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的休假,却被楼上乱哄哄的声音吵醒,这让我很烦躁。老实说,对于一栋市区里的仍矗立着的的老式居民楼来说,这样的动静其实并不算少见。
拉开厚实的窗帘,空气里飘荡起来灰尘,呛的人只想咳嗽。
现在已经接近中午了。抬头仰望,今天的天空与以往不同,灰扑扑的。太阳只剩下模糊的轮廓,雾气弥漫在整座都市。
突然我注意到轻微的敲击声,看过去发现是一只白色的鸟类。
毛发看起来很顺滑,胸脯也相当饱满。它的眼睛很迷人,似乎真的可以从里面看到一些奇异的东西,像是……灵魂什么的。
我本不想理会,但是那该死的骚动似乎惊扰到了这白鸟。它飞走了,我也只好去披了件外套去应门。
出于惊扰走那只鸟的怨念,我的脸上也就并没有什么表情变化,想必他公事公办也是一样,虽然并没有办法看到那漆黑的头盔下究竟是怎样一副面孔。
我没搭理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示意接受扫描。这是这儿的老规矩了,比起盘问,显然是扫描确认身份后,直接从数据库里提取个人信息来得更快捷也更准确。
“昨天晚上你在哪里?”他的声音冷冰冰的没有丝毫温度。
“所以耽搁了很长时间?”坐在我面前的这个男人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还行,我只是很讨厌那种感觉。”我呆呆地看着车来车往的街道。
警察的盘问并没有很久,基本信息收集完成后就离开了,走的时候还带着相当机械的致意。
至于眼前这个男人——沃伦,一个身材瘦削的高个家伙——我的同事兼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我确信他没理解甚至没听清我说的是什么,不过无所谓,那不重要。毕竟能在下午拉我出来吃午餐的家伙,我也没指望能听进去别人说话了。
“一个老头死在了家里,他们走访调查了周围,就这么简单的事情,可他们却像是把我当成了犯人,恨不得把我每一秒的经历都挖出来。”
扫描并不是什么毫无知觉的事,那是从人类的大脑中提取信息做交叉对比的过程,通俗的来讲,它在备份大脑中的数据。
这总是让我有种抽离感,身体里某些虚无缥缈却又真实存在的东西被剥夺了。
“凶杀案?那直接提取视觉残留不就好了?”沃伦终于吃完放下碗,一边结账一边正视了我的话。
视觉残留是几年前,我所工作的那家军工企业与政府合资开发出来的科技手段,听起来很唬人,可以沿着视觉神经刺激并提取出海马体在大脑减缓活动频率过程中的神经信号,然后进行可视化处理。
虽然据传闻描述,只是名义上的“视觉”,得到的东西远不止那些,实际情况复杂得多。
但要我说,如果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连死者生前会看到些什么都控制不了的话,只能说凶手的水平实在是太次了。
沃伦很迷信这个,也可能是因为他是警察的儿子,对这个技术总有种信仰似的依赖。
他没理解我说什么,这倒也不怪他,这里在三年前所构筑起的所谓城市生态圈将除人类以外的生物隔绝到了城市以外的部分,既为了管理,也美其名曰为了自然。
“别傻了,城里没可能的,我都一个月才能跟我父亲去一趟城外……”他没再说下去,想必是他也注意到两个家庭不相等的情况下,提到家境是件很失礼的行为。
天空不时有鸟群飞过,我分不清是大雁还是别的什么候鸟。晚霞绚烂的有些迷幻,远胜于城里的霓虹。
我只是站着,默默的感受一切,感受泪水从我的脸颊滑落。
在我面前是一个土坑,里面放着漆黑的棺椁。接下来应该干嘛?是要填埋了吗?
