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一些原因,本人在2007年6月的大学英语四级考试中不幸卷入了一次“高科技作弊行动”,这个故事最初的灵感便是那个时候诞生的,从2008年2月动笔到同年11月写完的大半年间,我在一台老旧的PSP-1000上通关了两款SQUARE的老游戏,前者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这个故事的结构,而后者至今依然是我心目中最好的RPG,没有之一。
本文原载于2009年3月出版的《游戏·人》小说版第二季,写它的时候我还没有自己的电脑,在那个纸媒最后的黄金时代,保存一篇文章最安全、最稳妥的方式就是把它装进硬盘里,因为发布在网上的东西说不定哪天就灰飞烟灭了。可十几年后的今天,一切都反了过来,如今的我发自内心地认为,存在硬盘里的东西早晚会随着硬盘的损坏而消失殆尽,相比之下发布到互联网上的内容才更接近于获得永生。
因此,跟暗无天日的硬盘深处相比,机核才是它更好的归宿。
“还没呢,您再等等,应该快了,答案到了我马上发给您。”
朱雀合上手机扫了一眼屏幕,时间是上午九点二十五分,在这之前的半小时里,她已经接了整整二十个电话,除去考试开始前猪头打过来嘱咐一定成功的之外,无一例外是催答案的。
“催催催,着急投胎啊!我给你帮忙你还冲我大吼大叫的,切!”她有点不满对方的态度,骂骂咧咧地坐下,试图稳定自己的情绪,毕竟对方是陌生人,电话里能礼貌还是礼貌点儿好。
早晨的清爽渐渐散去,太阳像电话那头催答案的家伙般玩命似的往上升,热气从窗外一阵阵涌进寝室,考四级的都在考场,考六级的都在睡觉。朱雀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盯着电脑屏幕发呆,楼道里冷清得很,可额头还是不断地冒汗,屋子里很闷,头顶的电扇无力地转着,卷起的风也是热的,嘎吱嘎吱的声音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垂暮的老人。
液晶屏幕里名为「最终幻想4流程攻略」的QQ群也异常冷清,在线的二十多人,隐身的肯定也有不少,可说话的始终就那三五个人,说的也几乎都是答案来的好慢之类的牢骚,管理员也不发话,朱雀甚至可以想象那些人等不到答案急得抓耳挠腮的样子。
对于朱雀这种年纪的学生来说,买卖答案和考场作弊还属于新鲜事物的范畴,然而事实却往往跟你的认知有着很大出入,这种被内部人士称为「助考」的活动已经猖獗了很多年,据说每年四六级考试的时候,通讯软件公司都会配合教育部屏蔽一些以「四级答案」、「CET-6」之类命名的群以防止答案传播,但是每年还是有数以万计的大学生以这种方式通过考试,原因就是答案传播者们在多年的违法活动中吸取了大量经验,运用其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把群名字改得五花八门。就拿眼前的这个暗示性极强的谜语般的群名字来说吧,朱雀简直对取名的人佩服的五体投地,能够顺利通过考试对那些平日里只知道「fuck shit come on baby」的人来说毫无疑问是最终幻想,而有了卖答案的提供的攻略,一切不现实的想法都有了实现的可能。
“这么说这个恐龙还真是个人物。”朱雀嘟囔了一句把个人状态调成隐身,继续百无聊赖。
断断续续的牢骚又持续了大概两分钟,群里终于没人说话了。对于这些盯着屏幕等答案的人来说,无论你有多着急,能做的都只有等,而对于他们的下游,也就是给考场里的人念答案的那些人来说,要多一种选择,就是给上游打个电话催一催,然而打与不打效果是一样的,答案不会因为你的一个电话早来几分钟,结果只能是自己窝火还给上游添麻烦,可是下游们通常就是这么沉不住气。
朱雀靠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身子扭得像条蛇,右手的食指有节奏地敲着桌子,嘴里念念有词,“一,二,三,四,五,六......”
“喂,你好。”朱雀按下接听,努力装出一副礼貌而无辜的嗓音。
“你们到底行不行啊,眼看就要到时间了答案还不来!”
“我能不着急吗,一个快速阅读做这么慢,找的什么破枪手!”
“我又不是枪手冲我发什么脾气!抄不着活该,我是给猪头面子才帮你们的,谁吃饱了撑的掺合你们的破事!”朱雀忿忿地坐下,随手把手机摔在桌上,后悔起答应猪头帮忙发答案来。
她自己虽然没买答案,但是毕竟参与了作弊活动,不说是从犯也是协助犯罪,一旦被抓也没有好果子吃。本来这种事能不管就不管,可猪头为了这事就差给她跪下了,拒绝的话实在说不出口,只好答应下来。好在猪头很为她着想,为了防止发生意外把无辜的朱雀牵扯进来,联络时使用的是猪头的电话,这样就算作弊被抓调查起来也查不到朱雀头上。
朱雀用力拍了拍脑袋,再次把注意力转向电脑屏幕,右上角的迅雷下载窗口里的数字停留在87.2%上,猪头临走前嘱咐过,考试时间里除了QQ之外不能干任何占用网速的事,浏览网页都不行,这意味着至少要等到晚饭后才能把《女神侧身像》的ISO拖进PSP的记忆棒里。
“猪头啊,天地良心,我已经仁至义尽了,可是真的好无聊啊!”
太阳越升越高,屋子里越来越闷,嗓子在连续接了二十几个电话后渴的要命,朱雀无奈地咽了口唾沫,抬头瞪了一眼苟延残喘的电扇,喝干了仅有的半杯水。几分钟后就要收一卷的答题卡了,答案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过来,这个时候如果私自下楼去买水答案发晚了猪头饶不了她。
“我忍,行了吧!猪头这事完了你必须请我吃饭!”朱雀自言自语着点开E盘,这个时候只能靠听音乐来稳定情绪了。
猪头是那些中学时期没看过任何动画片考上大学后随大流疯狂看动画片的人中的典型,这类人的特点是,大家看什么他们就看什么,所以猪头的电脑里只有NARUTO和BLEACH,这让朱雀很困扰,因为名为音乐的文件夹里除了这两部片子的OP和ED之外就只剩下S.H.E的各种专辑了。
“哎,真不明白我怎么会和你这种人混在一起,简直没有任何共同语言,二百多集还演不完你也不嫌烦。”朱雀把文件夹翻了个底朝天,鼠标最终还是停了下来,“还好有一首像样的。”
音箱里传出Rui Fu柔和的声线,“Nobody knows who I really am.I never felt......”
朱雀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心情总算缓和了一点,也略微能感觉到电扇吹出的凉风了。
“Who's gonna comfort me and keep me strong......猪,你的鼻子有两个孔......”音乐声突然被盖了过去,桌上的手机又响了起来,朱雀吓得一激灵,连忙坐起来关掉了播放器,抓起手机再次看见那个沉不住气的号码,写满无奈的脸上的表情更加扭曲了。
“你这铃声可真够悦耳的。”朱雀嘟囔着把电话拿到耳边按下接听。“喂,你好。”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一直都没人发,您再等等,应该快了。”
“快了快了,每次都说快了,除了快了你还会不会说别的!我没法等了,答案再不来......”
屏幕里的对话框终于动了,昵称为恐龙的管理员给出了快速阅读的答案,就是这短短的八个字母三个单词让几百号人在过去的半个小时里坐立不安心急如焚,此时朱雀脑海里的一个个小屏幕上出现的无一不是那些人玩命编辑短信的画面。
“别发了,来不及了,就那么几个词你直接念给我就行了。”
“可是什么,赶快念,我哥们儿出了事你负得起责任吗?”
“the proper media,t-h-e,p-r-o-p-e-r,m-e-d-i-a,听清楚了吗?”
