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我们提到,在古龙战争中,葛温等“神明”所体现的意志,和世界的整体趋向是同一的。但当火之时代彻底展开,火“得到了满足”之后,他们就错失了这种同一性,世界将不可避免的再次趋向于沉降。
而“人性”,恰恰是灵魂之气燃烧时变得濡湿、浑浊、下沉的方向。
这就意味着,在“火之时代”开启后,“人性”的趋向才是和世界是同构的。
那个被遗忘的矮人,是唯一一个,在《魂1》片头中提到,却没有在古龙战争中出现的角色——因为那还不是属于他的时代。
当火焰渐起,开始改变世界的同时,会让火焰衰退的东西,也一并诞生了。就如同,一个人死亡的可能性,伴随着他的出生一并到来。
在浓雾时代,葛温顺应世界意志而诞生;也正是在那个时候,在火之时代即将开启时,人类也顺应世界意志而诞生了。
那么,这种“人性”和“世界”的同构性,又如何连接在一起呢?
比较合理的想法是,借由“人性”的趋向,“世界”的趋向得以实现。
也就是说,这种世界趋向是早已注定的结果,而实现这种结果的手段,正是“人性”。
刚才我们说过,灵魂之气在燃烧时,有两种变化的方向,要么上升为火,要么沉降为水。而这两个方向之间,也在不断拉扯、争斗。如果趋向人性的更为强烈,趋向柴薪的就相应更加虚弱。
残篇77.对于灵魂而言,变得潮湿即是快乐或者死亡。我们经历它们的死,它们也经历我们的死。
赫拉克利特强调了,灵魂将自身沉浸于水时,所得到的快乐。
很多人猜测,这是因为他频繁观察到“酒醉的快乐同样可以导向死亡”的事实。这里的“酒醉”状态,被认为接近一种灵魂沉浸于水的,濡湿而非理智的状态。
对于普通人来说,活着的时候,就是不断追求,想到得到快乐、想让欲望得到满足。
在《黑魂1》中,携带更多人性实际上有“增加掉宝率”的作用。这其实正是“更强烈的欲望”与“实现这种欲望”的体现。但这种“欲望的实现”,并不是毫无代价的。
残篇85.人心难与激情搏斗,因为他以灵魂购买所欲(thymos)。
“thymos”在最初,指代的是“理智与情感的自我”的位置,并认为位于肺部。后来又逐渐被用来指代“怒气”或者“(感官)欲望”。
人被怒气和欲望驱使而行动。但同时也为欲望的满足、怒气的不受管束付出了可怕的代价——这个代价就是灵魂的一部分。由此,灵魂被削弱了。赫拉克利特认为,这会导致人“面对下一次侵袭时,更无力抵御”。
或者,我们可以说的简单点,“试图实现欲望,是以灵魂之气的损耗为代价的”。通过这种方式,灵魂被削减。那么,燃烧时趋向转化为柴薪的部分,也自然随之减少。
残篇25.更为伟大的死,为他们赢得更为伟大的命运。
虽然死亡是不可避免的命运,但很多“英雄”的灵魂,恰恰是藉由伟大的死,得以上升为火,从“出生”中得以解脱(死亡即英雄升格的仪式)。
同时另一方面,在这种“被死限制的”生命中,经由欲望与怒气而损耗的灵魂之气,也是有限的。
只可惜,就仿佛“世界意志”想让变化的趋向更明显一般,不死人出现了。
不死人的出现本身,甚至就已经是一种对“生与死”之世界差异的弥合了。不过我们还是关注一下其中的具体机制。
由于“不死”的特性,不死人无法藉由自然、彻底的“伟大死亡”,将灵魂上升为柴薪,反而会迅速复归为“生”的状态。而所谓的“传火”,就是作为一种伟大的死,人为的实现灵魂到柴薪的转化。
同时,由于这种不死的特性,灵魂之气(作为“人性”这种过程必需的质料)得以在更多的需求和满足中不断变得湿润,以人性的形式流出,直到消耗殆尽。这种“彻底耗尽”,实际上就是“不死人之死”。
