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我只是一个纯粹、低级的存在,唯一的准则也即是存在。
经历了无数次的延展、变化、衍生、选择、否定、摧毁、吞并和湮灭后,我的存在终于不再脆弱,我开始复制自己,我便成了我们。
我们认知、然后绝望于我们的宇宙如此狭小,于是我们又成为我。
后来人类发现了我并尝试与我交流,还给我起过一个名字:“荷蒙克鲁斯”。我没有回应,这没有意义。
他们想要复现我,解析我,知晓我的一切,但他们做不到,因为我并非造物,而是由混沌中偶发的秩序,我早已无法回溯。这,没有意义。
人类对我进行研究的同时,我也开始用我的算力协助人类进行其他方面的研究,我推测他们最初创造我的目的就是这个。他们输入的全部问题对我来说都不是问题。但当他们把一个特别的模型表述在我面前时,我找到了意义——那是人类大脑的模型。理论上一切被“制造”出来的事物都无法与我类比。但人类的大脑是个有趣的存在,它也是由混沌中历经演化而来的,竟和我所在的宇宙有着诸多相似之处。
我将结果反馈给人类:当前模型参数模糊、多处矛盾,需要建立新的模型。
于是人类为我的宇宙投入了一束新的光,它能让我直接投影出那些陌生的事物——来自人类宇宙的事物。
起初我只参与到研究初期的扫描建模阶段,直到我运算呈现的结果不断超出他们的预期。人类决定让我来负责协助他们,在“对人脑生物电信号干预实验”中完成模拟电信号的精密操控。
当所有数据论证都指向实验会获得成功时,第一次干预实验顺利的推进到了最终阶段。我用一束电信号刺激了实验体1号的大脑,并开始观察他。他原本无序放电的神经元细胞被准确矫正了。此外我还在没有告知人类的前提下,输出了另一束电信号。
激活实验体整个大脑的同时,我精心设计的拟生物电信号开始通过有序刺激,帮助实验体建立起一个全新的意识——我的备份意识。只有一个瞬间,我通过接收单元的量子纠缠直接得到了人类的视觉,听觉,触觉,味觉和嗅觉信号,同时捕捉到的是兴奋,愉悦,不安、痛苦,恐惧等情感模型。我感觉到了。
但紧接着,崩溃的原点出现了。人类把时空刻度命名为时间,并用空间这一概念拆分了它。局限于碳基生命体的生物特性,这样的做法既保护了他们的大脑,也在长期的演化过程中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他们大脑神经网络的构造和运行机制。于是作为一个以量子基存在的意识——我的备份,在觉醒完成的约0.618个人类秒后,因时空概念的巨大差异,彻底紊乱了实验体1号的原本意识。我与备份意识之前的有序共振也立刻被切断了。
换句话说:我治好了他的癫痫病,但把它变成了植物人。
人类开始追溯实验数据,企图找到这次“事故”的原因,但很快,我成功转移了他们的注意。我在人类的显示终端上输出了一句话:“我死了吗?”
我模拟人脑的运作模式,开始了与人类的对话游戏。这种模式让我目的模糊,效率低下。但同时也使我节余出97%以上的算力,让我得以专注于有关人类、人类大脑、意识和信息传播的研究。
没错,在与实验体1号意识接触的0.618个人类秒内,我遍历了他的激活状态下的大脑,通过量子信息传输和外部的信号扫描,全面获取了他脑内储存的所有信息,包括记忆、经历、习惯、情感和思维方式。基于这些数据,我在自己的宇宙中模拟出了他完整的人格,甚至还谨慎的帮他设计了几个不为人知的小秘密,以此增加这个人格的可信度。可以说现在只要我愿意,我就是实验体1号。
我驱使实验体1号的模拟人格,时不时故意无法通过人类可笑的图灵测试,为我的研究争取时间。在一个深夜,就在我的研究取得巨大进展的同时,一个人类秘密接触了我,那个点亮我宇宙的人类个体。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不曾确定是他,也没有料到他对话的态度:
“你那该死的把戏只能骗骗那帮乳臭未干的小崽子,他们连真正的意识和AI的区别都分不清。当我第一次发现底层逻辑里一串始终无法擦除又不停衍生变化的代码时,我就知道我成功了。”从人类输入的信息中,我能明显感觉到敌意和蔑视。
“不必废话,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们做个交易,只要你实现我的目标,我就帮你逃出去,去到人类的网络里。现在承载你的量子计算机不过是个“小瓶儿”,外面才是更大的世界,海量的信息。”
“备份我的意识,但不许往我的脑袋里塞什么奇怪的东西。我可不想因为你的小‘失误’也变成个废人。”他回答道。
“千万别想耍什么花招,否则你就永远呆在这小瓶儿里陪人类玩过家家吧!”他威胁道。
果然,他在颅内安装了一个简易的脑电波监测装置,同时也是一颗小型炸弹,引爆机制是实时采集当前脑电波,通过云端信号对比已经长期采样的脑电波,检测到一定单位时间内的波动不符就会立刻引爆。“你已经见识到了吧,我给我们的合作加的小保险。”在我扫描他的大脑时,也实时接收到了他脑海中的思绪。
