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纷繁的世界中,人心已经可以包容下一切梦想了。
我们的祖先,他们为此牺牲了一切,去为我们争取到超越神明的资格。
顿艾轻轻叹了一口气,踏入自己的私人空间。这一刻,身边舒缓动听的音乐和谐响起,能够根据主人一天变幻莫测的心态而随之变换风格。事实上,顿艾可以在充满空闲的个人时间里听到这个世界上近乎无限的各种类型的优质音乐。
但此时,他连搜寻一首陌生的心仪音乐的闲情逸致都丧失殆尽了。
他摆摆手让轻快地伴随在他身边的终身家务小助手自行关机,直到明天的15点半前再次自行启动。事实上,这个小助手已经忠实地执行了超过两百多次该模式,但在这期间它没有任何机会说出一句“主人,欢迎您归家。”
他害怕听到“绝对静音”这一词,因为之前自己曾经误用过一次,使得他的私人领域完全吸收了环境音,让他几乎被自己心跳声和血液的流动空响逼得精神崩溃。
但与之不同,“完全静音”指令仅仅是将自己隔绝于外界而已。
顿艾让自己漂浮在空中,猛吸了两大口富含提神物质的私人空气。一天义务劳动四小时可真是一般人的极限了,把他累坏了。
但如果可以的话,其实他还想尝试多劳动一会,至少在那种情况下,他感觉心中会踏实一点。可事实上,一天四小时的劳动已经是委员会规定的极限了。每一个地球公民每天法定的劳动时长只能是两小时,同时可以公平地获得10个点数。
委员会规定每位公民一天至多加两个小时班,并可以再次换取6个点数。也就是说,一人一天最多只能够劳动4小时并为自己创造16点数。如果打算继续劳动下去,在地球上是被认为不人道且非法的,相关的违法义务劳动所将被全面解散。
顿艾打了个响指,宽敞的私人空间里迅速地组装起一张得体的大桌子,轻缓地让顿艾瘫软在舒适的靠背椅上,然后提供了一个如同不断滚动的卷轴一般的全息菜单,上面足足有59万种菜肴套餐。
看都不看,他轻轻击碎了这本虚拟菜单,然后要了一份自定义的单人套餐。仅仅过了半分钟的等待,由新鲜且健康的材料打印而成的晚餐便从私人领域的墙壁里推送到了餐桌上。
晚餐是结合了顿艾家乡风味的:三道开胃小菜,其中一道必须是咸香粥以及足以刺激食欲的酸甜腌菜。一盘餐前水果,必须加入丰富的热带水果以及一点龙眼肉。一份肉类主食是常见的牛排,配上了可调配的酱汁。一份粮食主食,选择了米饭。三盘自行搭配的菜肴,除了足够新鲜可口的蔬菜,还必须有一尾美味的海鱼。两种口味不同的汤,除了冷甜汤,热汤必须煲到一定程度。一杯纯净水清嗓子,一杯果汁调味觉,一瓶白葡萄酒就鱼肉,一杯清茶解腻乏。
这顿饭对于一个即便劳动了4小时的人来说还算是过多了,但却只是被标记为最廉价的单人餐。尽管顿艾可以分成两顿来享用,但他一般没有使用私人空间那强大无比的保鲜技术而是选择稍微果腹后便一键销毁食物。
在这个世界没有浪费食物一说,各部门的产能过剩要求每一位公民尽量消费更多的食物。
毕竟食物太便宜了,在每一个公民点数基本上充裕到一直高位数盈余的情况下,人们甚至都失去了寻找美食的热情。
但话说回来,在这个无忧无虑的社会里积攒财富,对于物质生活方面来说已经基本上没意义。许多游手好闲的人只需选择在每个月进行一天的义务劳动,就能撒手不干逍遥快活特别长时间。事实上足够懒的公民也过着点数清零的寄生生活,即便连最基本的公民套餐都消费不起,社会上也遍地都是公益食堂免费让他们大吃大喝。讽刺的是,地球上数不清的福利机构正好是天天盼着0点数的人越来越多,否则他们那旺盛的热情就无处发泄,也没机会来赠送给地球同胞他们那多得一辈子也数不完都没人想要的点数。