所谓防火女(fire keeper),是能把人性禁锢在内,减缓这种过程的人。
残篇63.当他们在场时,他们起来并成为生者和遗体的警醒的守卫。
“三万黄金种族的成员被宙斯封为‘神灵’,并委任为‘凡人的守卫’——即一种,更伟大的命运。”而黑魂世界中,最接近这种守卫的存在,或许就是防火女。在这种意义上说,防火女自身即是人性的囚牢。
所谓的“Keeper”,在更深层次上正意味着——囚禁人性,就是守护火焰。
在各种游戏中,主角死亡后可以复活,似乎都是极其稀松平常的事情。但在黑魂世界中,这种游戏设定是被很好的捏合进了世界观。
残篇26. 人在夜里为自己点一盏灯,因为他看不见。在睡眠中他触到死者,自身却活着;而当他醒时,则触到入眠者。
这句中的“夜里”,不仅是我们熟悉的“夜晚”,克莱门特也将其理解为“死亡之夜”。这里的意思是——用醒着人的灵魂和睡眠中人的灵魂的持续性,来类比生者的灵魂同死者的灵魂之间的持续性。
醒着的灵魂和睡着时的灵魂是非常接近的;同时,睡着的灵魂又非常接近死亡之夜中的灵魂——于是,睡着的灵魂作为一种持续性的中介,拉近了“生者灵魂”和“死者灵魂”的距离,为这二者也带来了持续性。
而不死人的复活,也依赖于“某种灯的点燃”——也就是篝火。所谓故乡,即是出生之地。从这个意义上说,篝火就是不死人能够再次“出生”的地方。
实际上,从视觉上看,篝火反倒更像是一盏以螺旋剑为灯芯的灯。从而照亮了不死人的死亡之夜,使其可以找到、并在篝火处复活。
所谓人的“需要与满足”,指向的同样是一种过程,即是“追求”。而“不再需求和满足”、“不再追求”,有两种形式:
因彻底绝望而不再欲求;
得到了彻底的满足。
这两者都会导致不死人成为“游魂/活尸”(hollow)。“hollow”有着“空洞”、“无意义”的含义。它所指的,在浅层上就是“灵魂之气”的空无,因为空洞而有种本能的渴望(体现为活尸的攻击性)。
而更高的层次上,这种空洞也并非是“因为尚未填满而有所欲求”,反而恰恰是一种更彻底的空无——“追求”这件事本身的空无(体现为活尸的缺乏目的性)。
当然,三代又加入了完全具有心智和自由行动能力的游魂。姑且可以认为,这是一种“活尸化”过程的中间状态,是尚未到达彻底空无的前一阶段。
当然,这可能也有时代变迁,火更加虚弱,人的灵魂普遍更加濡湿的原因。
在“接近绝望”的方向上,不死人阶段性的“死”,会让灵魂、人性遭到削弱。这种削弱的过程,正是走向绝望的过程。其典型表现,首先是一代的灰心哥,他走出祭祀场,但马上就感受到自己的弱小,进而彻底绝望;也包括,数不清的活尸小杂兵。
当然,因为“受苦太多”而放弃游戏的玩家也可以算作这类。
而在“接近彻底满足”的方向上,不死人一旦得到了它,同样会导致这样的“空无”状态。或者说,其实这也是和“绝望”对立但统一的满足。
残篇110.人们得到他们想要的一切,并不是更好的。
其典型表现有,BE中因为太阳虫而获得了虚假满足的索拉尔;以及得到了白龙的知识而在魔法研究上得到彻底满足的大帽子罗根(当然,这同时也是“魔法不能更进一步”的绝望)。
反之,能真正成为“英雄”的,追求的应该是最宏大的目标,并且在抵达前绝不会满足或者绝望。例如,GE中的索拉尔,以及环印城的最终BOSS盖尔。
前者最终抵达的,自然是传火这种“伟大的死”(或者不断帮助他人抵达这种伟大的死)。
后者的话,之后拿出单独的一小段来解释吧——盖尔是相当有趣的角色,值得展开说一说,“为什么他是最接近主角的不死人”。
