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属于《丝佩瑞尔年代记》系列的中短篇故事,全文约为3万6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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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你们来说,塔已经超脱了建筑概念。它是家,是生命终点的归宿。”
巴德的话说到侍者心坎,正因为混沌之塔顽强屹立于悬崖峭壁之下,附近的居民才有工作可干,他们聚成平原街,靠塔吃塔养活了无数家庭。
如上只是以侍者为代表的塔间法师们一厢情愿。平原街的居民如果纯指望混沌之塔讨生活,早就饿死了。比起花钱大手大脚,擅长冲动消费的法师,真正让平原街生意兴隆的是开在东卡赞平原边上的牛顿发明工厂,以及所有和牛顿老爷有关的劳动密集型产业。只是平原街居民心地善良,看在法师们挥金如土的份儿上,便默许了他们这份自以为是的骄傲。
“对我来说,混沌之塔有更多重的含义,丰富到你们无法想象。曾经这里是道德的荒漠,文明的禁区,是我救了你们。”
或许塔间法师想极力否认巴德的贡献与成就,好像只要否定现实就可以把混沌大师彻底抹杀干净。他们捶胸顿足,觉得是巴德让混沌之塔变成阿斯托比拉管理的若干平庸机构中的一个。他们着实太忙,忙得没时间自省,自省的法师抢不到下午茶歇的限量糕点,只能去吃没抹奶油的蛋糕胚。
巴德管得有点多,管得时间还很长,熬死许多有能力接任他的人。
大法师像位家长,事无巨细安排塔里的作息和运作方式。直接弄死竞争对手的手段遭到弹压,半夜进行的环保抛尸行为严格禁止,塔间法师面对周计划、月计划、半年总结、全年总结、明年选题报告目不暇接,无数纸面工作纷至沓来,压得他们无暇关注自己的竞争对手。面对面解决问题的遗风,如今只能在峭壁下的巨塔阴影间蛰伏,趁着巴德某日掉以轻心时才偶尔出来活动活动筋骨,留些骸骨残渣表明最近的确发生了某些学术层面的争端。巴德对此类小事尽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除非情况特殊,他绝不会亲自出面缓和矛盾。沟通与交流通常以“下面那半截大腿骨是谁的”开始,以“不过是个死人,他的课题交给谁做,下午到我房间来报道”结束。
巴德的努力很快有了回报,悬于峭壁之下的吊塔成了大陆文明进化的微缩景观。
丝佩瑞尔大陆各种族学会彼此见面先握手寒暄的文明礼仪并非一蹴而就,更何况住满疯子的混沌之塔。当人们突然意识到不能每天吃人,所以规定一周只吃一次。随着思想进步,人们开始规定每周吃一半留一半。从吃人不吃头,到最终把吃人的家伙定义为疯子,这才诞生了所谓的文明。之后大家逐渐习惯坐下来充分交换彼此意见,先用语言和利益的博弈解决争端,而不是当场就掏出各自的鸡儿互相炫耀,更不会采取只要眼神对上,必须有人躺在血泊里这种激烈的交流方式。当然剑拔弩张的战争无法避免,包括法师在内,凡子们依旧热衷于用实际行动说服对方,擦干净溅到身上的血迹后慌忙拾起批判的武器对暴力的存在大肆批判。从古至今,无论战场还是酒馆,拳头大的都是赢家。走进厕所,如同回归文明初始,鸡儿大的便是赢家。