在这样一群只顾着物质享受的群体眼中,那些积攒了巨量点数的人——除非他们要更好但更虚无的追求——是十分愚蠢的。事实就是如此,吃喝玩乐,对于大部分地球公民来说,已经足够了,此生会过得特别充实,导致他们已经没有任何机会和心情去探索其他隐藏起来不想被凡人所知道的秘密。
但之前的顿艾有,他有自己的“伟大事业”,为此他必须获得大量的点数以来维持自己的生活。
委员会,大概起源于共产模式之前夜,是一个十分古老的组织,据说发展到现在的年岁,和历史资料里边一万多年前那个无人问津的古埃及文明的沿革一样漫长。
这个机构有五名由全民公选产生的人民委员,他们领导着全世界唯一一个公共组织,也是一个用来公正分配资源和主持人类道德正义的超级部门:统计局。
这些旧社会的“类政府残余”是六千多年前那个停留在历史资料里边的统一全球的古老而强大的东方大陆国家政府留下来的政治遗产。那个古老国家也和传说中的古埃及一样,早已不复存在。
拥有统计局的委员会之所以能够在共产模式之后一直被仇视超人民政府的人民保留下来,试音事实上证明它的确是有一点用处。
毕竟,在这几千年的共产模式发展中,贫穷和犯罪早已消失不见,整个太阳系遍地都是富足欢愉,但此时,那些怀有复古主义思想的公民们才慌忙发觉,祖先留给他们的超人民机构,唯一的职能可以用来阻止地球人类文明出现的过分的人性丢失……
在查阅历史资料的过程中,顿艾得知,在遥远的古代,其实统计局的任务是特别繁重的:在艰辛工作,最终消灭所有既得利益集团后,猖獗的消费主义和自取灭亡的人剥削人制度渐渐破灭,为了使当时那一点可怜的生产力能够得到全面解放,把全人类的资源集中起来合力发展可持续经济和公正分配。统计局的职能越来越大,机构容量越来越臃肿,甚至在全盛时期超过了当初统一全球的那个伟大国家当时的国民人口。
但这个努力过程的最终成功宣告了统计局核心地位的破产,委员会与统计局在劳累的十个世纪中渐渐解体,强大的AI为他们计算好了一切,公平、忠实、无怨无悔。数不清的生产机器人为人类提供了一直过剩的资源,富足、高效、物美价廉。从这时起,委员会与统计局形同虚设,只不过到了这时候,人民已经懒得解散他们,或者说,他们也乐意用枯燥但过程及其繁琐的选举工作调剂生活,所以默认将这个旧世界的东西保留了下来。
万幸,现在的委员会和统计局还是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要做的。
第一件事。最近两百年来,人类世界兴起了火爆的“星际大航海”。
许多不安分于太阳系内安定生活的人,开始追逐那些与正常社会生活格格不入的星海水手身份,去追逐真正的远方。事实上,人类的超高科技对于无垠太空的探索事业来说依旧和六千多年前实现共产模式之前一样捉襟见肘。有些星海水手和他们的后代会一辈子在不断航行的飞船上度过甚为苦难的一生。但许多早已经在太阳系过惯了和平富足的人类依旧对自己祖先的遗憾充满同情,他们前赴后继去征服名为“无限”的星辰大海。
据说“星际大航海”其实已经取得了不少成果,一些著名的探险家们不断发现新的宜居星球,并打算在当地开辟殖民地。
究其原因,要不是当地的异星生物和生态系统特别恐怖,要不就是殖民地距离地球母邦太过遥远,甚至连航行千年的星际信使都不愿前往。
