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3月30日,字节跳动CEO张一鸣,在字节跳动九周年演讲上,吐槽了诸多互联网行业生态上的事情,其中就包括互联网行业的黑话。
有些互联网人士认为行业黑话是节约时间的一种方式,而大部分人则认为互联网行业这种创建新的话语的方式,是一种自欺欺人的自我割裂,把互联网人于非互联网人割裂开。
在这当下网络时代,又重新把“黑话”这个词带回到了人们的认知当中,因为在大多数人心中,黑话都可以被归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旧时代遗物了。
但事实上,各行各业都或多或少的有着自己的行业术语,俗称“黑话”。
对于当代年轻人来说,最熟悉的黑话莫过于《智取威虎山》这部现代京剧中,主人公杨子荣化装成已被消灭的另一伙土匪许大马棒的饲马副官胡彪,只身来到威虎山。在威虎山上,巧妙地应答了座山雕及手下“八大金刚”的多方盘问的那段台词。
座山雕 (突然地)天王盖地虎! (你好大的胆!敢来气你的祖宗?)
杨子荣 宝塔镇河妖! (要是那样,叫我从山上摔死,掉河里淹死。)
众金刚 么哈?么哈? (以前独干吗?)
杨子荣 正晌午时说话,谁也没有家! (许大马棒山上。)
座山雕 脸红什么?
杨子荣 精神焕发!
座山雕 怎么又黄啦?
杨子荣 (镇静地)哈哈哈哈!防冷涂的蜡!
到现在,互联网上还经常会拿“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来进行使用,比如玩家们在世界服务器的对抗网络游戏当中时,经常会遇到一些恶意捣乱的玩家欺负落单的中国玩家,在中国玩家组织起队伍的时候,清除内鬼的方式最简单直接的就是说一些只有大陆玩家才知道的暗号。
比如在还是《DOTA1》年代的时候,一些外国玩家为了能和中国玩家一起游戏,让中国玩家带他们飞,复制粘贴一些“快开快开”之类的中文常用短语,假装自己是中国玩家。随后中国玩家发现有些老外实在太菜带不动,还不如和中国玩家自己玩!
于是在路人局中,一些中国玩家就要求队友说中文,每次都会问个中文问题,比如“春哥是不是纯爷们?”老外依旧还在打着“快开快开”,他们就这样被踢出了房间。
之后火爆的《H1Z1》当中,中国玩家同样靠对暗号来区分敌我,团结己方,逼得老外都学会了各种网络热词,但是他们永远斗不过文化底蕴深厚的中国玩家,于是经常会出现这种对话。
A:“你TM哪国的?”
B:“我X,别开枪,我是中国人。”
A:“挖掘机技术哪家强?!”“二营长把什么拉出来?”
B:“中国山东找蓝翔!”“意大利炮!”
A:“快过来,要吃的吗,要子弹吗?”
由此可见,其实黑话充斥于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当一个群体发展到一定程度,一定会产生圈子,圈子的文化中,很容易就诞生出黑话来。
而在不同时代,不同地方,同样有着各种各样的黑话。简单举几个国外的例子。
比如随着“匪帮说唱”的流行,一些原本在黑人社区下层街头混混们用的俚语和黑话,也被大众所知晓:
等等诸如此类的言语,成为年轻人们所追捧的对象,代表着一种叛逆精神。大家都觉得很“cool”,配合上动感的音乐以及快速的饶舌,成为了一种文化象征。
而这种行为由来已久,继续往前追溯,在大航海时代,那些在海上作恶多端自由自在的海盗们同样发展出所谓的“海盗语”其实就是海盗们的黑话。
LANDLUBBER通常指新水手,对航海不熟悉的人,有笨拙的含义。有人说LUBBER是LOVER的谐音,因为这些人一回到陆地就疯狂亲吻土地,其实跟这没啥关系,主要还是老水手鄙视这帮新水手笨手笨脚。
相对而言,SEA DOG就是指那些老经验的水手们了,尤其上了年纪的老水手,他们也通常被称为SALTY DOG(咸狗)或者SALTY SEA DOG(咸海狗)。而蓝色“BLUE”成为忧伤的代表颜色,就和海盗们有关,据说当一艘跨洋航行的帆船,失去了他们的船长,归港时会在船上升起蓝色的旗子,以及全船系上蓝丝带。
中国语言更是博大精深,许多原来的行话现在都成了生活中的一部分。最经典的莫过于一些职场语言。比如“跳槽”,过去其实是烟花柳巷中的职业女性们,更换恩客之意。民国人徐珂《清稗类钞》中“跳槽”的注解是“原指妓女而言,谓其琵琶别抱也,譬以马之就饮食,移就别槽耳。”结果现在变成了一种常用词汇了,原本贬义词变成了中性词,但凡换工作,就都叫“跳槽”了。
由此可见,被称之为黑话的言语,基本上都出自于下九流,并不是所有的行业术语都能够被称作黑话的,那么黑话的成因是什么呢?