巴德深知此等文明人处理问题的方式理应适用混沌之塔。经过一系列诸如甜品供应权、平原街酒馆女孩衣服布料尺寸定义等讨价还价的谈判,塔间法师向阿斯托比拉总部的公务员拍着胸脯保证,只要巴德不先动手,他们能保证尽可能把每年传统意义上的自然死亡人数限制在个位,上限绝对不超过神殿壁画上众神的数量。偶尔在机缘巧合下,混沌之塔的因果造化仍会趁巴德分神时变出个把尸体,或者半具尸体,以此彰显混沌之塔还处在超越因果的因果循环之中。
旧时代,把法师磨砺成鬼。当下可是文明的新时代,考虑到羽神战争期间凡子们亲手炸光了大部分文明成果,姑且算是不怎么文明的文明新时代好了。
甭管怎么说,新时代就要有新气象。现在已经不流行拐角后冒出堆锤子把人砸成肉饼,睡觉时要睁一只眼防备偷袭之类的阴狠勾当。这是个好时代,好到给混沌之塔里的鬼重新披上法袍,逼他们去参加法环等级考试。考过就发证,不考试就滚蛋,补考还得另外算钱。
职称、评级、课题研究取代了阴谋、暗杀、夺权篡位成为新时代里法师们的主旋律。阿斯托比拉精明的管理体系设计师参考肉鸭的饲养方式,拼命往混沌之塔的法师嘴里填吃的,直到把他们喂成出门只能坐升降梯的塔里蹲。
就在前几日,巴德从冥想中感知到丝佩瑞尔大陆即将迎来新一轮风雨飘摇,掀起的滔天骇浪足以打翻无数国王头顶的宝冠。大法师不由发出一声感慨,在场的中级、高级塔间法师一愣,随即对天气和浪涌这一话题展开热烈而广泛的讨论,他们借题发挥耗光塔里库存的麦芽酒,吃掉成山的零食。巴德料定,讨论结果将在次日以天然有机肥料的方式呈现出来,并最终达成一致。巴德笃定应该不会有人拉出别具一格的屎。
现实就是如此残酷,当年野蛮且血腥、人人自危的混沌之塔在巴德手中土崩瓦解不复存在。随着时间流逝,塔间法师已经忘记当初为何要将巴德关在塔顶任其自生自灭的理由。他们关心的,只有一天五顿饭之间的时间用怎样的学术活动敷衍过去。话说回来,“关”、“锁”、“困”、“囚禁”充其量只是象征美好希望的形容。只要大法师愿意,他可以出现在塔里任何地方。
为缅怀过去的激情燃烧的岁月,是指那种真能把人烧焦的岁月。塔间法师坚持保留一项传统:如愿以偿分配到研究室的项目组长,入住前要举办简短的入住仪式。形式无所谓,没有上门道贺的同僚亦可,朝门前撒把该房间前任项目组长的骨灰,再用力踩过去,以此象征用暴力掠夺包括对方研究成果在内的一切塔间固定资产才是该仪式的核心内容。
正当侍者感慨万千之时,巴德摊开糅得软薄的羊皮纸,用吸饱墨汁的鹅毛笔写起信来。
大法师忽然抬起头瞪着侍者,仿佛刚才拉开话匣子讲述历史的是别人。巴德粗暴的挥手赶走侍者,一滴墨砸落纸间,像朵绽开的黑莲花。他用眼神里注满的压迫感顶得侍者几乎快要贴到门上,年轻人赶忙推门拔脚就跑,心中没有丝毫犹豫。
当房间外值班的法师用四条刻满咒文的秘银锁链重新封闭房门,锁孔里飘出巴德阴森森的叮嘱:“等一下会有人来打扫房间,不要为难人家,否则今晚让你们去对面岛子上耍个痛快!”