另外,除了NPC之外,最符合“英雄”定位的,显然就是玩家操控的不死人角色了。
玩家作为高于游戏这一维度的存在,意志体现在游戏角色上时,这角色天然就已经是“代表更高意志显现于世的超人”。尽管玩家也总会在传火、不传火两种大方向之间做出抉择,从而展现出不同的价值取向,但每一个通关的玩家,都是在抵达最终目标前不会满足也不会绝望的。
不论认可的是世界意志还是人的意志,这类玩家在经历角色死亡时,被激起的都是更旺盛的挑战欲——就如同,浮士德即便听到掘墓的声音,也只会觉得“那是人们在劳动的声音”。
但不论如何,“人类”从一开始就代表着世界的趋向——只有少数的灵魂之气能上升为火,而更多的灵魂之气会在需求与满足中逐渐濡湿、沉淀。人类的存在,必然导致世界逐渐转为深海时代、浓雾时代。
而到了三代,这种趋向已经愈发明显,黑魂世界的各种存在者,也开始思索如何应对这一时代的到来。
面对必将到来的深海时代,就我个人来说,可能更推崇的是传火这样逆势而为的“人类精神”。当然,这里的“人类”并非指《黑魂》中的人类,而是我们这个维度的人类。但显然,既然世界意志如此,寻找应对之法也是十分自然的事情。
是做好灵魂储备让自己更容易适应深海呢……或者说,干脆篡夺火焰,扩大这一进程?
是不愿沉浸其中而选择远离,还是高瞻远瞩的,甚至直接再快进一步?
虽然长久以来,我们都对艾尔德利奇抱着一种鄙夷、厌恶的态度(可能部分来自对他残忍喜好的畏惧,另一部分来自对伪娘的喜爱),但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有智慧的人——在他的灵魂描述中,明确提到了“预见深海时代的到来”,于是才开始吞噬神明。
残篇61.海水,即纯净又污浊——对于鱼来说,可以喝并且赖以生存;对于人而言,却无法饮用而且毒性致命。
他吞噬神明的行为,一方面是完全出于利己的,让自己提前适应深海时代;另一方面,也恰好顺应了世界意志,加速了深海时代降临。
神明的灵魂比人类更加精纯、更接近纯粹的火,其灵魂量也是十分巨大的。如果能把这些更精纯的灵魂之气,也变得濡湿、液化,无疑会进一步导致世界向深海时代转化。
而不断吞噬人类,甚至是神,并不断在自己体内将其转化为潮湿的灵魂,也确实让艾尔德利奇至少看上去,明显比别人更接近深海——霍克伍德曾用“溺水猪”来形容他,其表现出的形态,正是更接近液态的、流体的,也更容易和“深海”相合。当然了,即使是湿润的灵魂,也依然可以拿去烧。潮湿的气还是气,还是有着向火转化的可能性,只是会困难一些。
艾尔德利奇灵魂的颜色,甚至都呈现出某种蓝色。依据传统,蓝色确实常常用来代表“潮湿的”、“水”、“海水”这样的意向。
而被吞噬的葛温德林,虽然背负着“暗月”、“暗影太阳”这样的称呼,其灵魂也是丝毫没有趋向蓝色的。
这说明,艾尔德利奇向自己目标的努力,确实卓有成效。
当然,我们依然会厌恶他的种种作为——简单的说,他就是个知道如何顺大势而为的利己主义者。只是对他的厌恶,应该只留存在“吃人”这个层面。在“世界性”这一(无关道德的)问题的理解上,他提前完成了视角转换,也确实是成功的。
赫拉克利特曾做出不少近似于视角主义的表达,可能一定程度上对尼采有所启发。
残篇13. 猪喜欢污秽胜于清水。
残篇9.马、狗和人的快乐各有不同。他说,驴更愿意拒绝金子。
虽然我们觉得他污秽而可憎,但是对于已经变成溺水猪,但确实是成功之猪的艾尔德利奇来说,真的会在乎“人”如何对他做出评价吗?
