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赛博朋克到赛博内卷：回味《赛博朋克2077》的世界和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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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次大型更新后，《赛博朋克2077》进入了1.30时代，也久违地再次回到玩家们的视野中。
通常来说，在没有后续大型更新的前提下，一款单机游戏的热度大多只能维持三、四个月左右。发售前获得圈内外巨大关注度的《赛博朋克2077》，因为游戏自身品质问题，在经历一段时间的激烈争议后，也未能幸免地慢慢从游戏媒体、玩家论坛中销声匿迹了。即使在1.30版本中绝大部分匪夷所思的bug都已经得到了修复，但游戏已然崩坏的口碑却并未能得到改善。
时间过了这么久，这款游戏的售前营销策略以及其存在的问题，已没有更多分析、探讨的必要。但是抛开因游戏运行问题而导致的种种折磨不提，我仍然认为《赛博朋克2077》算得上是一款佳作，是一款值得体验的作品，并且至今也会令我不时回味。

在玩法层面，《赛博朋克2077》算是第一人称射击类RPG游戏的集大成者，加上赛博朋克主题的加持，能够让人感到一些新意，可也很难说有什么实质性的突破，而大量的BUG和内容缺失更是彻底掩埋了原本应有的亮点。但从剧情角度来看，我认为《赛博朋克2077》是近年来在叙事上最具野心、最具深度也最具沉浸感的单机游戏之一，其在剧情、人设、演出和情绪调度等方面都有着极高的完成度，在成功营造了一个可信的科幻未来世界的同时，又能够恰到好处地与现实世界产生呼应与连接。
总的来说，我认为这款游戏是对得起“赛博朋克”这个名字的，至少符合我对“赛博朋克”概念的理解（至于我认为的赛博朋克到底是什么，几年前我在另一篇文章里也有阐述：《赛博朋克：未来的阴暗面》）；而其独到之处，正在于赛博朋克的科幻设定之下，讲述的却是一个极为现实主义的故事，而当科幻小说中的赛博朋克世界与现实社会的轮廓重叠和碰撞，反而让人加倍地感到不寒而栗。

你是V，无论选择游民、街溜子或是社畜之中的哪一个出身，都同样会因为某些意外事件而来到夜之城街头，然后一步步成为这座城市里的超级雇佣兵。可即便你出手就能轻易左右他人生死，却还是无法从权力与资本中掌控自己的命运：你希望通过参与一票洗劫寡头荒坂家族的大案，在夜之城一步登天，却遭人利用，被卷入阴谋的漩涡，陷入了身不由己的窘境。所有事情都急转直下，你的挚友不幸身亡，你也根本顾不上自己的狗屁梦想，唯一能做的就是成为许多高层人物的工具人和打手，为了那能够拯救自己所剩无几生命的一丢丢希望，被迫奔波、杀戮。当然，这一切最终依然只是徒劳罢了。
游戏的出身选择不会对整体流程造成太大影响，但会在部分对话和行动中有额外的选项。
三种出身里，我首推的还是社畜，因为设定上与大部分人的现实生活比较接近，相对更容易产生代入感。作为一名前荒坂集团员工，V因为内部权力斗争而被扫地出门，但却始终无法摆脱企业的阴影，甚至在游戏最灰暗的一个结局中，生命走到尽头的V不得不选择将自己的数字灵魂再次出卖给荒坂集团，被永远拘束于神龛之中，生生世世为他们效命。这与当代都市社畜们的宿命何其相似。

一个人的命运，当然要靠自我奋斗，但也要考虑历史的进程。在《赛博朋克2077》这个暗无天日、没有出路的世界里，底层人参与打家劫舍、杀人越货的目的不仅是为了钱，更多是为了让自己具备能够被更高阶层接纳和利用的价值，只有这样才能堂堂正正走进夜之城里那些曾经不得其门而入的俱乐部。而看似已经步入夜之城上流的人上人又过得如何？你会发现他们仍不过是用来维护体系运转的工具，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无论高管、名人还是权贵，都可以被轻易地洗脑和操纵、甚至被悄无声息抹杀。
高楼林立的夜之城看似发达繁荣、有着无限的希望和可能，实际却是一台以血肉驱动的巨大机器，有着森严的阶级壁垒和残酷的生存法则。在保留整个故事内核的情况下，你完全可以把作为游戏舞台的夜之城替换为现实中的大型城市（比如我们耳熟能详的某些“一线城市”）。
高度城市化导致了资源的过于集中，造就了游戏中只手遮天的荒坂们；而为了突破所在阶级的微渺希望，水泥丛林中的普通人抛弃尊严和自我，铤而走险、互相碾轧，但大部分人最终仍只是在厮杀中沦为了权力与资本的人肉电池，被城市生吞活剥之后，又被新的一批血肉轻易取代。《赛博朋克2077》的世界观，可以说是对城市化浪潮所带来负面影响的极端呈现，而在中文语境下，一个已经非常流行的词语刚好可以用来描述游戏中的这种社会状态，那就是“内卷”。