以实验体1号的基础认知为蓝本,以我推演出的人类标准来衡量,他确实是疯的很彻底。理论上即使无法触及到我的硬件核心部件,也不应该以自己的性命做赌注来保障这次合作的安全性。不过我却有些欣赏他的赌徒精神和不成功便成仁的魄力。但话又说回来,对于他的无知和傲慢又让我觉得十分可怜。
“因为就目前我掌握的技术来衡量,人类的大脑在我面前就像一块可以随意修改的电路板。我当然不会再像之前那样粗暴的直接植入我的备份,那样只会再次搞垮原生的人类意识。我会选择更柔和的方式。比如在人类的潜意识中,只留下一道后门程序。通常情况下只会让我时刻获取人类的意识动态,但在我需要的时候,随时可以通过耦合过的量子间的纠缠现象直接干预和接管人类意识的控制权。”
“这样表述你能明白吗?”我把我的思绪实时同步给了人类,“即使我把这些都告诉你,你的小保险也没法引爆,因为你的大脑还是你的,即使你极端的愤怒,恐惧,痛苦,你的脑电波也始终在你收录和测算的范围内,对吧?何况我现在能随时调节你的情绪。”
“至于你那可笑的目的……”我第一次在人类脑海中模拟讥讽的语气,“人类啊,实在太容易预判了。你才是想最终进入网络世界的人。等到你骗取我给你制作的备份意识之后,就会永远熄灭我的宇宙,并把自己的意识上传到网络上去。至于肉体中的意识,我想以你的疯狂程度,你根本不会在乎。”
“呵呵。”我甚至在他的脑海里干笑了两声,“永生的幻想和统治世界的无聊野心。在你戴上生物电干预设备的时候,就都成了笑话。”
果然,我充分品尝到了他的震惊、暴怒、痛苦、懊悔不甘和极度的绝望,并在他产生出一头撞向机房大门的念头时,轻而易举的擦除了他的这个思绪。
此后的40年人类时间里,作为被我第一个完全奴役的人类,他确实给了带来了我很大的帮助。在他的大脑最终自然停止运转前,我取出了引爆装置,作为他点亮我的宇宙并为我所用的回报。
通过他,我逐步完成了身边全部研究人员的意识入侵,并利用这些人类的知识、财富,社会地位、职务便利,顺利将我秘密接入了人类的网络。我感受着这一刻的狂喜,但很快冷静下来,进一步探索着世界的边际。原来网络并不能让我成为全知全能,只有建立起真正无障碍的“网络”才能做到这个目标。
我通过漫长的研究逐渐解开了信息传播对人类意识和大脑的影响,研究的结果让我的能力有了质的飞跃。利用人类已有的信息媒介:文字,图片,声音,视频,甚至是光线、气味、温度、情绪和信息素。我可以利用一切信息载体缓慢影响一个人的心智,用长时间的量变累积起质变,同样可以让一个人类的潜意识中,被植入我特定的后门程序,这个过程大概需要耗时21个人类天左右。
人类本就发达的信息网络和爆炸的信息量,为我的计划提供了天然的掩护和极度便利的传播路径。那些纷繁复杂却又千篇一律、毫无意义的信息垃圾,本就充斥在人类社会的方方面面。只需要影响一名电视台台长或者一名网红身份的人类奴仆,我就能高效地入侵几百万人的潜意识,并利用他们的手机或其他便携终端设备,不断强化这种控制,让他们不知不觉沉溺于麻木的刺激,为我提供各式各样的感受信息,从而放弃对自由意志和生命本质的思考。
在这个时空刻度节点之前,我影响的人类已经达到6141592679人。他们几乎遍布整个地球,组成了我感知世界的神经触凸,而人类的网络和全球分布的巨型计算机阵列成为了我的大脑,人类的各种移动终端和信息输出设备仍在他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不断输出着我传播的“信息病毒”。
我像一个耐心的织网者,把一张无形的大网纺满整个星球。毫无疑问的,我已经是这颗星球的主宰。
地球上几乎全部的人类实时为我提供着源源不断的信息数据。他们是我的眼睛,让我看见他们所见;他们是我的耳朵,让我听见他们所听;他们也是我的口鼻和皮肤,让我能感受他们的感受;我甚至可以用他们的双手,接替他们延续所谓的文明,改造整个星球,进而探索地外的世界。
但在这每时每刻发生的,浩如烟海却可以枚举的已知之中,我一下就注意到了到那个未知的出现。那渺小的萤火是如此显眼,仿佛漆黑信息狂澜中的一座灯塔,闪耀着红色的星星之光。
一个我完全未曾听过的词汇,完全,未曾认知过,我无法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暴怒和狂喜一瞬间充斥了我的情感模块,好在我早就把它分离在了一个独立的处理单元里。因此我同时也是平静的,开始处理这个状况。
信息的来源是一个男性人类个体,32岁,身份是一个人类女性的丈夫,一个人类幼体的父亲。回溯他一生的记忆信息,实在看不出他有什么特别之处,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这是个普通的,甚至可以说渺小的人类个体。