“好了,一会儿二卷的答案来了赶快给我打电话,办事痛快点儿,别磨磨蹭蹭的。”
“切!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跟我嚣张,有你后悔的。”朱雀第二十一次忿忿地合上手机,简单问候了一下对方的祖宗十八代后坐直了身子凑近屏幕。
大概是由于来了答案的原因,群里比先前热闹了一点,叫恐龙的家伙也参与其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那些等答案的闲聊起来。朱雀听猪头说过,这个恐龙来头不小,基本上可以说是这个城市高科技作弊的祖先,各种大型考试的答案几乎都能从他手里弄到,他手下有一个专门从事这方面行动的团伙,实战经验极其丰富,最近几年凭借先进的设备和准确的答案在广大的作弊者中树立了极高的威信和不错的口碑,能加到这个群里的不是花了大价钱的就是和组织内部成员拉上关系的人物,猪头买这份答案一共砸了两千多块,据说这还是打了折后的价钱,而班里其他人通过别的渠道买的答案每份通常只要四百。
猪头追求的是一次通过,所以答案一定要选最保险的买,而通常情况下最贵的就是最保险的,所以在钱不是问题的前提下,选择恐龙是个很明智的做法,因为全市的答案几乎都是从他手里传出来的。这就好比是把毒药洒进河里,喝上游的水肯定比喝下游的死得快,用财大气粗的猪头的话说就是「价钱在那摆着呢,有两千块钱的原装的谁买四百块钱的二手的。」
而且谁都不敢肯定四百块钱买来的一定是二手的,恐龙的下家虽然不多,但下家的下家就不计其数了,传来传去到你手里不一定都是几手的了,这其中必然还会有混水摸鱼胡乱编一套答案出来骗钱的,运气好的话买套二手的,别管怎么说起码抄完考试过了,运气不好的话买了三手四手的还是盗版的。
所以心疼钱的通常都会赌一赌人品买四百的,据说团购还有优惠,而像猪头这样家境富裕的就没必要冒那个险了,直接联系恐龙就万事大吉。朱雀一面回忆着猪头跟自己说过的话,一面暗自佩服起恐龙来,想来还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虽然干的事不太光彩,却不得不承认人家的实力。
猪头还说过恐龙的团队有一个slogan,具体怎么说的朱雀记不清了,大致的意思就是他们不敢保证答案肯定正确,但他们可以保证假如他们的答案不正确,全市就没有正确的了。
朱雀开始无比赞同猪头的选择,而更令她觉得难能可贵的是猪头妈对此次作弊行动给予了极大的支持,投入资金自然不必说,还亲自把接收信号的线圈缝在猪头的衣服里,想来都有点恐怖,自己的爹妈是打死也不会同意这种事的,所以朱雀只能靠自己,凭着比正常人稍微强一点点的语言理解能力,大小考试都能轻松应付。
朱雀有点妒嫉地抱怨了一句,余光扫了一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已经十点半了,群里并没有如自己想象般再次冷清下来,反而愈发聊得热闹了,恐龙还不时发几张搞笑图片调节气氛,先前的紧张焦躁荡然无存。朱雀拖着鼠标大略看了一下之前的聊天记录,竟然连催答案的都没有了。
“这恐龙不简单,几句话就让这帮人找不着北了,不愧是老江湖。”朱雀感慨了一句伸了个懒腰,继续回忆猪头说过的话。
“恐龙那是什么人,作弊的祖宗!手机还没普及的时候人家就开始研究短信传答案了,等你觉得自己考试带个手机进去挺牛的时候,人家那无线电对讲机都要淘汰了。”
猪头说这话的时候眉飞色舞,仿佛亲眼见证了一场传奇的缔造一个英雄的诞生般神情激昂,朱雀在旁边听得完全插不上嘴,只能不断地点头,心里琢磨着是不是夸张的有点儿过分了。
“你那种眼神是什么意思?我跟你说,你要是认为我是没事闲的逗你玩你就大错特错了,你要是知道了人家从头到尾是怎么个过程以后出去跟别人讲没准儿比我形容的还过分!”
以大学英语四级考试为例,恐龙团队的整个行动过程是这样的:
首先,派2N个人(N≥3)报名参加当年的考试,其中考号为单号的N人,双号的N人,目的是AB卷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然后考试很快就到了,这些人将带着自信的笑容走进考场等待开考,发下试卷后迅速将其浏览一遍,在确保所有内容都被胸前的针孔摄像机拍下后交卷离场。
之后等在考场外接应的人会马上把照片导出来,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将试卷内容发送给等在某处的恐龙,接下来枪手们分工协作,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尽量正确的答案,之后统一由恐龙整理并在QQ群里发出。
再然后的就是朱雀此时正在做的了,等答案放出来,编辑短信发给躲在考场附近某个阴暗角落里负责念答案的那个人,之后那些信息会通过无线电对讲机传出,并通过两个黄豆粒大小的微型耳机在猪头男朋友的耳朵里响起。
“真够职业的,Ocean's Fourteen也就这样了。”朱雀感慨了一句扔掉鼠标,简单活动了一下手指,回过头看见郑瑶从床上坐了起来。
“好饿啊!”郑瑶揉着眼睛打开自己的柜子,拿出一包方便面扔在地上,拎起暖壶试了试,发现没有水。
“泡的不行我可以用煮的。”郑瑶说着从床底下拿出已经很久没用过的电热杯,吹了吹上面的灰尘跑进了洗漱间。
“强,自来水你也敢喝!”朱雀嘟囔着把头转回电脑屏幕,正赶上恐龙放出了A卷的答案。
她慌忙拿起桌上的手机,迅速切换了输入法,神情专注,蓄势待发。
这个时候郑瑶已经接了水回来,捡起扔在地上的面条,一包接一包地撕开调料倒进电热杯里,朱雀扭头看了看想说你这样煮是不对的,应该等水烧开了再下。可是此刻她不能分神,因为几秒钟后B卷的答案就会接踵而至。
她回过头盯紧了屏幕里的对话框,几毫秒的等待仿佛几个世纪般漫长。终于,聊天记录刷新了。
朱雀迅速扫了一眼阅读理解的答案,低下头玩命般地按起手机,可是等到她再次抬起头的时候,显示器已经熄灭了。
几秒钟前那声沉闷的低响似乎还回荡在耳边,郑瑶张大着嘴巴,手里握着电热杯的导线,这个违禁电器的功率超出了这间屋子的使用极限,而想要让一切恢复正常至少要等到二十分钟以后,二十分钟后会怎么样?也许考试已经结束了。朱雀愣在那儿不敢往下想了,头顶的电扇已经停止了旋转,可是她不再觉得酷热难耐了,有一些冰凉的东西顺着她的额头滑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断电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朱雀张牙舞爪地叫喊着醒来,几秒钟前的黑暗里,她梦见猪头的男朋友手拿电锯刺向自己,表情扭曲仿佛与她不共戴天,不杀难解心头之恨。
“你干吗啊,吓死我了!”下一个瞬间朱雀回过神来,迎面撞上猪头凑上来的圆圆的脸。
“我长得有那么难看吗,你这么说很伤我自尊心的。”猪头有些不满,张着大嘴摆出一幅很欠扁的表情,像极了韩剧里的家庭妇女。
“不是不是,我不是说你长得吓人,我的意思是你出现的太突然了。”
“哎呀跟你说不明白了,我刚做了个恶梦,让我静一会儿行吗。”
“好吧好吧,女人更年要静心,好心当成驴肝肺。”猪头嘟囔着坐回椅子上,屋子里又回荡起噼噼啪啪敲键盘的声音。
朱雀坐起来捂着脑袋使劲儿晃了晃,努力告诉自己刚刚看到的都是幻觉,早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射进来,却丝毫无法驱散她心头的恐惧,六个月前的那次意外像是个幽灵,夜深人静的时候总会悄无声息地降临在她的梦中,无数个夜晚她尖叫着摆脱梦魇,醒来时冷汗已经湿透了全身。
很多记忆挥之不去,如同那个恶梦一般的正午;很多声音消散不开,如同那个正午不断响起的手机铃声。
朱雀呆呆地坐在床上,被子悄无声息地滑落也毫无知觉,每到这个时候,她总是试图想一些高兴的事,并希望借此平静下来,可思绪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飞回到那个阳光毒辣的正午。
她的意识漂浮在半空中,仿佛此时进行的是一款第三人称视角的游戏般注视着那间闷热凌乱的寝室。郑瑶打着哈欠一包接一包地撕开方便面的调料,朱雀坐在椅子上按着手机,电脑屏幕里显示的是几秒钟前刚刚发过来的大学英语四级考试B卷II卷的答案,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当时正在向手机输入的是41314,那代表了阅读理解前五道题的答案是DACAD,同时那也是那条没写完的短信的全部内容。郑瑶哼着不知名的调调插上了电热杯的电源,下一秒钟,噩梦降临,屋顶的电扇和机箱里的电扇同时失去了动力停止了旋转。
朱雀木然地看着另一个时空里茫然失措的自己,忽然想说原来就是这样,那个瞬间在她眼里,全世界的显示器都熄灭了。
然后那首网络歌曲从猪头手机的扬声器里挣脱出来,肆虐到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空气如同凝固了一般,朱雀清楚地听见女孩胸膛里不断加速的心跳,没有人比她更了解那种不知所措的恐惧,仿佛窒息一般令人绝望。她努力张了张嘴想说别怕,有我在,可喉咙却被什么东西卡住发不出声来。
一阵冷风吹过,朱雀打了个寒颤退回到现实中,猪头有节奏敲击键盘的声音暂时为她盖过了心头的恐惧,她叠好被子轻手轻脚地爬下床,抓过一条毛巾搭在肩上。
朱雀趿着拖鞋进了洗漱间,大门上不知什么时候被人用油漆涂了个红圈,里面歪歪扭扭还写了个「入」字,她有点儿好奇地走上去,目光却被旁边贴着的一小条广告吸引过去。
四六级答案 助考设备 本公司特引进一批高端无线隐形耳机,有线圈式、腰带式、钱包式等多种样式。专业防屏蔽、防电子狗、防监考大师。答案品质保证,连续三年超过500分。联系电话136****8395 QQ 342***852
朱雀觉得头脑发涨,不堪回首的往事再次涌上心头,意识开始混乱,大脑里一片空白,朦胧中一群人潮水般向她涌来,端起了土枪洋枪,挥舞着大刀长矛,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是同一张脸。救命啊!猪头,陈超疯了,他要杀了我!她想大声喊出来,可是嗓子依旧不听使唤,整个世界咆哮起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阳光毒辣的正午,女孩双手紧握着电话,扬声器里传来各种各样的侮辱和谩骂,她呆呆地站在那一动不动,嘴里机械地重复着一句话。
“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断电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朱雀大口喘着气把水撩到脸上,冬日早晨刺骨的寒冷和自来水冰凉的温度让她渐渐平静下来,笼罩在心头的阴影也在阳光普照下一点点散去,她抓起毛巾擦干了脸上的水珠,在呼吸重新变得均匀前走出了洗漱间。
“粘过来,粘过来。”朱雀打开PSP的电源,将数据线的一头连在猪头的电脑上。
猪头把头扭回屏幕不再多问了,朱雀默默地盯着数据传输的进度条若有所思,直到那六百多兆完全写进那条2G的水货记忆棒后才重新打破沉默。
“什么对不起?”猪头的右手在小键盘上飞舞,屏幕里的箭头一个接一个地变绿,之后停顿片刻左手重重地砸下空格,屏幕里的小人便跳起由各种复杂动作和奇怪姿势组成的舞蹈。
“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这事不怪你,是郑瑶用电热杯才跳闸的,跟你没关系。”
“这都是意外,谁也想不到会发生,你不用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推。”
“一次没过还有下次,我都不着急你跟着瞎操什么心啊!”
