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片之旅丨细田守：从《数码宝贝》开始伴我成长的动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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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你是一名动画爱好者，就大概率看过细田守参与制作的作品：比如演出上和其他集数格格不入的《数码宝贝》TV版21集「滚球兽东京大冲撞！」，它的两部剧场版《滚球兽的诞生》，以及《我们的战争游戏》，还有《少女革命》第7集和第29集。
当然，还有更为大众所知的，他的成名作，长篇电影《穿越时空的少女》和《狼的孩子雨和雪》。《行家本色：背負日本動畫未來的男人》——这是NHK为细田守制作的纪录片标题。他导演的动画作品《未来的未来》，是除了吉卜力之外，目前日本唯一获得过“奥斯卡最佳动画提名”荣誉的作品。

虽说小时候我也是看《数码宝贝》长大的，但当时的我并没有“动画分集导演”的概念，我真正接触到细田守的第一部导演作品，还是《穿越时空的少女》。这部电影是我个人最喜欢的青春动画电影之一。它有科幻的外皮，内里是一篇温柔爱情故事，有浪漫，有幻想，有沙雕，有苦涩。电影的演出和情节安排都非常克制，画面朴素但灵动，就像一杯选品新鲜、风味醇厚的咖啡一样，弥留在心。
于是本次补片之旅，我们把细田守的参与的新老作品都找来看了看。希望通过本次视频，总结几点主观的想法，探寻他作品感动人心的秘诀在哪里（文末有片单）。欢迎来喝本期的“红枣桂圆当归汤”。
在我看来，他的作品主要特点包括：
演出上极度讲究角色的演技，也讲究节奏感；
落脚点永远是个人情感。
演技
如果我们能在几秒内迅速感知到一个真人演员的演技，那么我们是否也能感受到纸片人的演技呢？

答案是肯定的，动画角色也有演技高低。监督，也就是导演，是决定动画人物演技的关键。在细田守的采访纪录片里，就如实记录了他如何在大街上取材女高中生的表现，来描绘电影《怪物之子》的女主角小枫的。细田守非常在意角色的演出是否能让观众信服。
让我们来欣赏几个截图画面。
这是一个经历了父母早逝，性格温柔但内心坚韧的女大学生：

这是一个学习好性格体贴的女高中生在做自我介绍：

这是一个藏有秘密但马上要被看破的小学生：

这些角色的表现、动作和表情，全都是服务于角色本身的设定的。本就是油画专业出身，在作监督前做了7年原画工作的细田守，非常擅长在分镜上把握人物的神态、动作细节和镜头及台词间配合的节奏。
一方面，他会在分镜中把人物的神态和动作都做足够精确的描述，以确保成片中的角色按照设定的性格以及情节需要来行动。

另一方面，他也善于把握镜头的节奏感，非常喜欢静止的镜头。以《穿越时空的少女》为例，我们首先从分镜上看看细田守是如何安排角色演出的。

这部电影讲述的是女高中生真琴因为阴差阳错获得了穿越时空的能力，展开了一段既日常又奇幻的高中生活，同时逐渐明白自己的真心的故事。
电影的前半段，故事主要描述真琴如何使用时间穿越这种超能力做一些看起来很孩子气的事情，她会在考试拿高分的时候、想延长唱卡拉OK时间的时候、想吃好吃的晚餐的时候，选择穿越。
我们能从剧情上很快带入女主角的性格——她是一个性格爽朗，大大咧咧，像男孩儿一样的女高中生。但，除了这些情节上的设定，细田守在细节上安排了很多人物应有的动作。
比如在影片中段，有一幕是真琴手机铃声响起，接到了朋友的短信的镜头。她本来躺在床上看书，听到铃声时她像个小孩子一样“滚到”桌边的，拿起手机后，真琴又使用了很符合女高中生的八卦手速回了信息。到了晚上她妹妹的手机响起，怕吵到姐姐于是起身走了出去，这引起真琴想到短信的事情，于是还是躺下并再次滚到桌边，拿起手机查看。

妹妹在剧集中其实是个非常配角的角色，在这一幕里即使妹妹不在，也不会影响电影叙事，但因为妹妹的设定是文静有理的，在对比下，就更显得真琴像男孩一样的性格。妹妹正襟危坐看书，真琴歪在床上看；妹妹接到电话很有礼地出了房间，真琴却是多次滚着去拿手机的。
这样的细节还有很多，比如真琴得意的样子、大哭的样子、若有所思的样子，甚至是有点搞笑的穿越翻滚的样子：

