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岛秀夫的“游戏电影化”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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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作者： Tsusaku 投稿首发于 公众号：迷失攻略组
“那些被普遍认为不会实现的事物，其中的90%事实上是可以做到的，而剩下的10%也将随着时间与技术的进步走向可能。”

——小岛秀夫

永远的“电影梦”
小岛的少年时代，是痴迷电影的时代。他热爱电影且梦想制作属于自己的荧幕作品，上中学时甚至和志同道合的好友一起进行电影相关的创作。这份对于电影的特殊感情一方面是因为小岛的兴趣使然，另一方面则来源于小岛的父亲，是他在同儿子相处的静默时光中将这份不变的“热爱”传递。

“小岛先生，听得到吗？小岛钦吾先生？您听得到我说话吗？”

急救人员在救护车里不断提问，想要确认爸爸是不是还有意识，可他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儿地抽搐，两眼死死盯着我——那眼神像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爸爸再也没能恢复意识，次日傍晚，他停止呼吸，一句遗言都没能留下。

爸爸死于急性蛛网膜下出血，享年四十五岁，那年我十三。

——小岛秀夫

梦想之所以是“梦想”，往往在于它的遥不可及。父亲的不辞而别深深挫败了小岛的内心，接踵而来的许多变故也让他第一次见识到成人世界的无奈。那之后，考上一所普通的大学，进入一个普通的专业，一切走向平凡……他与自己的“电影梦”渐行渐远。直到毕业后进入科乐美的MSX平台软件开发部门，并于次年（1987年）制作了MSX2平台的初代《合金装备》，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初代《合金装备》并不是世界上第一部潜入类游戏，但被公认为缔造了第一个完整的潜入系统。其巧妙地在MSX2机能不足、同屏显示的人物和子弹有限的情况下实现了优秀的潜入玩法，对于故事性的把握在那个年代也达到了极高的水平。初出茅庐的第一部作品就已如此可圈可点，很难不让人好奇这个刚入行的24岁年轻人接下来会创造出什么。

随着对游戏行业的深入，小岛发现“电子游戏”和“电影”虽然是两种几乎完全不同的事物，却在发挥“故事载体”作用时出现了许多的相似之处。这让他重燃了心中那团名为“电影梦”的火，只不过是以一种新的方式，游戏的方式。
“电影化”的游戏
对于在游戏中运用电影手法这一点，小岛一开始选定的被试验者并非人尽皆知的《合金装备》系列，而是一部现今很多玩家都无从了解的文字AVG游戏：《掠夺者》（Snatcher）。

上世纪80年代，“赛博朋克”在全世界科幻领域内掀起一阵大浪潮，以美国的《银翼杀手》、《神经漫游者》，日本的《阿基拉》、《攻壳机动队》为首的赛博朋克影视、文学、动画等作品横空出世。《掠夺者》正是这股风潮下的产物，游戏讲述近未来的日本新神户市，主角基里安·希德在与机器人“掠夺者”交锋的同时找寻失去的真相。除去扣人心弦且“极具冲击力”的故事外，如电影般的叙事手法、精心设计的人物对白以及立体化的人物塑造都注定它不再只是一部“单纯”的游戏，倒不如说是一部有着划时代意义的真实“互动电影”。

《掠夺者》后的《宇宙骑警》（Policenauts），依旧沿用了类似的制作思路。

《Meatl Grear Solid》
时间来到1998年，为索尼PlayStation所打造的《潜龙谍影》（Metal Gear Solid）发售。这时候可能有同学就疑惑了——为什么“Metal Gear”突然变成了“Metal Gear Solid”？这个“Solid”是有特殊的含义吗？

实际上问题没有那么复杂，“Metal Gear Solid”也并非什么新的分支作品，一切都源于科乐美的“渣操”。初代《合金装备》在未经小岛同意的情况下便被草草移植到FC/NES（日本/欧美），其中NES版本甚至还在两年后整出一个连小岛本人都不知道的“特殊”续作：《斯内克的复仇》（Snake's Revenge），故事线完全偏离他预先的设想。这一波“组合拳”自然引发了小岛的不满，在完成MSX2平台《合金装备2：固蛇》（Metal Gear 2: Solid Snake，注意和Metal Gear Solid区分）的工作后，他索性把下一作的主标题直接修改为了“Metal Gear Solid”，以和最初的“Metal Gear”作出区分，正好自己也想利用新平台特性做出“全新”的“Metal Gear”。

如果玩家们不觉得游戏里的世界是真实的，那么开发游戏也就没有意思了。

——小岛秀夫
这是第一部采用3D即时演算的“Metal Gear”，同时也是第一部采用全角色配音的“Metal Gear”。从《潜龙谍影》开始，整个系列的世界观和叙事走向宏大，“战术谍报类游戏”开始为玩家们所熟知；从《潜龙谍影》开始，“真实感”和“电影化”充斥于作品之中，也成为玩家们赠与小岛的半永久标签。

他几乎是把全部心血倾注到这个名为《潜龙谍影》的系列之中，以至把每部的作品都做到接近自己眼中完美的地步。

《自由之子》（Metal Gear Solid 2: Sons of Liberty）中，小岛悄无声息地将游戏分为“游轮篇”和“Big Shell篇”两部分，成功借由预告“骗”开创“固蛇+雷电”的双主角设计。利用PS2的机能，通过巧妙的优化（部分场景预渲染），硬是做到了过场动画的即时演算。所有这些，都是为实现他脑海中的“游戏电影化”所做的努力。