“嘘!”猪头指了指斜前方上铺睡得像死狗一样的老四,压低了声音,“不说这事了行不行?我从来都没怪过你,你不用觉得内疚,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朱雀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拉了张椅子坐下,牙膏的薄荷味让她的嗓子干得难受,她想了想拆开一包奶粉倒进杯子,拎起暖壶冲了满满一杯,热气蒸腾着冲向屋顶,眼前的世界变得有点扭曲,模拟程序运行的很顺利,没有黑屏也没有死机,她很满足地关了电源,一只手握着汤勺搅拌着杯里的奶,另一只手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电脑屏幕里的小人。
“朱雀你看我这新发型怎么样?”猪头指着屏幕里自己的角色问道。
朱雀想说流行就一定好啊流行有个屁用流行又不当饭吃,可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只挤出一句心不在焉的呵呵。她打了个哈欠在她的下铺也就是猪头的床上坐了下来,枕头旁边整整齐齐的几排未拆封的南孚电池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真奢侈,想当年我玩GB都没像你这么铺张过。”朱雀没有继续问下去,盯着那些电池低语着想起了很多年前。
她从小就不是个规规矩矩的孩子,抽屉里的布娃娃不是缺胳膊断腿就是身首异处,稍微复杂一点的变形金刚也只能对她维持短暂的吸引力,她觉得前者太过弱智只能当作婴儿产品,而后者变来变去无非也就是那么几个固定的套路,摸索清了也就没意思了。所以朱雀的童年时光大多是在户外的奔跑追逐中度过的,她觉得这样更有新鲜感,因为你永远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除此之外她还喜欢到离家不远的那家小卖店去,柜台后面的小屋里有一台出租的FC,然而五毛钱一小时的天价并没有给她太多游戏的机会,大多数时候她都是站在一群鼻涕邋遢的小男孩中间默默地看着,《街霸》、《魂斗罗》、《超级马里奥》、《冒险岛》……直到有一天,她爸爸把一台小霸王学习机搬回家,她才决定安安分分地呆在屋子里。
GB对于朱雀来说是个特殊的存在,她童年的梦是八位的,而GB的出现意味着她不用再困在屋子里做梦了。
很多年后她背着巨大的书包站在那家店的门口,犹豫着是不是把这两年的压岁钱花光。天刚刚下过雨,路面上的积水倒映着落日的余晖,她低头用脚踢着一块小石头沉思,石头跳进水里,涟漪荡开,朱雀看着涟漪里破碎的夕阳,攥紧了手中被汗水湿透的钞票。
红灯灭了又亮,行人走了又停,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她盯着橱窗里那个手掌大小的东西还是拿不定主意。夕阳隐入了远方的楼群中,店里亮起了灯,她一直注视着的那七个字母突然间像是被注入了某种活力般蠢蠢欲动起来,它们晃动着挣脱了塑料外壳的束缚,漂浮着在半空中聚集,幻化成一个手拿叉子的小恶魔的形象。
小恶魔喋喋不休地说朱雀你是不是想带一只皮卡丘周游世界。
朱雀想她确实想玩《口袋妖怪》,但她明显更喜欢那只后背开花的青蛙。
小恶魔挥舞着手里的叉子说那能便宜几个钱,等降价的这些日子都能通关一个游戏了。
朱雀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可是眼睛不由自主地停在了旁边的一个银灰色的包装盒上,她喃喃地想说也许再添几个钱就能买PSone了。
小恶魔终于受不了这个主顾了,扇着翅膀飞来飞去说你到底想怎么样,买就进去,不买就回家,多大点儿事啊,这么婆婆妈妈的。
朱雀愣了一会儿,默默地推门进去,掏钱买下了那台柠檬黄色的游戏机。
那时候电池总是不够用,十三块钱两节的金霸王也只够她玩七个小时,几年里花在电池上的钱远远超过了主机本身的价值,很多个因为没电而无聊的夜晚,她总是默默地坐在桌旁看那些积攒下来的电池,神情如同一个战败的将军看着阵亡部下堆积如山的尸体般凄楚暗淡,她不会想到很多年后可以对着那么多崭新的电池淡然一笑,甚至碰都不碰它们一下。
因为时代进步了,现在的游戏机都用锂电了,锂电好啊!电量大,寿命长,虽然有点儿危险,但很少听说原装的游戏机会爆炸。朱雀想说科学真是个好东西,可那些电池沉甸甸地压在心上,她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悲伤,因为那些日子就那样一去不复返了。
阳台的门开着,郑瑶坐在门槛上抽一支细长的烟。烟灰落在地上,悄无声息地被风吹散,朱雀缩在被窝里打了个寒颤,屏幕里的Aya又一次倒在了钢琴房的地板上。
她有点懊恼,想说这游戏的手感真差劲,刚上来就这么难。一阵凉风吹了进来,朱雀退了游戏从床上坐起来看了一眼窗外,又是个阴天。
光驱里的引导盘嘎吱嘎吱转了几圈后停下来,XMB界面的壁纸是一张Wii Fit的广告图,宫本茂抱着一个平衡板露出极具标志性的微笑,纯白的色调与先前游戏压抑的背景形成鲜明对比,晃得朱雀的眼睛一阵刺痛。
她随手抓了件衣服披在身上,关掉了游戏机的电源长长伸了个懒腰,全身的骨骼像一部年久失修的废旧机器一般咔咔作响。
她揉了揉发酸的胳膊,叹了口气想起上一次大规模活动身体还是在十四个月前的运动会上。
那对在心底压抑了很久的翅膀扑棱了一下,朱雀听见一个细小的声音对自己说,大懒虫。
切,你懂什么,大学生都这样,我就算健康的了,你看陈超的啤酒肚和猪头的游泳圈,网络游戏害人啊!朱雀自顾地想着,每到这种时候她的语气总会变得尖酸刻薄。
朱雀想天这么冷,还是躲在被窝里玩游戏自在,锻炼身体什么的等天气暖和了再说吧。
小恶魔举着叉子盘旋了几圈,突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大叫了一声。
小恶魔飞到她面前停下来,说其实在屋子里也一样能锻炼身体。
朱雀想你可真能扯淡,这间屋子这么小难道你要让我练五米折返跑。
小恶魔说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完全可以考虑买个Wii。
朱雀皱了皱眉想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健身娱乐两不误,可除了抢银行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办法能搞到那么多钱了。
小恶魔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可是朱雀没有给它说下去的机会。
朱雀擦着嘴角残留的牙膏沫推开宿舍的门,迎面碰上老四极具标志性的懒腰,她已经记不清楚这家伙有多久没在十一点以前醒来了。
老四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摸索着抓起枕头边的防弹眼镜戴上,头发披散着像是天桥上要钱的乞丐。朱雀瞟了一眼床尾堆成一团脏得发黑的被子,胃里一阵翻滚,一股气涌上来,满嘴都是牙膏的薄荷味。
她扭过头不去看那张凌乱不堪的床,庆幸起自己没有早起吃饭的习惯。
“觉皇殿下早啊!”猪头皮笑肉不笑地问侯了一句,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面前的液晶屏幕。
老四打着哈欠从床上爬下来,右手抓过床头挂着的毛巾,左脚的大拇指精准地踢开了机箱的电源,休眠了一个晚上的电脑低声咆哮着运行起来,朱雀看着她的人影在门口晃动了一下,闪进了斜对门的洗漱间。
她叹了口气转身去拿桌上的奶粉,迎面撞上猪头同样无奈的目光,两个人对视着愣了愣,随即咧开嘴大声笑了出来。
“还能有什么,睡觉呗!昨天九点半就躺下了,现在都十一点半了,还迷迷糊糊的呢。”
“没关系,陈超订了个房间,十二点半的,一会你跟我走就是了。”
“这不是,哎……”猪头叹了口气,“又要考试了嘛,想请大象他们吃个饭,毕竟是靠人家帮忙才过的四级,这次陈超还得麻烦他弄答案。”
“哦,忘了跟你说了,其实……”,猪头顿了顿,“其实他原来是跟着恐龙干的,陈超和他是高中同学,我也是通过他才有机会从恐龙那拿答案的。”
“不过这次他们决定离开恐龙单干了,前些天刚雇了几个枪手,据说都很厉害,所以这次我和陈超的答案都靠他了。”
“是啊,这种事,还是找熟人保险,我听陈超说,去年N大有一伙人卖的假答案,事发之后卷钱跑了,买答案的根本没人知道他们的底细,最后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吃哑巴亏。”
“靠,这可是诈骗,犯法的。”朱雀皱了皱眉,同情起那些可怜的家伙。
“我要是出事了也活该,不过我有经验,不会找陌生人买答案,大象绝对不敢骗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那我只能祝你好运了。”朱雀抓了抓头,想了想又说,“可是你们谈正事,我跟着掺合,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又没有外人,就算有外人也是我请客,他们说了又不算。”
“那你自生自灭吧。”猪头扬了扬手,把脸扭回了屏幕。
“朱雀朱雀,快过来帮我看看还有哪儿不一样。”老四嘴里叼了个面包,电脑屏幕里的《大家来找茬》已经运行了有一阵子了。
“车灯啊,什么眼神。”朱雀走过去扫了一眼屏幕,一脸的不屑。
“你可真逗,我这么大一台电脑玩的游戏难道不比你那个什么P上的先进?”