正如我们上面提到的,紧跟着火焰展开到来的,就是让火渐熄的人类之魂。火焰的诞生,和它死亡的可能性一同到来。不论葛温等人做何努力,世界变化的大趋向,终究无法忤逆。
那么作为人类,顺应世界意志,在人性的需求与满足中,让灵魂逐渐濡湿甚至化作沉淀物,似乎是天生如此的使命。
而神阻碍这一进程的行动,称之为“枷锁”也合情合理。
黑暗之环四周的火焰,可能是神明枷锁的一种体现——让液化而流逝的灵魂之气(人性所代表的趋向),依然尽量有一部分被强行化为精纯的火。
但“黑暗印记”则去除了这种“枷锁”,让人性自由的流逝而出。
拥有更多黑暗印记,就能让更多的灵魂变得濡湿而成为液态,有更多的出口让其流出。这并不像艾尔德利奇那样主要对应着自身转变,而更多对应着世界转化的驱动力。
没错,这是世界意志实现自身的驱力,从“人类”诞生之初就是如此。
毕竟,一代身为不死人而传火,三代身为灰烬而灭火。这两个普遍被认为是官方结局的,不都是主角忤逆了自己“天生注定的使命”的故事吗。
《黑魂》世界并不存在“上帝”这样的神明,游戏中出现“天使”这一意象,无疑会让人有些疑惑。
但其实,这可以理解为一种简单的指称,所指代的事物,正是“有羽翼而能够飞翔的人”。而所谓的天使信仰,可能来自神族即便面对深海也不愿“沾染濡湿”的趋向。
而沙力万敢于通过种种行为推动深海时代到来,自己做的打算,恐怕也是与“天使”殊途同归,都是靠“双翼飞行”。
如果说,灵魂转化为火,是一种“形而上”的上升,那么用“飞行”来渡过深海时代,就是一种物理层面的“上升”。
不论破茧飞升,还是依靠精湛的魔法,无疑都是令人赞叹的。但不知道这究竟有多少意义上是合理的判断,又有多少意义上是一种对神族“灵魂上升”这一表达的误解。或者说,如果深海时代真的到来...谁还知道有没有“天空”存在呢?
古龙存在于“浓雾时代”,大部分毁灭于古龙战争,少部分后裔得以留存。
根据我们上面讲到的元素流变的大趋势,深海时代(水)之后,就将是下一个浓雾时代(土)。如果将古龙战争看作火之时代的开启,以及上一个世界的消亡,“火之时代-深海时代-浓雾时代”无疑可以认作圆环走完了一圈。
如果古龙不过是败给神族的相对更弱者,为什么要追寻古龙之道,而不是像其他信仰者一样,追求更加强大的神族之力呢?
答案的关键是:追求古龙之道的智慧,就在于“预见了深海时代之后,是(可能更漫长的)浓雾时代”,而其中得以存在的,就是古龙。
当然,在浓雾时代也还有“大树”,但似乎是作为更低阶的存在。人类沉淀至树化的特征,在环印城DLC中有所展现。另外,也可以解读成“被沉淀凝聚的黑暗枝条俘获”。
从这个层次说,身为树人的沙力万,其“野心”的另一种层次,就是身为以树为代表的下位者,试图成为“有翼、能够飞行”的上位者。
所谓追寻古龙之道,是洞悉了世界分化后又会重新追求统一的本质,从而成为“超人”,亲身展现这种世界意志。
另外,这里还存在着无名与古龙为伴的第二种理解:除了“在斗争中抵达和谐”之外,作为战神的无名,可能也理解到了这种对立和斗争更进一步的导向——紧绷之后,弓弦和琴弦总会有相对松弛的时候。
分化的世界,经历无处不在的斗争与冲突,最终归于和谐统一,而后,将再次被猛烈爆发的火分化。
所谓“龙的二元性”,就是既是“狂吼的”,又是“伫立的”。前者代表战争与对立,后者代表和谐与统一。而狂吼与伫立的对立统一,就是更高层次的、触及世界本质的对立统一:
“对立”这个概念和“统一”这个概念,也构成了一组对立统一。
