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源 - 森林交响曲 艾温德·厄尔雷 / 花 拉兹洛·莫霍利-纳吉
我是说如果,一旦关系人类世界集体幸福的秘密就藏在这片圣途看似已经完成了一半。我不去理会身边那些陷入半痴狂的同伴们。由于有“年少就必须担负起即将到来的责任”之心态,我还是觉得趁着宝贵的享乐时机,好好在圣域里寻得能解除我心中疑惑的突破。
静谧的芳草地上,那么我就一定要狠心抛开一切杂念去破解它。这个时候不由得想寻求田的指引,哪怕他的不怀好意也能够成为足够破解生死循环的丁点线索,但关键在于如果盲信的祖父认为我的探寻不过是忤逆神意的愚昧之举,那么我就必须闭嘴仅用心思考。因为即便那些在天上或者在冥府里禁声坏笑的家伙,也绝不可能读得到凡人的心声——这是一个简单的逻辑推理——假如神鬼真的会主动触摸凡人的心灵,那么他们早在遥远的过去就会被无尽受苦的形神之哀嚎给惹得厌烦!
但我在芳草地上的默默搜寻并没有结果。而且……果子很诱人。
这里有一种常见的果树,茂密的枝叶上能开黄白二花,十分迷人。这种树的果实成串,肉质松脆多汁,风味极佳。吃完两枚果实之后,我感到精神振奋。大部分同伴都在世外桃源中忘了自我,像一个本就在此方仙境生活了许多年的高贵原住民,载歌载舞,在落英缤纷处安然入睡。
少部分人心态和我一样,吃完自认为是天上人赐予的食物后,眼望神树。二位传承客向我们保证,在圣域跪地,向神树方向祈福,天上人是会感应得到的。但我对此还是表现出十足的怀疑,也许这举动只不过是为了安慰自己,一路风雨下来是应当得到收获的。
但如果他们真的能感受到我们的乞求,又怎么会无动于衷呢?难道赶来拯救我们的道路真的有那么遥远么?
“因为死者是不会听到生民的哀嚎。”当我驻足凝望十余千米外的灰伞主干时,田便顺着我内心的想法开口评论。我仔细体会着他总带着三分深奥七分嘲弄的话语,自己仔细分辨所谓的心灵感应,抛开心中先前自以为是的暗示,是能确定天上人根本没有回应我的祈愿,这样,我便无法确定我的圣途是否处于成功状态。也许所有人都处在我当前的状态,那么在回到原先的世界后,这将会自我欺瞒着在虚幻中度过一生。
“他们已经消失不见了,或是在虚空,或是在那所谓的伞之上,或是他们已经忘记了我们了。”田那令人心生厌烦的脸上其实有一对明亮的眼睛,此刻上面迎着元地的璀璨星辰。
“你怎么知道的?或者你怎么确定的?”我十分疑惑地回应他。
田低下头盯着我,叹了口气,缓缓地说:“我的话语让你心中的疑惧慢慢稳固下来。你难道不明白,除了传承客,不屑他们的徒劳的人也会有自己的归宿么?”
我看这个圆环区域已经足够大了,足以容下我们的欲望。但位于中心的黑暗地带包裹着灰伞,才是我们的终极目标啊!