我很确信周围没有一个人,现在不会有,以后也不会有。
这时,一只白色的鸽子飞到了棺材上,似乎这里与它平时的落脚地从未有任何不同。
我无声的胡思乱想着,但依旧沉默。空气中只有底下这家伙的咕咕声,与它移动时和木板的敲击声。
不知过了多久,它才如梦初醒般飞向逐渐暗淡下来的天空。
醒来,翻身,眼前仍是熟悉的天花板。灰扑扑的,也没有什么斑驳的点缀,如往常一样平淡。
梦里的景色很快就会消退,所以我赶紧拿起一支笔打算记录下。
似乎应该还发生了些什么事。就在那片景色之前,应该还发生了什么事!但随后而来的就是如碎纸屑般,关于梦的所有部分开始崩溃并燃烧殆尽。
但有种微妙的情绪始终存在着,藏在了某个角落。某个我潜意识不愿意提及,也不会去触碰到的角落。
起身,下床,去把感官体验装置的磁盘拔下来之后,我才想起来用来连接装置的脑波诱发仪在前天就坏了。
“821号病人请前往4号医生处。”医院走廊里的广播响起,是全无感情色彩的电子合成音。
这也是头一次,停下脚步,真正的去审视这座城市与自己。
漆黑的轨道交通从头顶无声呼啸而过。行人来来往往,充斥着冷漠。灰雾弥漫,宛如焦土的气息充斥着鼻腔。随后就意识到,这可能确实是我的感官系统出现问题了,而且大概和坏掉的脑波诱发仪有关。
可这并不影响我去观察这座城,这座深陷在虚假的忙碌中的城……
“825号病人请前往1号医生处。”广播声打断了我的思绪,于是机械的起身,走向诊断室。
“超负荷啊,应该是你的感官体验装置电压供给不稳导致的,老型号就这毛病,回头换了吧。”
“你过来这边躺下,我给你调整一下就好,不是什么严重问题。”我到那张常在牙医诊所见到的手术椅上,看着刺眼的无影灯,却仍是觉得灰暗。
医生过来给我上了局部麻醉,这使得我能感受到他对我做的一切。
一种怪异感油然而生。像极了我在工作时,给随便哪个部件擦拭灰尘。
傍晚时,我把关于我看到一只鸽子的事情告诉了医生。但就如我预想的那样,医生建议去二楼挂号精神科做几个小测验,或者去五楼做个大脑透析。因为他已经检查并确认了我的视觉系统除了超负荷外,并没有导致出现幻觉的问题。
他认为我多半是在拿他开涮,或是看错,再不济也是我的臆想。毕竟我这种人对鸽子的所有了解,可能都来自于网络科普。
自从视觉系统坏了以后,有种感觉就始终存在。或许,我看到的那个白雾中的世界,才是真实的模样呢。
这样的念头不知从何时开始的,像个火苗,一旦注意到了,几乎已成燎原的态势。它开始疯狂蚕食着这座城市给我灌输的信息壁垒,肆意拨弄着本应死去的内心。
城市是在战火的残垣断壁中筑起的。战争摧毁了无数生命群落,那些战争前灭绝的生物,叫做战前生物。而鸽子,就是鸟类中最早的战前生物。
与我这种外来民的只听闻过只言片语不同,这是所有在城市里成长的人们的共识。
天空是深海的颜色,银河是来自地面的反射,耀眼而璀璨。
几声低沉的长鸣,像是藏在深海中的巨鲸即将跃出水面,激起无数浪潮。
这几天的灰蒙蒙一片,让我有种爱丽丝落入兔子洞的感受。而如今,竟然觉得现在才是虚无缥缈的。
但我回到家,那狭小空间与一尘不变的摆设也在无比强烈的提醒着,此刻,才是现实。
空气中似乎闻不到那种刺鼻的灰尘,城市里也没有了白雾弥漫。
如果不是已然夜间,现在看人群是否也会有些生命的气息?
我不知道,也不愿接着想这些琐碎,只是站在窗边,抬头仰望。
天空在我眼中晴朗万分,但再不会有一只飞鸟路过。更不会有一只白鸽,踏入这片清朗的星河。
这是件很宽广的房间,由白墙与黑色合金拼接而成,整面天花板都亮着适宜的灯光。
一只机械鸽子,被拆去了一半白色的生物外装,就这样固定在了这里的正中心,围绕在它的四周,是无数从地面升起的金属台桌,放置着各式各样的人形躯体。
年龄,妆容,身材,身份,各不相同。唯一的共同点都在于半张脸被掀开,露出其中的人造骨骼与电子元件。
一个刚把警察标配装甲脱掉的男人走到躯体前,看着那些脸,胃里一阵翻涌。
矮个子女人从台桌下站起,把用来检查的面具摘下,随手放倒了另一张脸的旁边。
“不过好在,”女人补充道,“咱们的罪魁祸首可算是找到了。”
“战争时期的产物,老物件了,破坏性不大,但会引起电磁紊乱。”
“都是早期替代用仿生人了,四型五型的旧型号,他们都是杀死了生物人类取代身份的,不如说我还好奇这帮刽子手是怎么在城市待这么久的……”女人絮叨起来没完没了。
“哟,这还有在咱们公司干活的。”她像是找到什么宝物似的,跑去一旁那个口袋里掉出军工企业通行证的躯体。
男人没说话,收拾好自己东西后去一旁开始了今天的汇报。
他们都不曾注意到,鸽子仍没有完全断电,它在默默对影像数据进行最后的分析。
穿过白雾,飞过灰色的钢铁森林,直到那片蔚蓝的天空面前。并没有继续旅程,撞了上去。那里闪过一丝色差变换,随即恢复原状。
阳光透过几片散落的云层落下,挥洒在这座名为城市的静默巨兽身上。
军工企业的漆黑高楼依旧直插云霄,偶然响起几声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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