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工作很忙,想起来了这一篇很久以前写的可能是赛博朋克的故事。
当时仿佛是为了一个设定硬凑出了这样一篇包含了一定数量的引用内容且语义不详的故事。写得很拙劣,望多多包涵
雨下了三个小时,我盯着单向玻璃的另一侧,长时间的站立和潮湿的天气让双腿开始疼痛,像有人把刀片插进了膝盖的缝隙。
在这里的第四年我开始害怕面对镜子,像是曾经那些民间传说里的怪物。现在是第六年,一开始的不安变成了好奇,期待着精神还会出现怎样的变化,上司向我推荐了他的心理医生,并反复强调了那个我负担不起的价格,在这个过程中他满足了自身对社会地位的需求,从这个角度上说,他的心理医生的确很有效。
而我只需要将镜子里的自己与单向玻璃后的犯人区分开。
我有一个司机朋友,马路上遍地跑的自动驾驶汽车让他看起来像一头濒危的奶牛,他向我借了不少钱维修他的车,在一次与保险公司的广告灯牌亲密接触后又向我借了不少钱维修他自己。在一半内脏与两只手和一条腿被替换成义体后他不得不卖掉自己的车以赔偿保险公司投入的广告费用。现在他由肉体、机械、一份稳定的工作和脚踏实地的债务关系组成。上一次我们喝酒的时候他花光了身上带的每一分钱,庆祝他离婚,他说的话加起来只有两个笑话和一首诗。我没有记住那两个关于车的俚俗笑话,那首诗也只记住了两句。
“你的灵魂将感到茕茕孑立,置身于阴沉的墓碑的愁绪。你的邻居谁也不会来探寻,你秘而未宣的忌辰……”
之后的每个下雨天我都会想起这句我并不想记住的诗,那个人的形象开始在我的脑海里随着一次次的试图回忆而被金属和机械所替代。
雨越下越大,现代科技可以延长寿命,制造出仿生人,却仍旧无法解决城市的排水问题。公共交通按照经验来看此时应该已经完全瘫痪,上一场暴雨后地下铁的灯箱进水漏电,导致三人触电死亡,尸体在暴雨后的一周,积水完全排空后才被发现,人体长时间浸水后像是散发着蛋白质与油脂腐烂恶臭的白色蠕虫。雨声让我开始反胃,酸液狠狠刮过食道。
等待时间结束,走向单向玻璃另一侧的房间的路程加剧了膝盖的疼痛。等待是必要的,审讯章程中这样明确要求,我严格遵守这套准则,并且像是期待神迹出现一样希望着嫌疑人如同其中所写的一样在这段时间里变得狂躁、无助、失去理智。
站在这种规则塑造的权威下能够使人得到力量,相信一切荒诞会化为真实的信仰力量,代价只需要放弃思考能力,廉价的思考能力。
我坐在嫌疑人的对面,白色金属桌子的这一边,这个并不舒适的座位消耗了我几百个小时。
“陈81142。”它视觉传感器外侧金属制的眼睑开合完成了一次眨眼的动作,外接的劣质扬声器里的白噪音大到几乎分辨不出人声。
“您好,警官。”它补充了问候,颈部发出金属摩擦的声音。
这具由简单金属几何体拼凑出的人形被灌进两个人类意识拼合而成的电子意识后获得了“意识仿生人”这样一个古怪的学名。豪斯公司作为生产商自封了一个上帝一样的角色,在几百层的“神坛”上宣讲人类意识的神圣性。这个新兴宗教的教条体现在,任何意图分析仿生人电子意识数据或者意识存储单元的组织和个人都会被以侵犯知识产权为由告上法庭。
在几千年后科学、宗教与法律再次得到了的统一,被命名为“电子伦理与道德委员会”的组织在一夜之间迅速成立。在它的监督下,警方也无法对仿生人的电子意识进行程序分析,于是乎我只能使用传统手段,这没什么不好。
“下一个问题”我可以完全无视掉它回答以外的对话:“工作地点?”