那么，谁才是这场游戏里真正的庄家呢？是荒坂们，是那些端坐云端、不可描述之人。在夜之城，技术、权力和财富三位一体，但只有技术才是其中的核心；所有社会矛盾的根源几乎都来自于荒坂们的技术垄断。技术越发展，荒坂们就拥有越大的权力；而权力越大，则越容易调动资源、推动技术进一步扩张，荒坂们便能更加得心应手地操控整个社会的运行方向。
一方面，通过技术他们可以几乎无限地延长自己的生命，甚至附身于他人，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凡间之神”，实现对人类社会长久而紧密的掌控。另一方面，高度发达的技术力量能够精准有效地操纵社会的各个微观单元：技术早已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普通人只有通过不断让渡自己的私权利，才能换来在这个艰难世界里的些许便利。
面对无孔不入的技术监控，个体是脆弱而易受控制的，你的情绪、你的好恶甚至你的激素变化，都会被荒坂们反过来用于控制你的所有行为，让你对他们愈加依赖。而越多地依赖于技术和各种植入体，越有可能失去身为人的自我意识，直至彻底异化成为既非人、也非机械的赛博精神病，在夜之城的垃圾堆里走向癫狂，等待着被毁灭。

荒坂们已经离人间太远，于常人而言转瞬即逝的珍贵事物，于他们来说毫无价值。相比为世界创造更丰富的资源与财富，他们显然更乐意自我实现和自我成就，或者仅仅是互相争斗。就如同现实里，维珍银河与蓝色起源等企业在商业航天领域激烈的追赶和争斗，与其说是商业竞争，不如说是富豪们的意气之争，与世界上其他99.9%的普通人压根没有关系。所以，即便科技水平早已经发展到了脑后插管的程度，但也只有荒坂们能够真正从中获益，普通人的生活不但不会有丝毫改善，甚至越来越向下，日常食物都只能负担得起自动贩卖机里的合成食品。这也正切中了“High Tech, Low Life”这个属于赛博朋克的核心定义：对于这样的社会而言，人只是可以替换的燃料，毕竟有太多比普通人生存品质更加重要事情了，比如那些征服太空的野心，和超越生命的宏大梦想。荒坂们永远仰望星空，而脚下踏着的，是无数普通人的枯骨。
在这样的社会形态下，社会发展和资源财富总量的增长速度变慢了，但切分蛋糕的需求并未减少，而用于切分蛋糕的刀子则被牢牢地握在那些早已经优先切走了绝大部分蛋糕的人手里——这就是让夜之城最终陷入赛博内卷的原因，也是所有虚构赛博朋克社会无法逃避的结局。

细品之下，其实《赛博朋克2077》的许多剧情，也可以说是与当下现实不谋而合的；游戏很多基本设定其实都来源于1990年的桌游《赛博朋克2020》，这也充分体现了该作超越时代的先锋性。可惜的是，对于已经陷入内卷困境中的当代人，这款游戏无法给出任何可以借鉴和参考的答案，但也应该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启发玩家们对现实世界各种问题的重新审视。
在诸多结局之中，《赛博朋克2077》并没有一个传统意义上的Good Ending；即使最终能在夜之城走上人生巅峰，也不过是陷入了下一场杀戮与争斗的循环。但我认为游戏还是给V提供了两个相对更加理想主义的选择。一个，是认命：逃离荒坂和夜之城，驶向荒野，与世界和解，然后启程寻找真正的自我。另一个，是放下：放弃肉身，踏入二进制的数据洪流，将精神彻底融入伟大的AI集体意识，去寻找另一个维度的自由。

 我想，这不但是V的选择，也同样是你我应该做出的选择。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