去太平州给客户取货的路上,遭到了这俩人的伏击。
他们用抢来的车制造了一场波及多人的车祸,爷爷是首当其冲的目标,他的车也是受损最严重的。正当他们拿枪对着爷爷的车时,附近做巡警的雷瑞斯及时赶到,和他们交火了。
那时雷瑞斯还是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又是一个人值勤,在他请求增援的过程中,不留神被这两个混混乘乱离开了。
幸运的是,那次事故中受伤的人,包括爷爷在内,都不是很严重,爷爷也没几天就出院了。我爹却在那几天总不言语,我记得在医院里他只和爷爷说过一句,不如关门吧,我很少见到温和的爷爷发火的样子。
“想要关门大吉,”声音从爷爷的喉咙里发出,低沉但是比平时要具有更多的威严,听得我不由自主的立起汗毛来,“你得先把我的葬礼办了!”
一句话让我父亲哑口无言,嘱咐我好好照顾爷爷之后,又匆匆赶回公司了。
也许是巧合,一周之后,在歌舞伎区发生了一场暴力事件,多人火并,并没有帮派参与,死去的几人里恰好有那俩试图报复我爷爷的人,他们互相射爆了对方的头。
警察事后来店里询问是否再次见过这两人,我们都矢口否认了,在叮嘱爷爷多保重身体后,便驱车离开。晚上爷爷质问父亲,那两人的死,他是否知情。
“我不过是给公司打工的,我怎么会知道这种事情,爸,你总不会怀疑是我干的吧?”
爷爷不语,哼了一声便招呼伙计们打烊。我跟着问了我爹他到底知道不知道,他却看着我神秘一笑,而后带着我离开了。
说回雷瑞斯,其实在这事之前,他已和爷爷照过面了,那时他刚编入巡逻队,上头给下来的一辆破车,是台福特Fusion,还是新千年伊始的产物。他开着不踏实,毕竟在夜之城做警察是份高风险的工作。他在经人介绍下,找到了我们的店来,想要做些安全防护的改装。
爷爷问他有什么要求,他说,“最好能比帮派的车要坚固。”又问了他预算,他露出窘迫的表情,表示只在A柱B柱和翼子板做些加固就好。爷爷看了看这个毛头小子,让他三天后来取车。
直到某天,雷瑞斯在抓捕任务中和帮派的改装车相撞了。对方从斜侧方向结结实实的冲向了他的驾驶座和车头的相接处,雷瑞斯折了一条腿,不过车却濒临报废,毕竟是台老家伙了。事故报告出来的时候,雷瑞斯才知道,当时我爷爷不仅用碳纤维这样的复合材料给他加固了指定部位,还单独为他做了主副驾的镁合金加固门板,以及整套的全车加固件(爷爷告诉我主要因为有客人多订了一套加利纳的加固件,他又懒得退回去,就给改了改装了上去)。同事们都说雷瑞斯懂门道,倘若不是这样的改装,折断的就不止是只腿了。
“难怪我总觉得车身重了不少,转向时候倾角也有所减少,期间修了几次车都没发现这些改动,”雷瑞斯在后来和爷爷的重聚中说道,“我可真是太愚钝了。”
雷瑞斯无意中救下爷爷的时候是在他车祸之前,所以那时他也只当爷爷是面熟的市民,并没有过多的交集。机缘巧合之下,他们互相救了对方的性命,而后也成了莫逆之交。
等他们在办公室坐定的期间,我按爷爷的吩咐先让伙计们给雷瑞斯检查车,接着泡茶去了,特蕾莎乘机跟了过来。
“爷爷年纪大了,不放心他一个人回去,何况那么多年了,也许我们才是他最后的家人。”我看向她,才发现她一直一脸认真地看着我,我从前没有同她交流过太多,她调来和雷瑞斯搭档也没几年,我也从没仔细端详过她。我这才注意到,她有着一双如此清澈的绿眼睛,和她浑身散发的活力不相同,那是能让人平静的安逸。
我突然不好意思起来,眼光转向她的头发,和发后露出的耳尖,有颗不大不小的痣立在最顶端的位置,那是符合她年龄的俏皮。我找话题一般的继续说:“你也知道,我爸总是忙自己的事情,现在公司势头正劲,他是不可能离开的。所以能去的只有我了。”