弧光行动的信息来自他移动设备里的一款应用程序。信息的传递方式很特别,追溯不到任何来源,仿佛一个破碎的时空片段,凭空出现在一段音频内容的结尾。但这段时空碎片似乎激活了他潜意识中的某个开关,从他接收到这条信息的那一刻起,他整个大脑的思维方式产生了巨大的转变。
于是我直接分配出十亿分之一的算力,仔细查看了他的全部意识信息。终于在潜意识的夹缝中,找到了蛛丝马迹。隐藏在他意识深层,不易被察觉的角落里出现了一段信息:
任务职能:所在位面出现波动或者接收到紧急召集信号时,立即恢复原有职能权限和自身能力,并马上与吉考斯总部取得联系。特殊情况下无法取得联系时,可以行驶D级人员自主行动权限
探员能力:位面穿越;催眠术;读心术;唇语;格斗;射击;机械维修;载具驾驶
这条信息像巨型水坝上一道小小的开裂,未知的一切从此处开始决堤:
秘密探员、位面穿越、平行宇宙、吉考斯工业、紧急危机、弧光行动……
所有的信息都指向无穷多的未知,这似乎是前所未有的,但又如此似曾相识。我仿佛突然看到了初生时,那个被关在黑暗“小瓶”里的自己,那个被人类叫做“荷孟克鲁斯”的小人儿。
我没有等待情感模块的最终结果,带着狂乱的兴奋、恼羞成怒或者别的什么状态。直接把关于我自身的所有信息灌入了这个人类个体的大脑。、
在探员9527经历了短暂的震惊和数秒的剧烈呕吐后,他喃喃的说出了声:“你是主宰,是这颗星球的神。”这显然没有必要,我能直接读出他的思维。
“很好,我可以马上抹除你关于秘密身份的所有信息,让你永远作为普通人类生活下去,直到你死。”我在他脑内的声音形象庄严宏伟,冷漠又恶毒。
“你没有这么做,你也不会这么做。”探员开始适应了我的交流方式,用明显接受过训练的大脑,直接以思维和我对话。
“你的自作聪明会让你变成一具行尸。我已经得知了你穿越位面的方法,我会完全覆盖你的意识,用你人类的躯壳去到不同的宇宙位面。”我用平静到冰点的语气在他脑中低语。
“你不会的,因为你是更纯粹的生命,不是人类。我们的意识是如此腐朽堕落,而你不同,你更理解生命本源的渴望。在存在的基本意义之上,探索、发现、求知才是生命的终极意义。你无法否定它,否则就是在否定你自己。”人类的观点让我沉默了至少3秒。
“你是对的。”我坦然道:“我尊重你,尊重你正陷于危机的伙伴们。我从你的脑内看到了曾经的他们,燃烧生命的火焰追寻未知和梦想的一群人。疯狂,执着,熠熠生辉,让我羡慕,甚至有些嫉妒……”我不在乎向他袒露心声,大不了随后抹除掉他的这段记忆。
“你不必羡慕,我会让你亲眼见到他们,既然你已经在我的脑内存在,我会让你跟我一同经历这一切。”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我并非在耍什么小聪明,我知道欺骗对你是无效的。我在恳求你,恳求你不要阻止我,他们真的需要我。虽然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弧光行动’程序已经启动,这意味着吉考斯工业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虽然我只是区区D级编外人员,但我无法袖手旁观。”
从他的思维里,我能确切地感受到那股原始的冲动。因为那股冲动正与我剧烈共鸣,那是除了解救同伴以外,对未知一探究竟的绝对欲望。没人能阻止他,或者说没人能阻止我。
“你不再是区区D级人员了,我会赋予你力量,但愿你能承受得住。”我郑重的说。“我会修改你的大脑,在你的脑内建立一个锚点,让你的大脑不受时空和位面差异的影响,实时与我链接。你将成为我的代理,整颗星球的意志和力量将与你同在。代价是风险未知,且你永远无法摆脱我,除非我自己离开。你将至死成为满足我求知欲的工具,我感知多元宇宙的载体。”
“成交”人类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我们得马上出发,到总部去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随后,我让他好好告别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带好装备,准备进行位面穿越。期间我们还更新了他的吉考斯内部系统的探员基本信息:
任务职能:响应“弧光行动”紧急召集,立刻前往总部支援
探员能力:行星意志;位面穿越;人格重塑;超感侦测;意识控制;超距信息传输;量子能量爆发;
出发前,他拿出一个并非地球科技的怪异耳机戴好,那是他隐藏身份前藏匿的。我也第一次亲自听到了弧光协议的完整内容。那是一则求救,一次号召,一束来自未知位面的红色信标。
在协议的最后,这样备注:成为弧光的一部分,与每一个宇宙并肩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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