在众多不可靠的传言中,圣域包围的灰伞中心地带是生人勿近的禁地,据说里边有不死不眠的鬼武士守护着,进去的人没有一个能够活着出来。但这种可疑的说法让我嗤之以鼻,没有活人描述的鬼武士便是自相矛盾本身。如果关系人类命运的神秘力量确实存放于此,那么禁域自然需要谎言来作屏障。
但风灯在光与暗边界处的失效让我们感到极度恐惧。超过了这条线,禁域的确是有一种绝对黑暗存在,光在里边没有任何效果,哪怕仅仅有十余公里路程,即便里边没有杀人鬼,毫无害处的黑暗也足以迫使我们自戕。
许多人都退缩了。最后仅有丰和繁愿意随我一探究竟。这个时候我们三人看不到田的影子,只能将自身的风灯当作预备遗物交由同伴们带走。
田没有告诉我们是否值得用生命去跋涉禁域,他也许是一个夸夸其谈的窝囊之辈,也许是一个善用各色棋子的野心家。
丰与繁应该是一对兄妹。我为他们能够结伴进入禁域感到羡慕,但也怀着一丝担忧。同时我也想到了自己的女孩儿,进而想到我的双亲,还有祖父。也许这一走,就从此与自己心爱的人永别了。
这也是这对孤儿劝阻我的理由,我背负的东西与他们有别。如果前路真的凶险十足,多我一个凡人也没什么用处。如果一路平安,他们肯定会带着秘密回来与为同一个目标进行不懈探索的同志分享。
我摇头笑笑,对他们说:“已经没有回头路。既然我们都在为同一个目标而奋斗,就没有谁的生命会高人一等,现在最忌讳的就是分离。你们还记得我们三人在深渊中看到的怪东西吗?也许冥冥之中有什么事物正在指引我们去为人类完成一件什么事呢。”
繁捂着嘴巴扑哧一声便笑了,我不清楚她是在嘲笑我话语的幼稚,还是被我鼓励后士气高涨。
丰倒是有了田一般的风度,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我们有幸走到一起,那就同舟共济吧,除非死亡将我们分开!”
在圣域里,我能感受到花香与世界众生灵的轻语,但进入黑暗后,听觉与视觉便被无形的力量完全剥夺,纯粹的黑暗与死寂开始缓慢侵蚀我的身体。我们三人手牵着手,将对方紧紧拉住,只能通过不同力度的握手传达情绪,以企图减缓每一刻的煎熬。
仿佛一个盲目失聪之人流入一片人山人海的闹市中,与许多不存在的东西摩肩接踵,让人心智迷失,如同步入心魔胸怀。
在这种情况下,脆弱的人会在自我迷思间失去了方向,没有指路明灯与幸运相伴,终归无法抵达目的地,唯有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随希望沉默孤寂。
先前,抛除狡猾的田为我们制定的计划,我们三人也有深入协调过。星空璀璨,但灰伞下的一切光景都没有变化,我们看不到星星,听不到虫鸣,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甚至无法确定回头路,只能耐心前进。
漫长的痛苦过去后,我们安全地进入了中心,直面灰伞。
眼前这庞大的躯干平平无奇,让人联想到世界咽喉。但其表面的任一脉络都体现出岁月的呐喊。亲身触碰灰伞前的悠悠草地那遍地繁花,每一种我都说不上名来,只觉得它们散发着令人心安的清香,其花瓣之柔软,犹如梦境中粘在干枯舌头上的美酒。
有一种柔顺的长长青草,上面挂着一个小灯笼,似乎按照某种规律一直在流动的空气中漂浮着呼吸着。我不太确定地认为,当一颗随意的灯笼草被生长出来,这里便有另外一颗迅速衰老凋零。看着天地间一处处灯笼草丛,如黑色冥河的一介小舟,让我心生孤寂,哀伤不已。
但我的同伴显然对此不感兴趣。我们毕竟抓紧时间实现我们的目标。
这棵古老的神树太大了,我们只能走直线接近它并碰碰运气,并没有空余的能力环绕一周寻找最好的突破点。