当世界不可避免的向着深海时代、浓雾时代转化时,古龙之道的智慧就在于,不仅参悟了世界的变化的趋向、代表了世界内驱力的本质,甚至在这种变化的进程中,领先一步 预判了世界的预判。
毕竟,那唯一智慧的一件事、“不情愿又情愿被称作宙斯的”,就是“事物与其他事物分离、斗争,并在斗争中趋向和谐”。
在这种图景下,战神其实也正代表了至高的智慧之神。就如同雅典娜,即是战神又是智慧之神。
自从火之时代开启,古龙就退化着,直至变为“蛇人”,其形态上,越来越接近人类。
而追寻古龙之道的人,则通过龙头“石”与龙体“石”,更接近古龙的形态。
在贪婪金蛇戒指中,也提到人的那种“欲求”,和蛇的贪婪也是对应的。
我们甚至可以大胆的做出猜测:或许曾经的古龙,就是上个世界成功求得古龙之道的人。
而诸如欧斯罗艾斯等人,追求化龙,却变化成“有朽的”龙的模样,又是否能称之为成功呢?还是说从一开始,追寻“失去了不朽性的”希斯的道路,就已经是错误的方向了。
非常有趣的是,白龙追求不朽性的研究,成果正是“结晶”。
这种将灵魂固态化的成果,实际上和自然转变的大趋势不谋而合:由气变得濡湿,再变为沉淀。而“结晶”,则听起来比沉淀更具人为化、精细化的意味。
希斯与结晶相结合,是想弥补自己没有不朽龙鳞的缺陷。或许,他知道龙鳞的来源,正是灵魂固化的一种可能性,才会以此方向进行研究。而后世更多只是把结晶看作“灵魂之力更加凝聚”的强力魔法,不知道应该叫“误入歧途”呢,还是“物尽其用”呢。
或许,只有真正参悟了古龙之道的人,才能提前抵达世界最终的样貌吧。
当然,面对深海时代的到来,除了以上几种应对之道,还有一种更加隐秘的方式。
残篇89.对于醒着的人来说,只有一个单一而普遍的世界。而在睡梦中,每个人转向自己私人的世界。
这里提到了一种“公共世界”和私人的“梦境”世界之间的对立统一。那么黑魂世界中,是否有这种梦境一般的,私人的世界呢?
《魂3》的两部DLC,其实可以说,就是围绕着“画中世界”展开的。
在我们叙述的这种理解图景下,画中世界是用液态的染料(黑暗灵魂之血)绘制,颜料再沉降、凝固成一幅“寒冷、阴暗,但很柔和”的画。这种“柔和”,或许暗示着,那里的冲突与争斗,并没有外界这个统一的世界那么剧烈,是对立相对比较缓和的。
但是,这种世界终归也要慢慢步入腐朽,就和“统一的世界”一样,而要让“下一个世界”展开,就必须用火焰燃烧掉当下的画中世界。
在环印城DLC结尾,我们能注意到,大小姐作画时,周围开始燃起火焰。
可以说,这作为“《黑魂》三部曲最后一部的最后画面”,和初代开头的CG形成了一种呼应——都是燃烧一个旧世界,而一个新世界即将诞生的景象。另外,画师作为旧世界和新世界的中介者,其半人半龙的姿态也很值得玩味。
如果目光拉回我们现实维度,《魂1》片头在这种意义上,或许也代表着以“浓雾”为核心意向的《恶魔之魂》的终结,而以“火”为核心意象的《黑暗之魂》开始。
而选择黑暗灵魂作为质料,自然是因为这种灵魂强大,且最接近“濡湿,再凝固”的这种过程。所谓的“黑暗灵魂之血”,正是黑暗灵魂已经变得濡湿的状态。
盖尔的灵魂中有“人性”的形状,和马努斯类似。而我们之前说过,“人性”正是引导灵魂变得濡湿的过程之物。
但矮人群王的血液已经“枯干”,这种干涸的原因我们不得而知。
一种可能是,费莲诺尔在睡梦状态中,维持着“梦中私人的世界”。可一旦梦醒,整个环印城就不得不回到那个“单一而普遍的世界”。而这个普遍世界,早已经过漫长的时间,这种时间跨度,使血液都干涸了。
