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1.25|零下4度到8度|多云|XXXX食堂
冬日,太阳西沉之后随即入夜,黑天的长度是白天的近两倍。
明明是期待已久的周六,却没想到居然会变成这样。抱着无论如何也不想今天就这样结束的心情,还是草草收拾出门。
“算了,回来再说吧。”抱着这样偷懒的念头,心里明明知道回来之后会忽略它,还是决然的并入了通往两广路的快车道。
目的地是北京坊,前门的新兴商业区。那里有一家24小时的PAGEONE。
最早知道PAGEONE的时候还是在香港。那时候去买英文画册的地方。后来它在北京开了店,还有了自己的中文名字,葉壹堂。再后来,PAGEONE香港退出,而北京也关闭了国贸店,并将重心转移到了前门。虽然书店很冷,可还是愿意抽时间去逛。一直觉得都不会关门的店也会关门,打击虽然不小,但是多年以来也坦然接受。更何况香港目前无法前往,关于是否存在又或者变成了什么样子,只能全凭想象。那不如欺骗自己,想象那里还存在着PAGEONE,想象那里还和之前所见到的一样。在没有亲眼确认之前,当它不存在是一种适者生存的保命技巧。
一个人晃晃悠悠,时间总是很多。北京坊中虽然有很多餐厅,但明显超过了预算的标准,而且餐厅或多或少都是双人餐桌或四人餐桌,并且菜单都是厚重且大的款式;要说能够满足一人吃饭的地方也不是没有——可无印良品虽然有自己的食堂,却无论如何不想踏入半步……好了,知道了,自己只是在逃避。那索性离开。
离开了北京坊,如果往东走是前门大街,西则是胡同小路。杨梅竹斜街就在这里。之前因为北京设计周大火的街道,也因为疫情的原因而变得萧条。很多小店在入夜之后纷纷闭门,之前熙熙攘攘的拍照人群也消失不见。胡同中的照明也因为店铺的关门而变得昏暗,仿佛回到了上世纪末的时间之中。
如果时光真的可以倒回到上个世纪,那么很多事情可能会变得不一样吧。很多事情可以再次决定,很多路线可以再选择前进的方式。时光裹挟,廿年之后谁也说不清自己会在哪儿或者可以在哪儿。疫情两年,相比廿年根本算不上什么,但是在很多人的心念中,已经跨过了漫长的时间。反复的折叠,然后捶打,再次折叠,却还是无法知道目的地和方向。所以成为一只无头苍蝇是难受的。但如果一味的只去看到环境,而不去审视自己的内心,到最后还是会被环境牵着鼻子走吧?虽然成功学的书上都是如此教授,但是到了现实中搞不懂还是搞不懂。
问自己的心最难,正如同对自己诚实一样。因为心的回答总是不情不愿,会比现实中更加放大一点点。所见不一定所得,但对所得的渴望又是那么强烈。所以相信心是有眼睛的,有眼睛就会看得到前方,但有了眼睛,就看不到自己。
夜晚的杨梅竹斜街越走越冷。之前营业的商铺也都挂上了铁将军,只看到玻璃背后,一只小猫站在扶手栏杆上,悄咪咪地向窗外望。LED的冷光路灯下,她的毛色根根发亮。看到有人之后,就轻盈的转身跳下,遁入黑暗之中。望向远处时,那种深邃的黑暗再次出现了,小巷的尽头吞噬了光线和可能,目力所及的地方并非尽头,而尽头似乎在更深的地方。这种走夜路的感觉很久没有感受过了,无光无月的夜晚。
整条街安静的吓人,只有空调在嗡嗡作响。也不是夏天的那种轰鸣,而是冬天独特的细碎的电机声,让人无法判断方向,只能通过寒风来确定某种细碎的感受。从东口走入不远,就是今天打算的目的地了。
和这条街上其他商铺不同,想去的地方并没有把门脸就修在路边,反而是只开了小小的入口,黑漆漆的一条甬道通往里侧。孤零零的门口放了张桌子,旁边堆着小山一样的衣服。