“豪斯公司人工厂第三车间第二流水线。”噪音夹杂着“人声”回答,设计上仿生人没有发声系统,这个劣质的扬声器来自警局的后勤部门。
长时间的机械工作会使人形成习惯性动作,在工厂三个月后我的朋友开始下意识用右手的中指敲打桌面,计算流水线上下一个零件到他面前的时间。
“豪斯公司员工宿舍B81号楼15层183号床位,豪斯公司是一家致力于实用科学技术为人类提供更多便利的尖端科技公司,本公司秉持着为社会提供生活所必要的科技产品的理念……”预先录制好的音频开始播放。
我默默等待这段神圣的植入广告结束,意识的提取会包含一部分记忆,意识会影响反应,这个简单的反射被充分利用。
“抱歉,我控制不了这一部分。”终于音频结束,它略微低下头表示歉意。
“没关系,习惯了。”这是实话,审讯室墙上全息投影滚动播放着的各种虚拟现实设备和保健药品广告,那是当代的宗教祭坛画。
尸体的全息投影漂浮在桌面上,对面那张金属制的面孔格外的令人感到不适,蓝色的底光下我的面孔也不会赏心悦目。每当这时我都格外怀念纸质档案,在几乎所有植物在十年前光荣的成为濒危物种后,全息投影和云端存储技术取代了纸张和所有个人存储设备。它们宣传自己方便快捷并且更加便宜,它们没有宣传所有的信息在传输时都需要缴纳费用,并且没有任何信息能够保存下来,上传的信息也会定期被清理。我参与过几次稽查违禁使用私人存储设备的行动,昏暗的地下室以及老旧的显示设备和堆积成山的纸堆构成了这些记忆的主要部分。
我身边唯一剩下的纸制品是一张合影,我实体钱包里唯一的东西,诞生于意识存取技术发明的那一年。照片里的我手里拿着的一本《漫长的告别》,身后是我父亲的唱片机,我讨厌那台每当晚饭后都会传来一个老男人歌声的机器。
“我看见绿的树也有红色的玫瑰;我看见它们为你和我开花;我自己在想,这是个多么美妙的世界……”
第二年我的父母同时被公司开除,他们的职位被更加廉价的仿生人接替。我的父亲卖掉了唱片机买了一块墓地。
云端存储技术帮助我记住他们十八位长的骨灰格编号,然后提醒我在他们的忌日适当地表达一下缅怀。
照片开始褪色,我只能依稀记得他们在照片上笑得很开心,但已然忘记了他们的样貌,云端存储的影像也在几年前被清理,五年后墓地的产权到期他们会被撒向大海。
“告诉我,关于他你知道什么?”我直起身子,试图让目光越过全息投影。
“他的名字是A81142,年龄29岁,是城市排水系统的维修工人。”它的视觉传感器对着尸体。
“A81142于四个月前向豪斯公司提出意识提取申请,有偿贡献了一半意识的备份,现在他的意识备份正在我的电子意识单元里运行。我在两天前杀了他。”抛开内容,它回答的礼貌而严谨。
“我拧断了他的脖子。”它抬起胳膊将金属制的双手放到了桌面上,手铐象征性地锁在手腕处,紧急状况下我可以直接关掉它的电子意识单元。
“你杀了你的意识供体,原因是什么?”最关键的问题。
“你还能坐在这儿而不会被送去拆解的唯一原因就是你需要帮我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如果你在我的叙述中能找到其他不同的证据,你会放我走吗?”
“不会,无论这次审讯的结果如何,你都死定了,豪斯公司不会允许任何有问题的产品存在。”死刑室在隔壁,所有接受过审讯的仿生人都会去那里。
“因为你有说话的欲望。”我回答:“这是你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拥有表达的机会,你们没有用来发声的系统和硬件,但你们还有发声的本能。”
我伸出手拿过连接在它头部的扬声器,两截胶带将它的外壳固定在一起:“我们没剩多少这种古董了,你可能是最后一个能够自主发出声音的仿生人,你之后来到这里的仿生人可能连这个审讯的过程都不会有。”
它的视觉传感器正对着我,一动不动像是一台真正的机器,我下意识的偏过头不与它对视,尽管我想表现得足够强硬。
“你对这个过程感到兴奋。”陈述句,它给我下了定论。
“算是。”这算是我独特的癖好,它比我的上司适合这个职业。
“很明显吗?还是说你有什么能观测我生理体征的传感器。”一个不太好笑的玩笑。
“你其实对所谓司法也并不了解,坐在这里一条条的按照审讯章程提问,不是出于责任心。我只是大胆的推测了一下。”它短暂停顿:“所有人都需要有点兴趣爱好,这是你的兴趣爱好。但我没有你说的倾诉欲望,所以没必要说的像是为了我好。”
“那么你介意叙述一下作案经过吗?”诱导性的措施没有作用,我放弃掩饰。
“好的,仅仅是为了满足我的兴趣爱好,您能叙述一下作案经过吗?”我让语气尽量恭敬。
“的确。”这没什么好掩饰的:“你能开始讲作案经过了吗?”