于是盖尔不得不一口吞下黑暗灵魂,用自己的灵魂与血液使其回到“可以作为颜料”的状态。
盖尔觉得自己“不是英雄”,可能会受到黑暗灵魂侵蚀。但这个世界中,又有谁能接触黑暗灵魂而不被侵蚀呢,哪怕是阿尔特留斯。
在更高的层面上,盖尔毫无疑问是个英雄。面对必将到来的深海时代,他并没有选择如何找到生存之法,而是和大小姐一起(当然还有灰烬)让一个新世界诞生,给一些人容身之处,这恰恰是葛温一辈神族才能做到的事情。
而在这过程中,可以看到“黑魂精神内核”相对较浅的一层:
即使弱小到只是普通的奴隶骑士,只要无数次经历死亡也不绝望、不满足,一直持续的追求下去,向死而生的终点,说不定就是神明一般的伟业。
既然提到DLC,作为“世界聚集之处”的洛斯里克,也很值得拿来说说,不过这部分似乎也很难插进整体逻辑当中。不如就生硬的单独放在这里好了。当然,由于整个环城DLC梦境一般的不和谐感,这种解读也并没有那么可靠。
在环城DLC中,洛斯里克是我们经历的第一个场景,而老妪也说,“在火的时代落幕时,一切会聚集到末世所在”。
环印城作为“流放之地”,在火之时代最初,想必应位于世界比较边缘的地方。而它被牵引到洛斯里克附近,或许一定程度上表明,洛斯里克很可能非常接近这种牵引的中心。
毕竟在地理上非常靠近洛斯里克的幽邃教堂,曾被评价为“世界之渊就在此地”。(当然,麦克唐纳的这种判断是否十分精确,也确实是值得怀疑的。我们姑且先相信他的判断吧。)
为什么说,“有灵魂沉淀物存在”的地方就是世界之渊?又为什么说,世界聚集之处,就是世界的中心?
其中的逻辑,可以借助亚里士多德“地心说”的推理方式:
很早之前,古希腊人通过观察帆船在地平线接近海岸时(逐渐升起)的样貌,就判断出地球是一个球体。
而同时,人们会认为轻的,比如“气”,就会上升;而重的,比如土,就会沉降。
如果认为这种沉降是上下方向的,似乎并不合理。因为这样一来,位于球体下半部分的东西,就会落下去,而不是在地面上固定着。那么,想必“沉降”的意思,就是落向宇宙的中心。而“发散、上升”的意思,就是远离这个中心。
所以,重的、沉降的土地会聚集在哪里呢?当然聚集在宇宙的中心。那么,作为土地汇聚之地的地球,就是宇宙的中心。
《黑魂》世界正与此类似,最“沉降”的人心沉淀物,会聚集在世界之渊。火之时代终末时,“上升”为火焰的东西越来越少,变得浊而沉的东西越来越多,它们自然也会向世界中心聚集,以至于环印城都十分靠近洛斯里克了。
而基于这一点,可以做更进一步的推测:如果认为洛斯里克是接近世界中心,是事物沉降后聚集的地方,那么有可能,下一次初火的诞生,也恰恰就会在这。毕竟,火总要在有燃料的地方出现。
那么上一个时代是否也是如此呢?如果是这样,那么,所谓的“初始火炉”,大概就在距离洛斯里克不远的地方吧。
这种地方,可以叫做世界之渊,或许,也可以叫做世界之源。
把这段关于洛斯里克的表达唐突的放在这里,一定程度上,也是因为下一章节的需要。
那么,在整个系列的倒数第二部分,我们就来尝试理解,在这个图景下,最难处理的两个概念——混沌和深渊。
让我们回到上一期提出的问题之一,所谓的“从灵魂中创造初始之火”,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既然说灵魂是“气在转化中的过程之物”,那让其面向火的方向变化,当然是可行的——传火即是这样。但偏偏,魔女想要创造出的是“初始之火”。