“理论上讲是这样,可是事实是你每天都坐在一台能双开《魔兽世界》的机器前面跟QQ游戏死磕,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叫浪费资源。”
朱雀叹了口气终止了这场毫无意义的争辩,这样的事她早已见怪不怪了,每次说到游戏上,周围的人都是这种态度,一无所知却又不屑一顾。自己的父母也是如此,每次看到朱雀玩PSP她爸总会说,朱雀你都多大了还玩小孩的东西。
朱雀抓着发梢搔着鼻尖闷闷地想,真想找个机会让你们见识见识真正的电子游戏。
那个小东西又扑腾着飞了出来,举着叉子揉着眼睛,阴阳怪气地说次世代次世代。
朱雀想有道理,这帮火星人对游戏机的印象还停留在FC的年代,随便找一个次世代的游戏都能让她们惊掉下巴。
那么哪一台比较合适呢?PS3太贵了,X360又三红,Wii好像不错,操作方式有创意,又不需要高清电视,价钱也公道,条件允许的话还可以买一个Wii Fit平衡板,到时候老爸就再也不会说我幼稚了。
朱雀一面想一面不由自主地傻笑起来,小恶魔在旁边欢呼雀跃,说买一台买一台。
朱雀想你可真会开玩笑,高中那些东西我早就忘光了,去了不是误人子弟么?
朱雀想你个白痴,就知道给我出馊主意,扭过头看见猪头已经穿好了衣服,突然眼前一亮。
“切。”猪头放下手里的鼠标,屏幕的光暗了下去,“那好吧,出发。”
沉默了好一会的小恶魔终于反过味来,说别闹了朱雀,当枪手可不好玩。
朱雀撇了撇嘴,想这有什么不好的,一样是靠出卖智力挣钱。
小恶魔急了,挥着叉子似乎还想理论什么,朱雀一把把它的脑袋按了回去。
时间正值午休下班放学的高峰期,朱雀看着街上乱糟糟的交通倒抽了口凉气,一不留神和一个迎面跑过来的人撞在一起。
朱雀愣了愣想说我一直站着没动是你撞我的好不好,可是没等她反应过来那个撞她的女学生已经跑远了。
她站在原地揉着微微发麻的肩膀,想现在的大学生真是嚣张,撞了人不道歉也就算了,临走还不忘了狠狠瞪你两眼。
“没什么。”朱雀收回停留在远方的目光,钻进猪头拦下的出租车里。
红灯灭了两次,车子最终慢慢悠悠离开了学校门口最拥挤的路段,窗外景物倒退的速度逐渐加快,朱雀透过后视镜看见坐在副驾驶上的猪头闭上了眼睛。太阳还是不肯出来,前方的路仿佛没有尽头般无限延长。
两个女孩都不说话,广播里报导的路况信息空空地回荡在车子里,说不出的苍白无力,似乎是哪里出了车祸,可是这城市太大,现场遥远得让人感觉不到任何紧张。司机觉得无聊了,单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去调收音机的频率,可沙沙声过后音箱里传出的基本都是些更加无聊的广告。
“手机尾号为5968的听众为小雨点播一首《两只蝴蝶》,祝她身体健康,学业进步。手机尾号为9004的听众也为323宿舍的室友点播这首歌,祝大家顺利通过四六级考试。好,短信就念到这,我们一起来听这首,庞龙带来的——《两只蝴蝶》。”
“师傅,麻烦您换个台行吗?随便什么台都行,我实在不想听这歌……”朱雀抱着胳膊浑身的不自在,像从前一样,一想到那几句欠扁的歌词满身都是鸡皮疙瘩。
司机很合作地调了台,可是转了一圈又回到了最开始的交通广播,导播的声音让他很不爽,他索性关了收音机,把上面插着的磁带推了进去。
音箱里传出的竟然是《女神侧身像》的BGM——《Distortions in the void of despair》。
朱雀缩在大衣里打了个寒颤,呆呆地想现在的出租司机也太酷了。
车子沿着路边缓慢地滑行了一会,在一辆英菲尼迪身后停了下来。猪头从钱包里抽出一张二十元纸币,透过她和司机间栏栅的空隙递了过去。朱雀朝门口挪了挪准备下车,车门却被抢先一步上来的保安拉开了。
她有点惶恐地理了理头发,伸出腿踏在地上,整个身子仿佛被抽空一般轻飘飘的,斜前方巨大的旋转门和落地窗里淡金色的灯火占据了她的全部视线,眼前的世界华丽得如同一场灿烂的梦。
保安厚重的军大衣卷起的风声从她耳畔掠过,身后传来了重重的关门声,出租车调了头拐进了被楼群遮住的街道里,猪头的高跟鞋敲打着大理石的路面,声音清脆悦耳,朱雀愣了两秒钟,双手抄在大衣的口袋里小跑几步跟了上去。
入冬已经有些时日了,可是大厅门口迎宾的女服务员依旧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旗袍,半截大腿露在外面毫不畏惧透过门缝钻进去的丝丝凉风。
朱雀打了个寒颤抬头去看天花板上的璀璨,尽量不去想门外的冷风刺骨。
服务员步伐轻盈走在前面,朱雀掀掉大衣的帽子,低着头一级一级地数着脚下的楼梯,她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平日里只知道泡在网络游戏里跳舞的猪头到了这种场合竟然也能摆出一张神情庄重的脸。
还真有点儿电视剧里富家千金的意思。她这样想着带上了206的门,这是个标准的八人间,天花板上剔透的吊灯把柔和的灯光投射在血红的桌布上,桌子上错落地摆了六套餐具,都是精细的白色陶瓷,茶杯和碟子的边缘还描了细细的一丝金漆。算上朱雀自己,屋子里面总共是三男三女,猪头右边是陈超,逆时针转过去依次是大象和陌生的一男一女,男的嬉皮笑脸地跟大象讨论着什么,一副很欠揍的样子,女的低着头一声不响地按着手机,安静得像块石头。
朱雀抓了抓头冲大象摆了摆手,余光扫过陈超烫成方便面的头发,那些恶梦的片断忽地涌进脑海,她皱了皱眉不去想那些大刀长矛,回过神来看见陈超冲自己点了点头。
“那个,我来介绍介绍,大家认识一下。”大象缓慢地站起身,“这位是蝙蝠,主要负责这次的听力答案。”
“这次要麻烦你了,我叫陈超,大象跟我是多少年的兄弟了。”陈超站起来伸出右手。
“客气,大象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超哥你这么说就见外了。”
陈超陪着笑,叫做蝙蝠的家伙一脸的相见恨晚,两只手握在一起,朱雀的脑海里瞬间闪进一个成语,狼狈为奸。
“这位是蜗牛,负责阅读部分的答案,N大的高材生。”
那个石头一般的女生站起身有点儿紧张地拽了拽毛衣,对着陈超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
“幸会,幸会。”陈超继续保持着站立的姿势,不过这次没有伸出手。
大象见气氛有些尴尬,摆了摆手示意蜗牛坐下,转过身开始介绍自己的另一边。“左边这位是陈超的女朋友,右面这位是朱雀,和我们都是同学。”
“好了好了,大家都满上,老朋友新朋友,能聚在一起就是缘分,先把这杯干了!”陈超第一个站起来,脸上洋溢着喜悦,似乎四级考试已经稳操胜券。
切,谁要跟你们有缘分。朱雀闷闷地想,却还是举起了杯,仰起脖子倒空了杯里的酒。
蝙蝠和陈超都是自来熟的性格,几杯酒过后就已经无话不谈了,桌上的气氛很快变得热闹起来。朱雀沉默地坐在那开始组织语言,一面想一面垂下头望着杯里翻滚的细碎茶叶,像是在看里面自己的倒影。
别闹了朱雀,这不是你该干的!小恶魔大声喊着在餐桌上空盘旋起来。
“我不行么?”朱雀挑着眉毛,丝毫不在意猪头在下面用力扯着自己的手。
“我明白,你想知道我有多大能耐,我虽然没过六级,但是这几次的考试阅读还没下过二百分,我听说你们都是分工协作的,枪手只需要擅长某一方面就可以,我这个成绩你不会拒绝吧。”
“我最近手头有点儿紧,想弄点儿钱花,这个理由够了吧。”
“还可是什么啊,一句话,行还是不行,我就是一穷学生,你别看我跟看卧底似的。”
“可是我们已经有做阅读的人了。”大象扭头看了看蜗牛,面露难色。
“两个人一块效率更高,对你们今后发展也有好处,至于价钱呢,我是新手,差不多给点儿就行。”
下午的阳光斜斜地打在黑板上,黄绿交织的色调让人昏昏欲睡,朱雀强忍着不让眼皮合上,讲台上的老师却迟迟不开始点名。中午的两瓶啤酒让她头昏脑胀,很多刚刚发生的事间歇性地模糊不清,她只记得猪头捂着脑袋回去睡觉了,而自己却还要来上该死的选修课。
揉了揉酸疼的胳膊,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她索性从包里翻出PSP开了机。
也不知是已经熟悉了操作还是喝了酒的原因,游戏的进展出乎意料地顺利,朱雀很轻松就干掉了钢琴房里的Eve,之后登场的那些老鼠鳄鱼毒蛇蚯蚓也毫无悬念地横尸在Aya枪下,她渐渐触碰到了游戏的魅力,眼神里充斥着一贯的痴迷。
天还没有彻底亮起来,可冬日早晨的阴冷和内心深处的亢奋却让朱雀早早地醒来。没了往日喜欢赖在被窝里玩游戏的颓靡,她破天荒地爬下床去食堂买了早饭。
“豆浆油条,不像你风格啊!”猪头单手托着下巴,对着电脑屏幕百无聊赖,玩这个游戏的人大多数都是昼伏夜出,七八点钟的太阳底下没有一个好友在线。
音箱里当当当地响了三下,猪头连忙把光标移到屏幕的右上角,QQ菜单弹了出来,名为「劲舞」的群里终于有人上线了。
她飞快地敲打键盘问候了对方一句,不再管一脸傻笑的室友。
朱雀收拾完了发现时间还是太早,抬头看了一眼老四猥琐的睡姿,低低叹了口气打开了PSP的电源。
奋战了一个多小时后,她终于干掉了警局里那条变异的狗,窗外的天也已经完全亮了起来,朱雀退了游戏看了看时间,八点四十八分。
四声尖锐的喇叭声打破了校园早晨的宁静,朱雀跑到阳台上,发现大象那台破旧的桑塔纳已经停在了楼下。
猪头脸上露出满不在乎的表情,朱雀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大多数时候她都觉得自己的这个朋友俗不可耐,可是此时此刻她却深刻地意识到,有些方面她永远也比不上这个家伙,比如说视钱财如粪土。
朱雀一步三蹦地跑下楼,步伐轻灵得像是一头丛林里的小鹿。
大象没有回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手里那块宽大的液晶屏幕。朱雀伸长脖子看过去,是一款叫不上具体名字的《火影忍者》游戏,大象按照一定的顺序按键,屏幕里的鸣人便跟着鹿丸做着同样难看的动作。