从纯文学的角度来说,黑话有三个特点:第一是直接造词;第二是隐喻;第三是拼接。
黑话中充斥直接造词:这类词不拘材料直接构成,不知从哪儿又是由谁造出来的,没有词源,没有类语,也没有派生词,孤零零的,野腔粗调,有时丑陋不堪,却有一种特殊的表现力和生命力。
隐喻则是用一些类似的特征性的事物来指代他们想表达的事物,比如“肉票”,指的就是绑架有钱人,将人与肉等同,票与钱等同,隐喻相关事物。
黑话凭借语言生存,便随意利用,信手拈来,必要时干脆简单粗暴地加以歪曲。这样改变形体的常用词来杂纯黑话词,有时就构成一些生动鲜明的短语,让人感到是上述直接创造和隐喻这两种因素的混杂拼接出来的。
正因其独特的文学性,明代话本小说中《水浒传》里就已经记录有不少江湖黑话,而用法甚是巧妙,如能看懂,则叫人拍案叫绝。从中我们就可以看到黑话的演变特点。
比如书中提到的“相脚头”、“踩盘”、“歇马”、“发市”、“牛子”、“溜骨髓”、“剪径”、“捣子”、“撞筹”等等。
“剪拂(翦拂)”是其中比较有名的一个词,在《水浒》里出现了十次。
首次出现,是在第五回《小霸王醉入销金帐 花和尚大闹桃花村》,书里专门给出了解释:
原来强人下拜,不说此二字,为军中不利,只唤做“剪拂”,此乃吉利的字样。
“拜”与“败”同音,自然为绿林好汉们所忌讳。那么,吉利又体现在哪里?“剪拂”,有两种谐音,一说“捡福”,一说“见佛”,其实是同一个意思。下拜时需要弯腰,结识新朋友,等于“捡到个福”,非常讨口彩。
行走江湖,出门靠朋友,多个朋友多条路,所以,见友如“见佛”。这个词被后世继承。
如在《说唐演义》第二十二回中,提到了更多的黑话。尤俊达对程咬金说:
俊达笑道:“原来兄弟对此道行中的哑谜都不晓得。大凡强盗见礼,谓之‘剪佛’。见了些客商,谓之‘风来’,来得少谓之叫‘小风’,来得多谓之‘大风’。若杀之不过,谓之‘风紧’,好来接应。‘讨帐’,是守山寨,问劫得多少。这行山哑谜,兄弟不可不知。”
明清之际,有《江湖切要》一书,其中也提到“翦拂”是江湖人士“拜”的意思。
清代翟灏在《通俗编》卷三十八《识余·市语》中,引了这本书中的部分内容:
江湖人市语尤多。坊间有《江湖切要》一刻,事事物物,悉有隐称,诚所谓惑乱听闻,无足采也。
其间有通行市井者,如官曰孤司,店曰朝阳,夫曰盖老,妻曰底老,……坐曰“打墩”、 拜曰“翦拂”、揖曰“丢圈子”,叩头曰“丢匾子”。
这种“隐语”、“黑话”在江湖中处处都是,其形成的原因就是在于身份认同以及安全需要。毕竟这些江湖人士并不是什么“好人”,多是干的打家劫舍的勾当。盯着要打劫对象的时候,总不能当着人家的面商量怎么绑架人家抢人家钱吧?
最重要的是,你要是敢这么商量,立马就会有同行跳出来打着匡扶正义的旗号把你给砍了,拿着你的人头跑到官府去换赏金,还能给那人博得一个“侠士”的名头。
更不用说,官府的人、走镖的人各路人马其实都互相盯着呢,黑话是最简单的筛选机制。先把圈外人给屏蔽掉,然后再分辨到底是哪路人马,看自己能否得罪的起,正是因为这套体系,支撑起了民间与官方执法力量无法涉及的灰色地带的安全保障。
正如老话所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黑话体系的建立,是群体区分与身份认同的重要方式,可以瞬间判断出是“自己人”还是“无关人等”或者是“谁的人马”。
因此混江湖的人,被师傅教授之时,别的东西可以记不住,但是有一样东西必须背的滚瓜烂熟,那就是《江湖春典》。所谓《江湖春典》其实就相当于江湖黑话大全,把江湖上大部分通用黑话都给记录下来,帮助初入江湖的菜鸟们可以快速判断对方情况,不会一上来就被老江湖给耍的团团转最后稀里糊涂丢掉性命。
当然,《江湖春典》的存在只是给外行看的,江湖上的黑话,永远都在不停更新,黑话总是极力掩饰,一旦觉得让人识破,就立刻改头换面。因此,黑话一直不断地破败并重新组合,这种变化既隐秘又迅捷,从未停止过。
维克多·雨果是这样总结的:黑话是什么?既是民族又是方言,是人民和语言这两方面的盗窃。他在《悲惨世界》中,用悲悯的语气来描述黑话的诞生:
对此,我们只回答一句话。一个民族或一个省份使用的语言,固然值得重视,但是还有更值得重视和研究的东西,那就是受苦受难的人所讲的语言。
举例来说,这种语言在法国就讲了四百多年,讲这种语言的不止一个穷苦阶层,而是整个穷苦阶层,人类之中可能有的整个穷苦阶层。
当代社会之中,互联网扩大了人们的社交范围,同时又让人更容易找到自己感兴趣的小圈子文化,这些小圈子之中的人聚集在一起,就会形成各自圈子之中的暗语,有些暗语出圈了,有些则没有,但并不是所有的暗语都能够被称之为黑话。即使到了当代互联网时代,黑话永远都代表着劳动者所看到的最真实和残酷的现实,他们将这种现实用他们自己的方式表达出来,并迅速形成共识。而这也是许多小众黑话能够成为网络流行语的重要原因,那代表着劳动者们最真实的情感与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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