值班法师脸色铁青跌坐进不合身的小椅子里,对剩下的半块蛋糕全然没了兴趣,他们深知混沌大师向来说到做到。
麦琪娅此刻推着载满垃圾的斗车沿螺旋的外塔坡道一路向下。
垃圾车是她心爱的宝贝,每天出征前都要仔细擦拭一番。车身不起眼的地方涂着粉红色标记,跟多数姑娘穿着袜子和鞋子,同时不忘抹指甲油一样。她步伐谨慎,尽量控制车速,避免垃圾车过于兴奋,产生一路狂奔向下的冲动。
今天的天气好得出奇,她时不时停下推车驻足眺望壮美的日出景色。
混沌之塔位于东卡赞平原尽头的某处悬崖峭壁之下,塔与暴风航道、噩梦岛隔海相望,倘若不是因为这里住着群不着四六、肥胖过度的法师,此地本可以作为绝佳的旅游景点,为罗兰斯特国库贡献不菲收入。
这座怪异吊塔的塔身经年累月承受由暴风航道另一侧吹来的猛烈狂风,直面噩梦岛外溢的可怕邪能,同时还要忍受塔尖晶球带来的光污染和能量侵蚀。错综复杂的魔能与大自然之力在此交汇激荡,令混沌之塔古怪无比。某些时候塔里发生不受因果规律影响的事件用不着大惊小怪,类似推开门发现迎接自己的不是用于塔间移动的升降梯,而是腥咸海浪扑面而来时,切莫惊慌。关上房门再次打开说不定就恢复如初,如果没有那就再关一次。
生活在塔里的人们早已对它别扭的性格习以为常,因而普遍养成处事不惊的好脾气。看见门外躺着条胳膊,应该首先摸索一番,确认不是自己遗失的零件,而后迈过去权当无事发生。假如发现是自己的胳膊躺在门外,塔间法师也不会惊慌失措,他们会如获至宝般捧着胳膊回到房间,开始对这一现象进行深刻且缜密的调查研究。
混沌之塔像个蚁穴,见到它全貌的每位观察者,无不自信的把“像个”二字从内心感慨里划去。
混沌之塔成了没办法从眼中忽略,从心里抠出去的丑陋地标。土黄色锥形吊塔透着股破罐子破摔的艺术气息,仿佛一只巨大的糙手在雄心壮志鼓舞之下,认真摆弄一整天最终认识到自己的手艺承载不了美好愿景。于是随便捏捏整整形,索性糊在临海绝壁突出的悬崖底端。立在峭壁边缘以供出入的危楼与下面的塔比起来,竟令人产生巧夺天工的错觉。圆顶的出入土楼散发年久失修的苍凉,每块红砖都呆在恰到好处的地方,堆起的半圆形穹顶虽说岌岌可危,却没有材料是多余的,多一块支撑会垮,少一分则塌。再瞧瞧混沌之塔,长满疥疮的塔身密密麻麻开出毫无规则的孔洞,配着摇摇欲坠的螺旋形外部栈道,远看竟然真和天然蚁窝没什么两样。碰上天气好的时候,人头攒动出来晒被子的光景更像成群结队扛着虫卵在蚁丘上蠕动的兵蚁。
有幸走进混沌之塔内部,会更加感慨它的神奇。这座历史悠久的混沌系法术学府,竟还保留着培养出狂言阿西达卡那个岁月的遗风。感慨者并非怀旧派,更不是发自肺腑的赞美,只是单纯惊讶于绳索维系的升降机没有因塔里蹲傲人的体重超载崩塌。塔间法师拒绝使用矮人提供的传送装置,他们担心魔晶驱动的传送台会受到交汇于此的魔能影响,把人送到错谬千里的地方。于是,想要在塔内移动,除了外面的栈道,便需要以铁链绳索操控的升降机来通勤。
考虑到体重和身材,升降机是唯一的最优选择。塔间法师才不会轻易走塔外的栈道,悬崖下累累白骨瞪着空洞眼窝,似乎在对胆敢走出塔外的肥硕勇士们说:“你下来呀!”法师们有糖分加持,因而个个精得跟恶魔一个德行,他们才不会上当。一方面法师自觉是时代骄子,全世界睿智的商标所有者,那些拖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长音掉下去的蠢货不在其列。另一方面由于体重的关系,他们在目睹前人惨痛教训后,便发誓绝不踏上栈道半步。塔间法师如此自我安慰道:“栈道的朽木上又没放着甜品。”