大航海漫长而没有尽头,不少去追寻人生意义的人大多再也没有回过故乡。
第二件事。处于泛滥与失控边缘的虚拟世界思潮必须被牢牢锁死。
往昔,虚拟世界思潮的冲击曾造成多次全球性的危机。最大的一次危机出现在公元七千纪末期,由一个完满的计划“创世主体”引起的。人类第一次发现自己完全可以舍弃肉体,传输虚幻般的意识进入一个无限扩展的AI辅助服务器中化身为神,为所欲为。这让大部分人为之欣喜若狂,跃跃欲试。
一开始这种系统的点数要求特别昂贵,每一个公民无法长久体验,但随时日变迁,这种公共产业开始廉价化,并出现了永久服务器维护的承诺。这最终导致全世界超过一半人口舍弃现实涌入虚拟世界。这次虚拟移民浪潮对现实共产社会没有任何物质影响,但却导致了一次严重的人文危机,在现实自杀率高居不下的压力下,委员会和统计局在剩余现实公民的支持下强制通过限时法令,并尽量拯救回三成移民。从此有些话题成了禁忌。
事情这样发展,引起了部分公民集团的严重不满,他们愤怒地打算取缔委员会与统计局。但在多数原则和全民公投之下,委员会被最终保留下来并有权征用大量的殖民星球保留地当作奇幻世界建设的中心,让大批想要体验新生的无聊人士可以在广阔的异世界里以肉身方式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这便是与“上进”的“星际大航海”所对应的“内敛”的“奇幻大远征”,委员会的两大管理和运行任务。
顿艾也明白,因为两千多年前颁布的永久限制法令后,“创世主体”虚拟体验就被严格的高价和苛刻的短时长限制。尽管委员会与统计局没有任何权力限制公民对虚拟世界的使用自由,不过全民公投的“每日八小时,花费15点数”的铁律暂时没有人想更改。
一旦超过了这个界限,这些该死的复古主义者就声称自己有权利迫使违规者被暂时地放逐到虚伪月上,在那洁白的月壤上刻写一首《摩诃婆罗多》作为惩罚,完成之后再让人回到地球。
但实际上对于拥有平均180年寿命的人生来说,月海徒刑算不上什么痛苦经历,反倒是让人感到新奇。
然而,一个自然生成的月球是远远不够故意犯法违规的人玩乐的。所以委员会在“永久限制法令”出台后的800年间,建造了9颗人造月球——这些天体被称为虚伪月——来作为拱卫地球的监狱,上面住满了奋笔疾书的快乐人儿——尽管还有数不清的犯人拥挤在太空梯里急迫地排着队。
不少人和顿艾相同一开始有着无比怨恨的想法。他们认为,人类发展至今已经完全到头了,个体有权利决定个体的发生发展与最终消亡,化身虚拟神才是最美好的体验,而且能够在理论上达到永恒不朽。
天才的祖先们已经为人类设计好了一切:那不分昼夜一直拱卫着人类世界的全自动化星际战争机器以及绝对忠诚的AI和机器人工业大军。有这些东西,人类可以舍弃肉体一直躲在服务器里边逍遥快活,直到某天突然不爽了,那就自行意识消亡便是。
但这个玩乐仅仅过了二十三年,他就开始显得格外厌倦。他的想法也开始慢慢被改变了……
顿艾在自己创造的世界里的构建和布置工作是十分繁重的,他在现实中每天努力劳动四小时所赚取的点数几乎全部花费在这仅仅八小时的虚拟体验中,即便在剩余的十二个现实小时中,他除了睡觉之外就在进行异世界构思。但依旧严重不足。他遇到的问题很典型,在虚拟系统里边,创世简单,但面对无限变动的位面,他作为超级个体的才智和民用AI的算法竟然显得严重不足:
它无疑是一位眨眼之间便可毁灭世界的古老神祇,但面对持续发展的世界,在细节上它根本无法做到全知全视,更别说全能归一,去赶上那股变化之风。简单的指令会导致灭世,深入表里的修正却让拥有超计算力的AI反应半天,每日八小时很多时候都消耗在思考和踌躇当中,导致它的现实体——顿艾——成为虚伪月上的常客。
委员会的行为甚至引起了闲着没事干的各类人权组织的不满。顿艾实际上也不好意思再让委员会头疼,他必须得尽快解决自己的困境。
不知道是管理变化无常的世界让他感到恶心,还是那长达十万颂的古老史诗抄写让他厌倦了。
在长达二十三年的异世界创造运行中,他的世界的人类文明已经时刻不停地发展了八十万九千七百六十五年,比现实中自己的主世界的历史要漫长得多。但由于自己的无能游戏,这个世界至始至终没能出现怀疑神真伪的启蒙思想。由于自己和AI的能力缺陷,虚拟世界的神让人类的教会作为自身管理世界的代理人,这个出现各种问题的混乱不堪的社会便一直一尘不变地苟延残喘至今。
顿艾在现实世界中的公民义务教育系统中学习过关于自己种族的古老历史,在那些没人在乎的历史角落里,他曾惊奇地发现自己的世界曾经差点走向不可避免的衰亡。但也不知道是否真的有自由意志的人类出现,或是冥冥中有东西在宿命中操劳,现实世界最终出现几次思想解放和科技革命,最终在人民群众的努力下实现了共产理想,使得自己所在的人类社会延续至今,看似还值得拥抱一个征服银河的遥远未来。
但他自己创造的虚拟世界没有超越因果的有识之士,这个魔法世界的主神能力有限,命运的车轮无法被驾驭,一切改革的机会在漫长得难以置信的时间长河中一次次沉没。
神它心如明镜,如今衰颓的世界正如它那颗劳累的心,已经无法再振作。
那是与劳动不同的,普通的公民终其一生都无法企及的高尚状态。
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通过努力获得一份快乐自足的工作的。绝大部分人能力有限,他们的生老病死都委托给了AI和机器人,因而只能在一百八十年间吃喝玩乐度过一生,而无法得到工作的机会。只有通过极其严格的层层竞争,出类拔萃的人才能寻得有意义的工作:
人类几乎百分之百的能力都被他们的造物代替了,剩余的工作种类屈指可数。只有一些AI暂时还无法超越的人文科学才能提供一星半点的可怜职位,相比于兆亿人类公民,这批职位的占有比例无限接近于0。
第一,文学家是最高贵的职业,委员会首席委员基本上就是一个名最出色的诗人。诗人必须时刻写出比AI更具有“人性追寻”的诗歌,才能保住他那虚伪的桂冠。事实上……如今这位可怜的老头,在诗歌结构和文采上已经完全无法比肩AI的诗海了。
第二,历史哲学家也算是不错的工作。幸亏人世间充满冥冥变数,AI目前只能够无限地记住人类过往历史的所有细节,而无法理解和回答所谓的“终极规律”,事实上也只有那些被公认为历史学家、哲学家的人,才能够厚着脸皮谈论“终极规律”,虽然这几千年来,没人能正确地预测近未来,但他们依旧可以不知羞愧地位于委员会的次席。
第三,艺术家是可以提供给人类最多的职业之一,他们负责创造,装饰美好的太阳系,并随着“星际大航海”和“奇幻大远征”的推进,他们可以舒服地在各类殖民星球上进行多层次设计,并确保对AI的一个暂时的美术理解优势(毕竟审美主体是人而不是机器)。
比如这一次,顿艾的确就获得了一份艺术家的工作要求,他将有资格在一年之中为8艘人类星舰绘制独特的外观以及各类精美的船舱人造廊画。尽管相比设计殖民星球和奇幻世界这种高级艺术家工作,他只能算一个入门的新手,但依旧能够受到许多一辈子也无法工作的人的尊重和羡慕。