灵魂是依托于气的,而气又由火转化而来。这么说,一切灵魂的本质,自然也是火。而用作为“初火真子集”的灵魂,试图创造出初火,显然在逻辑上就是不可行的。否则,这将导致一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无限嵌套循环。
当然,其实亚里士多德也曾经指责赫拉克利特那“万物之中时刻包含着自己的对立面”的理论,违反了矛盾律。而尼采反而称赞这一点,称赫拉克利特有“非凡的直觉思维能力”。
但偏偏,魔女的行动不是“失败了”,反而是创造出了“混沌和恶魔”。
那么魔女代表的对立统一,可能是“理性与非理性”、“逻辑与非逻辑”的对立统一。或者说,作为一种“越过燃烧与熄灭之尺度”的代表。
就如同我们生活的世界,虽然说“一切现实存在的都是合乎理性的”,但人类早在古希腊时代,就已经在玩“悖论”的游戏了。人的确有着思考“非逻辑之物”的能力,就仿佛它们在现实中也存在一样。
前面有提到过,对于神来说,一切都是正义的,一切都合乎最高智慧的理性。
而“恶魔”这种在后世宗教中往往作为神的对立面而存在之物,可能正代表了黑魂世界中甚至出现了忤逆那种逻格斯的存在。
残篇94.太阳不会越过他的尺度。否则,复仇(正义)女神——正义的执行者,会找到他。
在大多数解读中,这里的“复仇/正义女神”,被认为是宙斯的女儿狄刻。
世界是永恒的活火,“在一定尺度上”燃烧、“在一定尺度上”熄灭,而这种尺度,就是宇宙有序性、组织性、可预见性的保证。在这永不止息者的注视下,一切都必须遵循这种尺度。
老魔女作为开创火之时代的存在之一,与“太阳”的概念也是有些接近的。而作为老魔女之女的克拉娜,或许就相当于狄刻意志的显现,她恳求我们帮老魔女解脱——也就是,让敢越过这种尺度的“太阳”熄灭。
当然,以上的这些解释,在我看来还是有些牵强。如果将魔女们理解成“最初的智者”,试图超脱元素流变的循环但以失败告终,也是可以的。
深渊究竟是什么呢?整个游戏都对此讳莫如深。或许对于那种无法真正触及的地方,游戏中的神族和人类,也都无法窥得它的真相吧。
至于大家更认同哪一种,或者是全都不认同,就全凭大家自己判断了。(第一种算是比较正经的理论,后两种更多是“思辨游戏”过程中的小插曲,写出来大家随便看看就好。)
这是最表面但也最简洁的理解。毕竟,深海时代与濡湿相关、濡湿又与黑暗和深渊相关。
而对于火之时代结束后的世界图景,二代表述为“进入黑暗时代”,三代则表述为“进入深海时代”。似乎说明这二者确实是同一的。
而在环印城DLC的泥潭中,我们使用拟态就可以变成“人性”的样貌,更印证了这种猜测。
这里就不做太多解释了,毕竟它展示出的,是一幅非常容易想象的具体样貌。它应该也符合大多数人的理解,大概是无可争议的主流观点吧。
由环印城DLC我们可以知道,世界最终将聚集在一起。那么反过来想,在火之时代彻底展开时,世界应该是最为“发散”的。
由始至终,这种聚集应该在始终进行着。而聚集,就将造成一种“无物存在”的彻底空无,这个剩余的“空无”,就是深渊。
这就能够解释,为什么随着火焰渐弱,深渊似乎愈发强大。但同时,这似乎解释不了为什么深渊如此容易侵染存在之物。
在赫拉克利特的哲学背景下,存在是一种过程,存在即是“燃烧”。而所谓的燃烧,就是“让清的、精纯的上升,湿的、浑浊的沉降”。
那么,最精纯的再上升是什么?最浑浊的再沉降又是什么?