巴德不止一次用嘲讽的口吻说过,垃圾和生产垃圾的垃圾应该定时定点倾倒进海里。身为五指议会大师的他深谙讽刺之道,大法师脸上的老年斑,全是无情嘲讽日积月而累成的军功章。
麦琪娅相当幸运。这姑娘来到混沌之塔时间不长,没亲耳聆听巴德利用悬崖底部的晶球进行全塔域广播的“教诲”。女孩子可受不了那程度的精神洗礼。麦琪娅收回对混沌之塔和巴德的臆想,挽起袖口费劲拽起拖车缓缓滑向垃圾们最终的归宿——塔尖下的晶球。
只需将垃圾从步栈道尽头的活门处丢下去,宝珠里就迫不及待冒出炽热火焰,把高空抛下的所有东西吞个精光。看它吃东西同样是麦琪娅的兴趣所在,肉类是紫色的火焰,蔬菜是橘色的;可燃垃圾烧起来红里透白,不可燃垃圾则白里透黑,偶尔火光会如花朵般绽放异光,麦琪娅告诉自己,不要深究垃圾袋里究竟盛了什么。遇到对胃口的东西,火焰会礼貌的向她拼出“谢谢”二字。
倒垃圾是个高危职业,需要格外小心。麦琪娅奋力控制着,尽量不让车子失控。有次她脚底一滑差点连人带车跌出活门,那瞬间麦琪娅分明看见晶球里窜出股暗色彩光,上书几个大字:你下来呀!
麦琪娅是混沌之塔研修法术的小学徒,打扫外塔是她的晨课。通常从打扫走廊开始,以倒垃圾结束。今天她的线路要稍微修正,昨晚塔间日务管理员传话来说,巴德指名点姓要她倒垃圾时顺路去打扫大法师的房间。
麦琪娅来到混沌之塔数月有余,头一遭接到与巴德有关的命令,也是她入塔研修以来即将首度见到传说中的混沌大师。可想而知她内心有多激动,以至昨夜差点彻夜难眠,幸亏象牙塔求学期间催眠之类的法术实操课成绩优异,才不至于瞪着眼睛度过漫漫长夜。麦琪娅把垃圾车停在悬空的外廊,拉上平原街的铁匠专为会法术的小姑娘打造的粉色强力手刹。她推开门,汹涌海风跟着钻进魔晶灯照亮的狭窄走廊。海风势头强劲,卷起厚实窗帘一个劲儿抽打工作时间吃蛋糕的值班法师。他们茫然抬起头,奶油丛中的眼睛在看见进门者的瞬间便亮了起来,简直如同四盏如炬的灯塔。他们露骨的打量着麦琪娅,视线死死咬住肥大学徒法袍也遮不住的高耸风景线。
麦琪娅长相一般,身材普通。算得上优点的只有性格还算正常,开朗且略有这个年龄具备的活泼天性。她做事踏实认真,待人坦诚到很容易和第一次打交道的人打成一片,人们把这种性格特点归纳起来统称为“自来熟”。
和通常吟游诗人瞎编乱造的冒险故事里,总会出现风姿绰约的精灵女战士、穿皮草的冷艳美女、沉默寡言的大家闺秀、满头红发的活力少女,或是藏身在地下的千面娇娘不同,麦琪娅圆乎乎的。她圆脸,圆鼻子,圆眼睛,就连厚片眼镜都是圆的。若没有这身法袍,她倒更适合在平原街的面包作坊里找个推销面包的工作打发余生。麦琪娅只是个普通姑娘家的长相,只有缺乏想象力的作者才会在其作品里安排一些负责求博眼球,实则不切实际的美女出镜。麦琪娅脸上厚厚一层雀斑像极了面包皮上的芝麻,粗而短的睫毛仿佛吝啬的枫糖装饰,如此说来麦琪娅一头自来卷就成了面包里溢出来的夹心奶油。甚至她的身材都可以用发酵完美的面团来形容,特别是胸前沉甸甸的两坨肉,套在通号的麻袋法袍里都藏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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