这些场景无一不是加入了导演对于真琴这么一个真实的性格像男孩一样的女高中生演技的理解。
节奏感
当然，光会刻画人物演技还不足以产出优秀的叙事画面，细田守讲故事的另一个秘诀是通过镜头的动静和时间来完成的，也就是所谓的【节奏感】。
在日本动画监督中，细田守相对来说很少用动态镜头。他也不止一次在采访中说明自己是“fix”主义，也就是倾向使用固定镜头。
这里不单单是指不运动的镜头，就连人物对话时，他都会尽量减少双方对话时一句台词切一次镜头的常规做法，而是更倾向于用静止镜头聚焦在这一小段对话中更重要的那个角色，用她的反应来表达对话对角色的影响。
比如在电影的其中一条时间线里，男主角千召与真琴告白，真琴害怕面对自己的内心，于是穿越回去阻止了告白发生，这导致他们进入另一条时间线，千召和真琴的好友确立了恋爱关系，让我们看一看千召把自己恋爱的事情告诉真琴的场景。
当他说出来之后，无论谁说话，镜头再也没有从真琴这里移开。因为这里的重点是要表现真琴面对白学现场却有苦难言的复杂心情。

当然，这一点是与前面提到的“精准把握人物演技”相辅相成的。静止镜头，能让观众更长时间也更集中的把注意力放在主要角色上，而拥有好演技的角色，也能迅速让观众入戏，沉浸到角色的心情里去。
细田守的fix主义还有一个表现形式，就是善于利用长时间静镜头下的节奏感，让观众明显感受到情绪的停顿、积攒和爆发。
比如电影开始不久，细田守安排了一段长达40秒不动的镜头。这里的剧情是真琴刚刚发现自己似乎能“穿越时空”，且正在怀疑触发“穿越”的契机是跳跃，不过第一次尝试穿越并没有成功，她正在斜坡的草地上愁容满面。此时她缓慢上坡了，这让观众以为真琴要放弃思考；
然后发现她慢慢消失不见，镜头还是没有变化，此时观众会猜想真琴可能想要冲出来了。而这里细田守安排真琴不见了12秒，镜头还是没有动，这无疑是利用节奏提高观众期待，观众会期待真琴什么时候出现；
最后监督再安排真琴用3秒的时间快速冲破镜头这个”框“，表现了她这一次拼尽全力的跳，终于成功复现了穿越。

当然全篇节奏感把握得最棒的部分，还是留在我心中又美好又遗憾的结尾告白场景，这段告白是全篇高潮，镜头只有最少量的切换，河堤上的中远景镜头贯穿始终。没有长时间的人物特写，也能很准确的表达主角的心情。这个经典镜头，还是留给没看过的小伙伴们自己去欣赏吧。

细田守运用镜头和角色细节讲故事的能力，在他还没有成为独当一面的监督时就有迹可循——根据资料，他曾参加过《浪客剑心追忆篇》第四集的部分分镜，这里有一段描写女主角雪代巴的神演出。根据我找到的资料，这一段细田守是参与过分镜的。
女主角雪代巴看到男主角剑心来救他，身负重伤，内心十分矛盾，一方面剑心是她的杀夫仇人，但此时她已经不由自主爱上剑心，现在因为自己害他身中数刀，非常心痛；另一方面她也对自己死去的丈夫 感到又怀念和愧疚。于是这时她反头看到自己已死的丈夫的幻觉，她内心从矛盾到释然到决定献身。
这是1997年的动画，这段演出可以说是非常的像真人“电影”了。对于动画来说，用台词或者内心台词来推动剧情是更常见的做法。而这里却一反常态的用了人物特写神态变化来表达情感，既符合雪代巴隐忍的人设，符合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剧情。

《浪客剑心追忆篇》的总导演是并非细田守，而是古桥一浩，不过在查询资料后，我发现细田守受邀在其中参与过partb的分镜，不过partb到底是哪一趴，却少有记载。最后我在Twitter上翻到了一张细田守的分镜稿，通过上面的页码数字推断了这一段演出，希望没错，如果错了……那……就当我是在安利《浪客剑心追忆篇》吧。

个人情感
细田守的第二个特点是重视个人情感。更准确来说，是重视个人情感中的成长和遗憾。
细田守的合伙人斋藤优一郎在采访时就说过，细田守的灵感来源于他身边3米半径范围内发生的事，他的作品也不由自主的会展现他当时创作的心境。

2002年，他曾受邀监督吉卜力《哈尔的移动城堡》，却因为各种原因被临时撤职，跌入低谷的他回到东映，监督《海贼王剧场版 祭典男爵与神秘岛》，整部作品风格黑暗，主角团之间甚至出现了不符合原作设定的剧情；
2006年，细田守被业界伯乐MADHOUSE的丸山正雄看中，邀请他指导《穿越时空的少女》，这部作品不断出现跳跃、飞跃等场景，似乎也映衬着细田守告别过去的阴霾，跳进一线动画监督行列的决心。
他结婚后和妻子去乡下体验到大家族的羁绊，唤起他对家人关系的探究欲望，于是在《夏日大作战》中出现了其他动画电影中非常少见的家族群形象。
在他的所有作品中，寄托了细田守最真的情感，在故事完成度上最高的还是《狼的孩子雨和雪》。
《狼的孩子雨和雪》讲述的是女主角花爱上狼人，他们结婚生下一对姐弟雨和雪，但因为丈夫遇到事故去世，自己独自一人抚养雨和雪13年的故事。雨和雪既不是完全的人类，也不是完全的狼，究竟要过怎样的生活呢？