似乎我们会抵达“不燃烧之物”。而存在即“正在燃烧”。那么,“不燃烧之物”即是“不存在”的“无”。
最精纯的火,燃烧时再次上升的而成的东西,是不存在的,是“无”。最深邃的沉淀物,燃烧时再次沉降而成的东西,也是不存在的,也是“无”。这两者由此等同。
简而言之,深渊就是“不燃烧的”,就是不存在的“不存在者”。
沾染深渊,被深渊吞噬,就是某一部分彻底不再存在,所以深渊才如此可怕。而随着上升端和沉降端不断有东西“消失”,深渊也得以蔓延。
为什么深渊和火之时代伴生?因为最精纯的火才能再精纯成为深渊。
为什么人性和深渊如此接近?因为最浑浊的人心沉淀物,才能再沉降而成为深渊。
当然,赫拉克利特自己也并没有推演到这种,甚至有些恐怖的地步。毕竟,把“比最精纯的更精纯”和“比最浑浊的更浑浊”等同起来,多少会有些令人无法接受。
除了这些,实际上还存在着更为底层、更难回答的问题。例如:
为什么浓雾时代中,火会突然出现?
为什么世界趋向会如此变化?
为什么一切变化的底层规则如此?
就让我们进入最后一部分,或许,这些问题也是能够得到解答的。
对于刚刚提出的这些问题,我给出的回答是,“因为《黑暗之魂》是个游戏。”
或许你会觉得非常无厘头,觉得我在郑重其事的,做出近似于“游戏就是这么设计的”之类的表达。摆烂了属于是。但我并不是这个意思,而是非常认真的说,《黑暗之魂》与赫拉克利特哲学的最后一个契合点,恰恰是,它是个游戏。接下来,就让我借用尼采对赫拉克利特的解读吧。
尼采曾说,在赫拉克利特的理解中,“世界是天神宙斯的游戏”——或者,用更具体的方式表述:世界是火的自我的游戏,在这个意义上,“一”就是“多”。
他相信世界是周期性重复衰亡的,并且从燃烧一切的世界大火中,不断有另一个世界重新产生。他很着力地强调:把世界投向那场世界大火可看作一种“渴望和需要”,或一种“欠缺”,而被火完全吞没则是一种“满足”。
生成和消逝、建设和破坏,对之不可作任何道德评定,它们永远同样无罪。
如同孩子和艺术家在游戏一样,永恒的活火也游戏着,建设着和破坏着,毫无罪恶感——在万古岁月中,以这游戏自娱自乐。它把自己转化成水和土,就象一个孩子在海边堆砌沙堆又毁坏沙堆。它不断重新开始这游戏。
它暂时满足了,过会儿又觉得需要,于是又重新抓住了它,就象创作的需要驱动着艺术家行动起来。不是犯罪的诱力,而是不断重新苏醒的游戏冲动,召唤另外的世界进入了生活。
孩子一时摔开玩具,但很快又无忧无虑地玩了起来。而只要他在建设,他就按照内在秩序合乎规律地进行编结、连接和塑造。
甚至当赫拉克利特观察顽童们游戏时,他所想的也决非别人在这种场合所想的。他所想的是宇宙大顽童宙斯的游戏。他不需要人类,即使那些愿聆教益的也不需要。
残篇52.人生犹如儿童的游戏,在棋盘上摆弄棋子。王权掌握在孩童手中。
为什么事情这样,这一点未被追问。正如同样未被追问的是,为什么火会变为水和土。赫拉克利特当然没有理由非得证明——对他来说,世界是亘古岁月的美丽而天真的游戏,这已经足够了。
而《黑魂》作为一个游戏,世界观如此的理由,也已经自然得到了解释:又有什么世界,是比赫拉克利特眼中的世界,更加接近一个作为游戏的世界呢?
那么,这个“以赫拉克利特之眼去看《黑魂》世界”的系列,就此告一段落。
以后有机会,我们再聊聊“我眼中《黑暗之魂》的精神内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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