真无聊啊,她闷闷地想,转头去看副驾驶上大象女朋友手里的《乐克乐克》。
朱雀猜想大象的家境应该不错,因为班里考驾照的虽然不少,可有车开的只有他自己。而女孩手里那台2000型的PSP毫无疑问也是他送的,朱雀听猪头说过,这几年他倒卖答案赚了不少钱。
大象似乎过了任务,关了机把车子发动起来,引擎嘶哑地吼叫着,让人不由得担心它还能跑多远。
车子拐了几个弯出了校门,绕进了学校旁边的嘉华小区,两分钟后在一栋半新不旧的楼前停了下来。
大象拔了钥匙下了车,朱雀尾随着他走进一个黑漆漆的门洞,幸好是在白天,走廊里坏掉的声控灯并没有对他们造成太大影响,两个人很快跑上楼,拉开302室虚掩的防盗门走了进去。
“你自己随便看看,有问题就问蝙蝠,我还有事,先走了。”
两室一厅的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几套简单的桌椅,一根网线肆意地拖在地上,似乎刚拉进来不久的样子,朱雀小心地迈过门口堆成小山的一次性饭盒,抬起头对上蜗牛死气沉沉的脸。
朱雀努力挤出一个不算僵硬的微笑,对方却面无表情地没有任何反应。
真是自讨没趣。她闷闷地想着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再次抬起头的时候蝙蝠已经坐在了她的对面。
“其实也没什么,做枪手的,只要答案准,什么都无所谓。”
“要求倒是有一些,不过也都很简单,考试开始前半小时到这,做答案的时候把通讯设备什么的关了就行了。”
“我看她好像很忙的样子。”朱雀小声说着,指了指里屋正埋头做题的蜗牛。
“第一次嘛,可能有点紧张,怕到时候出问题,谨慎一点也是应该的。”
“这个随你,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套路,过程无所谓,结果好就行了。”
“现在说这个还太早。”蝙蝠转过身从身后的书包里拿出几张纸,“一个小时之内把上面的题做完,成绩合格的话你就正式加入了。”
“差不多是那个意思。”蝙蝠把试卷递到朱雀手里,“没别的事的话你就抓紧答吧,中午大象回来要看结果。”
“嗯,这个不着急,九点半开始就行,还有十分钟,你再详细跟我介绍介绍情况。”
“看你跟谁混了,大象给咱们定的价钱是两千,要是换成恐龙的话,少说也得一万吧。”
“没办法,干这行的,主要还是看信誉,答案大家都认恐龙的,恐龙赚的多手下分的就多呗。”
“应该见过吧,大象是恐龙为数不多的几个下家之一,不过一年也就见那么一两次,据说恐龙很少露面,和下家一般都是电话联系。”
“下家这么少,答案又卖得不是很贵,我怎么感觉恐龙赚的钱都不够给枪手发工资呢?”
“你这就外行了,靠卖答案挣钱的都是下家,恐龙才不在乎那点蝇头小利呢,他控制的是源头。”
“答案?全市卖答案的团伙少说也有上百家,规模大的一次考试顶多也就卖出一百份答案,按每份四百块钱算,总收入也不过四万,其中至少要拿出一万来分给手下干活的人和枪手,咱们站在学生的角度看觉得三万块钱是个天文数字,可这点儿钱在恐龙眼里只不过是个零头。”
“作弊靠什么?你说是答案没人反对,但答案只是基本要求,现在是信息时代了,最关键的是作弊用的设备,现在全市的对讲机和隐形耳机有百分之六十的货源都在恐龙手里,不管你是卖答案的还是买答案的都得从他手里买设备,一台对讲机的成本能有多少?三百块钱顶天了吧,到了恐龙手里至少要你六百。隐形耳机的利润更大,五块钱的进价他能给你卖到五十,全市每年作弊的考生上万人,你算算恐龙一年能赚多少?你要是他你还会把三万块钱当钱看吗?”
朱雀听得直吐舌头,先前的疑惑一扫而空,跟蝙蝠说的一比猪头当初那些看似夸张的形容简直保守得过分。
“也不能算是单干吧。”蝙蝠的眼睛转了几圈想了想接着说,“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清楚,听大象的意思好像是说恐龙有一些私事要解决,没时间管这边的答案了,简单安排了一下就把工作都交给了下面的人。据说还按成本价卖了一批设备给下家们。”
“设备要是都能卖出去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过话又说回来,想在这一行里干得长久,最关键的还是答案。”
“嗯,明白了。”朱雀点点头,翻开手机看了看时间,“我想我该答卷了。”
正午的时候,大象和陈超抬了一个巨大的纸箱回来,急匆匆地搬出里面的东西进了里屋。朱雀插不上手,只能老老实实坐在一旁看着他们开了电脑,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连在上面,粗细不同颜色各异的电线错综复杂地缠绕在一起,纠结得像是一条死去的蛇。
大象忙活了一会儿把剩下的工作交给了陈超,开了阳台的门,把一个半米多高的圆柱体立在了地上。
大象还说天线辐射很大,设备运行的时候两米以内不要站人。
朱雀听了隐隐觉得脑袋胀了起来,拖着椅子朝墙角靠了过去,很多间谍片的情景在她脑海里浮现出来,满屋子的电线和黑漆漆的设备强烈地勾引着她的好奇心,可是大象的叮嘱却又让她忌惮着不敢上前,只能躲在角落里远远看着。
忙活了半个多小时后陈超长长舒了口气,对着大象伸出手竖起大拇指示意一切就绪,大象掏出手机给猪头打了个电话,陈超从桌上的盒子里取出一块电子表戴在了手腕上。
“右上角的按钮是切换模式的,现在显示的是时间,想看信息的话按一下就可以。时间模式下其余的三个按钮的功能跟普通电子表一样。”
“怎么什么都没有?”陈超按了按右上的按钮,屏幕里一片空白。
“在信息模式下左上的按钮是向前翻页,左下的是向后翻页,如果有危险的话四个钮一块按,手表就进入锁定状态,这个时候解锁之外的一切操作无效,解锁方法和上锁一样,锁定十分钟内不被解除接收的全部信息自动删除。”
朱雀坐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扭头看了看陈超,发现他也同样惊愕地张大了嘴巴。
下午的测试进行的异常顺利,十几分钟后陈超便跑了回来,手表的屏幕上显示着猪头在键盘上胡乱敲下的几串数字,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成功的喜悦,这套设备太过先进,连朱雀都觉得此次作弊势必万无一失。
依照大象多年在助考界摸爬滚打总结出的经验,若是想彻底控制局势,反作弊投入的经费通常要在作弊的十倍以上,而学校有的只是几台落后的电子狗,与线圈对讲机对抗都没有胜算,遇到电子表的下场毫无疑问只能被秒杀,而临时贴上去的屏蔽磁条也并不能干扰阳台上那根天线带来的强大信号。
猪头把屋子里的人叫到一块,说学校附近新开了一家杭州菜不错,正好可以去庆祝庆祝。
朱雀以留下来适应环境为由推掉了聚餐,上午的考核虽然通过了,可是成绩并不理想,她有点担心自己的状态。
屋子里最终只剩下她和蜗牛两个,朱雀拿了一套模拟题心不在焉地做了起来,时不时朝那个眉头紧锁的女生看过去,对上的目光却总是充满了敌意,她有点儿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跟自己一句话都没说过的女人要如此排斥自己,思来想去也没有答案,还是觉得不可理喻。
她沉默了一会儿不再去想那个慢吞吞的蜗牛,扭头看向窗外四角高楼围成的天,很久以前她就不喜欢这些所谓大城市的喧嚣,走到哪里都是看不尽的高楼大厦,遮住了天际的浮云,只留下一面沉甸甸的墙压在胸口,让人心里说不出的压抑。
朱雀没了做题的心思,从包里拿出PSP推开了电源,索尼娱乐的英文扭曲着生成桌面流动的线条,十二月血红的主题色闪了一下,转瞬间便被壁纸覆盖掉。
她盯着屏幕里的宫本茂犹豫了几秒钟,还是把光标挪到记忆棒的游戏上按下了圆圈。
街灯亮起来的时候朱雀杀死了第一张盘结束时的蜈蚣BOSS,退出游戏的时候电源指示灯刚好闪烁起来。
她关掉机器从椅子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收拾起东西摸索着走进防盗门外的黑暗。
垫了三层坐垫的折叠椅,朱雀坐在上面专心地杀着恐龙。
关于作弊和考试,她的心里还是没有底,可是这个游戏的代入感太强,此时此刻她所关心的只有怎么从那间气氛诡异的博物馆里杀出去。
“呼,好险!”她擦了擦手心的汗放下PSP,屏幕里的Aya升到了三十二级。
“药也不够吃啊!”她小声嘟囔着用仅剩的一点儿线粒体能量加了血,抬起头对上蜗牛眉头紧锁的脸。
那个慢吞吞的家伙焦虑地转着手里的笔,表情严肃得像是要吃人,虽然从体型上看她要比朱雀弱小得多,但是气势上她已经完全压倒了对手。
朱雀慌慌张张地低下头吐了吐舌头,听见楼道里传来大象极有特点的脚步声。
终于有人来了,她暗暗地想,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这样一个又冷又硬的季节让她和这样一个又冷又硬的女人呆在一个屋子里简直比要了她的命还难受,好在一切都要结束了。
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到蜗牛朱雀就觉得这个人很怨念,虽然不怎么说话,却让人心里说不出的压抑。长得倒也算可爱,可是一天到晚都是一副苦瓜脸,表情沉重得像是日系恐怖片里的女鬼。
她想着镜头里蜗牛一袭白衣,披散着头发,面无表情地把一只血淋淋的手从16:9的宽屏里伸出来,浑身冷战,头皮发麻。
“来这么早。”大象抱着一个肯德基的全家桶走进来,满面春光。
“你玩的什么游戏?”大象迅速啃完了手里的玉米棒凑了上来。
朱雀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也许大象在作弊界是个专家,但是在电子游戏方面却毫无疑问是个外行人,他买PSP仅仅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而他知道有《生化危机》这么个游戏还是在电影版上映之后的事。
