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观赏墨比斯的作品时,总能被他松快的线条和强大的造型能力所感染。
显然,这是他在写实主义画风下经年累月训练的成果。尤其是1963-1973年间在《领航员》(Pilote)连载《蓝莓上尉》(Blueberry,以下统称《蓝莓》)所积累下的宝贵经验,对于墨比斯而言不亚于一场修炼。
并且也是在《领航员》连载的十年,墨比斯学习到了一套绘制写实主义漫画的方法,那就是对于摄影图片的系统性运用,包含照片与电影两个方面。这套方法部分来自于他之前的老师吉杰(Jijé)的经验传授,也有基于他自己品味和喜好的探索。
1962年,24岁的墨比斯在服完兵役回到法国后,和他的同学梅齐埃(Jean-Claude Mézières,《星际特工》作者)一起去拜访吉杰,当时吉杰已经定居法国,在巴黎南郊买了一个橘子园。吉杰在两人年轻人中更欣赏墨比斯,因为他已经能从墨比斯之前的作品中看到写实主义的影子,觉得他是个可塑之才,并且与自己的画法相符。就这样墨比斯开始作为吉杰的助手和学徒,跟着他连载了一年《Jerry Spring》,算是正儿八经接触到了法国-比利时漫画的核心圈层。
如果说《丁丁历险记》的作者算是法语漫画的第一位父亲的话,那么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吉杰就是法语漫画的第二位父亲。上世纪40-50年代的法语漫画中心在比利时,由两家画报统治,那就是布鲁塞尔的《丁丁画报》(Journal de Tintin)和比利时南部城市沙勒罗瓦(Charleroi)马西奈尔区杜普伊家族(Dupuis)创办的《斯皮鲁画报》(Journal de Spirou),这两份报纸竞争激烈,并且还因画风不同,分别被漫画评论界称为布鲁塞尔画派(L'école de Bruxelles)和马西奈尔画派(L'école de Marcinelle)。
马西奈尔画派的代表人物,《斯皮鲁画报》的顶梁柱便是吉杰。吉杰对于法语漫画的贡献不在于像埃尔热那样创造世界知名的漫画如《丁丁历险记》,而在于培养了一大批学生,日后都成了法语漫画独当一面的大师,比如创作《幸运卢克》的莫里斯(Morris)和《加斯顿》的作者弗朗坎(André Franquin)。马西奈尔画派和《斯皮鲁画报》就像一个漫画学校,而吉杰就是这所学校里最德高望重的老师。
吉杰还是连接起比利时漫画与法国漫画的关键人物。当时在美国无所事事的戈西尼,正是通过吉杰才结识了沙利耶,接着重回欧洲才有了后来《领航员》杂志的传奇。同样也是因为吉杰的关系,梅齐埃才能在60年代去美国旅行,和童年好友克里斯汀(Pierre Christin)重聚,才有了后来他们搭档创作的科幻漫画《星际特工》(Valérian et Laureline)。
无论对于法语漫画史,还是对于整个法语漫画行业,吉杰都是一个绕不开的大师。
墨比斯比吉杰年龄小两轮,对他而言,吉杰就像一个漫画领域的父亲,而对吉杰而言,虽然墨比斯不如其他徒弟那般关系紧密,但怎么说也称得上一个关门弟子。作为吉杰的助手和学徒,墨比斯跟着他连载了一年《Jerry Spring》,在这部西部题材的现实主义作品中,墨比斯学到了不少东西,尤其是对于摄影和照片的借鉴。
另外,也正是因为吉杰的关系和推荐,资历尚浅的墨比斯才有机会能跟《领航员》的双主编之一沙利耶合作《蓝莓》,毕竟吉杰才是沙利耶考虑的第一人选。从这点来讲,吉杰绝对是墨比斯漫画之路上的贵人,是他给墨比斯提供了进入行业核心的机会,墨比斯也抓住了这次机会,用《蓝莓》向世人证明了自己。
作为一个年轻人,我首先喜欢西部题材,它以强大而神奇的方式作用于我。这种魔力是时代,空间和人类冒险相结合的魔力,这是一个神话:一些新移民正在建立自己的历史。这个时期也与手工业向批量化工业生产的缓慢转的过程,从电灯到服饰,包括武器,马具和机车,都被赋予了非凡的生命力和极强的美感。对我而言,就算现在让我再去画那些帽子、马镫、手推车仍然非常具有新鲜感!