特蕾莎叹了口气:“好吧,如果你回来,记得给我带纪念品哦。”
我满口答应,心思却开始飘散,还是她提醒我茶好了。于是她帮我拿了茶往办公室走去,路上我们都没再说任何话了。
“大吾会接手的,这个你放心吧。”大吾是跟着爷爷最久的人,有时我们都不在的情况,都是让大吾打理的,这个也是早在半年前爷爷心生回故土念头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和伙计们商量好的了。
爷爷继续说道:“不过这店是要改头换面的,可能地址他都会换掉,这个你以后问他吧。”雷瑞斯点了点头,表示能理解。其实,大吾之前就明确表示过,帮派的势力让生意更加难做,如果他接手就想换个地方,甚至有可能开到夜之城之外的地方去。而且我们这家,也是市里为数不多的几家改装店了,此刻我并将没有将这些说出来。
“阿昂他大概也还在店里,不过他现在对倒卖配件越来越熟练,兴许以后就专门干这个了。”爷爷的话里并没有责怪,换做以前,他可能早就表现出不快了。毕竟现在帮派越来越猖狂,很多配件市场被他们垄断了,想要维持生意,要么通过和帮派合作,要么受到帮派的制约,最终不得不倒闭。这两个选择都不是爷爷愿意做的。得亏有阿昂,让我们多了第三个选项。他之前是个流浪者,后来进了城里,机缘巧合下做了爷爷的学徒,逐渐放弃了流浪者的身份。但是他机灵,并没有抛弃从前的关系网,也得亏他流浪者朋友的帮助,我们的生意才维持到现在。
“莱瑞克下周要去军用科技上班了,”我知道爷爷排斥和公司有关的事情,所以我替他继续说明,“尝尝这个,我托人从爷爷故乡运来的毛峰茶。”我给雷瑞斯递去茶,他低声说了谢谢。
“之前有个人车冒着烟,还开来我们这修,他说最近的只有这一家店,就赶紧过来了。莱瑞克花了点功夫,给检查了后发现是电脑系统的故障,烧了好几个元件。但是莱瑞克看这故障部位极其不自然,便怀疑是黑客攻击所致,于是写入了一个程序去排查,果不其然。那人没有被车故障致死的原因,大概是超出了信号范围,黑客的攻击没来得及完成。那人说准备给自己的女儿买份生日礼物,路上临时改道了,否则这时应该已经出事了。”
我给爷爷和特蕾莎各倒了一杯茶后继续说:“那人看莱瑞克对这些很是精通,就和他聊了些我们听不懂的东西,都和什么系统运作有关的。那人走后的第二天,莱瑞克收到了一份邀请,让他去军用科技的汽车部门面试,原来那人是军用科技汽车制造部门的高管,平时去哪都喜欢自己开车,而且要在地上开,所以那天才遭人暗算的,他觉得莱瑞克的能力只在店里做改装车是大材小用。当然,莱瑞克也顺利通过了面试,下周起,他就是公司的人了。”
爷爷不屑的哼了一声:“又一个给公司卖命的,年轻人就不能有点追求吗?”但是雷瑞斯却表示肯定,“重点是莱瑞克证明自己的能力了,现在他有更大的空间可以发展,这是好事情嘛。”接着他又问我,“那迪恩呢?他准备做什么。”
“摇滚明星!”爷爷这次终于没忍住嘲讽。“也就他的臭脾气是摇滚范的。不过他现在哪都去不了,还是陪着大吾干。”
迪恩其实从以前就很想做一个摇滚歌手,“是摇滚巨星,比强尼·银手还要有水平的巨星!”每次他都会纠正我们。
迪恩最喜欢的摇滚乐队,其实不是武侍,而是一支很久之前的摇滚乐队——Queen。他多次在工作间隙给我们表演过Queen的歌,记忆最深的是他演奏《Somebody To Love》这首歌。我到现在都还是很好奇他一个人是怎么演奏出和声的。至于他是不是摇滚巨星的料子,光靠我的评判什么也证明不了,我想他会去证明自己的。
之后雷瑞斯也不再多问,我也先行告退,给伙计们帮忙去了。
“那,就多保重吧。”雷瑞斯走出办公室开始道别,我一抬头,看见特蕾莎又在朝我笑。