“所有的情绪产生都是有迹可循的,可能来自你某一段记忆或者来源于本能。总会有一个原因,一个源头。”
“可能真的就像你说的,但我并不在意它的源头,我关注的事情很少。”
“比如说我,我的诞生是因为对廉价劳动力的需求,而当前的AI技术又并不可靠,意识提取技术解决了这个问题。他们按照人类繁衍的方式提取两个人类各一半意识然后拼凑起来,造出了新的意识,然后灌到新的身体里。”它指了指自己的躯干:“这具身体。”
“没有,我尽量不去思考。”这让我充满力量,照片在思维里一闪而过:“你喜欢思考自己的起源,这是你杀了意识供体的原因?你说的,总会有一个源头。”
“我喜欢思考,这让我感觉自己更接近人类,我能在这个行为中感受到灵魂的存在。”
“我诞生的前几个月还会下意识的活动面部的肌肉,而现在这一部分想法和本能已经不会出现了。”它用手指敲了敲头部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我生来如此,所以我不会抱怨。但这是我应得的。”
“他很痛苦。”扬声器里传来一声叹息:“我帮了他。”
审讯室内的灯光逐渐暗下,暴雨再次淹没了警局的配电箱。黑暗中只剩下仿生人头部散发着红光的电源灯。
“我保留了他的大部分记忆。”只有声音传来,黑暗模糊了它的形象。
“我的出厂日期是三个月前的五号,下午四时三十六分组装完成并结束了系统检测,下午五时二十分被运送至第三车间第二流水线工作。”它回忆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朗读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件。
“第一个月运转良好,电子意识与身体的接驳正常,在工作的同时我试着熟悉我的意识,感受我拥有的感官传回的信号。第一周结束我开始感到疲劳。”
“我躯体的机能没有任何问题,这更像是来自存储设备里的记忆和金属结合后的产物。”
“或者说是他的灵魂,和记忆不同,是他的灵魂。”漫长的沉默再次降临,室内只剩下雨声。
“你认为体验到了A81142的痛苦,所以你杀了他,但他自己还没有下定决心对自己动手。”
“结过一次。”我想起我的妻子,她的样子已经渐渐模糊,在三次离婚官司后。
“A81142结过一次婚,我的记忆里有他妻子的样子,她曾经是个护士,说实话那个女人很不好看,这个想法还是保存在他的记忆里的。他的妻子死于他有偿捐献意识拷贝的一个月前,之后他为了偿还二人共同的债务不得不选择出卖自己的意识拷贝。他很厌恶这个行为,但是他没有办法,他坚持了五年。这是他痛苦的原因。他妻子去世的时候他很难过,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难过,因为他爱他的妻子还是因为知道仅有这一种方法来偿还债务。”
“这样的故事经常发生。”我对它说:“我已经看过了很多这样的人,即使其中一方杀死了另一方我也已经习以为常了。”
审讯室损坏已久的应急灯闪烁了两下发出微弱的黄光,短暂的光照中我看到讲述者仍旧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坐在那里,黄色灯光在它的金属外壳上包裹了一层皮肤。
“我在记忆里看到了他与他的妻子相遇的书店旧址。”它压低了声音“那里现在是一家保险公司。他住的板房搭建在第二医院的废墟上。”
“过去飞快地和他告别”应急灯开始猛烈地闪烁,灯光带来的幻觉中,它的想象与那个男人重合:“每一次告别,都是逐渐迈向死亡。”
“并不是为了放弃而选择死亡,而是为了不失去,或者说尽力挽留。”
“我找到他的时候,他丝毫不意外,坐在从曾经家中搬来的椅子上看着我像是看一个老朋友。”
“人的意识在这具身体里会发生不可逆的变化,就像是金属也产生了灵魂。我也在和我人类的那部分告别,但我很高兴自己能够杀了他,在你看来我只是个工业与科技的畸形产物,与人类相去甚远,但这是我做的最富有人性的一件事。”
“我依照我自己的道德完成了这个罪行,我没什么可为自己辩驳的。”
它说完这些便陷入了又一次的沉默,我回想起我的朋友我的父母以及我的妻子,它哼起一首歌,扬声器粗糙的音质让我又一次想起了那台老旧的唱片机。
“我看见绿的树还有红色的玫瑰;我看见它们为你和我开花;我自己想,这是个多么美妙的世界……”
讲述者在灯光的某一次频闪后无声无息的消失在黑暗中,长桌的前面只留下了我一个人。
我想起那本《漫长的告别》,它突兀的出现在那张金属桌的正中,应急灯橙色的光正打在它的上面,我喜欢那个硬派侦探故事,直到我与曾经的那些自己告别。
“我看见蓝的天,白的云;那受祝福的白天,珍贵的黑夜;我自己在想,这是个多么美妙的世界。”
我依旧站在飞速运转的流水线旁,金属制的简易手指握着一截相同的拇指零件。我忽然想起了那首诗的下一句
“你在孤独之时请别作声;那孤独并非寂寞;因为活着时站在你前面的人;他们的灵魂现在将会再次围绕你;他们的心意将把你遮蔽:你请安息。”
我已分不清那些思维与意识来源于哪个人,他们已经离我远去,我只能站在这里将他们留下的灵魂捆绑在一起,重新组成我自己的躯体。我将与他们的灵魂一同站在这里,即使我的双脚融入大地。
“我听见婴儿在啼哭;我看著他们在长大;他们将学得比我所知的更要多;我自己在想,这是个多么美妙的世界;是的,我自己在想,这是个多么美妙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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