突然小山动了动,反而把人吓了一跳。从衣服中露出一双眼睛来。
“怎么坐在门口啊,多冷啊。”一边准备扫码,却还是不由自主的搭腔。胡同的环境会让人产生想要闲谈冲动。
“今儿都来了好几趟了。两年了,都不消停,你说这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自顾自的,服务员小姐就开始了她的讲述,说到坐里面还是会被叫出来索性就坐在外面了。但可能是天气真的太冷了,说了两句之后她也没有更多想要说的意思,一时间竟都沉默了起来。静静地等待手机信号,然后“通过”声起,便走入甬道之内。
甬道的右边是小小的餐厅和室外的就餐桌子,而左侧就是今天晚餐的目的地。仿造长屋的设计,全木质的搭建高床建筑和檐下的开放走廊,去掉了障子门替换成了大落地玻璃,构成了这家餐厅的建筑特色。夏天的时候,坐在檐下走廊上时或可闲看落英,但现在只想搓手赶紧进屋。甬道之内果然还是太冷了。
坐下之后就是开始准备点单。菜单很多年没有变过了,汉堡肉,寿喜锅,然后是咖喱。这样的熟悉配置已经维持了很多年。倒不是说不愿意,而是在觉得没有新意之后无从下手。似乎都熟悉,但其实都不熟悉的样子。
一个人吃饭,说不愿意尝试新鲜的,是自欺欺人。但面对这样一本菜单,的的确确不知道该如何下手。突然发现在菜单之下还压着一张纸。拿起来看,才发现是本月特别料理。
心里几乎没有犹豫,仿佛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紧紧的抓住了一根浮木。
等待上桌的时间,开始仔细打量这家店有没有变化。外在看起来是长屋,但内在却是特别标准的北方式家庭餐桌的气氛。不大的桌子,铁质椅子,斑驳的墙皮,和暧黄色的室内刷漆,无人的角落却透出一种家的气氛。可是家的气氛究竟是什么呢?
将一种感觉细化成为一种标准,是对感觉的亵渎。但如果感觉没有标准,在判断它来或者离开的时候就会缺乏敏锐的判断。可是终究而言,感觉是无法成为标准的。如果强行将其纳入到某一标准之中,便进入了自我欺骗的模式,因为眼睛终究是看不到自己的。感觉这件事情,只能交还给气氛或者心境。对这个世界并不需要完全的理解,相处和感受也许是更加重要的事情。不再用眼睛去看,而是感受或者是去相信,都是和这个世界相处的一种办法。但毫无保留的相信而失去了眼睛所目睹的事实,又是一种偏激的态度。面对世界,总是没什么办法。
终于等到了主菜上桌。咖喱和野菜的搭配和菜单上所绘制的插画别无二样,仿佛就是为了拍照而存在的食物。蔬菜都被妥善的摆放,压在了咖喱酱汁的上面,如同某种人工合成品。看起来却有一种空洞的和谐感。
每一个部分都存在着一点点与彼此相连的和谐感,破坏掉一点就可能破坏掉整体,而打碎整体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于是看到了酱菜。仔细地把酱菜挑出之后,整体的和谐感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样倒塌,这盘蔬菜咖喱回归了食物本来的样子。于是用勺子将米饭和咖喱混合,然后将蔬菜也逐一混合。
一勺下去,然后送入口中,辛辣的味道和蔬菜的爽脆感合一,无声的滑入食道,进入胃中,变成暖流走遍全身。冬夜的寒冷被驱赶出身体,似乎重新活了过来。僵化的思维也能够部分的再次启动。
“为什么呢?为什么那么在乎最开始那肤浅表面的和谐感?”