当一个全部作品都处在同世界观下的IP变得声名远扬，为其填补时间线和故事上的空缺自然是必不可少的。《食蛇者》（Metal Gear Solid 3: Snake Eater）和《和平行者》（Metal Gear Solid : Peace Walker）补全了全系列的起源事件，让我们得以重新认识那位谜一样的“反派”——Big Boss。《爱国者之枪》（Metal Gear Solid 4: Guns of the Patriots）则给了所有玩家们一个最终的结局。至此为止，《Metal Gear》发展成为以现实为基础、构筑架空世界、横跨数十年时间、故事背景极度庞大复杂的电子游戏系列，俨然不逊色于一些电影界的著名作品。

《和平行者》的终章，Big Boss在与Peace Walker的战斗中落得遍体鳞伤，只为阻止那近在眼前的核弹危机。耳边响起的《HEAVENS DIVIDE》的歌词和旋律，也永远地同那些画面一起，烙印在每个玩家的心中。Big Boss试图以他理想中的状态，创造出真正的“天堂”，用有限的力量对抗全世界。可理想终究只能是理想，当理想主义与现实世界产生巨大的碰撞之时，降临的注定是一种悲剧，就像这首歌的歌名一样：“HEAVENS DIVIDE”，“天堂破碎”。“和平行者”可以说是Big Boss人生中的转折点，使他不得不直面破碎的现实，最终走上不同于过去的道路。
《和平行者》或许也是小岛制作人生涯中的转折点，让他看清自己的理想在科乐美给予的现实面前只有选择妥协。

伴随着故事的发展壮大，整条《Metal Gear》时间线上的空缺都被填得满满当当，作品的游玩门槛也与日俱增。“是时候让这个系列寿终正寝了吧”，小岛此般想着。事实上《爱国者之枪》初次在东京电玩展上公开消息时，他就曾表示本作会把过去《Metal Gear》系列（正传）中的所有谜题全部揭开，完结并成为全系列的最终章。两年后，PSP平台《和平行者》的发售宣告了“《Metal Gear》没有死”，但本作的开发已并非完全是小岛的意愿。他同科乐美间出现了不可调和的矛盾，这种矛盾在《潜龙谍影V》（Metal Gear Solid V）中达到顶峰。

不变的“可能”
科乐美是绝不会让《Metal Gear》如此声名远扬的IP，永远停留在哪本游戏史的“过去”里的。巨大的压力之下，小岛不得不带领团队继续进行《潜龙谍影V》的开发。更为讽刺的是，在《Metal Gear》系列25周年的纪念会上，科乐美决定将主线流程仅有一小时左右的《原爆点》（Metal Gear Solid V: Ground Zeroes）从本体中拆出进行单独贩售。小岛本人虽对此十分不满，但身为科乐美旗下的游戏制作人，也不得不在媒体和玩家的面前帮忙擦东家的屁股。

然而一年后完工的《幻痛》（Metal Gear Solid V: The Phantom Pain），向所有人展示了什么是小岛眼中“真正的游戏”。无可挑剔的场景细节度、宏大且恰到好处的配乐、主线关卡与故事内容的完美结合、令人印象深刻的运镜手法和光影表现……他将《幻痛》当作是最后一款《Metal Gear》开发，至少是印有“小岛秀夫”印记的最后一款《Metal Gear》，所以一切都是心中那完美的模样。只可惜这份“完美”随着同科乐美的分道扬镳，注定沦落为“不完美”。

数不尽的执行任务时，点燃一根幻影雪茄，静候时间的流逝并趁夜色潜入敌人的基地。第一章的最后一关时，与仇敌骷髅脸对视而坐，听着他大谈自己的“和平”计划。当和Kaz一起品尝那终于得以如愿的复仇，得到的却不是预想之中的快感、喜悦，甚至是满足，有的只是那永远难以抹去的无力与空虚。“幻痛”（Phantom Pain）根植在所有人心中，不仅仅是Kaz、Boss、VSanke的“幻痛”，更是小岛和其他工作人员永远的“幻痛”，是《Metal Gear》粉丝们的幻痛，是这部本可以永垂青史作品永远只能是“未完成”模样的“幻痛”。

出走科乐美后，小岛开始了他的自由人生涯。没有了束缚、放飞自我的他在东京设立了自己的小岛工作室（Kojima Productions），并在SIE以及一众亲朋好友的帮助下主导并完成了《死亡搁浅》（Death Stranding）的开发。
这一次的“游戏电影化”，他做得更加大胆，也更加极端。当一个游戏中单个角色的脸模动捕配音全部由同一人完成，玩法大幅向叙事和剧情让步、过场动画甚至能剪成一部五六个小时的电影时，它到底还能不能被称作“游戏”？其实大家不必深究这个问题，因为我相信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答案。而小岛秀夫给出的答案，已然在这部游戏之中——从“Metal Gear”的看清现实，到“Death Stranding”的追寻希望。

2019年TGA，小岛凭借《死亡搁浅》荣获最佳游戏导演奖（Best Direction）。

捧起奖杯的瞬间，他笑得很开心，因为就像他曾说过的那样：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实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