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达幻视》：他们终于找到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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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wind Cinema Vol.64
WandaVision
【剧透警告】
Prologue

“你瞧，我们都经历过这种事。被自己的恐惧和愤怒掌控。刻意扩展自己所创造虚假世界的边界。”

——旺达·马克西莫夫
《旺达幻视》是一个关于悲伤的故事。
《复仇者联盟：终局之战》的故事结束三周之后，旺达·马克西莫夫独自来到西景镇，幻视曾在这里买下一块地，准备与她在此定居。睹物思人，旺达再也无法压抑失去爱人的痛苦，释放出体内无穷无尽的混沌魔法，将整个西景镇改造为自己理想中的样子。在她童年时，曾大量观看父亲在街头兜售的美国情景喜剧，因此西景镇也呈现出这些古早剧集中的样子。
当然，除了布景之外，她还需要演员。整座镇子的居民都被她的魔法绑架，成为剧集中的角色。而除了主角旺达之外，一个早已于《复仇者联盟：无限战争》中死亡的角色，也再次出现在观众面前，好似一切都未曾发生一样。此人正是另一位主角：幻视。
布景、演员全部就位之后，大戏便正式开场了。

受限于篇幅，漫威电影宇宙虽然涵盖了旺达和幻视的起源故事、两人相识相爱的过程，以及最终的生离死别，却甚少深入挖掘这份世所罕见的情感。具备自由意志的机器人与具备改造现实能力的魔女，在漫威漫画中曾编织出大量脍炙人口的故事，而在这部总时长六小时的剧集中，两位《复仇者联盟》系列电影中的配角，终于有机会在小银幕上讲述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故事。
然而在西景镇一片欢乐祥和的外表之下，却隐藏着甚至不为两人所知的秘密。
A Place to Grow Old in

幻视：“我的妻子，和她那些飞翔的盘子。”
旺达·马克西莫夫：“我的丈夫，和他那颗坚不可摧的脑袋。”
幻视：“我们算不算天生一对？”
要熬过《旺达幻视》节奏舒缓的前三集，并不容易。如果你从未接触过美式情景喜剧，很可能无法产生共鸣。尽管如此，在极具时代感的布景、夸张至极的表演，以及充满双关的台词之下，总有些东西显得不太对劲。这种暗流涌动的感受，会在你心中反复搅动，直至第四集才终于得到释放。
人们对于幸福生活的想象，总有相似之处，在不同时代又难免存在差异。西景镇里旺达和幻视的小家庭，便囊括了不同时代中，美国社会对一个完美家庭的集体想象。这其中既有少许职场戏份，也有小镇中的社交活动与人际关系，但最重要的元素，仍然是两人的人格建构，以及彼此之间的关系。疾速变更的剧集时代背景，刚好成为一抹灵动的底色，让我们得以观察在不同环境下两人性格的真正内核。
从身着裙装的家庭主妇开始，到对着镜头袒露心声的现代女性，旺达对完美的家庭生活始终无比向往，她内心的期冀，也随之外化成西景镇如今的样子。无论作为女主人，还是母亲，她始终是两人关系，乃至整个家庭关系中的主导者。这种强大的主导人格与其足以改变现实的混沌魔法相映成趣，却始终存在失控的危险，而能够让她平复心神的，只有幻视。

反观幻视，这个角色始终无法回避的问题，便是存在本身。机器人能否拥有自由意志？机器人能否像人类一样生活？机器人是否有能力去爱？这些问题驱动着幻视一步步勘破身边的幻觉，甘冒身心俱灭的风险闯到西景镇之外。然而在这道无解的谜题背后，幻视的人格之中，还有与旺达刚好互补的一部分。
对自身本质的不断寻觅，让幻视能够以与常人截然不同的视角去看待世界。无论旺达如何拼尽全力构建出“他人”眼中的幸福生活后，却始终无法在其中填入真实的感情；幻视却可以不为这虚幻世界的外表所动，他如同一根定海神针，成为两人关系中的主心骨，任凭风云变幻，眼中却始终充满浓浓爱意。他的温柔和理智、对这份感情超乎常人的坚持，既是这个角色本身的独特内核，也足以回答他对于自身存在的质问。
不论镜头是黑白还是彩色、身处上世纪还是当下，也不论身边众人的演技多么浮夸、双胞胎的成长速度多么惊人，旺达和幻视之间的真挚感情，都足以让观众自超现实的剧集中感到一丝温暖。而这恰恰是情景喜剧的本质，即便所有人都知道剧中人在演戏，观众却仍然会为剧中人的悲欢离合打动。
Drown in Grief