这个问题的确能够称得上是一个问题,因为这一刻的的确确的发生过,并且这一刻再也不可能发生。一切的探究都需要回溯到最开始的时候,而这种探索只能在内心中去进行,是一种明知已经被染色的情况下还要去寻找事物最开始的样子的徒劳行为。但如果不问到最开始的时候的样子,也就意味着之后所有的判断都是失去的准绳。换而言之,之后所有的判断都不在是基于客观存在的判断,而是心的臆测。而心从来只会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
最开始的那种和谐感并不属于食物本身,而是存在于某一个瞬间的时空切片,它将别的判断标准引入其中,在不知不觉中替代了食物本身应该具备的判断标准。常常会说到色香味俱全,但是在那一瞬间的“色”却和香味脱离了关系,成为了独立的存在,甚至是影响到香味的存在。人类会因为这样的表象而迷惑。换而言之,这份咖喱的味道已经和蔬菜本身无关了,蔬菜成就了菜单部分的写照。
混合了之后的咖喱和蔬菜不再呈现之前的优雅状态,反而更加容易入口。菜和饭混合酱汁之后虽然并无特色可言,但是蔬菜本身的味道还是被激发了出来,并转变为一勺和又一勺。很快盘子便见底了。
很尴尬的现象就是在这时候发生的。当蔬菜被吃完,米饭也几乎被吃完之后,没有拌匀的咖喱汁在盘子中还剩不少。但是很遗憾的是没有任何可以让它再去附着的食物了。单纯地拿着勺吃起来,入口时已经极咸。但其中似乎还裹着一些米粒,或者漏网的舞茸。就这么放弃似乎不甘心,同时看到盘子已经被吃干净的部分所露出的亮白色,不由得升起了念头:要不要就光盘它?
可是店里给的勺子并不是那种钢勺,而是有些厚度的塑料勺子。如果硬要光盘,势必要仔细的刮下,然后慢慢舔干净勺子,并重复这个动作。但随即把这个念头抛在了脑后。瞬间就明白了想要光盘的意义并不在于将食物吃完,而只是在于要将其恢复到一个最初的和谐状态。这种隐秘的想法一旦被揭露,就无法重新正视并再次视为一个可以被执行的念头了。毕竟在其中有着一种隐秘的不愿别人所知的逃避愿望,以某种方式清理自己所破坏而留下的痕迹,不愿给别人造成麻烦,甚至并不希望自己的存在被人所知。一人食似乎包含着一种自我放逐和嫌弃,但在过程中实际上却是把自己真正的从某种日常状态中抽离出来,希望获得某种自我完满的情感体验。但希望自我完满,也就意味着曾经有缺憾吧。或者说,习惯了缺憾,也习惯了用一人食或者其他的方式来调和。但谁敢说自己没有缺憾呢。
想通之后就放下了勺子,任由咖喱在银盘中冷却,变成了半凝固的某种状态。回想刚刚想要舔干净的想法,不由得觉得可笑。无非就是剩下的咖喱酱汁而已,除了咸与辣其实已经带来不了任何味觉上新鲜的体验。抬起头,隔壁桌已经坐上了新的客人,被忽视的环境声音重新进入脑中,餐后的疲惫感、饱腹感和满足感同时涌现,让人坐在椅子上不愿起身。空气中传来了微弱的爵士音乐声,和邻桌的聊天谈笑。停下用餐之后,反而更能感受到咖喱在腹中流动、燃烧和温暖的路径,感觉到体内冰冻闭塞的通路被冲击开,食物变化为身体的能量并慢慢辐射出保护自己的温暖的外壳。慢慢的,声音开始隔绝,化作一片混混沌沌的空白质感,开始变得朦胧不清。于是就在这样的氤氲气氛中安静起身,安静结账,安静离开。
走出店门冷风再次灌入衣领,才意识到,最后一刻还是奇怪的遵循了不打扰的原则,看起来就像变成了标签贴在了身上,成了一种默认的仪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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