但,这棵神树给我的第一感觉十分奇特。它推翻了我近二十年来的阅历,那种冰凉的感觉转瞬即逝,反而将自身手掌散发出的温暖反馈给我。一种比玉石还要顺滑的感觉来不及令我惊讶,便被一种阻滞感代替,因为紧张而从手心产生的汗让我有了这种感觉。有些软,但绝非古老树皮的衰败柔软。在人树交流那一刻,我回想起我与这个世界所接触的一切事物,但我心中认定,那千百种感觉和此时此刻完全不同。丰也在一旁啧啧称奇,说类似田项坠的琥珀,唯有那东西与树皮的触感勉强相似。
树的表面有些部分光滑得令人费解,但又有不少凹凸不平的地方,凭借这些凹凸处可以作为攀爬点向上移动,似乎天上人故意为我们开了一条通往天上的长路。
兄妹二人此时却有了一丝畏缩。我不清楚他们这是出于恐惧还是敬畏,但自己却毫不犹豫地回应了他们那句 “这比世界咽喉还要高上十倍,想必上边直通天庭!”:
“我早就爬过十座以上的世界咽喉了。既然他们不愿意下来,我们只有上去造访他们了。”
我的淡然增添了对方的勇气。但我们自然也会足够理智地分析攀登天梯的可行性。灰伞就是擎天巨柱,虽然表面垂直,但其可徒手攀爬的路线多得数不过来,只要我们都携带攀爬设备与干粮,在互助下以不激进的攀爬方式前行足以致远。对此,我们也只能尽可能地拓宽自身对灰伞的一小面认识,仅仅是巨型守卫绕圈都需要历经三四年的大树干是无法窥清全貌的。但我们所在的地方没有任何活人与尸骸,这也许能解释为我们是爬树的先驱者或没有前人在此摔死过。
但我们始终是犯了禁忌,即便有足够的食物与体力抵达灰伞顶部,那也必须耗费诸多时日。从来没有人能在元地圣域多待几天,更何况是在禁区中的核心地。有不少个性软弱的朝圣者想从此在这无风无雨的晴朗躲避自己应当面对的人生,但结局总是十分悲惨的。当负责维护人类圣途秩序的传承客无法管制这些不甘面对自身命运的“叛徒”后,他们会失望地往自己携带的名单里将这些人归为死亡,然后领着诚心认命的同伴回到现实世界。这些违反天人约定的人很快就遭受到惩罚,在另一批朝圣队到来之前从圣域人间蒸发。
所以对于此行,我已经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只是想到自己身边那些亲爱的人之音容笑貌,一时还是鼻子酸楚忍不住留下眼泪。但如今一去不返,也仅能将自己发愁的思念寄托于那盏必定会回到家的明灯之上。
就如同第二次攀登世界咽喉一样,我爬上灰伞表面那一刻心中十分紧张。这种情绪冲散了花费长时间稍微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让我口舌干燥,手脚麻痹,头晕耳鸣。在踏实的地面上,好像有无数鬼魂在苦苦哀求我,说下来吧,现在还来得及!过了一段时间,恢复平常状态的感官因纠缠在一起的内脏主动放松而变得十分敏锐。这时候我开始听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声音。
这种声响难以捉摸,不可名状,让我联想到一个破碎身体血液汩汩流淌下渐行渐远的听雨风铃。但无疑这是在梦中随飘渺思绪不定幻化而生的东西。我将耳朵贴在灰伞表面细细聆听,却发现这种鬼魅般的声音从身后不远处那片绝对黑暗中传来。当我伸长脖子向黑暗那边投去注意力时,我又认为声音的确来自于灰伞内部。
好奇的我让丰他们二人先行一步,自己打算下地去一探究竟。不愿被同一危险袭击的丰繁兄妹同意了,不再顾及我,专心往上攀爬。我们在背包里存放了许多白色小花,约定在攀爬的路上隔50米便在凹陷处放一朵探出头做为标记。灰伞核心那微光源头不亮,但足以照到这个范围。当我退回地面抬头看到上方那一朵小花后,便放下心来开始我的行动。