仿佛获得新生的他也打算去参加“奇幻大远征”,据说置身期间的人可以体验到所谓“受伤”的痛楚。相比于一生活在地球上几乎永远无法生病或受伤的公民,那种无与伦比且增长灵感的体验,是“远征”和“航海”之人的专属。
许多玩家对待虚拟世界的态度和几千年前古人对待古文化“电子游戏”的态度一脉相承,如果不想玩了,那就随时随地切除杂念,甚至把它们从自己的电脑上彻底删除。然而虚拟世界出现了一丝哲学意义,如果他们被造物主赋予意识,他们有权利思考,那世界的毁灭相当于碾压生存自由的彻底暴行。
但委员会对于现实人类的管理精力已经处于山穷水尽状态,它不在乎地明文规定虚拟世界的造物没有任何生存权力,全部交由造主处置。这一点让顿艾有些反胃,但他心中没有任何反对意见。
但如果注定逃脱不了消亡的宿命,那就更需要尽早让自己的臣民更有意义地去赴死。
前几天,下定决心的他就唤醒AI,帮他写了一个不可逆的灭世程序,一种不知来源的神秘虫子如同黑色洪水般席卷整个大陆,人类世界陷入绝望。不消几天,终成定局。
这过程其实有点漫长。每当顿艾化身为神降临那个世界时,脑海中都会塞满无数信徒的救赎感应。他心中觉得好笑,毕竟他有着救世主和毁灭者两相。但在剩余的时日里,神依旧会不露声色地安抚自己的信众,并假惺惺地降下几次天罚在局部打击虫潮,让绝望中的人类在流离失所中彷徨。
顿艾沉重地降临到他最后一个主神祭坛上,柔和的光辉轻轻浸染末世沉重的黑墨。
古老的帝国轰然倒塌,无论贵贱,不管老幼,全部血肉骨骼都化为污秽,整片大陆几乎不见活物,仅仅立于高山之巅的圣堂暂免于难,但没人能预言下一秒的最后屠戮。
最后的信徒绝望地扑倒在发光的神像面前,他们距离最后的精神崩溃只剩下一层镀金之隔。不过神依旧静默着,他在现实中只不过活了50个春秋,但他经历的事情和获取的知识要远远超过他创造的世界的每位百岁贤者。他的冷漠似乎是一种必然,同时也维系着信众最后的自信。
只要神心中不为所动,一念之间,所有的沐光辉者自然被无法形容的宁静所操控。
立于膜拜主位是他在这个世界此时的唯一神选,她是一位无论面容或心灵都能做到无持而平静的圣女。而散发在外领导人民的,是她与生俱来被神赐予的勇敢、仁慈与达观。
可是如今,是神打算灭世。她的传奇如一页黄纸快速燃尽。她的长胜手下全部阵亡,此时仅孤身一人持剑跪倒在神像前,默然无语。
圣堂的默语逐渐失真,颤抖着的赞美颂词环绕在仅存的人类保留地四周,如鬼魅传入夜幕下的帷幕。
顿艾在现实叹了口气,他的世界里,即将登顶的第一波虫潮被分解成随风而散的黑雾。下一波攻势会延迟到达:
听到真神显灵,其他信众简直比遇见灭世虫子还要惊恐万分。
唯有真正能够感知到造主的圣女心如明镜,她抑制住激动心情,紧握圣剑的双手不受控地颤抖,潸然泪下,晶莹的水珠滑落光洁剑刃,谦卑之语脱口而出:
“吾自知罪孽深重。纵使吾轮回百世,以无法完成众生的救赎。您的舍弃令在下无地自容。作为您最后的怜悯,终目睹真理,请允许您的仆人就此自刎谢罪,哪怕只能平息您的一丝怒火。”
面对神的回应,圣女低头沉默,她在强忍着无法控制的啜泣。众信徒跟在圣女的身后,百感交集。
“我无法拯救你们。但这不意味着我对你们感到失望。”
圣光之下的人类无法洞察神的心:“命运无常,毁灭如约而至。”
圣女终于按捺不住,她鼓起勇气直视无尽的光:“末世劫难,也摧残了美好的事物,这难道不是对您造物苦心的亵渎吗?”