爷爷陪着他们走到了车边,我也走了过去。他的车排气确实掉了,转向的球头也老化了,才有了他说的问题。我和迪恩帮它焊接了新的排气,又更换了新配件,现在已经可以行使了。
“你们效率还是那么高。”雷瑞斯冲我感叹,接着又转向爷爷。
他朝着胸口半举起手,顿了一下,把手转向爷爷伸了出去。他可能是想敬礼吧,却又怕不太适宜,最终还是选择了握手。
爷爷接住他的手掌,然后用力握住,“你也,多保重。”爷爷说。虽然没人明说,但这应该是最后一次见面了,爷爷的手突然止不住颤抖起来,他很快控制住情绪,表面看来也只是握手的时间长于普通人,但他们俩内心却是波动起伏。
像是怕忘了一般,爷爷又交代了一句:“往后车有问题,你就找大吾吧,是他的话,你也能放心。”
“明年老雷可是要升官的,到时候他不做这么危险的工作了,来的估计只有我一个咯。”特蕾莎接过话题,她已开了车门准备进车里,又忽然停住,转向我说:“小老板,以后怕不是真的见不到你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心里嘀咕着,嘴上却答道:“往后我还是会回来的,”“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对吧?”我还没说完。她又把话给抢了过去。说罢她就钻进车里去了。
这一番弄得大家都有些尴尬,尤其是我,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可她自己又把话续上了:“其实吧,我也想像你们这样离开这里去外面看看,我从出生开始,还没去过夜之城之外的城市呢!罢了罢了。老雷,再不快点就要错过交接班了。”像是故意的,末了她又补充一句,“我今晚还有约会呢,可不能迟到了。”
看着他们匆匆离开的尾灯,直到第三个路口他们左转不见了,爷爷才缓缓转回身来,他被岁月侵蚀而略有弯曲的身形,此刻好像又下沉了一些。我陪着爷爷往回走的时候,他突然抬头看看我,说:“你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
很快,连夕阳也不见了,天空却没有因此黑下来,逐渐转换成霓虹的色彩,巨大的全息广告也愈发的闪耀。夜之城开始展现出它本来的样貌,周围的嘈杂声也越来越大,宣示着属于繁华的夜晚,又一次降临了。
爷爷到门口看着他一手创造的招牌,“撤下吧,”他说,“日志我帮你写过了,关门了。”轻描淡写,没有波澜,也许爷爷想说的,都在他替我收尾的日志里了吧。
本来爷爷是计划直接将招牌毁掉的,在我的坚持下,才允许我保留。我让大吾和阿昂拆了晚上送到我爹家里去,反正他那个车库空着一半没用。
关上门之后,我将所有的钥匙给了大吾和阿昂,伙计们和我们一一拥抱后告别。大吾看起来调整了很久的情绪,却只说了一句,以后大概还有问题要请教爷爷的,请保持电话畅通。爷爷应了下来。
而后我送爷爷回家,这符合了他的期望,平淡的开始,也要平淡的结束。
路上爷爷提醒我,别忘了把他的车也运回去,我让他不要担心,因为已经安排运输了,他又跟我说:“虽然醇二可以用,但是真正的汽油才能释放它的本性,兴许在我家乡还能找的到汽油。”
“希望如此。”我想了想补充一句,“到时候,也让我体验一下你们那个年代汽车工业的魅力吧。”
也许吧,是霓虹灯不太适合我。不管怎么说,今天是2076年的最后一天,也是曦晨归梦改装店在夜之城营业的最后一天,明天我就会陪着爷爷回到他阔别已久的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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