一转身的我目睹了一片奇景:巨树的远方被无边的黑暗所困,这片封闭的区域变得如梦似幻。远方有漫天星辰,中间却被绝对黑暗阻隔,近处一片纯洁的草地被无数发光的草丛点缀,星星点点汇聚成山川江河,一处黑暗一处光明,昏暗之间星罗棋布的光点有如暗海中的挂灯小舟,一片星点海呀,一个时空梦。
在百感交集的恍惚中,我看着那些荧光河流,在漂流中好似灰伞的百万血脉,融为一体。这的确让我恐惧,回想起田那带有启示性的暗示,我有些担心灰伞的的确确在控制我的世界。那天上的雨、地上生灵的兴衰,都是这尊巨神的手笔。
但我依旧难以接受这种猜测,而且照常理来推断,这也不太现实。突然,有一双无形之手搭在我背上,让我在辛酸之余遍体汗毛竖起,头皮发炸,迅速转身去仔细观察灰伞,但我周围除了梦幻般的萤草海外,空空如也。
我在灰伞周围转悠了许久,仔细观察下,居然看到其树干上有个地方出现了一条诡异的直线。
我紧张得把脸凑过去,最终找到了直线另外的连接线条,它们构成了一个门的形状。我近乎崩溃,不顾手指甲会被崩断的危险,最终将这一块“树皮”扒开。
这的确是一扇门……一条长长的通道不知何往,尽头处貌似灯火通明,难道那边有人在吗?是天上人吗?我不情愿多想,仔细观察这条诡异的通道,两旁全是令我难以理解的机器,上面彩色线条密布,有不少小眼睛在闪闪发光,晶莹剔透的各种颜色都有。它们随着闪光发出清脆动听的叮铃声,虽然微弱但穿透力极强,我置身其中仿佛被这些声音剥除了灵魂,不敢再继续前进了,在众多小眼睛的窥视下踟蹰不前,进退两难。
最终我选择了退缩,因为这条诡异的通道很有可能是灰伞的陷阱,无论前方有什么吸引人的事物都可能是对我不利的坏东西。
当我离开灰伞内部后,身体好像受到了活葬欺骗一样,逼迫自己大口大口吸着洁净的空气。我的意识似乎跟不上时间脚步,不知道现在过了多久。
转身仰首间,无数朵白花纷落。我置身其间,似一守望亲子的老妇般不知所措。我抬头去确认那些如暴雨般砸在我脸庞上的白色小花,的的确确是丰、繁他们随身所带用来做标记的花。
极目眺望,头顶的灰伞肃穆如故。身边这片荧光草地依旧静谧如初,足以让我们世界最桀骜不驯的伟大诗人歌颂其是最适合灵魂栖息的最终聚集地。难道已经在所谓的某些层面上的尽头的我,在那地狱深处,非要冲天堂幻境呐喊吗?反正我没那么做,但也没有等回我同伴的身影。
他们是遭遇不测了吗?或者他们已经被天山人带走了?对了!我听说这世上有些地方,时间仅过一日,人世早已千年。盖此身停留之甬道诚如上言,于是白花凋零,仅因其生圣域中不知枯萎。如此的话,他们应该快触碰到自身的梦想,发现天人合一的真正秘密了吧?
所以我也必须赶快行动了!我整理好装备开始往上爬,正如生命击破天罚在凡世努力冲往永恒,或者死亡。疯狂思绪间断片刻,一个冷静的声音叫住了我:
是感知到我存在的天上人回应我了吗?我欣喜若狂地转头看向地面。但令我极度失望的是,那声音仅仅是我祖父发出来的。此刻那张充满哀伤的布满皱纹的脸平静地盯着我。
我心中十分惊奇,不甘心地看着他,显示出我的诸多疑惑后,一言不发继续往上爬。
没有任何人能阻止我解开这个世界的最终秘密,没有任何人!
身后的声音刚刚消亡,两个黑影匆匆从我身旁掠过,伴随着无法分辨方位的诡异尖啸,它们下坠,轰然撞在地面,在萤草灯笼四散飞逝的瞬间发出令人忧郁的闷响。在生与死的一瞬间,我抬头望着灰伞,那里什么都没有。但我已经离开了它,随黑影跌落到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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