旺达·马克西莫夫：“悲伤就像潮水一样反复冲刷着我。每次我想要站起来，潮水就会将我击倒，一次都不会犯过我。我没法……我快被淹没了。”

幻视：“不。旺达，不是这样的。”

旺达·马克西莫夫：“你怎么知道？”

幻视：“因为这世界上不可能只有悲伤，对吧？我一直都是孤身一人，所以并不觉得缺少什么。毕竟这就是我所知的一切。我之所以从未感到过失落，是因为我没有一个所爱的人可以失去。所谓的痛苦，不正是恒久不变的爱吗？”
如果给予你改变现实的魔法能力，你会用来做什么？是让自己获得永生，还是让所爱之人死而复生？
旺达选择了后者，然而为了让自己和依据自己记忆创造出的幻视过上平静的小镇生活，她也同时“绑架”了整个西景镇的镇民，在保证他们安全的前提下，强迫他们扮演这部剧集的群众演员。而隐藏在旺达所作所为背后的，正是她内心无法释怀的痛苦。遇到幻视之前，她徒有一身本领，却在仇恨驱使下，一次次被人利用，直到两人相识，她才真正寻找到生活的方向。而幻视的离开，则直接导致她体内汹涌的混沌魔法再一次失控。
西景镇这场大戏，既是她潜意识中的幸福生活，也是她心中无尽悲痛外化的结果。剧集从上世纪五十年代一路走向现代，显然与她观看美国情景喜剧的时间顺序相符，却也应和着剧集中不断变化、逐渐复杂的情节桥段。最初只是两人之间的相处，随后则要面对各种社会关系，直至成为一对双胞胎的父母。旺达在这一过程中，既体验到了婚姻生活的个中滋味，也逐渐意识到自己所作所为的代价。

我们能够看到最初她脸上的困惑不解，意识到真相时的不情不愿，几乎要再次失去幻视时爆发出的痛苦呼喊，以及最后决定直面现实时的勇敢与决绝。虽然一直陪伴在身边的幻视，不过是自己记忆的结晶，无法在魔法空间之外存在，但正是“虚幻”的幻视给予的“真实”的爱，让旺达能够清醒过来、不再滥用体内的混沌魔法，而是与自己的痛苦讲和，走出画地而成的牢狱。
当她探入过往的记忆，重新看到失去快银之后的自己，以及当时不请自来的幻视后，终于被后者当时开解自己的一句话点醒。此时，痛苦突然拥有了全新的意义，正如幻视所说，“所谓的痛苦，不正是恒久不变的爱吗？”如果不曾爱过，也就不会感受到痛苦；痛苦之所以不可止息，正是因为这份爱无穷无尽。即便原本的幻视已经不复存在，他的爱仍然绵延不绝，既在旺达的心中，也实体化为西景镇中的幻视。
只要这份爱还存在，总有一天，还会再相见。
Ship of Theseus

幻视：“你熟悉那个形而上学同一性领域的思想实验‘忒修斯之船吗？’”

白幻视：“当然，忒修斯之船是博物馆的一件文物。随着时间流逝，它的模板逐渐腐朽，为新木板一一替换。当原本的木板不复存在，仍然能称其为忒修斯之船吗？”

幻视：“其次，如果将替换下来的木板修复组合，不再有腐朽之处，得到的又是否是忒修斯之船？”

白幻视：“两者都不是真正的忒修斯之船。两者又都是真正的忒修斯之船。”

幻视：“看起来，我们达成了共识。”

白幻视：“但我并没有心灵宝石。”