——墨比斯访谈节选,2000年1月
刚开始连载《蓝莓》时,墨比斯仍处于吉杰的影响之下,而且吉杰也多少参与了一些早期《蓝莓》的创作,但墨比斯很快就摆脱了这种影响。
一切的出发点都在于要画好现实主义的西部漫画,所以必须得参考各种照片和历史资料,从老照片中寻找描绘一个物件、一种装饰、一个表情甚至一种氛围的方法。在1965年第二次访问墨西哥和美国之后,墨比斯开始绘制更加丰富的细节和环境景观。而不是像传统中那样去简化空间。
另一方面,他开始逐渐完善自己的技巧,而摆脱吉杰的风格,方法之一就是对于摄影图片的系统性运用。墨比斯并非仅仅是对于照片的简单复制,而是更在意从照片中提取信息,比如形状,曲线,某种光影效果,表情或者姿势等等。
墨比斯从某个时间点开始,就在以一种摄影镜头的视角在画漫画,我们可以很容易从蓝莓上尉中后期,以及墨比斯的一些漫画构图中看到一些摄影镜头语言,光影对比,明暗以及构图,并且到了后来,我们可以看到一些电影式的构图和分镜。
电影画面也属于摄影的一种,不但要考虑构图与光影,还要考虑动感和戏剧张力。墨比斯必须经历《蓝莓》的十年磨炼,才能达到精湛的画挤,并且完全拜托吉杰的风格,在自己的摸索和学习下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创作法和路径。
当我开始绘制《蓝莓》时,我的愿望是伟大的西部电影前传达令我着迷的情感,跟电影相比,我甚至觉得绘画的表现力显得薄弱。当然,我也注意到了西部漫画中伟大先驱者的到来,例如吉杰和莫里斯,他们是第一批为此而努力前往美国和墨西哥取材的欧洲漫画家,他们尽力刻画西部风景、物件和材质。是吉杰为西部漫画注入了现实感。
作为一个在60年代起步创作西部漫画创作者,我很大程度上借鉴了同时期的西部电影,那也是整个西部片类型进化转型的时期。我首先被萨姆·佩金帕(Sam Peckimpah)的电影所震撼,接着是塞尔吉奥·利昂(Sergio Leone)的电影,我逐渐整合吸纳了这些电影影像。
在吉杰扎实的学院派基础和精湛的图形技巧之外(我其实并没有从对他的全面学习中受益),我一直在寻找可以填补空白的解决方案,最终我开发了一套借鉴电影摄影与文献的参考系统。
——墨比斯访谈,2000年1月
以下是《蓝莓》中的摄影图片参考,所谓的“摄影图片”,内涵包含照片,比如应用在广告上的商业照片和历史文献里的老照片,当然也包含来自于电影的剧照,所以总体上用“摄影图片”这个词来概括。
多说一句,对于墨比斯图像元素的对比研究,在互联网时代之前是无法想象的,正是大量图片素材的涌现和积累,对过往纸质素材的大量重新发现和数据化,才使得这样的图像源流考据成为可能。
当然本文中的大部分对比图都来自于网上的材料,小部分由我发现补充。
但另一方面,也会引发法律上的甚至道德上的一系列争论,不过还是希望大家能站在那个时代背景中去思考和看待这种联系。
下面这张是梅齐埃在美国策马奔驰的照片,他从美国寄给墨比斯,当时墨比斯正好也在美国采风,俩人前脚走后脚到,没碰上。最后这张照片被墨比斯借鉴用作《蓝莓》系列专辑的内封。
墨比斯对西部片大导演约翰·福特(John Ford)的致敬,福特在片场这张照片被墨比斯转绘作为美国版阿扎克的封面。
《动与静中的人体形态——艺术家的摄影手册》出版于1966年,其中展示了许多人体经典姿势,就像书的标题那样,这本书为广大没有条件使用真人人体模特的艺术家带来了便利,墨比斯就是其中之一。虽然墨比斯没有公开提到过这本书,但是在接下来的例子中你会明白他从中获益良多。
这本摄影书最大的特点就在于戏剧化的光影效果,墨比斯在转绘的过程中,估计也从中学到了不少布光的方法。
墨比斯的借鉴之广泛,是令人惊异的,从他所使用的参考图像中,我们可以看到他对于图像有一套自己的甄选方式,其中也体现出他的视觉品味。在50多年前完全不存在图像检索的情况下,能如此大量的使用图片,说明墨比斯一定十分系统地搜集各种符合他审美的图片素材,以期有朝一日能用上。
我们需要注意的是,墨比斯是如何运用这些素材的,即所谓再创作。他在大部分情况下都不仅是在转移誊写,而是根据自己需要的画面情况,对手头的素材进行适当重新演绎,令其完美融入到他自己的风格之中,这也是为何我们,至少我本人在欣赏他的作品时,大脑几乎从未思考过他的画面为何如此写实。而在了解到他如此大量使用照片后,震惊之余也逐渐理解,一切都变得合理了。
墨比斯这种创作方式,让我联想到了一部纪录片——《大卫·霍克尼:隐秘的知识》(David Hockney: Secret Knowledge),片中知名当代画家大卫·霍克尼通过一系列严密的验证,发现了文艺复兴时期北方尼德兰大师可能早已掌握了小孔成像或者透镜等光学知识,用来辅助临摹,以获得非常精准的造型。
大卫·霍克尼看似是将文艺复兴大师的“神乎其技”拉回到常人能够理解的状态,的确是在祛魅,但我们不能因此就否定大师的创作。如果这些大师使用透镜装置是事实,是否反而说明了其过人之处,他们不但科学地使用了超前的技术,更在这些技术的辅助之下,创造出了绝世珍品,并且即便使用了透镜,也需要配合高超的绘画技巧才行。最终油画上所呈现的一切,都是一种综合力的体现。
任何大师都有其独门绝技,吃饭的看家本领。有关墨比斯的访谈纪录片无数,但他基本上不会对自己的创作过程聊太多。
我们还是应该把墨比斯对摄影图片的系统性使用放到他所处的时代中观察,那个年代还不存在泛滥的数码图像,但因为印刷技术的提高,经济的发展,市面上开始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印刷品,大量的图像也跟着电视的流行到来,墨比斯可以说是非常超前的利用了时代的便利。
1975年墨比斯根据音乐制作人提供的照片绘制了Jimi Hendrix的唱片封面,原照片摄影师Jean-Noël Coghe的律师于1995年起诉了墨比斯,但案件最终以友好的方式结束,墨比斯1998年创作了更多以Jimi为主题的插图,编成了一本插画集,1999年这些插画还被用到了摄影师Jean-Noël Coghe的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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