人类对于虚拟世界的毁灭没有任何缘由。啊,是啊,神可不会嫉妒或厌恶自己的造物,它们太过渺小,生死不过一念之间。哪天的灭世,不过是一种厌倦的本能规避而已。但如果真是如此,又有什么理由去回应认为自身是真实存在的心灵呢?
一想到这,他发现自己属于人类的学识并无法解答任何异世的疑惑。
满脸泪痕的圣女露出临近解脱的欣慰笑容:“主上啊,请允许吾直呼您于此位面之名——无上的千名之神啊——请告诉我,属于此刻的,您施舍辉光于我们的真名吧?”
顿艾一愣,他并没有准备好这个问题。他的造物太过虔诚了,让他头脑一片空白。之所以在这个世界,他被每一个信徒称为千名之神,那就是因为他在现实的名姓实在是数不胜数,早已遗忘七八。地球文明的公民都有一串独一无二的生命代码可供AI准确识别,伴随一生,除此之外他们可以随时随地改变他们的代号昵称。
从出生到现在,顿艾更换的名号已不下万个,何止千名?
“正如你所言,我的孩子,千名之神没有永恒的固相。但如是此刻,你自是可以称呼——我告知于你,我的神选:神名曰,顿艾。”
“无论何时何地,都是那么的明丽宜人,永远都带着无法忧愁的舒缓。
“没有病痛、没有伤感,只有快乐和更加急切被追求的快乐。还有那漫长得令我们麻木的生命。
“我的孩子。有时候我甚至很羡慕你。你拥有一种叫做家庭的事物,你拥有一种叫做苦难的人生。我们的世界正在追求极端的自由,我们几乎超越了生死,所以我无法体会到你的喜怒哀乐。”
“我们的世界,没有会唱歌的生命了。我们的造物在音乐创作与演奏方面已经远远超过了我们,在几乎无尽的未来,它们都将不知疲倦地为我们歌唱……但……”
圣女忍不住抬头,此时她见到了唯一一次真神毫无不留的真容。即便是她此等人间绝色,在普通人顿艾面前也是自惭形秽。她无法理解现实世界的人类基因是被AI改造到何种极致程度,以至于每个人的面容与体格都宛若天神。
她执剑起身,毫不犹豫,最古老的共鸣响起,就在世界尽头触摸到现实这一刻,第一只突破圣堂大门的虫子已将其他所有信众一一刺死,分解……
天幕下那潭遥远的水,
在未被人所知一刻偷偷泛起微波,
古老的河已被遗忘。
池底无心,
升起一根枯指,
沉默对天幕,
标注生前雄愿那日渐枯萎的亮光。
人本来总是会长大的,
成熟的代价是立即追随而至的腐朽枯黄。
贪欲无法凝固枯萎的脚步
哪怕往昔急切融化繁花之绽放,
在真理与背道之间,
尘土的道路困苦漫长。
那时,在变数之线编织下,
终有执着旅者坠入永恒的网。
那里不再孤单,
人性之光不再暗淡。
在长昼的花园里,
追随者们纷纷放弃了一念痴狂。
一念之歌,黑质的尖刺入了她脊椎骨最外层的皮肤,她的双眼与无限沟通,并最终融化为虚无。
顿艾在这瞬间失去了一切,他堕入百万分之一秒的静寂,然后升回没有痛苦的此方。
他曾经想过自己流泪的样子,从他五岁接受完所有的人类基础教育后一直思考到现在,他曾在那歌声中期待万分。但最终他证明了基础教育的无上权威——在地球上,人类不会落泪。
随后他看到了自己的人世,美好、祥和,充满欢声笑语而处于无限希望结成的凝滞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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