幻视：“我也没有幻视的任何一块原始部件。或许腐朽的部分正是航行的记忆，是旅行留下的岁月痕迹，是忒修斯亲手触摸过的木头。”
剧集最后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以两位幻视之间的对话告终。
最终道出一句“我是幻视”后飞离西景镇的白色幻视，自然会在漫威电影宇宙中扮演更为重要角色，但两人这段对话，对于剧集本身，同样意义重大。幻视对于自身存在意义的探寻之所以如此动人，恰恰在于人类同样面对类似的难题。但在本剧中，他的探寻最终走到了另一个方向：不再与机器是否存在自我意志相关，也与造物者和造物的关系无涉，而是更接近人类关乎自身的天问：“我是谁？”
任何一个幻视都不是真正的幻视，因为真正的幻视已经死去。但任何一个幻视，又都是真正的幻视。西景镇的幻视并没有原本幻视的记忆，他是旺达对于幻视的记忆；而重生后的白色幻视却拥有原本幻视的记忆，只不过经历一番周折之后才得以解锁。然而有趣的是，任何一个观众都可以清晰地看到，西景镇的幻视，要比恢复记忆之前的白幻视，更像真正的幻视。换言之，旺达记忆中的幻视，与原本的幻视是如此接近，以至于我们难以分辨真伪。这一方面是因为幻视并不像人类一样戴着各种面具示人、更能表现出真实的自己，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两人之间真正做到了心意相通。

无论多么不可思议，即便在旺达创造出的魔法空间里，幻视也依然保留了自我的意志。他并不会完全依照旺达的意愿配合演出，而是会主动探索魔法空间的边界，以及自己存在的真相。是旺达成功再造出了幻视的自由意志，抑或这份自由意志已经成为幻视的本质，只要旺达想要再造出一个“真正”的幻视，就不可能将其剔除呢？
我们对于逝去之人的记忆，将成为他们留存在世界上的唯一证明，若以混沌魔法将这个证明幻化为有血有肉的人，便有了西景镇中的幻视。他所经历的一切，无论小镇生活、与旺达的婚姻生活，甚至与这对双胞胎的短暂相聚，将只属于这个源自记忆的存在。令人叹息的是，恰恰是这个来自“过去”记忆的造物，见证了原本的幻视无缘经历的“未来”。即便这段“记忆”最终在一片白光中化为乌有，属于西景镇这段日子的记忆，却不会消失，旺达会将一切留在心中，带入未来。
或许对人类而言，记忆才是那艘真正的忒修斯之船，无论用新旧哪种木板拼成，都无法改变记忆本身。因为记忆并不仅仅属于过去，也会塑造我们的未来。
Epilogue

幻视：“旺达，我知道我们不可能这样继续下去。但在离开之前，我觉得自己必须知道一件事……我到底是什么？”

旺达·马克西莫夫：“幻视，你是存活在我心中的一块心灵宝石碎片。你是我创造的一具由线缆、血肉、骨头构成的身体。你是我的悲伤、也是我的希望。但最重要的是，你是我所爱的人。”

幻视：“我曾经是一个没有身体的声音。也曾是一具非人的躯壳。如今则成了一段化为实体的记忆。天知道接下来我还会变成什么。我们曾经道过再见，有一天……”

旺达·马克西莫夫：“我们终会再见。”
重生后的白色幻视终于恢复了记忆，旺达也终于开始掌握体内的混沌魔法，两人未来的道路是否还有交汇的可能性，令人拭目以待。但脱离漫威电影宇宙本身来看，《旺达幻视》这部剧集仍然足够完整，虽然情景喜剧部分的处理存在一定争议，但作为必要的铺垫，这部分的慢热节奏和角色塑造，仍然为后半部分的爆发积累了足够多张力。

在离去之前，幻视流下了一滴泪。这滴来自机器人的眼泪，或许才是旺达与幻视两人之间爱情的最佳写照，这段表面上看来匪夷所思的感情之所以如此动人，正在于两人内在的契合。童年经历带来的心理创伤，让旺达即便在成年之后，依然对自己的人生迷茫不已，只有过去如白纸一张的幻视，才可能以足够纯粹的心，去化解她的痛苦；而与旺达之间的爱，也在幻视寻找自我的过程中，成了他寻找方向时的北极星。
失去幻视的爱，只会让旺达慢慢陷入疯狂；若没有旺达存在，幻视也不可能理解人类的悲欢离合，更无法缔造属于自己的记忆。
在寻找彼此的过程中，他们终于找到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