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军队系列是我们对于历史边角料的热爱而发掘的那些离我们并不遥远,且并没有经历战争却走向消亡的军队的故事。
在《布里奥尼协议》签订后,南斯拉夫人民军直接面对一系列灾难性的后果——全军上下士气大跌,违抗命令和逃离岗位的事件席卷全国——士兵们摘掉帽徽、扔下武器,要么徒步要么乘车从各军营返回老家。
时间回到“十日战争”的前一年,随着社会主义制度在南斯拉夫的控制力变弱,塞尔维亚和克罗地亚各自的民族主义情绪急剧高升:一边,米洛舍维奇在加强塞族及其盟友对贝尔格莱德的影响;另一边,“克罗地亚民主共同体”在大选中击败共产党,“克罗地亚社会主义共和国”名存实亡。
新任克罗地亚总统弗拉尼奥·图季曼当着电视直播亲吻国旗,而旗帜中央是新设计的棋盘格盾牌纹章,同时也是克罗地亚的民族图腾。
然而克罗地亚的新国旗偏偏跟二战时期的法西斯组织“乌斯塔沙”旗帜格外相似,使得电视机前的不少塞尔维亚人想起旧日的伤痕:当年,乌斯塔沙组织在克罗地亚进行种族清洗,几乎每一个当地塞族家庭都各自有类似于“然后‘他们’来到村子,杀了不少乡亲”的回忆。
矛盾继续恶化,到八月份,利卡、柯顿、克宁、巴诺维那等区域的塞族居民纷纷设置路障封锁公路。之后,克罗地亚试图用武力平息事态,但遭南斯拉夫人民军的直接制止。
1991年初,已决心走向独立的克罗地亚增加其警察人数,并成立了国民卫队(Zbor narodne garde,ZNG)。与斯洛文尼亚不同,原克罗地亚边防军的库存被南斯拉夫人民军早早清空,没有能足够抗衡后者的武器数量,更别提重型载具了。克族军警不得不从博物馆里搬出二战时期的旧枪械,外加偷偷从匈牙利走私前华约国的军火。
6月27日,克罗地亚境内的塞族与克族流血冲突开始,南斯拉夫人民军奉命前来平息事态。
7月份,“十日战争”让世人见证了JNA战术上的低效,也增加了克罗地亚高层争取独立的信心。原本犹豫不决的图季曼发现幕僚们已有了军事对抗的方案,此前南斯拉夫人民军正慢慢地驱逐克罗地亚东部的ZNG,然后把占领的区域交给塞族武装团体:奥西耶克、武科瓦尔、温科夫齐等地的冲突演变成交火,完全有理由相信JNA已变成米洛舍维奇扩张塞族地盘的工具。
南斯拉夫人民防务秘书处希望自己还只是维系统一的角色,不想站在冲突的任何一方,偏偏斯洛文尼亚造成的逃兵潮导致JNA内的各族兵员比例失衡,剩下来的大部分是塞族人和黑山人。同时,联邦主席团再也无力掌控局势,假使米洛舍维奇决定一并取缔两者再更换成塞族主导的政府和军队,也没有人能阻止他。
不管怎样,“兄弟情谊与团结之军”在这个风雨飘扬的年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命运任由时代摆布。
1991年8月22日,养精畜锐的克罗地亚发出最后通牒。
图季曼警告贝尔格莱德,如南斯拉夫人民军不能在月底结束前全线撤离,那么克罗地亚将宣布领土处在被外军占领的状态,并用一切手段维护独立自主。
9月1日,欧共体向图季曼与南斯拉夫联邦主席团提出停火协议,其内容的确包含了JNA撤军的项目,得到双方同意。结果在9月11日,联邦主席团的克族成员斯捷潘·梅西奇命令军队返回克罗地亚境内的33个主要军营及其它武器库、边检站、补给仓库等重要站点,图季曼认为坚决采取武力的时间到了。
ZNG原该在12日早晨对JNA军营发起围攻,不过行动因准备不足而推迟两天。
9月14日,ZNG和当地警察迅速包围所有军营,切断道路来往,禁止一切车辆出入,史称“军营之战(Bitka za vojarne)”的一系列行动就此展开。最先攻陷的是普洛切、佩鲁斯奇和戈斯皮茨的军营,驻军几乎没发一枪就目瞪口呆地看着营房被武装人员淹没。到太阳下山时,贝尔格莱德惊觉克罗地亚首府外围的军营还有接壤匈牙利边境的彼托马察哨所也投降了。
在瓦拉日丁,南斯拉夫第32旅开火还击。在武科瓦尔,从塞尔维亚开出的援兵试图从外围解救被困的友军军营。次日,克罗地亚军警成功肃清萨格勒布以西,并夺取波波维奇村的JNA补给站。
紧挨匈牙利的边境城镇维罗尼蒂察陷入激烈交火,这里本在开战前就因武器走私活动被南斯拉夫军方注意,双方都为此加强了该地区的兵力部署。结果枪声一响,围绕各营区的民居都处于你来我往的射击中,平民伤亡不可避免。
16日,JNA中的克族士兵开始转换阵营或弃岗而逃,ZNG几乎没怎么费劲就夺下欧古林的两座军营以及斯拉宏斯基村的军火库,更一举占领达鲁瓦尔和维罗夫帝察周遭的防空导弹基地。瓦拉日丁的人民军第32旅因得不到援军解困而初现颓势,一天的交战下来损失了两座营房。又过了一个晚上,加雷什尼察的通讯中心沦陷,克罗地亚东部过半人民军部队与指挥部失去联系。