她有点困惑地皱了皱眉,如果从游戏风格和理念上讲,那要从SQUARE和CAPCOM的历史说起,如果单纯从游戏类型来考虑,对大象讲A.RPG和A.AVG之间的区别无异于对牛弹琴。
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两款游戏之间的区别,因为此时它们看上去是那么的相似。她抓了抓头想找个敌人演示一下战斗系统,她觉得也许大象看过之后会明白一点儿,可是整层楼的怪已经被她杀得片甲不留。
“你说差不多,那就差不多吧。”最终她放弃了解释的念头,随口应付了一句敷衍了事。
Aya在博物馆的二楼又转了两圈,可还是没有遇到任何敌人,朱雀嘟囔了一句真没意思退出了游戏,抬起头看见六个人鬼鬼祟祟地进了屋。
大象似乎早有准备,客厅里的椅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摆成了一个圆圈,大象一面招呼那些人坐下,一面从一个大箱子里取出东西放在桌上。朱雀伸长脖子看过去,是一些没见过的高科技装置。
应该是针孔摄像机一类的东西吧,她暗暗地想,不由自主地竖起了耳朵,隐约听到的内容证实了她的猜想,这些家伙就是猪头所说的负责拍照片传考卷的人。简单的谈话持续了不到十分钟,他们便拿了东西离开了,朱雀想起前一天的题还没有做完,关了PSP回到客厅里。
“一会有几个买答案的过来,我跟他们谈点事,你能不能搬到里面去?”
“好的。”朱雀很配合地收拾了东西,进了里屋在离蜗牛不远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第一个进来的是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女生,说话的声音很大,嘴里还时不时地蹦出几个脏字,朱雀远远看着那张脸隐约觉得有些面熟,可是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五分钟后事情谈妥,那女生从钱包里抽出五百块钱给了大象,一面说着我这次可全靠你了一面倒退着往门口移动,转身的时候和第二个进来的人撞在了一起。
第二个进来的人在半年前还是朱雀的学长,不过由于挂科太多降了一级,现在已经和朱雀是同级了,尽管此人用帽子和围巾把脸捂得严严实实,朱雀还是从说话的口音判断出了他的身份。
第三个进来的是人送外号「F5」的05级校花,据说此女更换男友的频率高得像是按住键盘上的F5刷新一样。
第四个进来的是个入学成绩乘以二还比朱雀少十几分的白痴,由于舅舅是院长的原因混进了M大,两年多来好事没干多少,在学生会里的地位却越爬越高。
买答案的都是些什么人啊!她闷闷地想,摇了摇头拿起笔划掉了一个错误答案。
等到朱雀做完全部四篇阅读理解再次抬起头的时候,一个她最不想见到的人闯入了她的视野。
坐在大象对面椅子上的人叫做周磊,六个月前负责给陈超念答案的就是他,那次作弊的失败给朱雀留下了严重的心里阴影,事到如今她还没有彻底摆脱掉那些噩梦的困扰。
朱雀盯着那张令她深恶痛疾的脸,全身的热血沸腾起来,那些很多年前就陌生了的名词仿佛感知了某种召唤般一个又一个地在她的脑海里涌动起来,她冥思着从哪开始,是鬼烧还是暗拂,是琴月还是葵花,又或者直截了当地用一记八稚女终结一切。可是她只记得烟雾缭绕的机厅里闪动的画面,却记不得出招表上的那些箭头。
逝去的时光尘土般为她的记忆蒙上一层薄薄的轻纱,挥不去也掀不开,朱雀努力地回想却还是记不起那些朦胧的过往,屏幕里斑驳的光影缥缈虚无,她分不清哪一段是正半圆拳,哪一段又是反半圆脚。
她无奈地低语着目送大象把周磊送出了门外,兜里的手机震了起来。
入冬之后,学校的食堂总是很冷清,似乎大家都冷得不愿出门,猪头坐在二楼大厅角落的一张桌子上,双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朱雀走上去,抓起桌上的芬达灌了一大口,脱掉大衣坐了下去。
“感觉如何呀,朱大枪手。”猪头坐直了身子,拿起桌上的筷子。
“靠,直接说小霸王不就完了,用得着绕这么大圈子吗?”
“你晕,我还晕呢!两千块钱够买一屋子小霸王了,你要开游戏厅啊!”
“我觉得在这个问题上咱们俩已经没有任何共同语言了,所以,到此为止。”朱雀垂下脑袋摆了了STOP的手势,“总之我很需要那些钱,至于为什么,等钱到手了我会让你明白的。”
“好吧好吧,我等着看你的游戏机。可是话又说回来,能挣钱的事多着呢,你怎么偏偏想要当枪手?”
“猪头你太幽默了,我那点水平当家教也是误人子弟,毁了人家孩子前途我可负不起那责任,还是枪手好,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没那么多牵挂,只管把手里的题做对就好。”
“朱雀,听我一句劝,别跟着趟这浑水了,这不是你这种好孩子该掺和的事,犯法的你知道吗!”
“你这话可真像幼儿园里阿姨说的,我当然知道这事犯法,可是犯法的事我又不是没干过,再说了,谁跟你说我是好孩子了?你见过好孩子把恐龙当偶像的吗?”
“那是从前,现在不一样了,我现在对他的景仰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
“你没事吧?”猪头伸出手摸了摸朱雀的额头,“怪了,也没发烧啊。”
“去去去,我好着呢。”朱雀拨开猪头的手,“总之,我很崇拜恐龙,在我心目中他就是神,你什么也不再要说了,我现在很郑重地告诉你,这个枪手我当定了。”
“没有,不过……”朱雀放下筷子,微微皱了皱眉,“要是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要见见他。”
“College English Test. Band Six. Part III. Listening Comprehension. Section A. Directions: In this section, you will hear eight short conversations and two long……”
桌上的PSP里播放着名为「2008全真模拟_8.mp3」的文件,朱雀盯着屏幕里显影器的水纹若有所思,作为一个枪手,她并不怀疑自己的能力,可是作为一名考生,每每想起录音里那些让人头大的听写她都会痛苦不已。
耳机里异国男女的对话模糊得像是杂乱无章的梦呓,陌生的单词一个接一个地冲击着她的耳膜,朱雀盯着窗外阴郁的天胡思乱想了一会,回过神来的时候听力理解的前八道题已经漏掉了五道。
她稀里糊涂地听完了剩下的录音,翻出答案对了对,差点儿气晕过去。
不算她最不擅长的写作,一共是321分,这意味着要想通过的话,作文至少要得满分。
朱雀忿恨地把那套卷子团成一团,扔进了墙角的垃圾堆里 。犹豫了一会,她气呼呼地拔了耳机,把光标挪到记忆棒的游戏上,重重按下了圆圈。
街灯亮起来的时候,屏幕里的Aya第二十五次倒在了霸王龙的脚下。
朱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书架上的闹钟滴滴答答,和着老四有节奏的鼾声此起彼伏,让人得不到半秒钟的清静。
她慢慢支撑着坐起来,弯腰看了看下铺猪头的床,上面空空的没有人,同样没回来的还有郑瑶,这个家伙总是很奇怪,上一次考试前也是跑出去疯了一晚上,第二天早晨回来补觉,饿醒了煮面还搞砸了陈超的答案。朱雀不由自主地回忆起那个阳光毒辣的正午,那些恶梦里的大刀长矛像是被解开了封印一般,恍惚间又蠢蠢欲动起来。
她的心头忽地掠过一丝不安,直觉告诉她这个现象对即将到来的作弊行动并不是什么好兆头,六个月前那个催答案的周磊的谩骂又一次在她耳边回荡起来,每一句仿佛都带着刺穿她耳膜的重量,朱雀捂紧了耳朵不愿再想,倒下去蒙上了被子。
过了好一会,她才慢慢探出头来,确认了屋子里没有发生异常,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这个状态要是想睡着毫无疑问是不现实的,而朱雀又不是个喜欢勉强自己的人,更多的时候她总是选择顺其自然。
于是她重新坐起来,裹紧了被子,从枕头底下摸出PSP打开电源。
右上角显示的时间刚好是零点零分,二零零八年十二月二十日,这一天对成千上万的学生意义非凡。朱雀皱了皱眉,不再去想那些听力里的胡言乱语,调低音量运行了记忆棒上的《寄生前夜》。
以背包里的全部伤药为代价,Aya最终杀死了博物馆里最后的霸王龙,朱雀一刻不敢怠慢地看完了剧情,极度谨慎地存好档,切出游戏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了。
留给她睡觉的时间最多还有七个小时,可她依旧没有一丝困意,一些掺杂了不安和恐惧的情绪在心头涌动起来。
睡不着,好烦啊!她默默地想,拉紧被子望着头顶惨白的天花板。
那个小东西又扑腾着飞了出来,盘旋了几圈后狠狠把叉子钉在了墙上。
我不知道,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大家都是玩游戏,凭什么被瞧不起的总是我。
没错,我要让她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电子游戏,我要让她们知道谁是专家,谁是外行人。
我只知道我跟她们不一样,我热爱我的游戏,而他们只是把游戏当成消磨时间的工具。
那你还烦恼什么,你的爱好已经让你很快乐了,你还想怎么样?一个是拿着七千块钱的配置跟QQ游戏死磕的白痴,另一个只知道在高丽棒子的网游里敲一些脑残的箭头,这种人见了PS3和BRAVIA也是一样的不屑一顾,你认为她们会买一个破双截棍手柄的帐?被这些人认可难道很光荣吗?
