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病友好。从LCL状态中缓过来,我们终于决定聊聊庵野秀明在《新福音战士剧场版:终》里使用的「必杀创作技法」。
8月13日,《EVA 终》上线流媒体,我们集体接受了来自这部延宕1/4世纪的旷世神作的last impact。
《EVA 终》具有「爆炸的信息量」和「极度多义性的画面」,收束20多年来所有伏笔,完成了一个在苦闷中自我成长的故事。完结篇作品要达到“圆满”实在太难。这种“圆满”不是指角色得到善终,而是指,直到最后它仍是一部好作品。
走到终点的时候,该怎样说再见?这部作品到底为何击中了我们的胸口?我们对庵野秀明的创作技法和非凡品质进行了如下观察:
《EVA 终》是一部信息量多到恐怖,同时又简洁到极致的作品。做到这点,庵野秀明有5大制胜必杀技:
《EVA 终》讲述了绝望与希望的对抗,碇源堂和碇真嗣的对抗,神的意志和人类意志的对抗。
朗基努斯之枪(神话中刺伤耶稣的枪/弑神之枪),对应碇源堂弑神的人类补完计划(虽然设定上推进补完计划所需的枪不只这一把);卡西乌斯之矛(传说中刺杀凯撒的枪/弑君之枪),对应真嗣抵抗父亲,拒绝补完的决心。
两把长矛纠缠在一起,像是DNA链条,可以刺穿过去、改变未来。
而在《终》里,又加入了一把新的长矛:美里率领的Wille(德语,意志)用战舰的脊椎造出的盖乌斯之矛。
脊椎,是生物演化到一定阶段才会产生的东西,是人类拥有的东西。在神的绝望与希望之间,人的意志发挥作用,形成刺穿了过去所有的故事。
随身听代表心之壁垒,将内心世界和外部世界隔绝开。剧中,随身听出现在真嗣每一次想要靠近他人的瞬间。
列车也是“内心世界”的代表,是和自我对话的地点所在,和随身听的意象形成互补。
真嗣的内心os经常发生在列车里,这次,碇源堂终于也在列车里敞开了内心世界。
娃娃,是永远柔软、永远提供陪伴的存在。明日香的娃娃,代表她渴望有一个人无论何时都能拍拍她的头。
绫波丽的娃娃(脸上写着“燕”,是东二和铃原的孩子),代表她作为人造人所感受到的“被需要”的温暖。
铃原说,牵手是人们表达羁绊的方式。牵手的意象在全片反复出现,反宇宙里,大家都在手拉手旋转着,人和人之间没有壁垒。
从这个角度来看,《EVA》是一部极其直白的作品,所有的表达都可以化为意象,并通过不断的重复来让观众理解。
《新世纪福音战士》是一个不断重复的故事。主人公不断遭遇相同共同的挫折,又不断站起来,不断地前进。
——《我们又准备做什么?》2007年《序》开播前宣传小册子中庵野秀明的话
在《EVA 终》里,每个角色都有一个副本,通过本体/副本的对照,完成对人物的塑造。
比如,真嗣有三对父母:生他的父母(司令/唯),爱他的父母(丽/薰),教导他的父母(美里/加持)。
再比如,美里是司令的影子,小加持是真嗣的影子,丽是唯的影子,真嗣是司令的影子......
人造人的设定也是一种重复。丽是人造人,明日香是人造人,薰则一次次重生,所有人都在向着终点螺旋式前进。《EVA 终》里,人物的重复可谓达到了顶峰,为我们呈现了同一个角色的不同可能性。
场景的重复更是庵野秀明的拿手好戏。他仿佛尤其喜欢“3”这个数字,很多重要场景都要重复(至少)3遍:
此外,对“3”的重复使用也出现在大量地名里:第三次冲击,第三新东京市,第三村......这是一种什么样的重复强迫症啊!
在《EVA 终》里,庵野对几何图形的重复运用也达到了美学巅峰。所有战斗场景,几乎都是圆形、六边形、十字、螺旋的叠加。
此外,整部《EVA》最大的重复,就是「轮回的设定」和真嗣一一次次爬起来的主旨。而且,27年间,《EVA》本身也是一部在不断重复的作品。
庵野曾对工作人员说,“在重复里很难诞生新东西。”是不是说,重复就是不好的呢?恰恰相反。在《EVA》中,重复并非没有意义,在视觉层面上,重复本身就是一种创造,成就了《EVA》标志性的精神污染;在故事层面上,正是因为“不对重复满意”,每个人才能走向新生。
形状的重复,又引出了庵野另一样法宝:通过大小对比,打破日常感官。
分形,通常被定义为“一个粗糙或零碎的几何形状,可以分成数个部分,且每一部分都是整体缩小后的形状”。
《EVA 终》里出现了很多近似「分形」的画面:在整体中蕴含着无数相同的个体。
看似整体的「烟雾」「波」「钻头」由无数EVA组成,EVA本身已经非常巨大,但在钻头中显得非常渺小。镜头由远及近,由近及远,我们看到了钻头中的无数个体,以及个体组合之后形成的整体。
再比如,真嗣和司令的打斗场面,在不同的回忆中来回切换,随着场景而切换大小。
第四,【留白】,在极短篇幅内对大量伏笔进行集中收束,不详细展开。
真嗣在田间遇到少年加持良治,一个画面浓缩了14年美里和加持的过去;加持一句“渚司令”,交待了14年间NERV内部的政治斗争和权力更替;渚薰从棺材中醒来,揭示了隐藏在整部《EVA》后面的“轮回”假设;真嗣第一次尝试接近父亲时产生的AT立场,则是整部《EVA》的起源——过去27年所有的画面走马灯般闪过,不就是因为这层薄薄的屏障吗?