虽然贝尔格莱德不想重犯在斯洛文尼亚的错误,对所有当地驻军都下达了坚守及还击命令,但到了9月20日,人民军还是失去15座军营及11个补给站,连同30余个边境检查点。从南斯拉夫其他地区开出的援军一律前往克罗地亚,却仍是没能有效改变战局:瓦拉日丁的第32旅弹尽粮绝,74台坦克被缴获,1000多名士兵被俘。
9月中旬,南斯拉夫空军展开一系列空袭行动,目标是各个已陷落的补给站和武器库。9月23日,位于戈斯皮察和扎达尔之间的枢纽斯维蒂罗克村成功击退克罗地亚人的围攻,芬科维奇和奥西耶克村的JNA也达成突围并与友军会师——日后的战斗里南斯拉夫将极少再见到这种场面。
与此同时,比耶洛瓦尔市的人民军营房及补给站陆续失陷。265摩托化步兵旅旅长约瑟普·托姆斯奇上校叛逃人民军,指挥ZNG围剿自己的前部下。这里见证了南斯拉夫内战爆发以来最惨烈的城市战:双方互相炮击对方族裔的社区,坦克沿着街道一座接一座地轰击楼房。
29日,该市外围的Hrgovljani武器仓库即将沦陷,目睹克罗地亚人抢夺枪支的米兰·捷彼奇少校毅然引爆炸药,壮烈殉国,他是南斯拉夫社会主义联邦共和国最后一名追授“人民英雄勋章”的获得者。同一天,第73摩托化旅投降。
相比起陆军,南斯拉夫海军的损失更加厉害:9月结束时,人民军业已失去克罗地亚境内的各军港和造船厂,四分之一的作战舰艇落入敌手,7个岸防炮台和5个驻军岛屿选择投降。
10月5日,双方就停火展开谈判。两天后,谈判因萨格勒布总督府遭空袭而陷入中断。克罗地亚以攻占萨莫博尔市军营作为回应,接着还公开发表独立宣言。
10月份同样是交战的相持阶段,不管是包围ZNG的据点,还是试图营救遭受围困的友军,JNA一整个月下来都进展缓慢。逃兵越来越多,克罗地亚人允许抛弃武器的南军士兵离开所在地,不少人搭上运送救援物资的卡车队前向武科瓦尔——另一个战况更加激烈的地区。
11月份,克罗地亚西北部面向斯洛文尼亚的营房陆续易手,人民军第5军区面临崩溃。停火谈判重回桌面,这次轮到西欧各国代表参于调停,零星的战斗则持续至11月23日《日内瓦停火协定》签订为止。
1992年,JNA依照协议撤离克罗地亚,当最后一批登船离开的官兵挥手告别亚得里亚海的海岸线时,战争事实上还在进行着:南斯拉夫人民军的离开并不代表塞族和克族的冲突画上句号。
“军营之战”的直接后果是克罗地亚实力大大增强,从本来的弱势方变成足以抗衡南斯拉夫人民军的存在。ZNG由此扩编为克罗地亚国防军。JNA在这一战损失了1个装甲旅、2个摩托化步兵旅、3个炮兵旅和整个克罗地亚舰艇区,元气大伤,从此不再是那支位列欧洲前十的“兄弟情谊与团结之军”。
接下来在波斯尼亚,又一场围绕着独立问题的新冲突于波斯尼亚穆斯林、塞族人和克族居民间点燃,这一次南斯拉夫人民军索性宣布撤离,不愿再陷入新的麻烦。
更何况,除了人民军自己,再也找不到支持维护南斯拉夫社会主义联邦共和国的第三方:剩下的塞尔维亚、黑山、马其顿政府全部改组,其中马其顿迅速通过独立决议,是南斯拉夫所有成员国中唯一一个不用经历流血冲突的。5月20日,南斯拉夫人民军宣布不再存在,解散一切前南共设置的军内党政支部,余下人员转入新成立的南联盟陆军内。
南斯拉夫的解体和JNA的废除后,一系列战争和纠纷将继续到20世纪末,然后就是我们大家所熟悉的科索沃战争及贝尔格莱德的轰炸。
这一次的专题主要是为回答“内战爆发时人民军到底在做什么”的疑惑,而不是研究南斯拉夫解体的成因、经过、冲突各方后的势力及其它方面的影响。只不过,这始终是一个令人扼腕的故事。现在回头看去,除了照片和记录视频,我们确实很难相信巴尔干曾经有过那么一段团结兴盛的时期,更很难想象那支生于外忧的强大军队会在内乱中沦落如斯境地。
还记得上一章开头提到的那名人民军新兵Bahrudin Kaletovic吗?他幸存过了“十日战争”,之后又在这场“军营之战”期间被俘。1992年,他离开JNA回老家当一名警察,结果轮到见证自己家乡被战火吞噬。
“他喜欢音乐,弹得一手好吉他,希望战争结束就去萨格勒布组建乐队。”Kaletovic的长女Esmeralda在2012年的BBC采访中如是道。如果Kaletovic能平安活到战后,这个愿望说不定真的可以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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