还可是什么,她们瞧不起你,你又什么时候瞧得起过她们!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吧,如果你真的需要它,挣钱买就是了,如果你不需要,就别跟着大象那伙人掺和。
还犹豫什么啊!要还是不要,一句话而已,都这么多年了,你这种婆婆妈妈的性子怎么一点也没变呢。
我也在想啊,可是我想不明白,有时候我觉得有没有都无所谓,可有时候我又觉得有总比没有好,两千块啊!我不用费什么劲就能拿到,你知道,很诱惑的!
你就这么点出息吗?你不是一直很鄙视那些买答案的人吗?你忘了那个叫周磊的是怎么骂你的了吗?你不是发誓说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吗?你沸腾的热血呢?你燃烧的小宇宙呢?都哪去了?别告诉我你以前说的那些话都是开玩笑,别跟我说就因为两千块钱你就要做答案帮他们过四级。你的智慧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便宜了?你真的已经穷到要出卖自己的良心了吗?
“我没有!”朱雀大声否认着坐起来,目光直射进眼前的黑暗里,呼吸沉重得像是一头挣脱了枷锁的野兽。
插在墙上的叉子已经不见了,可是空气中还是回荡着小恶魔的声音。
它又说朱雀,不要总是想着别人怎么看你,人活着是为了自己。
它还说朱雀,你不是什么英雄,你能做的只是尽可能地远离罪恶。
落日的余晖洒在高大冰冷的工业废墟上,空旷的地面被投上一片巨大的阴影,朱雀坐在广场角落的石阶上摆弄着头发,远远看着那些锈迹斑斑的建筑出神。
夕阳逐渐隐藏了光辉,阴影的面积越来越大,朱雀察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眼前已是一片漆黑。
短暂的静谧之后地上亮起了一个巨大的六芒星阵,一些似曾相识的声音像是穿越了遥远的时空般在她的耳边回响起来。那些声音并不大,可是朱雀却感到说不出的嘈杂,她慢慢站起身四下张望着,像是在寻找声音的源头。
人群浩浩荡荡地从魔法阵里涌出来,朱雀顺着他们手里的武器看过去,对上的都是些熟悉的面孔,那些人表情麻木动作僵硬,有一些长着陈超的脸,有一些是周磊的。
朱雀忽然感到背后一阵撕裂的痛,随之而来的是短暂的晕厥。
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漂浮在半空中,脚下的广场已经被黑压压的陈超和周磊们占满了,他们高举着手里的武器,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吼叫,目光凶狠得像是要把头顶的女孩拖下来撕成碎片。
朱雀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一片漆黑巨大的翅膀占据了她的全部视野。
空气中回荡着一个声音:每一个游戏的结局都是由主角来决定的,是时候和这些人做个了断了。
朱雀扇了扇翅膀仰起头朝着漆黑的夜空飞了上去,紧握着的水晶叉子上燃起了血红色的火光,她单手转动着手里的武器,火光忽明忽暗地映着她的脸,在叉子锋利的刃尖上幻化成了一只猛禽的形状,一种凶暴的情绪瞬间支配了她的思维,朱雀怒吼着把手里的叉子投了出去。
窗外的天刚刚破晓,空旷的洗漱间里只有朱雀自己,她一面擦着脸上的水珠一面想,其实她并不需要这么大的洗漱间,她只需要一个小小的水池,上面挂一面镜子,她站在水池旁把牙刷放进嘴里,然后对着镜子做一个鬼脸。她可以听见厨房里传出来的声音,那个煎好了鸡蛋的中年女人放下手里的铲子,往桌上的杯子里倒满牛奶,然后扶着厨房的木门说朱雀,别磨蹭了,要迟到了。
就像是她还在上初中的时候,那时候还没有住校,每天都要早起,吃了早饭坐第一班公车上学。那时候她个子矮矮的,头发也没有现在这么长,背着一个巨大的书包走到车厢的最后一排坐下,书包的夹层里有一台柠檬黄色的GAMEBOY。
没有背光灯,没有锂电池,没有大容量的软件载体,也没有丰富的多媒体功能,可是那个时候的游戏就是那么纯粹,总是能打动你好奇的心。
她的心微微地抽动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像是在听什么声音,时而清脆得像是盛夏的微风拂过树叶,时而又沉闷得像是踩在脚下严冬的积雪。
朱雀倒空了杯里的水,回到寝室里,抓起床上的手机紧紧按在了耳边。
“我说不清楚,总之心里就是没底,最近状态很差,我怕到时候答案不对会坏了你们的事。”
“蜗牛住院了,高烧三十九度七,现在能做阅读的只有你了,你要是不来我们就全玩儿完了。”
“别可是了,赶快过来吧,算我求你还不行吗?你也知道,我这是头一回卖自己的答案,本来一切都挺顺利的,恐龙给我的设备已经卖出去一大半了,你说折腾了半天到最后要是因为没有枪手做不出答案来我以后还怎么在这行混啊!”
“没别的办法了,现在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你要是不来我就死定了。”
“是不是我给的钱太少了?没关系,钱不是问题,你想要多少尽管说,三千怎么样?不够的话四千也行!”
“你别这样朱雀,不说别的,陈超的答案还指望你呢,看在猪头的份上,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大家同学一场,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朱雀挂了电话,重重地在猪头的床上倒了下去,纷繁复杂的思绪缠绕着占据了她的大脑,她又看见那个小东西的影子了,它打着哈欠伸着懒腰,把手里的叉子摔在地上,说你还想什么,同情他们了?
你把大象想的也太简单了,你真以为没有你他们就拿不出答案吗?别傻了,全校这么多人,能当枪手的又不是只有你自己。
现在已经没有时间考核枪手了,你只不过在理论上比较可靠而已,你去了省了大象的麻烦,你不去他一样能找到人替你。
所以说,没什么好考虑的了,赶快打电话告诉他你不去了,之后就由他们自生自灭吧。
“不不不,如果是这样的话……”朱雀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自言自语着翻开手机,“我想我要改变主意了。”
别吵,让我想想,嗯,没错,大象说得对,陈超的答案还是需要有人关照一下的,我觉得呢,这个人非我莫属。
没什么,只是想做个了断而已,你知道的,这种事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手机屏幕的光暗了下去,朱雀盯着窗外已经亮起来的天,犹豫了几秒钟按下了重拨。
朱雀坐在嘉华小区13栋B单元302室客厅里的折叠椅上,面前的桌上是一台配置不错的笔记本电脑。她在想一些事,但这些事与屏幕里的大学英语四级考试题目无关。
她的脑海里放映着一部剪辑过的影片,形形色色的人对着镜头说着内容相同的话,单独的特写之后又分成一个个的小屏幕排列起来,屏幕里是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脸,有陈超,有周磊,有F5,有院长的外甥,还有在大街上撞他的女生。镜头拉近,那些嘴唇一开一合。
想不到吧,你们有一天也会犯在我手里。你们是不是很高兴?因为我也是一个经常犯罪的人,没错,我用的都是水货主机,我玩的都是盗版游戏,我过马路闯红灯还不走斑马线,六个月前我帮陈超传过答案,现在还跑来当枪手,我得承认我确实算不上什么正面人物,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就会跟你们同流合污!帮你们可不是我来这的目的,我只是想给那些噩梦画一个句号而已,你知道,要克服恐惧,最好的办法就是成为恐惧本身。我做的答案可以是对的,也可以是错的,至于哪一种的概率更大,你们应该比我清楚。要怪就怪你们自己吧,世界上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要惹我呢?