这是一部从母亲的角度描述家庭亲情和相处的电影，在电影市场上这类题材本来就很少见，且这部作品极力避免了落入俗套——只是单纯描述母亲的“不容易”。
电影从双向讨论了母亲和孩子的关系：孩子在做出自己的选择时就是长大的时刻，母亲在能力范围内，永远会创造最适合孩子的环境支持孩子的决定——正如细田守和他自己的母亲。

细田守的职业生涯（和宫崎骏的比较）
从《狼的孩子雨和雪》开始，细田守就开始了自己的家庭亲情动画系列探索，之后的作品都聚焦在父母、家庭和孩子上。
细田守本人对动画电影是非常执着的。其实他入行之后其实从事的是原画，在东映转型期抓住机会转入监督，做了数码宝贝，进入MADHOUSE后成功打出名气，做了《穿越时空的少女》，最后再跳出来成立自己的地图工作室，每一步都能看出他其对作品有非常强的把控意愿，也有极强的画面表现力。现在跻身一线动画监督，业界天花板宫崎骏走过的【监督】、【脚本】、【原作】多合一之路，细田守不可能不走。
身为一线监督，细田守经常被外界媒体拿来和宫崎骏比较。一是因为其合作历史上的坑与被坑，二也是因为二者的作品乍看之下似乎都是“治愈系”。
宫崎骏和细田守都被自己的合伙人说是“从身边的经历找灵感“的监督，但二者在作品思想的落脚点上是完全不同的。
要比喻的话，宫崎骏像火，会把身边的灵感烧到涅槃，跟随他的作品，会被他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细节雕琢吸引，在他的引导下完成一次奇幻之旅，不会注意到这份灵感来自 监督的“日常”。
细田守像水，他只洗掉灵感外面的杂质，放在餐盘里，装饰上简单但合适的配料，端到你的面前。你品尝作品，会马上联系到自己的回忆，与他作品里的角色产生共情。
举个例子，两者在剧情构成中都经常使用“幻想”元素，宫崎骏的幻想元素源自真实世界的幻想化，是有“现状”的世界，无论是龙猫公交车、还是汤婆婆的温泉店或是哈尔的移动城堡，这些幻想元素贯穿作品始终，像《银翼杀手》营造的赛博朋克画面一样，角色生活在真实而科幻的场景里，我们更像是一名观众看角色和剧情起伏。

细田守则会告诉观众“幻想”出现的时刻、形状和画面，甚至会描述幻想场景，但这些场景更像是一个虚空的数字世界，是一种功能，一个程序，像《创Tron》描述的画面一样。在他的动画里，虚拟世界的作用是描述一幻想本身，是他脑中的一种世界观，是情感和故事的配料，核心永远是剧情里人物的情感和成长。观众则更像是角色本身，需要体会角色情感变化。

当然，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我们不能说那种表达一定更好。稍微夹带一点私货，其实我在看完《未来的未来》之后是有点失望的，后来细想，也许因为我没有孩子，也忘了自己还是小孩的时候对世界的看法和感受，所以没有办法和电影里的角色共情吧。抛去剧情，这部动画从小孩，眼里看世界的细节都是非常出色的。
从我找到的资料采访和纪录片来看，细田守的为人是温柔谦逊的，温柔的人做出来的作品，不可能不温柔。也许《未来的未来》里，细田守本意就并不是要做一部剧情紧凑没有尿点的影片，只想描述一个小孩看到的世界，想从动画的角度纯粹的、温柔的、表达小孩子的成长。
不过我还是希望细田监督能再回到《穿越》和《狼孩》的高度，给出剧情、画面、情感、口碑多个方面都100%好的作品。
感谢食用本期的《红枣桂圆当归汤》，电影、动画、剧集、短片……以补为名，这是我们的一次补片之旅，我们从主观出发，分享补片过程中思考的片段。如果你近期也有补片计划，希望我们的片单能为你提供一些灵感。如果你想要安利给我们的好电影，好动画，也欢迎在评论区交流。都看到这里了，不给辛苦找资料的我们一个点赞投币吗？感谢你看到这里，我是颖子，感谢昕昕的共同制作，下期见。
最后附上片单
数码宝贝TV版21集「滚球兽东京大冲撞！」
数码宝贝剧场版：滚球兽的诞生
数码宝贝剧场版：我们的战争游戏
少女革命第7集、第29集
穿越时空的少女
狼的孩子雨和雪
怪物之子
未来的未来
海贼王剧场版 祭典男爵与神秘岛，
夏日大作战
浪客剑心 追忆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