在这些瞬间,信息被压缩到了极致,并有意隐藏起来。这正是庵野秀明擅长的留白。
我们希望打破不断蔓延的的闭塞世界。我们希望人们能在现实生活中坚强地生活。
——《我们又准备做什么?》2007年《序》开播前宣传小册子中庵野秀明的话
次元壁时刻是导演功力的体现,可以呈现出故事与现实的关系。
在旧剧场版里,庵野秀明通过将原画、草稿、成片和实景蒙太奇拼贴的方法,使观众与真嗣同步(脱宅)。在终章里,他使用了更新的破壁手法。
真嗣与绫波丽告别的地方,是拍摄EVA所使用的动捕摄影棚。
真嗣与真希波走出的车站,是庵野秀明家乡的宇部新川站。
镜头拉远,三次元和二次元模糊了界限,庵野用三只矛刺穿了次元,让你回到现实。
《EVA》就像一部许多人流出的血汇成的作品。不想伤害,却伤害了对方,同时自己也受伤。
——绪方惠美
作品是自我表达欲的结晶,但世界上可能没几部作品像《EVA》这样做到掏心掏肺又不让人讨厌。毫无疑问,《EVA》是庵野秀明的自白书。除了创作技法,庵野秀明的真诚是《EVA》成功的底层逻辑。
庵野秀明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一直想与人接触,又怕受伤的豪猪。
“抱歉,我不行,无法拯救世界”,27年间他从未欺骗任何人,将自己的全部生命体验投入进去,将所有的脆弱丑陋掰开揉碎,袒露出来。
也许成年人会忘记,但庵野秀明永远记得孩子的内心笨拙、幼稚、别扭、不善表达。他将这点在《EVA》中还原,而不是以成人视角进行说教,展露出一种抽筋剥骨、鲜血淋漓的坦诚。
他在《监督不行届》后记中写道:“最后借用这个场合向妻子说一些私事......我喜欢美丽的虫鸟、喜欢草木与老街、喜欢书本、喜欢美味的食物、喜欢由大自然所调和的世界;我也喜欢这样的妻子。”
世界以痛吻我,我报之以歌,这样的心情在EVA中有着大量体现:伴随着真嗣撕心裂肺的痛苦意识流,展示种种人间美好。
当世界染成血红,依然赞美海洋,田园,山川,河流,花鸟虫鱼,一砖一瓦,一草一木。
《EVA》如此痛苦,但它从不吝惜表达世界的美好。这部作品里每一次对自然风物和人类世界的温柔呈现,都是在宣告:这世界并非无可救药,还有很多美好值得为止奋斗。
「Beautiful World/我会毫不迟疑地注视着你」
这种赤裸裸的坦诚,在《EVA 终》里有了最大化的集中表现,因此,这个少年成长的故事才可以和观众达到近乎无限的同步率,拥有了怪物般的共情能力和现实意义。
27年来,没有一部动画比《新世纪福音战士》更有勇气。
在封闭停滞的现代社会,原本支撑着动画业的中学生正在迅速远离动画,所以制造面向他们的作品,为改变动画业现状而尽一份微薄之力。在12年后,将真嗣再一次搬上银幕,继续书写少年徘徊、跌倒、在痛苦的螺旋中前进的故事。在创作者不断自我怀疑、不被理解、想要放弃之后,再次迈步向前。
《EVA》以其恐怖的思考能力和制作能力,将永远成为动画史、乃至人类历史的一部分。
就像埋在便利商店的架子中,奇迹般的复兴,生产、流通、消费、经济逐渐复苏的世界。
就像看惯了这种景象,封闭、毁灭入家常便饭的人类居住的世界。
日本放弃了毁坏的旧东京,迁都长野县,建设了第2新东京市,
但这只是次世代迁都计划的幌子,主要是建设迎敌要塞都市——第3新东京市的世界。
而这个都市莫名其妙地遭到来路不明的物体“使徒”侵袭的世界。
这就是《新世纪EVANGELION福音战士》粗略世界观。
故事中还有一个29岁的女性,与别人接触时尽可能地保持距离。
两个人都欠缺一般主角所具备的积极性,让人觉得不适合。
我希望在这个故事结束时,不管是世界也好、他们也罢,都能有所改变,
《新世纪EVANGELION福音战士》是在我颓废了4年,什么都不干之后,
真嗣、美里、零等人会变成如何、往哪里去,还不清楚。
但这却是我们为了达到和作品“同步”的目标所必然产生的结果。
虽然背负着这种风险,但现在我们也只能依着这种方法论创作。
1995/7/17 阴雨的日子 (庵野秀明)于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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