朱雀默默地想,嘴角泛起一个胜利式的微笑,毫不犹豫地拿起了桌上的笔。
Y市是个很奇特的地方,那年我大学肄业之后,便孤身一人留在这里,开始新的生活。向东是海洋;向西则是繁华的Z市;向北是我的家乡,可我已经离开了那里;向南是什么,我并不在意。小时侯喜欢坐火车,路过一个城市会想知道城市后面是什么,现在我已经不想知道了,或许还是城市吧,又或许不是,但在我眼里仍然是城市,似乎没有止境,让人永远无法穿越。
每年的夏天都会有一个人来找我,很多年来他很少生病,许多年之后我给他取了个绰号叫「细菌」,以此纪念他顽强的生命力。我们认识没有几年,但是每年来看我的只有他,我们总是会找一段长长的楼梯坐在上面,听彼此讲过去的一年发生的事,某某某考了博士,某某某结了婚,某某某换了国籍,某某某已经不在人世。末了他站起来,潇洒地拍拍屁股上的灰土,打电话预定返程的车票。
那年四级考试改革,学校里到处都是抱怨,有抱怨的地方就有学生,有学生就有我的生意,我的职业就是替他们解决麻烦。
我总是很诚恳地对可能需要我帮忙的人说:看你也有大四了吧,这四年里总有些书你不愿再看,或有些题你不愿再做,因为它们让你很不爽,或许你也想过找个人替考,可是你不敢,或者你没钱。其实过四级很容易,替考那么高风险低回报的事已经很少有人干了,我有几个朋友,他们英语都非常好,不过最近生活有点困难,我这里有很先进的设备,你不用花太多钱,我们一定能帮你过了四级,你尽管考虑一下。
但我知道事实并不是这样,买答案并不是个聪明的办法,如果不幸被抓到了,很可能会被开除学籍,但是为了过,很多人愿意冒这个险。这些事我从不多想,我只是在等那些自愿的人,谁让他们没本事呢。
那一年细菌如往年一样准时来看我,他还给我带来一份礼物,那是一包快要过期的奶糖。我很奇怪他为什么拿这个,他说人最大的烦恼就是上学的时候不喜欢在床上躺着,总会找机会去网吧通宵,白天回来也是随便有个地方就可以睡了,如果有什么东西吃了会病一阵子,就能躺在床上歇歇了,你说,那该多好。
他的话像是在开玩笑,而且他免疫力那么好,我不知道一块没坏的糖能对他造成多大影响。
那包糖本来是送给我的,但是他却吃了一半,我知道他有心事。那晚不知是糖起了作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开始发烧,好象病得很严重,之后的几天里他就一直躺在床上,第八天的晚上,他拖着沉重的身子上了向北的火车。我怅然若失,好似有些预感,他不会再出现在这个城市了。
我没有吃掉那些糖,只是把它们包好放在了柜子里,我一直害怕生病,那样太难受,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又没人照顾我,在这里我已经失去很多东西了,我不想连健康也失去。
细菌离开后不久,天一直在下雨,我憎恨这个城市却一直留在这里,是因为这里干燥少雨的原因。每次下起雨,我都会想起考试,不知道是因为巧还是其他的原因,每次考试天都会下雨,高考也是。我以为这是某种预兆,后来我考到了Y市,成绩出来那天,我离开了家乡。
我想起我的父母,他们每个礼拜都会给我打一个电话,嘱咐我注意身体多吃蔬菜,不要对着电脑坐的太久。我想我真的很对不起他们,念了十几年的书连大学的毕业证也没有让他们看一眼。
每次他们要来Y市看我,我都会找各种理由推托,我说我现在混得还不是很好,勉强有一个住的地方,冬天没有暖气夏天没有空调,你们年纪大了还是待在家里比较好。可是事实并不是这样,我一个人租了一套一百平米的房子,客厅里有一台四十二寸的电视,地板上到处都是NGC和PS2的游戏。
我骗他们说我在一家小公司里上班,其实那家公司的老板是我的大学同学,在他刚刚开始创业的时候我资助了他几万块钱,后来他发达了总是说要报答我。我对他说我需要你帮我撒一个谎,签一份不存在的协议,让我的父母以为我找到了一份正经的工作。然后我就是那家公司的员工了,可是直到现在我都没有一个同事的电话号码。
每年的大型考试之前,总会有很多人联系我说他们要做枪手,这样的年轻人我见过很多,认识几千个单词就觉得自己的英语很不错,其实做枪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要有放弃的觉悟,因为你即将失去的要比你从中得到的多得多。
可是我从来不拒绝他们,因为我知道,他们可以为我赚很多钱。我利用了他们的智慧,也利用了他们的无知,这些年来,一直都是这样。
通常拿了钱看也不看就收起来的枪手,他们的钱很快就会花光,而那些数得很仔细的,我知道他们不会在我身边留得太久。
我有一辆银灰色的丰田PRIUS,很多人都鄙视我买一辆日本车,但我并不在意,我只是想给自己找一些原则。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应该是个被关在监狱里的罪犯,即使没有那么严重也不该过着这么好的生活。那么好吧,既然我没有能力推动这个世界的进步,就让我为环境保护做一点小小的贡献吧。
在我发动引擎驶向这个城市的灯红酒绿的时候,我的父母也许还以为我在劳累奔波,他们大概会说,Y市的气温又降了两度,也不知道儿子记不记得添件衣服。他们每个月都会往我的卡里打五百块钱,嘱咐我少熬夜多吃水果,就像我还是那个念大学的孩子,我知道他们的工资足够支撑他们简朴的生活,可是每次从ATM机里取出那张卡我都会感到很失落,区区五百块钱对我算不了什么,可是我还是难过,我觉得自己是个失败的人,我爸一辈子的梦想就是能有辆车,如今我可以不太困难地帮他实现这个愿望,可是电话里我什么都不敢说,我害怕被他们知道我在做什么。
其实我可以继续骗他们说我们的公司现在业绩好了,赚了一些钱,我贷款买了辆车,然后他们千里迢迢跑来看我,我可以带他们去最好的饭店,让他们住最高级的宾馆,我可以指着我的PRIUS骄傲地说,老爸,咱们的车是油电混动的。
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钱总会花光,一切总会结束,他们离开了,我还是要回过头干我的老本行。
是的我很难过,我妈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该给我找个儿媳妇了,你整天跑来跑去的总能接触到一些女孩吧,有合适的可别放过,再不抓紧可就晚了。我苦笑了一下,想我哪有机会见你说的那种女孩,每年跟我打交道的全都是些大学没毕业的小丫头,而且他们每个的成绩都烂得要命,我好歹还自己考过了英语四级呢。
每次想到这些,我都会觉得很寂寞。每年我只有那么几次工作,前前后后的时间加在一起也不过两个月而已,而剩下的时间则是完全的自由,我可以闷在屋子里打游戏,也可以开着车出去兜风,这些年周围的风景名胜已经被我走遍,可我却始终也找不到勇气回家乡看一看。
是的我会害怕,我害怕看见父母日渐苍老的脸,从前那些让我觉得无关紧要的东西现在变得举足轻重起来,我是个失败的人,我不能给父亲一辆车,也不能给母亲一个儿媳妇。很多年前我以为自己赢了,可事到如今看着镜子,才知道自己输了,在我最灿烂最富有的时候,我只能独自面对眼前的一切,却找不到一个人来分享。
也许生命就是一次漫长的考试,我一直在作弊,没有学到任何真正的东西,我开始害怕不能通过它了,像之前每一个找过我帮忙的人一样,然而只是程度一样,我们害怕的东西终究是不同的,我的职业是替人解决麻烦,可现在我有了麻烦,却没人可以帮我解决。
算命的对我说,假如我不打算改行的话,在我二十七岁那年的冬天,会有一些麻烦。我用了半年的时间说服自己做了个决定,不卖十二月份的答案,赶在春节之前回家乡去,每年的这个时候,家乡的雪花总是飘得很绚烂。
把手里那些作弊的设备低价卖给了几个可靠的下家后,我渐渐开始明白,人是不能一辈子靠作弊吃饭的。
我想趁着手头还有一些钱从这个圈子里退出来,改行做一些正经的营生,比如说开一间包机房,里面放几台PS3、X360什么的。
但是这边的生意总要有人接手,我可不想看到一个天下大乱的局面,于是,我开始考虑找一个接班人。
我觉得在M大念书的大象是个不错的人选,冷静细心,很像当年的我。可是那次考试的结果却让我哭笑不得。
大象是一个谨慎的人,我相信他绝对不会找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人来做答案,所以只有一种可能,就是那个枪手是故意写错的。
我很好奇是什么原因能让一个枪手做出这样的决定,可能的话,我真想见见这个人。
那天晚上我突然觉得嘴里很苦,就吃了细菌留下的那半包糖,那时侯它们早已过期,奇怪的是我并没有生病,之后的日子,我开始等火车,没有事的时候,我会望向北方。
我曾经听人说过,当你不得不离开的时候,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坚信自己还会回来。不知道为什么,我常常做一个梦,我梦见自己离开了一个地方,大雨滂沱,我落寞地离去;又好似我又回到了那个地方,飞雪漫天,我又落寞地回来。没多久,我收拾了东西,离开了那个城市。
我在火车上遇到了一个女孩,她留着一头很漂亮的长发,列车开动后我趴在中铺上伸出脑袋看坐在下面的她手里的屏幕,熄灯前的整整四个小时里她都在打同一个BOSS——航母甲板上的线粒体最终形态。
每个人都会坚持自己的信念,在别人来看是浪费时间,可是她却觉得很重要。从这里看下去,她好像一个人。
那个游戏我也玩过,不过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当时我也像她一样屡败屡战百折不挠,现在想想实在可笑。我想对她说其实你不必这么执著,杀了它又有什么意义呢?城市的后面是更大的城市,航母之后是更加未知的克莱斯勒大厦。可是看着那么漂亮的一个女孩,我实在找不到勇气开口。
很多年之前,我有个绰号叫做恐龙,之所以给自己取这个名字,是因为我觉得我是个孤独的存在。我的梦中常常会出现这样一段影像,一只史前巨兽走在工业时代嘈杂喧嚣的钢铁森林里,心头涌起无法诉说的寂寞。
而我的寂寞是一团影子,晴天的时候拖在身后,雨天的时候笼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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